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糊涂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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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郎,”苏知玺轻轻拨了拨傅九襄,“嬷嬷年纪大了,你莫要吓着她。”

    桂嬷嬷苦口,“还请公子体谅娘娘病重,进宫瞧瞧娘娘吧。”

    苏知玺不咸不淡地盯着砖红色的城墙,眼窝里头盛了一双琉璃珠子似的眼珠子,漂亮的像是暗夜里头蛊人的云,能把人的七情六欲都吸地干干净净。

    “我体谅娘娘,嬷嬷,那您告诉我,谁来体谅我?”苏知玺静静地望着桂嬷嬷,他不带任何情欲,仿佛只是在认真问一个问题。

    苏知玺这话问的让人心凉,也让己心寒。

    把人心这样抛开,端的是伤人伤己,撕开了最后那一层情分,再没了半分情意可言。

    “嬷嬷,今日我进宫,不是为了皇后,只是为着我是您亲看着大的,时候进宫,谁也不肯给我一块桂花糖糕,是嬷嬷领着我洗净了,喂我吃了一口桂花糖糕。”

    桂嬷嬷哎了一声。

    今日是她舔着老脸,用着昔日的情分来求了这一趟。

    若不是娘娘烧糊涂了,在梦中不断地喊着雀奴,桂嬷嬷也不会在听见大公子出现在宫门口后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苏知玺既已决定进宫,傅九襄便也顺带着陪他这一趟,

    “我去福公公那儿讨一杯茶喝,偏殿等你。”

    苏知玺同傅九襄并肩走着,一白一黑,远远望去就是一对璧人。

    桂嬷嬷瞅着定北王同自家公子,心里头犯着嘀咕,但她自知如今大公子已然不是从前了,她也没什么身份在公子面前些什么,只是在走到椒房殿时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当初,大公子也是常来椒房殿的。

    五点下因着宫规,不得常常来后宫向娘娘请安,大公子便时不时进宫在椒房殿中坐着陪娘娘话。

    桂嬷嬷眼眶潮湿,她老了,公子也大了,到底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啊。

    桂嬷嬷往偏殿走去,轮值的宫女靠在门边打着盹,见到桂嬷嬷进来了,着急忙慌地站起身,喊了句:“嬷嬷安好。”

    “去蒸些桂花糖糕,再备一碗甜汤。”

    宫女伶俐地哎了一声,“是大公子进宫了吗?”

    “是呢,快些将大公子爱喝的茶备好,记着泡那壶新进上来的龙井,公子爱喝龙井。”

    “嬷嬷放心,奴婢都记着呢。”

    宫女叽叽喳喳地泡着茶,苏知玺生的好,每每进宫,这些宫女都争着抢着到跟前伺候。

    “公子都许久没进宫了呢,就连这阵子娘娘病了,公子都没来请安。”

    “是啊,娘娘病着,五点下也在府中养病,咱们这椒房殿,当真是好安静啊。”

    宫女的嘀咕声落到了桂嬷嬷耳中,众人心中皆是一片酸涩。

    “娘娘,大公子到了。”

    苏媚元自从那日从丞相府回来后便病了,傅乾辉呆在皇子府中养病,床榻前无人侍疾也就罢了,顺帝也久未踏足后宫,整座椒房殿,除了贴身伺候的桂嬷嬷,再不见什么能话的人。

    “是雀奴来了吗?“苏媚元躺在软塌上,闭着眼睛轻声问道。

    “是呢,大公子听娘娘病了,心里头着急,便想着进宫来向娘娘请安问好。”桂嬷嬷半跪在苏媚元跟前,“娘娘,公子心里头还是记挂着娘娘的,只是面子上冷清罢了。”

    苏媚元费劲坐了起来,桂嬷嬷替她梳着头,她扯着嘴角,笑的有些牵强,“雀奴那孩子,心里头恨我,恨哥哥,恨整个苏家,今日是你将他求来的吧,若不是,想来他怎么可能会踏进我这椒房殿。”

    “娘娘,您这话的,可就是在诛公子的心了。”

    桂嬷嬷当真是一心护主,她搀着苏媚元去了正殿。

    苏媚元在瞧见跪坐在软垫上的苏知玺后,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她紧紧抓住了桂嬷嬷的,眼眶逐渐湿润。

    “雀奴。”

    一道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苏知玺侧头,面无表情地望着苏媚元,他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雀奴,你过来。”

    苏媚元自病了后,便妆容惨淡,连带着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眼下她穿着凤袍,竟还生出了摇摇欲坠的凄凉。

    “娘娘凤体未愈,应当多休息,春日里头虽放晴了,但冷风难免扑人身子,娘娘还是卧榻静养才是。”

    苏媚元笑着走近了,她想要伸摸一摸苏知玺的鬓发,就见苏知玺轻微地闪躲了一番。

    苏媚元的就这样僵硬在了原地。

    她凄然一笑,最终只是了句:“你来探望本宫,有心了。”

    “今日碰见了桂嬷嬷,才听娘娘病了。于情于理,娘娘厚待雀奴,雀奴都应当来问候一番。”

    这话的生疏,也的让人心凉。

    “雀奴,那日在丞相府,你我皆有些口不择言了,本宫我,我向你道歉可好?雀奴,你莫要再恨我了。”

    苏知玺笑了笑,他轻轻拂去了掉落在衣裳上的一片茶水叶子,他的姿态那样淡然轻巧,站在他面前的苏媚元已然再无法勾起他的爱恨,无爱便无怖,无怖便无恨,他心如明镜台,无处染尘埃。

    苏知玺的眼神早已告诉了苏媚元一切。

    “雀奴,日后你还进宫吗?”

    “娘娘,雀奴乃外臣,如今谢家作乱刚平,外臣进出后宫,恐会平添非议。”

    “苏家能得此根基,娘娘与兄长皆知其中不易,雀奴若在此毁了苏家满门基业,来日恐会遭先祖责备,这椒房殿,雀奴便不来了。”苏知玺朝苏媚元缓缓下跪,“娘娘有恩与于雀奴,雀奴自知无以为报;只是这世间情缘二字如此浅薄,娘娘既已有了四殿下承欢膝下,便已是幸事。雀奴再次,恭祝娘娘洪福齐天,心中所想,皆能如愿。”

    至此,南邑十四年之后,苏家大公子苏知玺,再未踏足椒房殿半步。

    后皇后病逝,苏公子于城郊千佛寺祈福,跪足三天三夜。

    无人知道,苏知玺究竟在守什么灵。

    那是苏知玺心中早已逝去的恩义与慈悲,他这一生,无父无母,无兄无弟,父不成父,兄不成兄。

    前半生所有的牵绊与禁锢,都只得了一句——

    雀奴。

    他是被囚禁的雀,也是亲斩断了镣铐的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