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顺帝神色动容，他浑浊许久的眼睛突然清明了起来，他望着傅九襄，朝他招了招，“朕糊涂了许久。”

    “陛下万福，如今身体康健，是南邑之幸。”傅九襄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没有上前。

    “阿野，你过来。“

    透过傅九襄，顺帝的神色蓦然暗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长久地不发一言。

    覃隽见状，躬身喊了句：“陛下。”

    顺帝猛的回神，他看向了覃隽，“春闱在即，老四去了凉州，尚书台中还要你多上心。”

    “臣自当尽心竭力。”

    “你先下去吧，阿野，你留下来。”

    高堂镜于傅九襄而言，没有丝毫的陌生，他幼年时便站在了顺帝批阅奏章的桌前读书写字，顺帝的这几个孩子，其实都没有傅九襄受宠。

    没有一个皇子能够像傅九襄这样自由地出入高堂镜。

    但如今站在真相之上再来看待这一切，傅九襄只觉得分外讽刺，君不成君，臣不像臣。

    “阿野，朕记得，你与老五，甚是亲密。”

    傅九襄没有开口，静静地等待着后话。

    “苏家那子，如今倒不常进宫了。”

    顺帝从前糊涂，没将心思放在苏知玺和傅九襄身上，如今清醒过来了，他又想起了这桩事。

    “陛下，此乃臣之家事。”傅九襄一板一眼地开口，在顺帝跟前，他从来就没有什么顾忌，更别如今顺帝亲自将他从上林苑接出来之后，他更是心如那水中游鱼林中飞鸟，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荒唐！”顺帝面色微怒，“这像什么话！朕明日便给你指婚！你整日同那苏家子厮混在一起，算什么样子！”

    傅九襄听了这话，不怒反笑，他盯着高堂镜用青玉铺成的台阶，心底泛着一股一样的情愫。

    有点讽刺，又有点不堪。

    赐婚？

    赐什么婚？

    他敢娶，顺帝敢赐吗？

    不过是如今想起了似是而非的子侄之情，扭头就忘的东西，实在不足挂齿。

    顺帝老生常谈，拉着傅九襄了好大一通话，只是在傅九襄临走之际，他突然道：“快入夏了，朕记得，从前你最爱去上林苑避暑，西山上逛一圈都找不着你踪影，不知道爬在哪棵树上头抓鸟。”

    “阿野，今岁一同去吧。”

    “朕也该让人好好修葺修葺上林苑了啊。”

    出了高堂镜，傅九襄本想直接出宫，但就在半路上，苏媚元身边的人突然将他拦了下来。

    “定北王请留步！定北王请留步！”

    来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傅九襄眯着眼睛想了好一会，才记起来，这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嬷嬷，姓桂。

    “定北王，皇后娘娘想请王爷椒房殿一坐。”

    苏媚元？

    傅九襄笑了笑，也好，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本王也想见皇后娘娘许久了。”

    苏媚元近日来总是睡得不安稳，不知道是不是年纪上来了，总是会梦见年轻时候的事情，她在千佛山上待了整整一年，当年陛下尚未登基，她出城还算容易。

    如今想来，千佛寺竟远得像是上辈子了。

    “娘娘，定北王到了。”

    椒房殿内的宫人已经被遣散了大半，苏媚元贴身伺候的宫人已经没剩下几个了，听到动静，昏昏欲睡的苏媚元骤然睁开了眼睛，她噌的一下起身，看向了来人。

    “臣傅九襄，拜见皇后娘娘，祝娘娘洪福千岁。”

    “坐，坐，你在本宫这儿，没这么多虚礼。”

    早先年，傅九襄还要更不经事的时候，苏媚元也曾忌惮过他，毕竟傅九襄身后有老定北王留下来的满门军功，还有朝中老将军的庇佑。

    再加上陛下又疼爱他胜过三哥皇子，他若是起了旁的心思，苏媚元不敢想象会有怎样的后果。

    可如今时过境迁，傅九襄是什么样的人苏媚元也了解，再加上

    还有一个雀奴。

    还有她的雀奴！

    苏媚元目光灼灼，她踌躇着开口，“王爷，雀奴住在你那儿，一切可还好？”

    傅九襄直勾勾地盯着苏媚元，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出来，笑的讽刺，“雀奴在相府那么多年，娘娘可曾问过他是否安好？”

    “如今住在了我定北王府，娘娘倒慈母心肠了起来。”

    椒房殿内都是苏媚元的心腹，傅九襄的话漏不出去，他也没什么顾忌。

    “娘娘身份高贵，老五那子呢，又生来备受宠爱，雀奴自无依，娘娘若当真对雀奴心怀愧疚，可千万别派人去寻他，免得让雀奴心生不快。”

    苏媚元愣了愣，她状似无意地摸着鬓发，掩着心虚，“我我如何会害雀奴呢？”

    椒房殿的茶，傅九襄是喝不下去了。

    他起身，朝苏媚元行了个礼，“皇后娘娘恕罪，朝堂之中诸事繁琐，微臣先行告退了。”

    “定北王！”苏媚元喊住了傅九襄，她不确定地问道：“雀奴他，面冷心热，从前再不进宫，这话是假的吧？”

    傅九襄长眉冷厉，丝毫不客气地道：“娘娘，微臣以为，您对雀奴做了何事，心中该有数才是。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既要里子又要面子，既想让老五平安顺遂，又想认下雀奴这个孝顺儿子，天底下哪儿来这样的道理？”

    “更何况，如今参商在相府，前车之鉴，娘娘，您能保证你们不会丧心病狂地重蹈往事么？”

    苏媚元被这一番话讽刺的面色青白交错，她狼狈地跌坐回了椅子上，死死攥着桂嬷嬷的，傅九襄长身玉立地消失在了椒房殿的大殿之外。

    这座殿宇，当真是好安静啊。

    “桂嬷嬷，你听，外头是不是起风了？”

    都是可怜人，桂嬷嬷心疼地望着苏媚元，她跪在了跟前，轻声道：“娘娘，公子还年轻，如今许多事情想不明白，日后便好了。”

    “娘娘放宽心吧，咱们公子呐，最是心肠柔软了。”

    苏媚元揉了揉眉心，“雀奴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瞧瞧他，自那日相府走后，可曾进过宫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