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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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磬就站在那,目光定定地看着裕笙刚才抚摸兰无期的那只手。

    裕笙颇为不自在地把手收了回去,朝着萧磬皱了皱脸:“看什么看?”

    但就算这样,萧磬的目光也没有收回去,反而直勾勾地走了过去,朝着裕笙伸出了手。

    “师尊,疼。”

    萧磬的表情相当平静,眼神当中却仿若有暗涌在翻腾。

    裕笙没注意那些,只觉得萧磬手上裹着的软布被阳光刺的晃眼。

    被簪子扎了一下,怎么伤口能深成那样一一裕笙想想都觉得心疼,不管怎么,萧磬都是他的弟子。

    是他最觉得愧疚算好好教导的那个。

    如今伤成这样,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

    裕笙垂着眼睛,下意识捧着萧磬的手看:“还疼吗?不应该啊,喻宁师叔明明一一”兰无期冷不防冷哼了一声。

    “我十一岁的时候就不会和师尊撒娇了。”

    裕笙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一一兰无期什么?兰无期管这个叫撒娇?

    裕笙抖了抖一身鸡皮疙瘩,看着面无表情的萧磬,然后扭过头有些无奈地看向了兰无期。

    从刚才萧磬过来的时候,他就能感受到兰无期身上不加掩饰的敌意。

    虽然不知道兰无期为什么会仇视一个弟子一一想来也是萧磬身世的原因,但是别人可没有这样的。

    “好了好了齐齐。”裕笙面带尴尬地朝兰无期压压手掌:“萧磬是真的受伤了,挺重的,我之前还带他去喻宁师祖那了呢。”

    裕笙念着齐齐两个字的时候,兰无期的面色就开始发红,紧接着头朝一边偏过去,完好的右耳暴露给裕笙,通红一片。

    萧磬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生出一股劲来,愤愤地磨了磨牙。

    脸红什么?有什么好脸红的?

    不就是被师尊叫了一声名吗?有什么好得意的?

    这么大把年纪还让人喊名才丢人呢!

    萧磬一脸的不忿,另一只手去勾裕笙的袖子:“师尊,我该换药了。”

    是该换药了,裕笙想起来。

    按理来他身为师尊不需要纡尊降贵地为弟子做换药这种事,但毕竟之前萧磬也照顾过重伤的他......做人总不能不讲情分不是?

    裕笙自然而然地包住了萧磬的手。

    十指相扣的事情都做过,裕笙根本就没介怀此刻的事情。

    “那齐齐,我就先走了啊。”

    兰无期偏着头没看到两人的动作,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裕笙也没惦记着松开这件事,巧的是一路回峰都没见过别的什么人,就这么拉着走回去了。

    但裕笙心无杂念,却不能代表萧磬什么都没想。

    师尊握着他的手。

    萧磬的手本来就是比较大的那种,即便他身量没抽完手也长开了,细细瘦瘦的但骨节硬朗,蜷在一起的时候并不能算是的。

    师尊的手软的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掌心都是软绵绵的,像是女人的手。

    萧磬一路上脑子都没想什么好东西,想起来师尊第一次握着他的东西......手心嫩的像是要化了一样,销魂蚀骨。

    一直快要到了住处,裕笙才奇怪地咦了一声:“萧磬,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很热吗?

    萧磬通红着脸,抿抿唇把手收回来。

    “我......没事,师尊,是有点热。”萧磬知道自己此刻的脸红骗不了人,眨眨眼睛短暂的思考过后,只能谎了。

    他总不能大大方方地对师尊......‘师尊,我想起你帮我自丨渎的时候’吧?

    萧磬敢对天发誓,他张嘴敢这么,裕笙就敢一巴掌给他从云顶峰抽到灵药峰。

    裕笙哦了一声,推开门:“走吧,给你上药去。”

    萧磬跟着走了进去。

    这不是萧磬第一次进裕笙的房间,但是自两人在山下发生了那档子事之后,这还是萧磬第一次进裕笙的房间。

    从前到不觉得,现在却觉得裕笙的房里处处都充满了旖旎的气息。

    处处充斥着师尊身上的幽兰香气,就算入目是两根燃了过半的滴泪红烛,似乎都是别有一番意味似的。萧磬目光像是被烫着了似的一下子收回来,眼观鼻鼻观心,心中默念清静经。

    好不容易靠着自己手上的伤口才让师尊的态度好点。

    萧磬真怕自己一个不心哪里又得罪了师尊,师尊又好赶他去罚站了。

    “坐那吧。”裕笙随口招呼道,从床头的柜子里翻出了一瓶之前没用完的药膏,接着坐到了萧磬的面前。

    “手给我。”

    萧磬乖乖伸出手,谈到了裕笙的面前。

    裕笙心翼翼地剥开纱布。

    萧磬的修为不够,还不能使用一些格外琐碎精细的法术,例如降温什么的。

    所以在这六月份的天,萧磬被软布包裹了一下午的手开始有些溃烂,自然是很正常的事情。

    软布已经足够软绵细腻,但即便如此,揭开的时候还是会带起一点失去生命力的烂肉来,丝丝缕缕的,裕笙看着都倒吸冷气。

    “你不疼啊?”

    裕笙皱眉垂着眼睛,问向萧磬。

    萧磬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反倒真的没注意自己的手有多疼,支吾了一声:“还好。”

    裕笙这个时候反倒不相信萧磬的实话了。

    他本身就是一个相当怕疼的人,受点伤都要大呼叫的,如果不是因为现在的自己身为师尊一一上次在戒律峰挨得鞭子足够他大呼叫连着撒泼三天了。

    所以此刻即便伤没在他身上,裕笙的心里也揪揪成一团了。

    涂药的时候软布都不敢用,用指尖沾了一点心翼翼地蹭上去。

    微凉柔软的指尖蹭上发烫作痛的伤口,萧磬下意识颤抖了一下,舔了舔嘴唇。

    “很痛吗?”裕笙本来是低着头的,感受到萧磬的颤抖之后才抬起眼来,由下至上抬眼看着萧磬。

    萧磬摇摇头,喉头发紧。

    不自觉咽了口口水,盯着裕笙的脸看。

    裕笙一时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低下头继续屏息给萧磬擦药。

    简直是折磨。

    对裕笙来是,对萧磬来亦是。

    裕笙是因为看着萧磬的伤口触目惊心,至于萧磬一一柔软的指腹在他发烫发疼的伤口上摩擦着,难捱的像是有什么勃发的欲望不得纾解似的,那指尖柔柔拂过,又痒又疼,始终不肯给个痛快。

    萧磬没忍住闷哼一声。

    裕笙只以为他更疼了,下手的动作忍不住再轻一些。

    这回可是真正意义上麻酥酥的,一趟线从掌心麻到骨子里,萧磬甚至觉得万蚁噬心也不过如此一一酥、麻、痛、痒。

    五感一下子被翻了四味,又像是一根猫尾巴一下下在心头狠劲地撩。

    毛茸茸的尾尖一下下地戳着心窝最柔软的那块,又酸又涨,直想贴个什么凉的软的能冷一冷、收一收。但萧磬到底还是不敢的。

    怕冒犯了眼前的师尊,怕两个人的关系一下子降到冰点。

    就像是那天晚上同宿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浓情蜜意的,师尊已经算好让他在外面罚站多久了。

    甜蜜的折磨好不容易结束。

    裕笙抿抿嘴:“天太热了,还是别缠纱布,就这么晾着吧。”

    萧磬点点头,裕笙紧接着再次开口:“你房间里太热了,我这里有松间照设的聚冷阵,你今晚在这睡吧。”

    萧磬几乎是想也不想,下意识满怀期待地问道:“那师尊呢?”

    裕笙古古怪怪地看了萧磬一眼。

    “你睡榻上,我睡床上。”

    萧磬甜滋滋地抿抿嘴,虽然和自己预期的差上那么一点,但是能和师尊睡在一个房间里就是好的。

    裕笙帮萧磬脱了外衫,给萧磬抱了床薄被。

    “你今晚睡在这吧。”萧磬连被角都被裕笙掖的妥当,裕笙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是个这么会照顾人的。毕竟以前都是同门和师尊师叔他们照顾他来着。

    萧磬在烛光下眨了眨眼,一派欲言又止。

    “想什么?”

    裕笙注意到他的犹豫,主动开口问道。

    萧磬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开口了。

    “师尊,别人都有字,我没有。”

    裕笙手上的动作一顿。

    的确,别人都有字,萧磬是没有的。

    千山宗的门徒大部分都是不看家世的,不少人都是家境微寒或者干脆是孤儿,因为侥幸拥有灵根加入千山宗。

    来之前许多人连果腹都困难,哪还有心思附庸什么风雅,出生的时候拟个狗蛋二丫叫两天一一裕笙的同门里就有两个狗蛋来着,喻宁老祖曾用名大丫。

    没记错的话,常远那子叫来姝,他家七个子,生到常远的时候,他亲爹娘哭着喊着下一个一定要丫头。

    但也有例外,比方隋奕那种曾经家世优越的,兰无期自在千山宗里长大的。

    剩下的大部分是因为名不堪入耳,师尊给重新拟了字。

    但至少有—件事,就算是再粗俗的浅薄的难听的一一都证明过这个人曾经有家人疼爱,有着千重玉石砖之外的俗世之间一抹烟火牵挂的。

    萧磬没有。

    他从一开始就被送到千山宗里,妙音宗的掌门之女因为生他而死,整个妙音宗把他视为不祥的象征,偏萧向衡且顾自己洒脱,到最后,倒是只有千山宗这能收下他。

    裕笙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悲凉出来。

    不为别的,就因为眼前的萧磬,本该是潇洒恣意的年纪,肩担风花雪月,草长莺飞。

    但他总是沉默的,内敛的。

    最近总算能看出几分朝气来,可裕笙总觉得一一总觉得缺失的,是不能轻易抹平的。

    这孩子可不是缺爹吗。

    裕笙叹口气,指尖在萧磬的额头上敲了敲,没忍心弹下去。

    “君心如磐石,我心如蒲草,这首诗我在课上教过你们。”

    “就取这首诗的题头孔雀二字,民间有处称越鸟,就叫你一一”“越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