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我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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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如今,这些已是无用。枉死的人连尸骨都凉了,黄泉路上,他们死得冤,梦里头找我索命,人之常情。”苏知玺的语气凉薄,但仔细听,却是能感受到其中的酸涩。

    苏知玺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头,墨绿色的群山隐藏在了夜色下,一时间让人生出不知今夕何夕的怅惘。

    “走吧。”苏知玺先笑了,他朝傅九襄摇了摇头,“九郎,我的不干净,你不必如此看我。我若是这样便过不下去了,那前十几年,我怎么活?”

    他是在阴诡道中活下来的人,不曾杀过人,但中也不是没沾过血。

    “我还记得寺中有个沙弥,那时我眼睛瞧不见,他可怜我,时常偷偷溜过来同我话,后来我诓骗他下山替我送信。”

    “然后呢?”傅九襄听得认真。

    “后来济身与我同谋,设计让谢清运和柳依依撞在了一起,将千佛寺闹了个翻天覆地。”

    “再然后,你便来了。”苏知玺眷恋地摸着傅九襄的脸。

    “是你救了我。”

    苏知玺的声音极轻,很快便消散在了山中的风与雾当中。

    “只是那柳依依,本是陛下的宠妃,为何会心血来潮来这偏远的千佛寺,她就算是想礼佛,也该去护国寺才对。”

    苏知玺的眸光深远,“她是四殿下的人。”

    “老四?”傅九襄神色惊讶。

    他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鄙夷,他虽然知晓那傅乾安绝对不会是表面上做出来的那样风雅高洁,只是他没有想到,原来从那么早,傅乾安就掺和进了这场布局当中。

    “老四让柳依依出宫,打的是让谢家出事的主意,还是知道你和老五在千佛寺,想让老五”

    苏知玺摇了摇头,“谢家。”

    “四殿下有野心,当初我以白盏的身份与他往来时,他便屡次提出想要打压谢家和苏家,不过此前时未到,我劝住了他。”

    “后来我去了千佛寺,不便在人前行走,在四殿下跟前的人便成了济身,柳依依那边,我原本并不知晓她是四殿下的棋子,只是偶然一次在四皇子府中见过柳依依一面,那时她模样娇美、身段玲珑,四殿下不是好色之人,我便上了心。”

    苏知玺与傅九襄两人慢吞吞地走在山间道上,前尘往事犹如一颗颗珠子,散落在了棋盘上,此刻苏知玺重新将这些珠子串联了起来,一切的痕迹都成了有迹可循。

    “九郎,在烛都的每一日,咱们都只会是一颗棋子。”

    “我与济身谋划这许多,不过是想有朝一日我能不再受困于丞相府,我能逃离千佛寺,可我与济身皆未想到,千佛寺一事,会牵扯出这样多的因果,惨死的千佛寺僧人、意图谋反的王家,甚至从岭南而来的苏文弘,一桩桩一件件,都早已超出我的谋划。”到此,苏知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九郎,我们从来都只是一颗棋子。”

    “而推,是众生,是南邑,是沧海桑田浮云变换。”

    “你、我、谢琨、谢韩、苏朗仪,甚至陛下,都只是被推着往前走的棋子。”

    苏知玺总是把事情看得这样透彻,从前是,如今亦然。

    “时局与你我而言,是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九郎,我们做了那样多,却只改变了分毫,到最后仍旧被推了回来,这阵子我时常在想,我们做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

    两人话的功夫,千佛寺到了。

    山中无岁月,被烧毁的佛寺在苦难中重建。

    傅九襄前阵子才来过千佛寺,老主持对他印象颇深,主持双合十虚虚朝傅九襄行了个礼,目光落在苏知玺身上时,他一惊。

    “施主”老主持一声轻叹,“施主如今看来,安好了许多。”

    主持慈眉善目地笑了笑,领着两人往大殿中走去。

    大殿左边的亭子上两个沙弥正在敲钟,钟声悠远浩渺,苏知玺轻声道:“林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寺中安静了许多。”

    老主持同苏知玺对视了一眼,他摇头道:“老衲原先瞧着施主眉眼间戾气消散了许多,可此刻施主站在大殿中,心却不静。”

    “我心难安。”苏知玺跪在了蒲团上。

    不别的,他站在千佛寺中,身上背负了这许多条人命,梦里头梦见的是葬身火海的僧侣,醒来的就成了麻木的苏知玺。

    他担不起傅九襄那一声声爱到骨子里头的‘雀奴’。

    “施主,世间万物,举心动念无不是罪。傅施主替您供了一盏长明灯,也替所有枉死的僧人供了牌位,轮回百世,这一世的孽,过了便过了,您要往前走。前头的是什么路,才是最重要之事。”

    傅九襄不信鬼神,他站在殿外,望着苏知玺跪在蒲团上同老主持话。

    他抬头望着佛像的样子诚恳专注,沙弥的敲钟声停了,整座山都成了苏知玺的铺垫。

    苦海无边,他的雀奴无人渡,所有被佛交到了他的上。

    “回去吧。”

    苏知玺在外头找到了同沙弥话的傅九襄。

    “拜好了?”

    苏知玺点了点头。

    “今晚能睡个好觉了。”傅九襄牵着苏知玺的,朝老主持笑道:“有劳主持替在下供奉的排位初一十五添些香油了。”

    “举之劳。”老主持站在佛寺山门前,目送着傅九襄和苏知玺走远了。

    “师父,这两位施主是何人啊?怎么在我们这儿供奉了这样多的排位。”有个沙弥是才来千佛寺的,不懂,脆生生地问道。

    老主持不知想到了何事,眼眶突然湿润了,他轻声道:“不过是些红尘客罢了。”

    明明背了满身杀戮,却偏生得了一身佛缘慧根。

    “你都同主持了些什么?”

    “不过是闲谈。”

    “雀奴,那咱们可好了,从今往后,你便将这儿的事都忘了去,夜里头若是睡不着,把我叫醒了,有的是办法哄你睡。”

    苏知玺勾着眉眼,“那可怎么办?九郎,我日日睡不着,你便日日哄我吗?”

    “哄,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