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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阿姨今天似乎人精神了点，头发略微挽出一个发髻，还簪着一朵茉莉花。

    窗帘只拉开一条缝，刺眼的眼光照在她半边侧脸上——

    洛川推开门时，愣了一下。

    她第一次发现邵阿姨其实很漂亮。

    可能平时一直穿粗布衣衫的缘故，又是惯了低声下气话，在菜场为了一毛三分又会跟人粗声争执，更不谈日晒雨淋有啥保养——

    邵阿姨在她童年印象里，一直是个勤恳老实的劳苦人，反正和沈太太这种精致保养的氛围，是天上地下差距。

    可是，此刻。

    这个躺在医院静养快一年多的邵阿姨，穿了纯棉白色家居服，在凳子上坐着的时候，仿佛一个跌落凡尘的天使。

    只是天使老了，即使听到了门外动静，回过头来招呼时，声音也满是苍老，“洛川，你来了？”

    刚进精神病院时，邵阿姨闹得最凶。又是抓又是，还疯猫般咬护士，嚷嚷自己没疯。

    是这个世界疯了，这世上每个人都亏欠她！

    现在好了，一年来，在洛川的耐心陪伴下，邵阿姨似乎接受了这种现实，有时候还会自嘲，“我就把这儿当特殊疗养院吧，吃饭穿衣有人伺候有啥不好。”

    护士早上急着电话，就是因为邵阿姨现在处于比疯狂更糟糕的阶段——

    她平静了。

    她照旧把洛川当她女儿，和她像以前一样亲亲热热话。

    她的记忆卡壳在一年多前，从承认抱错孩子开始，完全被抹杀。

    “妈？”洛川还是像往常那样喊她。

    怕喊她邵阿姨，她又受刺激，开始发疯。

    “洛川呀，快来看看，这是妈妈替你准备的嫁妆。”邵阿姨从千层包裹的布条里面，翻出一个铁盒子，一脸煞有其事的样子。

    “锦瑟这一阵子她实在太忙了，月底就……”

    洛川还在解释，邵阿姨去匆匆忙忙断她——

    “洛川呀，你真是傻孩子。”

    “提锦瑟做什么，妈妈只有你一个孩子。”

    “妈妈知道你不容易，为了去沈氏集团上班，还要认沈太太当教母，唉，辛苦你了。”

    邵阿姨自自话，笑嘻嘻招招手，让洛川来看盒子里的嫁妆，“洛川呀，妈妈问过算命的，你今年结婚呢，是大吉大利，扭转乾坤之势。”

    “来来来，这宝贝嫁妆你可收好了。”

    “千万别学锦瑟，挑了这么晦气的日子订婚，呵呵呵呵。”

    洛川心里肿胀着酸楚与难受，颤颤巍巍接过盒子。

    可是一开铁盒子，她的手就吓得松开了——

    一个袖珍青花瓷瓶子下面，压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坐着一个大马金刀的老爷，身后却站着两个新娘。一个新娘剪开红头盖，笑得温柔委婉，另一个新娘却露出猩红的血眼睛，搭在老爷肩头的手指，分明是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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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城大学化学系特殊研究工作室。

    这个工作室虽然是沈氏集团花了重金赞助的，但沈太太并没有要求冠名。

    化学系主任因此很是感激沈家，对于沈太太非常信任也重点培养的人才也颇为耐心。

    可问题是——

    这个人才现在快成了废柴了。

    洛川来特殊研究工作室，找穆梵时，就看到秃头主任摇头晃脑敷衍，“穆梵，这个，这个，我看你都忘了差不多了，要不买本基础化学书从头学起？仪器配方什么的，以后再折腾吧？”

    穆梵倒也不恼，非常有风度地跟秃头主任，“没事，刺激刺激记忆就会想起来了。”

    洛川在一边安静坐着，不敢扰他和研究生们聊天。一直等到大晚上，只剩下一个研究生还在为了实验报告数据熬夜奋战，整个工作室基本上空空荡荡了。

    只剩下一堆各种几何形状的瓶瓶罐罐，和空气中残留的化学药品气息。

    穆梵穿着白大褂，鼻梁上还是那副金丝边眼镜，在各种试管和烧瓶架子中穿梭，让洛川仿佛看到了她的大学时光。

    洛川和锦瑟虽然都在汤城大学念书，但不同系。更何况，彼时的锦瑟可是沈家千金，风头无二。

    大学挺大，其实平时碰不着。

    偶尔有一次，洛川经过化学实验室长廊时，听到里面有声音。

    那是个废弃实验室，居然有银铃般玻璃瓶碰撞声与女孩子笑声，让她颇为好奇。

    好奇心害死猫。

    她踮手踮脚偷偷去瞄了一眼。

    干净利落的少年与嬉笑的少女在一起收拾废弃实验室，灰扑扑的玻璃，白色的长裙，金色边的眼镜——

    是肮脏破败的实验室都掩盖不住的青春气息。

    洛川只看了一眼就匆匆忙忙走了。

    她少年时期对于恋爱的憧憬，全定格在这一幅画里了——

    她是不配的。

    她学习笨，拿不了奖学金，只好靠跟着邵阿姨去沈氏豪宅当女佣才能换来上大学的机会。

    她大学的时候甚至不能靠码字换钱，成千上万的退稿高高一叠藏在吊脚阁楼。

    她身体羸弱，脸色苍白，能让全家吃饱喝足就是最大愿望。

    邵阿姨是佣人，将来也门当户对找个清洁工的孩子。

    这大抵就是她未来。

    当年的废弃实验室，如今改装成整个汤城大学最先进最尖端的特殊研究工作室。

    穆梵呢？

    他眼睛闪烁着，望着洛川，每一句话都忍不住满是爱怜语气。

    “被嫌弃我呀，我现在对于那些元素符号和公式，似乎稍微有点印象了。”

    “对了，洛川，民国资料都搜集差不多了，就是那个青花瓷瓶，我看不出什么端倪，可能要拜托我朋友了。他喜欢文物这块儿。”

    “晚上我们吃点啥？我本来想煲汤给你喝，可是现在弄到这么晚了，只能改周末了。”

    洛川低了头。

    柔顺松软的长发，从肩头滑落，遮住她半边眼睛。

    “洛川？”

    穆梵唤她。

    穆梵以为她有心事，在她额头亲昵摸了一下，温柔，“你呀，就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惹人心疼。”

    “别怕，有我呢。”

    洛川低声问，“穆梵，你以前也是这么对锦瑟的吗？”

    然后毫不犹豫背叛了她？

    精心设计了一场报复？

    “只是因为锦瑟是千金姐，言语中可能不太尊重你，你就伪装了整整四年的温柔，然后狠狠补刀？”洛川轻声笑起来，她撩开长发，露出半面坑坑洼洼狰狞的脸，“我呢？”

    “你可看清楚了，穆梵！”

    “我可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从就毫无出息，营养不良，现在更是半边毁容。”

    “你呢？又是算计沈家的钱，又是处心积虑报复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