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白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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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知玺的狼狈落在傅九襄眼中,成了致命的脆弱,从他额上滑落的汗珠一颗一颗不安分地落在了傅九襄的背上,苏知玺重复着听不清的低语,他蜷缩在傅九襄怀中,就像是新生的幼儿,拼命寻找最安稳的所在。

    傅九襄把苏知玺抱了起来,他用狐裘裹住苏知玺抱着他回了卧房,在推门进屋那一刹,苏知玺突然抵住了木门,沙哑着道:“黑。”

    “不黑,我把蜡烛点起来,就不黑了。”傅九襄低头哄道。

    “外头冷,先回屋,嗯?”

    苏知玺黑漆漆的眼珠子没有半分情绪,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躲在云层后头的月光从半掩的窗中漏进屋内,傅九襄抱着苏知玺走到胡床边上,他刚放下怀中人,低头就见苏知玺伸拽着他的衣角,失神的双眼布满恐惧,指尖微颤,几缕碎发被汗水打湿了贴在额上。

    “我去点蜡烛,不走呢。”傅九襄伸拍着苏知玺的背,弯着腰同他声话,两人发尾相交,傅九襄束发的红绸带吸引住了苏知玺的目光,他当即改为扯着那跟绸带不肯撒。

    傅九襄低声笑了笑,“这么不想我走?”

    话音落下,苏知玺的骤然松开,傅九襄见状立马握住了他的,“大公子别松呀,本王什么都能给你。”

    傅九襄解开绑着头发的白绸带,那双拿惯了武器的在苏知玺腕上打了个灵巧的结,红绸带绑着两人的腕,傅九襄抬,晃了晃上的绸带:“我在呢。”

    大概是感知到了腕上的牵引,苏知玺安静地抱膝坐在胡床上,眼神飘忽不知道在看哪里。

    一整夜,苏知玺都没再一句话,傅九襄找出了屋内所有的蜡烛,直到亮如白昼苏知玺才恢复了冷静,背着傅九襄缩在了胡床角落中,一夜到天明。

    傅九襄就靠在了胡床边上这样将就了一夜,天色微明,他伸捞了捞窝在角落的苏知玺,也不知道他晚上做了些什么梦,一身汗。

    “天亮了,起来换身衣裳?”

    苏知玺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有些没反应过来在哪,哑着嗓子喊了声:“松童?”

    “拿身干净衣裳来,我去泡个澡。”

    “大早上的,勾谁呢?”傅九襄拍了拍苏知玺的背,没好气地轻骂了一句。

    不过苏知玺发了一身的汗,这样捂着容易着凉,在北疆嚣张不可一世的定北王到了烛都大公子跟前就像是被拔了爪牙的猛兽,温顺的不像话,他搂着苏知玺轻声道:“昨儿伺候了大公子一夜呢,这笔账可得好好记着,日后本王得讨回来才行。”

    “咳咳咳,”苏知玺面色发白,咳了半晌才喘着气道:“昨儿麻烦王爷了。”

    “回府找个大夫好好瞧瞧吧,烛都好大夫不少,你这病看着也不重,怎么就好不了呢?”傅九襄摸着苏知玺的额头,“有些发热,干净衣裳换了,那澡就别泡了,本王担心你泡着泡着晕在了池子中。”

    “多谢王爷挂记。”苏知玺接过傅九襄递过来的衣裳,走进了内室。

    屏风内的身影绰约,傅九襄曲着腿坐在胡床上,就听见里头的人闷声道:“幽都的事你先别管,这事不该你捅出来,贸然在朝会中点出幽都祸乱可能会弄巧成拙,陛下早就无力治理幽都了,幽都之乱如何解决,得看苏郎仪的态度。”

    “闵秋这个人远离烛都朝堂近十年,心性难料,王爷,在下意见,建议您先派人往幽都去一趟,查清幽都灾情究竟如何,百姓是否当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中能掌握证据最好不过,毕竟不打无准备之战。”

    傅九襄转着中的玉扳指,“大公子若是身子骨好些,我就把你带去北疆,当我的军师。”

    “呵”里头传来一阵闷笑,苏知玺拉开屏风,这里没几身衣裳,倒是去年冬日光见柏见他一身病气给他做了身暗白色的私袍,是去病气,这衣裳白的晃眼,苏知玺瞧不上这样轻佻的颜色,方才傅九襄随拿的就是这身衣裳。

    “我过惯了烛都的旖旎风花,怕是承不了王爷的情谊。”

    他少穿这样艳丽的颜色,此刻红衣黑发地站在光影下,就连眉眼轻佻的那一抹弧度都写满了风情,一双含情眼下的双颊带着病态的苍白,眼角眉梢间沾满了情欲,苏知玺低头拢了一把长发,微微半露的脖颈纤细修长,露在傅九襄眼前的侧脸棱角分明,却又仿佛笼上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地让人瞧不真切,勾的人想往前探一步,再探一步。

    “阿野?阿野?”

    高堂镜内,顺帝皱眉喊了傅九襄两声,见他没反应,抄起边的奏折就往他身上,终于,傅九襄回神了,他弯腰行了个礼,故作正经地问道:“陛下有何要事吩咐?”

    顺帝没好气地瞪着他,“朕瞧你上朝时就恍恍惚惚,怎么,又被谁勾了魂?昨日你大张旗鼓地将苏知玺从廷尉寺前带走,今儿早朕案头上就收到了弹劾你的奏折,朕让你安分守己,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傅九襄呵呵笑了笑,没有回话。

    被谁勾了魂?还能有谁。

    今日朝会平平无奇,朝堂百官坐稳高堂,各扫门前雪,傅九襄站在百官列队中,冷眼扫过每一位文官武将,他都会在心里头想到:这些人每日究竟在钻营什么?

    他们已经是南邑的上位者,他们把持着南邑兴衰,他们还要什么?

    傅九襄想着上朝前苏知玺的嘱托,没在顺帝跟前透露出半句有关幽都的事情,匆匆离了高堂镜,出宫他就吩咐了青山派人往幽都走一趟。

    “等等!”

    傅九襄叫住了准备离开的青山,“去底下人上要一只幼鹘来,刚出生不会伤人的那种,对了,记着要找只漂亮些的,晚点送到王府去。”

    吩咐了青山派人去幽都,傅九襄又去了一趟白府,向白愈解释了一番他的安排,白愈忧心幽都,再听到自个儿学生进退有度后,忍不住会心道:“如此安排甚好,咱们先查清了幽都究竟情况如何,再来定夺。”

    傅九襄性情冲动,这一番妥帖的安排,不像他的笔,白愈狐疑地问了一句:“为师倒是好奇究竟是谁竟然劝下了我们的北疆霸王,你竟然压得住性子了。”

    傅九襄歪着脑袋,“老师您自己猜啊。”

    “嘿,臭子,讨打呢!”白愈操起鸡毛掸子就往傅九襄身上挥。

    傅九襄躲着往边上挪了挪,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问道:“老师,我记得从前五殿下身子不好,宫里头有过一位神医,叫什么参商道人?”

    “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还记得?”白愈摸着胡子回忆了一番,“好像是丞相从岭南请来的名医,替五殿下看病,那位道长医术倒是高明,那年殿下病的都下不来床,参商道人带着殿下去千佛寺养病,回来后殿下身子骨虽然比不上常人,但好歹不似从前瘦弱。”白愈完,又问了句:“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了?”

    傅九襄没有多言,只是又问了句:“老师可曾知道这位道长的行踪?”

    “不知,当年道长送五殿下从千佛寺回来后,不知为何了句‘杀孽难平,此生不愿再入烛都’。”白愈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长口中的杀孽究竟何意,不过从那以后,也有烛都贵眷想要请这位参商道人治病,但寻来寻去,始终未曾寻过其踪迹。”

    傅九襄眸色深沉,许久没有再开口。

    这日从白府回来后,傅九襄修书北疆,此信到了千山中时,只有寥寥几句——

    派人往岭南,寻一江湖人士,参商道人。

    这边傅九襄刚放了送信的鹘鸟,青山就回来了,中拎着鸟笼,笼子里头怯生生睡了一只白鹘,鹘鸟就半个巴掌那么大,通体雪白,唯独鸟嘴一点红,傅九襄伸戳了戳鸟翅膀,“果然挺漂亮。”

    青山不明白主子怎的突然要一只鹘鸟,鹘鸟难驯,又极其认主,傅九襄跟前的那只灰鹘还是他和千山驯的,自家主子就每日来喂个食,这鹘鸟也是笨,谁喂吃的谁就是主子。

    傅九襄将白鹘从笼子里头放了出来,幼鸟扑腾着翅膀在院子里头乱飞,傅九襄吹了声口哨,一只灰鹘猛地从半空中冲了下来,一嘴就把白鹘叼了起来。

    “哎,你这蠢鸟,别把它给摔了。”傅九襄站在廊下,往锦袋中抓了一把稻谷,然后慢悠悠地进了书房,提笔往纸上写了几行话,卷了卷把纸也一起塞进了锦袋中。

    他右抵唇,嘹亮的哨音响起,叼着白鹘在半空中打转的灰鹘落在了他的肩上,一大一两只鸟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傅九襄把锦袋绑在了灰鹘的腿上,“知道去哪儿吗?要是飞错了回来不给你稻谷吃。”

    灰鹘叼着白鹘冲向了天际,微不足道的一抹黑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烛都阴沉沉的天幕中。

    “王爷,这只白鹘长得漂亮啊!”郑伯站在院子里头,乐呵呵地道。

    傅九襄得意地笑道:“那是啊,也不看看谁挑的。”

    鸟漂亮,人也漂亮。

    苏知玺今日从廷尉寺回府后,便被松童按着躺回了床榻,刚喝完一碗苦到不行的汤药,此刻整个人都在犯着迷糊,一屋子的药味被炭火熏得浓稠绵长,苏知玺只觉得整个人好像都泡在了药罐子里头,窗外传来一阵细碎的动静,像是什么东西在叩窗子。

    苏知玺披衣开了窗,一白一灰两只鹘鸟立在窗前,那只灰鹘他在傅九襄跟前见过,禽鸟通灵,苏知玺刚开窗,灰鹘就叼着白鹘飞进了屋子中。

    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给这屋子添了点人气,苏知玺伸出指尖碰了碰灰鹘。

    灰鹘歪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腿上还绑着东西?”苏知玺呢喃了一句,笑了笑,伸解开绑在它腿上的锦袋。

    锦袋里头掉出来一张纸条,傅九襄潦草的字迹张扬霸道——

    蠢鸟一只,望大公子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