第56章 旧地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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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都冬日漫长的似乎看不到尽头,一场接着一场的雪往下落,走在街道上,天苍苍白茫茫一片,灰扑扑的天笼罩在头顶,云层厚重的堆积在一块,那雪仿佛带着千斤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万山在被顺帝革职后,还没等朝廷百官反应过来,顺帝紧接着连颁了两道圣旨,一道发往北疆,一道发给三公,任命沈万山为北疆刺史从事史,协助北疆刺史裴元漠重整北疆边防。

    众所周知,早在先前蛮族入侵北疆,仝、平二城被破,北疆八城至今都因当初战败而喘不过气。

    北疆本就气候恶劣,原本北疆八城的存在就是替边疆军队提供物资,百姓生活普遍贫寒,如今大败后仝平二城惨遭蛮族铁蹄侵略,杀伤抢掠,百姓屋舍以及二城粮仓全被蛮族人的一把大火烧的干干净净。

    仝平二城本就是北疆八城中规模最大的两座城池,二城尚未重建,但如今北疆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北疆刺史裴元漠可以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先前顺帝将赵熙派往北疆,明面上让赵熙接管傅九襄的八万黑骑军,但那黑骑军乃是傅九襄一带出来的北疆军,哪里是赵熙一个外人随便就能接管的了,如今八万黑骑军无主,从前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军队如今全都赋闲在军帐中抠脚。

    蛮族人破了仝平二城后虽没再继续攻打其余城池,但那蛮族王子格尔桑却是直接带兵驻扎在了狼居胥河的对岸,虎视眈眈地盯着狼居胥河对岸的南邑军队。

    裴元漠是个文官,不懂沙场御敌,他只知道如今八城民不聊生,饱受战败之苦,赵熙一到北疆,就被裴元漠请到了府上,这位北疆刺史苦口婆心倒了好大一番苦水后,最终向赵熙言明了心中所想——

    裴元漠希望赵熙能够暂时休战,傅九襄回都前将蛮族人打的不敢越过狼居胥河,如今最为紧要之事就是重振北疆,还北疆百姓一个安宁,就这样,赵熙刚落脚北疆,就被裴元漠抓去做了苦力,每日同裴元漠巡视八城,马不停蹄。

    赵熙离都前,苏郎仪交待给他的任务:‘亲黑骑,夺兵权’,可赵熙来北疆月余,至今却是连驻守仝城的黑骑军的影子都没见过。

    廷尉沈万山惹恼圣上,被下派到北疆的消息传到裴元漠耳中时,他正同赵熙在亗城巡视城池布防,听到此圣旨后,裴元漠啧了一声,“赵将军,烛都又来一个做苦力的,您可以歇歇了。”

    赵熙挽着袖子蹲在地上检查城墙,闻言,抬头默然地看了一眼这位与他差不多大的北疆刺史,在心中默默想道:果然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文官武将注定就凑不到一块去,这裴元漠心眼多的都能成一个九连环了。

    沈万山启程去北疆那日,收到了白俞派人送来的一封信。

    读完白俞的信,沈万山坐在马车内,同亲信道:“咱们往西北走,从幽都绕路去北疆。”

    越往北,愈发天寒地冻,因为官道上的积雪过厚,沈万山的马车有好几次差点翻了。

    按理,这样严寒的天地,马道上应该鲜少见到人影,但一路走来,隔三差五就见百姓聚在一块往南走,沈万山再目送了七八对成群百姓后,忍不住皱眉拦下了途经他车马的一队百姓。

    这伙百姓老弱妇孺青年男子都有,男子驾车,妇孺老人孩挤在马车内匆匆赶路,沈万山拦下他们时,这群人面色惊恐,言辞闪烁。

    再看马车内的孩,面黄肌瘦,被大人抱在怀中,瑟瑟发抖。

    沈万山把他们拦下来,却从这群百姓口中问不出半句话,问起从哪来来,驾车的男子沉着脸只一句话‘从北地来’沈万山问道他们要去哪,那伙人又只是一句话‘往南方去’,问来问去,就只有这一句话。

    一路上沈万山见到了许多举家往南迁移的百姓,幽都就在眼前,但望着那禁闭的城池,不知怎的,沈万山隐隐涌现出了一抹不安。

    这座城池太安静了,青天白日,城门口却连一丝人烟都没有。

    当夜,沈万山歇在了幽都的悬泉置中,他就着夜色连夜修书,命人快马加鞭送回了烛都。

    夜色深深,烛光幽暗,幽都的悬泉置安静得不像话。

    沈万山想起了薄守义,那位不明不白死在烛都悬泉置中的騪粟都尉,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动静。

    “谁?”沈万山虽是文官,但从前在地方任职时没少干过粗活,身形敏捷,他立马轻声走到了屋前,贴着木门,中随抄起了放在柜上的花瓶。

    砰!

    花瓶轰然落地。

    沈万山还没看清来人,就没了意识。

    只剩下碎了一地的青瓷花瓶,在幽暗的月色下泛着寒光,桌上的烛火明明灭灭,半掩的木门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一阵风吹过,烛火灭了。

    晨光熹微,傅九襄躺在王府别院中,难得起了个大早。

    管家郑伯乐呵呵地在院子外头同青山话,傅九襄揉着眼睛,披着外袍慢吞吞地走出了内室,他依靠在门上,“郑伯,您老让我睡个清静觉成不?”

    “王爷从昭狱脱身,老奴一早为您煮了甜酒汤圆,就等着您醒呢!”

    傅九襄神情麻木,他并不是很想喝郑伯的甜酒汤圆。

    郑伯酿的米酒甜的发腻,煮汤圆时傅九襄怀疑郑伯一碗汤圆里头能放半碗糖块,他这辈子就没喝过那么甜的东西。

    只是,郑伯难得下厨,傅九襄又不好驳了他的面子,思量片刻,傅九襄笑着道:“今儿休沐,我要赶着出门见人,郑伯您把汤圆装好了我带出门去吃。”

    青山站在郑伯边上声道:“王爷指不定准备把汤圆带出门就给倒了。”

    “哎,青山,你给我滚出去!”傅九襄没好气地瞪了青山一眼。

    傅九襄方才也只是随口一句,但等他回到房中,望着冷清的床榻后,心里头倒真有了个去处。

    倒也真是碰巧,今日不光轮到了傅九襄休沐,覃隽也休沐在家。

    傅九襄拎着郑伯装在瓷壶中的甜酒汤圆悠哉地走在玄武大道上时,正巧碰见了往摘星阁内走去的覃隽。

    “覃大人——”傅九襄喊住了覃隽。

    在对上覃隽不悦的目光后,傅九襄露出了一抹得体的笑容,“覃大人,在朝为官你我政见不同那都是为了江山社稷,如今咱们私底下见面,不妨各退一步,如何?”

    傅九襄厚脸皮惯了,见人人话见鬼鬼话的功夫自从回了烛都愈发见长,他既从昭狱中出来,就打定主意收起一身锋芒,毕竟他如今的自由,可是苏知玺废了功夫才给他挣来的,他可不能白白糟蹋了这番苦心。

    “覃大人这是,来摘星阁买酒喝?”覃隽摸不准傅九襄想做什么,他索性沉默不语。

    “覃大人,相逢不如偶遇,今儿这么巧咱们都休沐,本王带你去个好地方喝酒去?不知覃大人给不给这个面子?”

    傅九襄自作主张地领路往前走,覃隽冷眼看着他,似乎想弄清楚这定北王葫芦里头究竟在卖什么药,片刻后他竟然冷着脸跟了上去。

    风雪未停,但傅九襄没撑伞,就这样孑然一身地走在大道上,中拎着瓶瓷壶,哼着北疆调,神情放松。

    “竖柳巷?”跟在后头的覃隽在傅九襄往一条巷子内拐进去的时候,冷不丁突然开口道。

    傅九襄哼的调被打断了,他扭头有些诧异:“覃大人您真的还跟过来啦?”

    覃隽:“”他是大清早喝醉了,才会信傅九襄的话。

    “这地方不好找。”

    傅九襄笑了笑,“所以啊,是个喝酒的好地方。”

    傅九襄轻车熟路地拐到了书香雅舍,竖柳巷的热闹是遗世而独立,是众人皆醉我独醒,傅九襄掀开了书香雅舍的棉帘,大步迈进了屋内,站在屋檐下迟迟没有往前走。

    “呦,我昨儿怎么烛花爆个不停,原来是今日有贵客。”光见柏笑呵呵地迎了上来,“王爷别来无恙啊。”

    傅九襄笑道:“老板看着也是光彩依旧,您这儿生意也是一如既往的好。”

    光见柏摆大笑,“我这儿做的可不是生意,是情义。”

    笑间,光见柏见到了跟在傅九襄后头的覃隽,穿着一身青衣的覃隽面容俊秀,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高傲的像是只白鹤。

    光见柏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晃了晃中的扇,他拍着傅九襄的肩膀道:“王爷往里头走,给您留了老位置,酒已经温好了,今儿可得要喝的同上次一样尽心!”

    完,光见柏的心思就从傅九襄身上移开了,书香雅舍内炭火烧的旺,再加上光见柏是个不怕冷的,大冷天的他只穿了件单衣,领口还半敞开,一头墨发只用了一根绸带随意地绑了起来,那双桃花眼不住地看向覃隽。

    “这位公子,长得好生眼熟,从前可是来过我这儿?”

    覃隽见这人委实浮夸,冷着脸道:“不曾。”

    “哈哈哈,不曾好啊!不曾好啊!”光见柏又凑近了,他戏谑道:“那我就是同公子一见如故,日后二次见面,便是再见倾心。”

    “公子,你长得可真俊俏,不知家住哪里?年岁如何?家中可有婚配?”

    覃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迟迟没有回答光见柏的话,他打量了一眼书香雅舍,匆匆道:“与你何干。”

    覃隽大概是没想到,这人在竖柳巷中开着如此风雅的酒馆,竟然如此风流。

    还没等光见柏再开口,覃隽拔脚就出了书香雅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光见柏倚在门边,望着那道身影,摇了摇头,这书生好迂腐,没劲,没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