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傍晚放学了,九中门口喧嚷声一片,车流纵横,人流如织,大片大片的学生涌出来,门口的家长在一片蓝白色的校服海洋里找自个儿孩子。
景明和谢半珩都穿着常服,景明因为生病请了三天假,谢半珩陪着请了两天。
差点把郝敏才气死。
要是郝敏才知道他俩病好了没回校上课,反倒在这里干坏事,只怕头发更稀疏了。
谢半珩和景明不远不近的坠在赵东后面。论起跟踪,这俩都是一把好。
景明是过往的肢体记忆还在,谢半珩纯属天赋异禀,干起坏事来如鱼得水。
谢半珩问他,“你确定是赵东?”
景明不疾不徐的缓步向前,完全看不出来是在跟踪人,比前头被跟踪的赵东还自在。
“基本可以确定了,应该就是他”,景明点点头,“考场上的时候同考场的人呼吸语调脚步声,乃至于写字的频率都很陌生,唯一熟悉的只有赵东”。
“能够在举报信里提到我眼镜的,肯定是一直注意我的人,考试过后他还跟我搭话,赵东本来就有很大的嫌疑”。
谢半珩一面听着,一面忍不住向前看了眼赵东的背影。
这人正在七拐八拐的往巷里走。
天天吧、状元花园、九中本来就在附近这一块儿,距离相近,并且都是些老房子了。
赵东绕过了天天吧,拐进了阴暗偏僻的巷子里。
“走吧”,景明轻声道。
“我先”,谢半珩话音刚落,长腿一跨,走到了景明前面。
景明心里一暖,这人给他带路呢!
巷子里是赵东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脚步声一路从巷尾行进到了巷子中部。
赵东的步伐又沉又慢又拖,活像是踩在未干的水泥里走路,每走一脚都仿佛有人往下拽他。
景明还没有回来,谢半珩也不见了。杜老师他们俩个生病了。
赵东咬咬牙,差点把自己的下嘴唇磕出血来。如果他俩不是生病,是像毛晃那样被退学
或许那封举报信是真的
赵东半垂下头,神色茫然,他踢了踢脚底下的碎石子,忽然想起了陈退。
陈退就是因为举报毛晃月考作弊,才会遭遇毛晃的霸凌。毛晃直接在学校里带头孤立他,在校外勒索甚至殴打他。
陈退被逼退学,刚进高中的赵东被吓傻了,然后惊觉大好会来了。
因为这时候毛晃被记过,只能心翼翼的苟着,不敢有所动作。
这时候去巴结毛晃,既不需要担心被逼着做出太大的坏事,又能够依托毛晃去赵平志那里补课。
风险低,收益高。
贫穷的赵东毫不犹豫就去做了。
可现在呢?他头脑发热,一时举报了景明,景明要是真被退学,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有没有人知道他去举报了?一路上都是避开监控的,去校长信箱那也是,应该没人知道。
赵东高高悬起的心可算是落了下来。
“赵东”
赵东一个激灵,想也不想,拔腿就跑。
谢半珩挑眉。得,就这反应,连问都不用问了。
“你跑什么?我只是来问你几个问题而已”,景明连追都没追,站在巷尾高声喊了一句。
巷里,赵东脚步一顿,还是发足狂奔,他呼吸急促,心跳速度直飙20,耳畔都是呼呼的风声。
景明还是很冷静,“你有本事一辈子不去上学!”
赵东牙一咬,隔着五十米,站在巷口,猛地转身质问他,“你要问什么!”
景明抬脚欲上前。
“你别动!”
赵东弯腰猛喘了两口气,又赶紧站起来,警惕地看向景明,随时随地准备逃跑。
景明善解人意,沉声道,“好”。
“你找我干什么?”
不要是举报信!不要是举报信!
赵东一个劲儿的祈祷老天爷,恨不得满天神佛拜个遍。
“举报信是你写的吗?”
完了。
赵东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不话吗?看来是你写的了”,景明点点头。
“不是不是!”,赵东僵着腿站直了身子,咬死不认。
景明低声叹了口气。
“你这样的智商居然也敢去写举报信?”
谢半珩简直不可思议。
赵东猛地一回头,顿时眼前一黑。
巷尾是景明,巷口是谢半珩。两人把他堵在了巷子里面。
“你们要干、干什么”,赵东忍不住把后背往墙上一贴,坚实的墙壁还给他一点安全感。
他色厉内荏地斥责道,“霸凌是犯法的!毛晃已经被退学了!你们不要步他后尘!”
“我可没打你骂你孤立你”,谢半珩故意走的很慢。
“哒、哒、哒”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在赵东耳畔响起。就跟催命符似的。
眼看着谢半珩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赵东一咬牙,宛如猛虎出闸,直奔景明。
相比起谢半珩,景明身量稍单薄一些。傻子都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
景明微微侧耳,能听见飞奔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还有赫赫的风声。
谢半珩脸色突变,三步并两步追上去。
短短五十米,也不过几秒之间。
景明一动不动的迎上赵东的拳头。
“砰——”
“啊——”
赵东惨叫一声,右腹遭遇重创,整个人被踹得向左一偏,要不是谢半珩眼疾快把他拽回来,这会儿恐怕头破血流了。
谢半珩快步跑到景明面前,轻声问他,“你没事吧?”
被他拎在上的赵东:“”
有事的是我!!
他就跟鸡崽一样,仓皇无措的指控道,“谢半珩,你打人!”
谢半珩嗤笑,“什么打人?你先挥拳向景明,我踹你一脚,叫见义勇为”。
他甩甩,把赵东扔在地上。
赵东连连捂住右腹,他忍不住掀起衣服一看,右腹被谢半珩踹了一脚,赫然好大一块红肿。
“下次不要打人”,景明轻声嘱咐道。
就是!
赵东有点羞愧地低下头,他举报了景明,景明还替他话。
“要不然你会被警方带走的”。
赵东:“”
你们狼狈为奸!
他愤怒的抬起头,“你们俩什么意思?我都我没有去举报你们!”
景明有点怜悯。这个人成绩不好是有原因的,毕竟脑子也不好。
谢半珩都懒得理他,跟景明一左一右把他堵在墙角,直接告诉他,“刚才景明问你举报信是不是你写的,你矢口否认”。
“不是我写的!真不是!”
赵东缩在墙角,咬死不认。
谢半珩都无语了,“正常人听见这句问话只会‘什么举报信,你在什么’,你呢?非不是你写的”
赵东脸色煞白。
谢半珩鄙夷道,“干坏事是需要智商的”。
得像他一样,智商高,人聪明,干出来的坏事才有技术含量,才能不被人抓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赵东又急又怕,直直的往墙上靠,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张隐形的饼,好贴在墙上。
景明和谢半珩就堵在他面前,封死了他所有逃跑的路子。
景明懒得听他辩解,直接问他,“有人指使你吗?”
赵东咬咬牙。要不要、要不要把责任推给毛晃?
“话!”
谢半珩冷声道。他眉目又凶又冷,很是不悦。今天打人了,就意味着开闸,可要控制住不能见血,让他很烦躁。
景明或许是感受到了什么,他伸,轻轻的碰了碰谢半珩的胳膊。
谢半珩条件反射的往回一缩。大概是被景明分散了注意力,谢半珩过于暴躁的情绪平稳下来了。
“我没有、没人指使我”,赵东结结巴巴。
“对不起,对不起”,赵东一直在道歉,语气里都带着点哭腔。
他是真的怕了。谢半珩力道那么大,踢过来的时候就跟疯子似的,他右腹现在还在火辣辣的痛。
要是没能让谢半珩满意,对方真把他打死在这里怎么办?家里还有奶奶等着他呢!
“我不明白”,景明很困惑,“你为什么要去举报我?是出于公义吗?”
因为真的觉得景明行为鬼祟,可能作弊了,所以去举报,那么景明无话可。
他看不见,可眼睛清澈有神,赵东被他看得一阵心虚。
“公义?”
谢半珩嗤笑,“景明,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吗?”
秉公持义,知恩图报。
谢半珩自知自己一辈子都成不了这种人,才更想跟这样的人交朋友。
没有谁会不向往阳光雨露?
赵东的身体开始颤抖,他就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的猫,被打中了情绪开关,就跟气球一样,迅速鼓胀起来。
“公义?这世道要是有公义才奇怪!”
他瞪大了眼睛,“我爸爸开大车被人撞死!那人没钱赔,交通肇事坐牢七年,七年以后他就能出来了。我爸呢?他死了!死了!!”
“我妈把我养到九岁,给人当保姆四处打零工,累出了一身的病,得癌,没钱化疗,死在家里了”。
他没有嘶吼,痛苦成了过去,撕开了伤口,已经连血都不流了。
所以他情绪并不激烈,只是质问景明,“你问我要公义?我问谁去要?”
赵东已经满面泪痕,哽咽不止。
“人穷,就是罪”。
“我得巴着毛晃,他松,漏点零花钱就够我吃一顿饭的了。他姐夫是老师,还能免费给我补课”。
他神经质的念叨起来,“我得有出息、有出息!让我爸妈安息,给我奶奶养老”。
景明没话,只是任由赵东喋喋不休,他见过太多凄惨的故事了。人活着,原本就难。
况且——
“你父母去世,有没有社会各界的好心人士为你们家捐款?政府是不是发放了低保?学校是不是给你申请了贫困补助?”
景明问完,认真的看着他。
赵东陷入了沉默。半晌,他低声道,“我很感谢他们的帮助,可”
“可你总要想为什么别人就能家庭美满,从不用为钱操心,为什么你就得住着老破,吃糠咽菜的读书?”
谢半珩嘲讽他,“你心里不平衡,你嫉妒。你觉得穷是原罪,你没朋友是因为你穷?你被人看不起是因为你穷?”
谢半珩的嘴是真的毒,“我告诉你,不是因为你穷,是因为你心思阴暗,因为你性格不好”。
“单举报信这事儿,你觉得景明作弊,可你根本没有证据,只是猜测而已,你完全可以先跟杜老师,由老师来求证,可你没有”。
“你兀自判定他作弊,然后一封举报信捅去了校长那里,你根本没有顾忌景明是不是被你冤枉的”。
“至于你为什么单挑景明下?”
谢半珩冷笑,“因为他刚来的时候穿着洗到发白的衣服,超市三十块一双的杂牌鞋”。
“你觉得你俩应该是一类人,你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同学们都愿意跟景明玩,为什么老师待他和颜悦色?”
赵东呼吸急促,脸皮涨红,“你、你”
谢半珩毫不顾忌他的脸面。
景明被无故举报,出了办公室还头痛欲裂,突然遭此无妄之灾,谢半珩对此有多恼怒,今天就有多不留情面。
他咄咄逼人,“你觉得他就该跟你一样,孤僻、阴郁、心思深沉或者随便找个靠山,靠着心艰难生存下去。得活成地里的蘑菇、墙角的苔藓,见不到丝毫阳光”。
“谢半珩”,景明轻声唤了他一声。
谢半珩这才止住了话头,把头撇过去,一副郁郁不平、我还想的样子。
景明忍不住笑起来,伸去戳了戳他的指头。谢半珩反攥住,又跟触电一样,猛地放开。
景明制止了谢半珩继续下去,他不希望谢半珩因为他而失了风度。
况且,要的话他可以自己,不要让谢半珩来做这个坏人。
于是他轻声道,“我跟你还挺像的”。
赵东猛地抬起头,茫然的看向他。
他被谢半珩数落了一通,整个人又逆反,又迷茫,还格外痛苦,心里跟起了个大水泡似的,大热天的,煎熬得不行。
“我从前被人拐卖过”。
谢半珩猛地抬头看向他。
是真的,还是假的?
赵东也惊讶,“你”
景明平静道,“生下来就被人抛弃,人贩子捡到我就把我给卖了。买主缺儿子,就买了我,结果后来有了自己的儿子”。
”然后日子开始难过起来”。
他没一个五岁的孩子要承担六口人的三餐,要打扫一整个院子是何等的辛苦。衣服是别人看不过去送的,食物是从邻居家的垃圾桶里捡的。
就这样,三天一打,五天一大打。浑身都是红痕、淤青。红青交错,棍痕衣架痕叠加,伴随着大量破皮的伤口,甚至还有红肿流脓的。
他是一个没人要的孩,也是一个拿来泄愤的垃圾桶。不高兴了,谁都可以踢他一脚。
景明什么都没,他只是轻描淡写。
“我想上学,他们不肯,气愤之下打断了我双腿。邻居看不过去,报警了,后来我被送进了福利院,一路读书到现在”。
然后在高一那一年遇到了系统、伪神。
在那天出了办公室头痛欲裂之后,他因为收获了许多钦佩值,陆陆续续想起了遇到系统以前的这段记忆。
经历的世界太漫长,然而偏偏记忆力太好,一旦想起来,每一个细节都是如此的清晰。棍棒是怎么样一棍棍加诸于身,辱骂他的污言秽语也字字清晰
“我跟你是真的很像”,景明略略有些感慨,“我们都很穷,也都接受过来自社会各界的帮助”。
“那时候是我邻居帮我报的警,镇里的政府人员,公检法联合行动,把我救了出来,送我进医院救治,让我上学读书,年年发放救济金。我甚至还收到了很多爱心捐款”。
都经历塑造性格。景明遭遇了过多的痛苦,却也收获了许多的善意。
自此以后,他努力上学读书,立志要回报社会,要成为一个伟大的科学家,让科技促进人类美好生活。
景明很平静,“我们俩个都站在岔路口,却选择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一条向阳,一条背阴。
他完了,顾不上失魂落魄的赵东,轻轻拽了拽谢半珩的衣袖,示意他,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