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陈双双、刘柳开了个好头,陆陆续续有人来看产品。

    然后展台后面板凳上坐着的人越来越多，大大的加工厂、投资公司。

    直到后来，富源、鑫盛两家厂的研发部经理也到了。甚至还来了一家专做视障产品的公司,以及一个即将创业的富二代。

    “谢哥、景哥”，刘柳毫不脸红的对着两个十六岁的高中生喊哥，“这都快到了中午了,要不咱们就先开始谈吧！”

    “是啊是啊！”

    “对对，这大中午的,赶紧谈”。

    谢半珩似笑非笑的扫过展台之外坐着塑料板凳、穿普通羽绒服，却身价超过千万的各位大佬。

    大佬们个个都很热情,丝毫没有架子,纷纷劝谢半珩赶紧竞价。

    就这么一个上午,已经出现了八家企业，一个创业的富二代，要是再等下去，竞价的企业只会越来越多。

    到时候价格越堆越高，真就麻烦了。

    “各位不要急”，谢半珩慢条斯理,“我们参赛时间有六天呢，最后一天是颁奖仪式，那也有五天,现在才半个上午而已,急什么！”

    “兄弟”,鑫盛来的是研发部经理马光,他皮笑肉不笑，“大家的时间都挺宝贵的，恐怕没时间在这里跟你磨磨唧唧”。

    “是啊”,富源来的也是研发部的主管梁瑞才，他连连点头。

    周围人更是连声附和，声浪震天响。

    年轻脸皮薄，被这么催，他就不信还有年轻能扛得住。

    然而谢半珩不动如山、根本无所谓。这群人的家底还没他压岁钱多呢，跟他横什么！

    “这个兄弟，专利是你的吧，你这一句话也不，不合适啊！”

    终于有人将炮火对准了景明。

    “是啊，同学，这专利费一大笔呢！这么多钱啊，你就让你兄弟负责，你这心可真够大的啊！”

    柿子要挑软的捏，沉默寡言的景明看上去可比谢半珩好招惹。

    “景明委托谢半珩先生全权处理此事”，景明还没回答呢，刘柳抢先道。

    既然大家都是竞争对了，那么自然要不遗余力的获得景明、谢半珩的好感。

    果然，景明脸上还是蒙着口罩，但眉目弯弯，摆明了是在笑。

    刘柳心神摇曳，忍不住也冲着景明咧嘴笑。

    谢半珩皱眉，越看越不爽。他把腿往景明那儿一伸。

    景明一懵，抬眼看谢半珩。

    “没什么，就是舒展舒展肢体”，把景明的注意力拽回来，谢半珩心里可算是舒服了。

    谢半珩嘴角翘起来，“不好意思啊，各位，景明的专利我能全权代理。还有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劳烦大家再等等”。

    等？

    刘柳和陈双双面面相觑，其余人议论纷纷。谢半珩要等什么？

    唯有景明，伸拽了拽谢半珩的袖子，凑过去，轻声道，“谢谢你”。

    谢半珩这种霸道的脾气，自然是要坦然受之的。不仅要接受景明的感谢，他还火速顺杆爬。

    “那个刘柳，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点！”

    景明迷惑，刘柳看上去挺正常的啊！

    “好”，景明还是答应了。

    谢半珩忍不住调侃他，“我什么你都听啊？”

    景明一副理所应当的态度，“你比刘柳重要啊！”

    谢半珩低下头，闷闷的笑起来，他嘴角止不住地上翘，再看眼前这群秃头啤酒肚、满肚子算计中年企业人士，只觉得他们眉清目秀、格外可爱。

    “二位，你们到底要等什么？”

    梁瑞才恼火得很。这俩人自顾自的窃窃私语，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来过那么多次科技大赛，都是来当甲方撒钱的，哪个团队不对他好声好气？头一回被人忽视成这样！

    “我要等的人来了”，谢半珩完。众人齐齐跟他一起往外看出去。

    得，是z省的省电视台记者，前来播报科技大赛的新闻的。

    梁瑞才哑然失笑，感情这俩人是为了出名？

    现在的年轻啊，虚荣心怎么那么重呢！

    记者李子带着摄像师石飞光一路在大赛场内走动。然后她驻足在了械工程的展区面前。

    不是景明、谢半珩长得太帅，而是因为这里聚集了一大群秃头啤酒肚的中年企业家们。

    而这些企业代表们可是每年科技大赛的金主爸爸。

    好家伙，李子一眼望过去，差点把话筒吓掉。有电子加工厂的、投资行业的还有陆陆续续在赶来的其他企业。

    后来人已经连板凳都没得坐了，只好站着。

    这是什么产品，能吸引到这么多的神仙？全场那么多的企业人士，恐怕有一大半都聚在了这里。

    记者的新闻嗅觉发达，李子脚踩高跟鞋，三步并两步，跑得飞快。可怜后面的石飞光扛着巨大的摄像，吭哧吭哧的跟在她后面飞奔。

    等到李子到达展区的时候，谢半珩终于开始了。

    “刚才大家都已经试用过了，产品效果如何也心知肚明”，谢半珩站在人群之前，气定神闲。

    “哎呀，你直吧，买你们这个专利到底要多少钱？”

    性子急的已经开始催他了。

    谢半珩不急不躁，徐徐道，“对不住，专利不卖”。

    梁瑞才猛地站起来，直接质问道，“你不卖专利，让我们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你消遣我们呢！”

    “兄弟，有的玩笑不能开的！”，还有人阴恻恻的警告谢半珩。

    谢半珩简直要笑死了。

    这群人绝大部分都是白起家，就连几个富二代也不是傻子。平日里更是讲究一个和气生财。

    今天之所以敢这么盛气凌人，要么是为了谈判的时候压住他俩的气势。要么就是觉得他俩都是单纯的科研人员，没背景没钱，又是年轻，看不起他和景明罢了。

    “我们只提供两种方法，一种是专利入股，和各位合伙成立一家专做视障产品的公司”。

    “第二种是我们独自成立公司，然后将产品委托给各大代加工厂生产”。

    众人哗然。

    “同学，你这算盘打得还挺精明”，梁瑞才讽刺道，“第一种只要产品生产出来赚到钱了，你们就能源源不断的拿钱，细水长流之下可比只拿一笔买断的专利费强多了”。

    “第二种就惨了，就是个贴牌加工。我们替你们加工，牌子是你们自己的，我们能拿到十分之一的利润就算不错了！”

    梁瑞才不仅不愤怒，还很赞叹，“你勇气可嘉啊！可这里谁不是风里雨里趟过来的呢，大家都知道你的把戏，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做人敞亮点，你俩要多少钱才肯转让专利？”

    姜还是老的辣。这一通话连消带打，要是个脸皮薄、没经验的年轻恐怕就要退缩了。

    可惜了，谢半珩不是。

    “其实你们还有第三个选择”，谢半珩微笑道，“现在去吃个饭”。

    走人！别买！

    这下没话了。别管是选一还是选二，都有钱赚。但要是现在走了，那就是看着别人赚钱。

    谢半珩的意志太坚定了，“我个人是倾向于诸位选一”。

    陈双双脸色一沉，谢半珩更倾向于选一，因为技术入股他根本不需要出力，只要出个技术，躺着赚钱。

    选二的话，自己开公司卖产品，加工厂生产出来的产品还得自己去销售、维保。

    也就是，谢半珩目前的倾向对于他们这些搞代加工的人而言，是很不利的。

    明显，谢半珩的目标是瞄准了专门做视障产品的“光明”公司。

    果然，光明公司的研发经理李子平已经开始打电话了。

    最麻烦的事情发生了，他们这些代加工的厂子，不仅买不到专利，连合作会都没有了。

    陈双双一想清楚，当立断，“谢哥，景哥、如果你们选择和陈记合作，一样可以技术入股！”

    “陈姐，你们突然截胡，不太合适吧！”，李子平笑呵呵道。

    这下子众人都反应过来了。这里只有光明公司希望选一，其余的投资公司、代工厂、跑来创业的富二代都希望谢半珩选二。

    那至于是选一还是选二，选择哪家厂合作，那就得看谁给出来的筹码利益更高了。

    李子平急得上前两步，“我们老板马上就赶过来了！劳烦兄弟你再等等”。

    “等什么等！”，刘柳呵斥道，“谈生意让人等，像什么样子！”

    你踏马的是老板独子，我就是个打工人，没权力决定股权分配问题啊！

    李子平顾不上跟他争吵，对着谢半珩直言不讳，安抚他，“刚才电话里，我们老板，可以给出%的股权”。

    嚯！

    就连陈双双都是一惊。

    光明公司可是视障产品的龙头企业，上一年的净利润是2亿，愿意给出%的股份已经是极大的看重了。

    谢半珩摇摇头，似笑非笑的看了李子平一眼，“不够的”。

    李子平咬牙切齿，谢半珩清楚的知道这里所有的企业都没有他们急迫。

    别的企业嫌弃太贵，大不了离开展台去吃午饭，不买了。但光明公司不行。

    因为目前市面上主流的视障产品都只有导航功能。光明公司之所以能够稳坐业界第一，就是因为他们添加了避障功能。

    现在景明的产品一出来，势必会对他们的产品造成巨大的打击。

    一家公司赖以生存的拳头产品没了，这公司能开下去才有个鬼呢！

    别今儿只有%，就是5%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就连给出去%他老板都得开大大的会议，服各大股东。光是这%要从谁那里拿就是个问题。

    “2%”，李子平冷静道，“这是我们的底线了”。

    “4%”，谢半珩，“这也是我的底线”。

    两人迅速切入了讨价还价模式。

    不成，这么搞下去，他们这些搞代加工的，好不容易找着个没有归属的好产品，眼看着就能从产业链最低端、没有太大技术含量的代加工厂变成中高端领域的公司。

    这会儿要陈双双放弃，是绝不可能的！

    众多加工厂的领导也是这么想的。就连投资公司的代表都觉得，如此成熟的产品，你要是不让他注资，那简直是绝了他的财路啊！

    众人迅速参与到了这场竞价里，纷纷抬高了自己的筹码。

    李子平给出来的股权已经到了2%。

    陈双双等加工厂表示如果该产品可以由加工厂生产，那么厂里可以代处理各类杂事，包括但不限于推广销售、售后维保。

    这几乎是明明白白的告诉谢半珩、景明，你俩啥事都不用管，只要躺着赚钱就行。

    那些平日里起话来慢条斯理，甚至还带着点傲气的大企业纷纷围着谢半珩、景明，一步步的退让自己的底线。

    就连跑来创业的富二代刘俊龙都恨不得毛遂自荐，表示可以注资。跟投资公司的代表一撕逼，可以注资的比例越来越高。

    从来只见过投资公司扣扣搜搜的给钱，就没见过哭着喊着抢着要投资的。

    李子目瞪口呆，石飞光扛摄像的都在抖。

    他们年年报道科技大赛，这种各大企业争抢某产品的事情，还是头一次见。

    太魔幻了吧！

    全场唯一平静的可能只有景明。他还坐在板凳上，正塞着蓝牙听豆子播报高数教材。

    “同学，你好，我能采访一下你吗？”

    很温柔的声音，应该是个女性。

    景明抬头，露出自己姣好的上半张脸，“可以的”。

    李子眼前一亮，这么好看的脸，声音也好听，脑子又好使。

    怎么全天下的好事情都是别的人啊！

    李子酸完了，火速进入正题，“请问你们主做的产品是哪个？今天这么多企业代表都在争抢你的产品，你激动吗？”

    景明不激动，他很平静的递了个眼镜给李子，“你闭上眼，戴上它试试”。

    三分钟后，李子满脸恍惚。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要来抢这个产品了。这东西投产以后对于视膜未损坏的盲人患者而言，是刚需啊！

    也就是，只要能生产出这玩意儿，那简直是钱非要往你口袋里来，甩都甩不掉。

    怪不得这群人拼了命的抬价，现在给出去的利益，到了投产以后，能够千百倍的收回来。

    果然，这里的热闹吸引了很多人，凡是逛到了这个展区的企业代表，跟械沾点边的，衡量过后都参与了竞价。

    废话，有钱不赚王八蛋！

    大波大波的观众眼看着这里有热闹看，纷纷挤进来围观。

    整个展台，被围得水泄不通，周围展台的观众，都被吸引来了这里。

    谢半珩被围在诸多企业人员的中央，耳畔是一道道报数、交割利益的声音。

    他游刃有余的记下每一个报价，每一个条件，然后在众多企业人员期盼的眼神中宣布——暂停。

    谢半珩朗声道，“对不起，诸位，竞价的人太多了，等我明日整理统计好诸位的条件，再给诸位回复”。

    李子简直惊呆了。

    这摆明了是先了解一波各方企业能给出来的条件，好为之后的正式选择打个基础。

    顺便拖时间等消息扩散开去，也好让更多的企业来参与竞价。

    “同学，别耍人玩儿啊！”

    梁瑞才这下子是真憋不住了，他们是搞代加工厂的，还不至于像光明公司那样对这个产品势在必得，大不了这笔钱老子不赚了。

    “没有耍你们玩啊”，谢半珩平静道，“我又没今天就会给你们结果”。

    谈判嘛，哪个不是几天几夜的拉锯战。

    梁瑞才倒也不气，笑眯眯问道，“同学，你这个产品的确很好，但难不成在市面上就独一无二了？”

    谢半珩眯了眯眼睛，这是威胁他呢！

    “请您放心”，一直坐在塑料板凳上，充当隐形人的景明突然插话。

    他的语气很平静，“我可以保证这个产品独一无二”。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嗤笑声。

    学生就是学生，太孩子气了！搞科研再怎么厉害，再怎么天才，也不懂人情世故。

    梁瑞才可不是要景明保证这产品是独家的，而是在警告景、谢两人，他完全可以拿着景明的产品，让公司研发部逆向破解，然后就能生产了。

    至于景明你的产品侵犯了我的专利。不好意思，产品外观跟你的截然不同，你凭什么这么！

    什么？内部结构是一样的？那你就去告呗。

    一个学生，面对着一整个公司法务部，能告赢才奇怪呢！就算你告赢了，那也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了，钱早就赚够了。

    到头来景明还得吃下这个哑巴亏。

    你是科研天才又怎么样！离开了实验室，你什么都不是！

    梁瑞才也笑，志得意满，“景同学，你很有自信嘛！”

    我今儿就替你父母老师教教你，年轻人要进社会，要长大，总是要付点代价的。

    等你挨了毒打，懂事了，你一定会感谢我的。

    景明坐着，也不动，微微抬眼，他甚至连梁瑞才都不去看，面容平静。

    “如果市面上出现了第二家产品，我就会公开专利”。

    李子一个做记者的，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刘柳一抖，掉地上了。

    周围陆陆续续响起了一片惊叹声，促狭鬼们饶有兴致地去看梁瑞才的脸。

    梁瑞才满脸铁青。

    一旦全部的专利都公布，等于各大公司都知道了。

    梁瑞才辛辛苦苦逆向破解出来的产品，其中要消耗多少心血、财力，别的公司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梁瑞怕是要气到呕血。

    陈双双咋舌不已。景明这招釜底抽薪可真够毒的。抽薪还不够，他掀了釜，不跟你玩了！

    梁瑞才气急败坏，现在已经不是赚不赚钱的事了，他要是在景明这儿找不回面子，赶明整个圈子都能看他笑话。

    “同学，放狠话可以，但别吹这么大的牛。你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专利，就这么公之于天下，你乐意？”

    “我觉得诸位可能弄错了一件事”，景明平静地，“你们为了赚钱才想购买专利，可我研发这个却不是为了赚钱”。

    “我对钱不是很感兴趣”。

    好家伙！梁瑞才都惊了。你对钱不感兴趣，那你跟我们合作，在这里扯皮干啥？

    “成，你，我洗耳恭听”，梁瑞才嗤笑不已。

    景明没理他，“我之所以想跟诸位合作，只是为了借助诸位公司里现成的原材料、人，尽快铺开这眼镜”。

    “这不就是为了抢占市场吗？”，梁瑞才哈哈大笑。

    “富源有你这么个研发部部长，到现在还没倒闭，也是稀奇”，谢半珩讽刺他。

    梁瑞才大怒，脖子上青筋暴起，“你什么意思！”

    “尽快铺开市场是为了防止别的竞争者赶上，可你看看，这产品有别的对吗？”

    这才是诸多企业代表都在疯狂争夺这产品的原因，因为这是独一份的垄断生意，这么可能不赚钱？

    “是的”，景明点点头，“我要尽快铺开这眼镜是为了让更多人能够尽快用上，不是为了尽快赚钱”。

    就连景明都没少吃失明的苦头，别的视障患者只会更痛苦。

    “这么高尚？那你怎么不干脆公开专利，任大家自由竞争生产？”

    谢半珩脸一冷，循声望去，奈何黑压压的人头里，也不知道是谁不怀好意。

    “我公开以后，这东西会迅速沦落为无底线的恶性竞争”，景明解释。

    “为了打价格战，资本会使用劣质的原材料、内接的传感器线路可以精简、电池可以不用最好的，哪怕发生了爆炸事故，大公司的法务也会时刻待命”

    “资本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压低成本，抬高售价，缩短其使用年限，以攫取巨额利润”。

    “我制作它，是希望能够给视障患者带来希望，而不是告诉他们，你一辈子都买不起这东西。就算攒钱买到了，这也是一个需要一年一换、可能爆炸的劣质产品”。

    景明还是坐在板凳上，穿着超市大减价买的廉价羽绒服，安安静静的话，甚至因为腿长没地放导致姿态过于好笑。

    可此时此刻，没人敢笑话他。

    朴素的语言里是少年人炽热滚烫的心。

    周围人沉默的听着，唯有摄像无声的记录了这一切。

    景明站了起来，“如果这场比赛里我和谢半珩找不到我们需要的合作伙伴，那也没关系。我会跟他一起，自己开一家公司”。

    着，他慢慢把展台上散落的眼镜、放大器都收进塑料袋里。谢半珩就过来跟他一起收拾。

    已经快十二点了，得去吃中饭了。

    两人提着塑料袋，相携往门口走。

    少年步调从容，脊背笔挺，已经隐隐可见峻峭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