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众人都知道现在不是急着话的时候,宋佩瑜开口让大力和大壮磕头认主,就将他们发下去洗涮。
当天晚上,柏杨弄了些不会留下痕迹的好药,将三个厮和大壮迷昏。保证他们能一觉睡到大天亮,醒后还不会有任何感觉。
柏杨到了祁镇将近四个月,总共才攒下来半包药粉,一晚上就用去了三分之一。
大力,不,郝石在深夜被柏杨领去了正房,其他人也都在正房等待郝石。
为了不被发现异样,正房连蜡烛都没点。
郝石进屋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到重奕面前,声音压抑又颤抖,“殿下!我终于找到您了!我……”
身高八尺的壮汉,竟然哽咽的不出话来。
重奕低头望着郝石的脑瓜顶,忽然开口,“我爹怎样?”
郝石抹了把眼睛,断断续续的道,“不好,至从您失踪后,陛下连饭都吃不下去,人都要瘦脱形了。唯有肃王殿下和云阳伯劝,他才肯吃些东西。但肃王殿下和云阳伯同样郁结在心,连自己都宽慰不了,又如何宽慰陛下。”
宋佩瑜手心正握着去华山祭祀前,宋瑾瑜亲手交给他的圆玉。听了郝石的话也忍不住心酸起来,掩饰性的昂起头。
吕纪和直接蹲在郝石身侧,急切的问,“我父亲呢?我父亲怎么样,还有我大哥,他们有没有为了我……伤心?”
郝石点了点头,“尚书令大人病了一场,半月都没能上朝。吕大公子和宋将军连夜赶往华山,在华山日夜不休的搜寻,就算没结果也不愿意离去,直到有种名为‘药皂’的东西流传到了赵国,吕大公子和宋将军直接赶往蔚县。”
听了郝石的话,除了重奕垂着眼皮看不出心中所想,其余人脸上或多或少带着感触。
遭遇刺杀后数次险死脱生,在完全陌生的祁镇与通判府斗智斗勇,如今突然听到家里的消息,得知家人始终都惦记着他们,从未放弃过找他们,怎么能让他们心中不触动?
就连站在角落的柏杨,心中也涌上了复杂的情绪。
他从未如此清晰的认识到,他与重奕、宋佩瑜、吕纪和的不同。
重奕是永和帝唯一的皇子,是熙华长公主和肃王心尖上的宝贝,更是赵国的基石。
宋佩瑜虽然只是庶子,却有疼爱他似亲子的大哥大嫂,也有从一起长大,不是兄弟更似兄弟的侄子。
吕纪和自聪慧,连他嫡出的大哥都心甘情愿的以宗子之尊屈居在他之下,在族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而他呢?
其实他一直都明白,当初云阳伯求情后,永和帝没有直接杀他祭旗。
只要族中有人回来找他,他都能回到燕国。
因为永和帝根本就不在乎已经日薄西山的柏氏。
结果呢?
黑暗中的柏杨,扬起个苦笑,心头越发的惆怅了。
柏杨正觉得没意思,想要退出去守门,就感觉到了身上犹如实质的目光。
他下意识的看过去,发现是正在拍宋佩瑜肩膀的重奕。
柏杨无法从重奕黑白分明的眼睛中看出任何特殊的含义,仿佛重奕只是单纯的记起来这个房间里还有第五个人,所以刚好看到了他而已。
他犹豫了一会,缓步走到重奕身后,声音低到自己都听不见,“殿下?”
“嗯”
柏杨听见了重奕的回应,突然觉得有什么格外沉重的东西从他心头飞走了,房间内的气息也没有刚才那般令人窒息。他沉默的抽出帕子递给默默垂泪的吕纪和,然后停在了原地。
宋佩瑜和吕纪和都是心志坚定之人,短暂的调整后,情绪就回归了平静,甚至还能条理清晰的问郝石外面的情况。
郝石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在华山的刺杀开始,将之后发生的所有事娓娓道来。
受到地震影响的不止有东宫十率,还有那些刺客,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直到四个时辰后,慕容靖率领边军赶到,才彻底将场面稳定下来。
搜寻的整整三天,仍旧没有重奕的消息,郝石和慕容靖才敢确定重奕是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带着一起失踪的还有宋佩瑜、吕纪和与柏杨。
盛泰然却是好运气,他是被进山搜救的边军发现,当时正被压在个大石头下人事不省,虽然是没失踪的人中受伤最重的,却因为救治还算及时,没留下其他病症。
柏杨听到这里,沉寂的眸子终于亮堂了些。
他还以为盛泰然早就……
华山的消息传到咸阳后,不仅永和帝与肃王震怒,宋氏和吕氏因此砸碎了不知道多少杯盏,连带着那段时日从咸阳往燕国的通信都比去年整年多了几倍。
然而最后的答案却十分让人失望,那些刺客确实都是货真价实的燕军,但燕军的刺杀没成功,也没生擒任何人,燕国也不知道重奕的下落。
在赵国最顶端几位大佬的盛怒下,慕容靖根本就没来得及回咸阳,就接到了圣旨,要他立刻回到赵燕边线,随时准备开战。
短短半年,赵国就势如破竹的下了五个县城。
可惜这五个县城既不能让永和帝与肃王开怀,也不能让中书令和尚书令息怒,若不是赵国突然出现了类似香皂的药皂,永和帝已经决定在秋收后再次征兵,全力攻燕国。
弄丢了重奕,罪名最大的就是郝石。
若不是他与永和帝有微末相识的情谊,恐怕消息传回咸阳就要掉脑子。
然而永和帝没惩罚他,却让郝石更觉得难受。
永和帝命令他护卫重奕去华山祭祀,是对他的信任。
结果重奕连带着宋氏和吕氏的凤凰蛋都不知死活,他却活的好好的,这让他怎么有脸回咸阳面对陛下,面对中书令和尚书令。
因此找重奕最积极不要命的也是郝石。
正是郝石第一个发现有游商在赵国境内卖药皂。
他盯了游商整整两个月,才查到祁镇。
郝石很快就发现了祁镇的不对劲,他查到的所有线索都在祁镇附近断了,只查到最开始卖药皂的游商似乎与祁镇外的土匪有特殊联系。
郝石自诩不是个聪明人,更不会自作聪明,马上将他查到的所有线索都送回咸阳。
宋氏大公子带着永和帝的圣旨在十日内快马加鞭的赶到了赵国距离祁镇最近的蔚县。
结合所有线索后,宋景明断定,如果重奕和宋佩瑜在祁镇,必然是被困住了,要派人去祁镇查看情况。
事实上,早在一个月前,就有赵国的人假装曾镇难民进入祁镇,也就是进入祁镇的第一批难民。
保险起见,这个人根本就不认识失踪四人中的任何一个,甚至根本就不知道真正的任务,这个人的任务只是探寻药皂的起源,收集所有与药皂有关的信息,然后传回赵国。
慕容靖为此专门赶到了蔚县,将他精心饲养用以传递军情的海东青也带来了。
最先进入祁镇的人几经波折后,终于传出了比较完整消息。
‘盛氏兄弟’出现在郝石等人的视线中。
在蔚县焦急等待消息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还会有这样的好事。
盛氏兄弟四个,正好能对应上他们丢的四个人。
决定再派人来祁镇的时候,郝石主动请命。
他们需要派靠得住的人去确认盛氏兄弟究竟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这个人要能认出重奕,得到重奕的信任,还要完美的伪装成难民。
没有比郝石更合适的人选了。
郝石三言两语的完了赵国寻找重奕他们的历程,丝毫都没提起为了融入祁镇难民,他吃了多少苦。
好在自从重奕失踪后,他就寝食难安,几个月的时间足够他瘦得皮包骨了,倒是省了特意减肥的功夫。
宋佩瑜脸上浮现动容之色,亲自给郝石倒了杯茶水,“你辛苦了。”
“不”郝石抹了把脸,“都是我的错,才让你们在外面吃了这么多苦。”
重奕拍了拍郝石的肩膀,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与你无关。”
等吕纪和又问了郝石几个问题,宋佩瑜才向郝石问起曾镇的事。
郝石没想到宋佩瑜居然会关心曾镇,他一心一意的想要找到重奕,差点就回答不出来宋佩瑜的问题。
好在他派人混入祁镇的时候都是假装成曾镇的镇民,才能勉强得上来一些。
重奕失踪不久,曾镇就起了战火。
卫国和黎国,黎国和燕国,燕国和卫国……
三国最开始的时候是都舍不得曾镇的金矿,后来着着,就出了真火气,燕国面对永和帝的怒火,宁愿顶着压力两线作战,都没从曾镇撤兵。
秋收后,各国的兵力都得到了新的补充,战火早就不再局限在曾镇内,不仅曾镇附近的三不管地区遭受波及,连三国国境内也没能幸免于难。
逃向曾镇的难民不过是沧海一粟。
宋佩瑜的手指节‘哒’、‘哒’、‘哒’有规律的敲击在桌子上,忽然道,“最迟半个月,必然会落雪,到时候无论燕、卫、黎怎么想,都不得不停战。等到来年化冻,曾镇的战争还会继续吗?”
郝石茫然了一会,才满是不确定的开口,“我也不知道,但我记得慕容将军曾经过,等到明年,曾镇的战争必定会更加惨烈。”
宋佩瑜闻言,眉心纠结的皱在了一起。
重奕第一个发现宋佩瑜情绪的异常,低声问道,“怎么了?”
宋佩瑜想了想,趴在重奕耳边声道,“还记得我过想在三不管地区建城的事吗?如果明年曾镇那边越越激烈,就是最好的建城时机。”
重奕顿时失去了兴趣,敷衍的‘嗯’了一声。
两个人都没发现,从他们自然而然的凑到一起后,房间内其余的三个人,表情都越来越古怪。
吕纪和习惯性的挂起讥笑。
柏杨默默捂脸。
只有郝石不明所以,却明白吕纪和与柏杨的反应不对劲,略微红肿的眼睛中充满了求知欲。
纵然还有千言万语,众人却明白现在还不是他们能彻底解脱的时候,纷纷在天亮之前散去了。
第二日,整个盛宅,从主子到奴仆都睡了个懒觉。
吕纪和借口新来的两个仆从顺眼,将大力和大壮提到了跟前伺候,满脸抑郁的让当归、黄芪和白素最好别出现在他眼前。
当归、黄芪和白素人都要吓傻了,连声保证绝对不会碍吕纪和的眼,瑟瑟发抖的躲到了厨房。
拜这三个如同惊弓之鸟的厮所赐,本就异常胆的大壮也吓得够呛,直往大力身后躲。
瞥见大壮动作的吕纪和悄悄翻了个白眼,却懒得计较。
若不是为了少点麻烦,谁愿意做疯狗?
当天下午,钱管事就捧着大力和大壮的卖身契找上门来。
宋佩瑜亲自接待了钱管事,虽然兴致还是不高,却没再像昨日似的,始终冷着个脸。
钱管事除了给宋佩瑜送卖身契,还特意告诉宋佩瑜,通判府已经寻好了安置五十岁以上老人和十岁以下孩子的地方,等修葺后,就能让老婆子和女孩搬进去,位置就在药皂院后面的那条街,陈通判亲自提名为‘慈幼院’。
宋佩瑜闻言,嘴角终于扬起今日的第一抹笑容,“这是大善之事。”
“谁不是呢?”钱管事挺起胸膛,满脸的与有荣焉,“也就咱们通判大人爱民如子,才肯做这种回不了本的慈善,这些人能阴差阳错的到祁镇来,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恰好路过的柏杨无声加快脚步,背对钱管事后,再也控制不住表情,嘲讽之色溢于言表。
慈善个鬼哦。
他就没见过比祁镇通判府更能扒皮的父母官了。
在祁镇住的日子久了,柏杨才知道,他原本在祁镇见到的那些‘穷苦’人,实际上都是在祁镇生活还不错的人。
他们大多在祁镇开个铺子,在镇子外也有自己的土地。
真正困难的是单纯靠种地为生的那些人,他们竟然每天都只有一顿饭吃,哪怕是每日要做大量体力活的青壮,也只有满满的一碗豆子。
这也造成了祁镇的另一种怪相。
只要通判府号召什么,必然会有些奖励,哪怕奖励只有区区一斗粮食,也能让那些背负难以想象重税的镇民对通判府感恩戴德,认为通判府仁慈。
反而让通判府在祁镇的威信更高了。
宋佩瑜只当没发现这是通判府对他的试探,还是如之前那样,每有新难民进入祁镇,就会去药皂院看看,顺便问一嘴慈幼院怎么样了。
等到第一场雪落下,慈幼院正式开门,宋佩瑜还让黄芪专门给老婆子和女孩,还有当初那个有勇气拦他的男孩送了些东西。
他本人却从来的都没出现在慈幼院过。
这件事被陈通判交给了陈蒙,宋佩瑜的反应弄得陈蒙满头雾水,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请教陈通判。
陈通判早就对陈蒙的脑子绝望了,加上最近又卖出去大批的药皂,不仅赚到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银钱,还得到那些眼高于顶的富商的恭维,心情大好之下连气都懒得与陈蒙生,听了陈蒙的话后,点了点头,“这件事先这样,吩咐慈幼院的人仔细检查盛誉送去的东西,若是慈幼院有人想给盛誉送东西也要仔细检查。”
陈蒙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不干脆将老婆子和那个女孩弄死?对盛誉是风寒就够了。”
陈通判闭了闭眼睛,不停在心里念叨这是他亲生的,才能止住想人的想法,气道,“一个老婆子和女孩罢了,就算是盛誉早就认识的人又怎么样?我们将他想照顾的人照顾得妥当,他才不会给我们找不痛快。”
“我再一次,你要做的是知人善用、能用,让你想用的人心甘情愿的为你所用,而不是逼着他们憎恨你。”陈通判到这里叹了口气,“你啊,还是受到的挫折太少了。”
陈蒙低下头,他还是没太懂,但是他知道,再问下去可能会挨揍。
等到半个月后,宋佩瑜等人才收到来自赵国的回信。
受到郝石的暗示后,柏杨又给黄芪、当归、白素和大壮下了药。
当晚,众人再次摸黑齐聚重奕的房间。
郝石将刚收到的消息告诉大家。
慕容靖亲自点兵,悄悄将原本赵燕边境的赵军调到了蔚县,随时能够南下朝祁镇发兵。
慕容靖希望重奕能给他个具体的日期。
先开口的是宋佩瑜,他面露迟疑,“可是现在已经十二月了,大雪封路……”
连赵国和燕国这样的深仇大恨,和燕、卫、黎为了曾镇金矿狗脑子都要出来的情况,都要在落雪后就心照不宣的停战。
郝石以为宋佩瑜担心赵军不能马上下祁镇,反而会让他们的身份暴露,立刻安慰道,“不碍事的,蔚县与祁镇的距离只有两天,而且祁镇连像样的城墙都没有,慕容将军从蔚县发兵,三天之内就能攻破祁镇。”
宋佩瑜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人,他静静的看向郝石,语气不疾不徐内容却直击要点,“那伤亡呢?接连两日急行军后,赵军正是最疲惫的时候直接攻祁镇。而且赵军违反了冬日不战的默认规则,突然出现在原本就极度憎恨赵军的祁镇外,恐怕祁镇百姓会拿出拼命的架势。”
这一战若是输了,不仅重奕他们的身份可能会暴露,赵国的名声十有八成是要彻底臭了。
郝石虽然身手不错,但他没有率军仗的本事,始终都是给永和帝做护卫,或者负责运送格外机密的东西,后来给重奕带东宫十率,还真被宋佩瑜问住了。
两人对视片刻,先低下头的是郝石。
“何必那么麻烦?祁镇又不是曾镇。”吕纪和忽然出声,“这几个月通判府忙着搂银子,已经许久没特别注意这里了。我们可以偷偷溜出祁镇,只要镇外有人接应,能避免我们被土匪拦截就行。”
宋佩瑜轻笑,“谁祁镇不如曾镇?”
吕纪和下意识的觉得不对,眯着眼睛警惕的望着宋佩瑜的方向,“你什么意思?”
曾镇可是有传闻中规模前所未有的金矿,才能让三国争抢。
祁镇凭什么与曾镇相比?
凭土匪?
还是凭药皂?
宋佩瑜开门见山的将他用半年多的时间,才逐渐完善的计划告诉众人,“我算在祁镇建城,将祁镇的百姓都迁到蔚县。然后与朝廷借兵,新城中全民皆兵定时换防。专门在新城朝各国游商卖香皂和琉璃,所得利益宋氏与国库二八分账。”
语气低沉咬字却格外清晰的话语在黑暗中停留的时间仿佛格外的长,长到宋佩瑜完话后,许久都没人接话。
“你疯了吗?你居然想在三不管地区建城?”吕纪和不假思索的问出一连串的问题,“你要建多大的城,才能在没有地形优势的情况下,保证被其他国家攻的时候能等到赵国的援军?你知道建造这样一座城池,需要多大的人力物力吗?怎么保证在建城的时间里,周围的国家能对此视而不见,任由你在他们门口撒尿标记地盘?”
宋佩瑜早就将这些问题思考了千百遍,丝毫没被问住,“你知道东宫修葺的情况,只要不是在冬日,最多给我三个月,我就能建造出能成为要塞的城池。
建造城池可以用祁镇镇民,也可以用边军,材料都能就地取材或者从蔚县运送。
明年燕、卫、黎还要再起战事,他们都出了真火气,只要再添点油上去,他们必然不会再有精力注意到祁镇。梁州梁王鞭长莫及顾不上祁镇,至于梁州睿王……我们可以瞒着他,祁镇外的那群土匪就是最好的掩饰。”
听了宋佩瑜这番条理清晰的话,吕纪和还有什么不明白?
宋佩瑜根本就不是临时起意,他是蓄谋已久!
黑暗中喘气的声音逐渐平缓了下来,吕纪和不再与宋佩瑜纠结要在祁镇建城的事,反正依照宋佩瑜的意思,真有建城计划,也要等到明年燕、卫、黎再起战火,才好在祁镇浑水摸鱼。
“我们现在从祁镇离开,也不影响明年你再回来建城,只要你能服陛下,自然没什么不可以。”吕纪和冷声道。
明知道吕纪和可能看不见,宋佩瑜还是摇了摇头,笃定道,“会影响,能在祁镇悄无声息的建城,前提就是过程中不能有任何消息传出去。我们如果这个时候从祁镇消失,必然会引起通判府的警惕,就算是为了药皂,通判府也会出我们无法控制的昏招。如果祁镇一下子进入各个国家眼中,就不可能再悄无声息的建城了。”
吕纪和冷笑,“为了你不知道是否能成功的建城计划,就要让殿下处于危险的境地?赵国的人会通过药皂想到香皂想到你,继而查到祁县,其他国家的人也能。你怎么能保证殿下在祁县等待时机的日子里,其他国家的军队不会先踏平祁镇?”
“我不能保证。”宋佩瑜的声音十分平静,“所谓富贵险中求,建城能带来的利益值得殿下亲身冒险。”
宋佩瑜凭着感觉看向吕纪和的方向,“我还是那句话,只想着稳妥,失去拼搏的勇气,终究成不了大事。”
吕纪和听了这熟悉的字眼,顿时想起之前在宋佩瑜手上吃的几次瘪,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干脆将那些辞都舍弃了,直截了当的道,“我就是不想留在这个鬼地方了,我想回家!陛下也不会想让殿下留在这里,定然是想让殿下马上赶回咸阳!”
宋佩瑜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又何尝不想回家呢?
他想大哥,想大嫂,想柳夫人,想母亲……还担心盛泰然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如同郝石的那般没留下任何病症。
最后宋佩瑜却只是轻描淡写的道,“我只是希望在慕容将军从蔚县出发之前,能先将我的建城计划送去咸阳,等咸阳有结果传来再做决定。”
吕纪和都要气笑了,“你将消息传回蔚县就需要十天。慕容将军将你的建城计划送回咸阳再等待陛下的旨意,路上至少十天。等到咸阳有了定夺后,慕容将军再联系我们又要十天。一个月的时间都够我们直接回咸阳了。风险太大,我不同意。”
宋佩瑜与吕纪和谁都不能服对方,纷纷将目光放在了能给慕容靖传话的郝石身上。
虽然一个目光温和,一个目光凌厉,却都是分毫不肯退让。
郝石却没因此苦恼,他一板一眼的道,“我听殿下的。”
黑暗中,宋佩瑜猛拽了一把重奕的袖子。
吕纪和蓦地瞪大双眼,死死的盯着始终沉默着的方向,苦口婆心的劝道,“殿下乃国之根本,应该早回咸阳,免得陛下与诸位大臣们担心,也能避免许多动摇民心的流言蜚语。”
重奕的带着困意的声音响起,“嗯,听狸奴的。”
吕纪和狠狠跺了下脚,甩袖而去,嘴里不知嘟囔了句什么。
郝石听见了‘祸国’。
柏杨听见了‘妖妃’。
重奕听见了什么,不得而知。
宋佩瑜也听见了妖妃。
早已习惯了吕纪和误会的宋佩瑜难得有些脸热。
不是因为吕纪和的‘妖妃’,而是因为重奕的‘狸奴’。
自从他在重奕高烧醒来后,问重奕他是谁,重奕答了‘狸奴’后。重奕就像是突然意识到宋佩瑜还有个名似的,再唤他的时候总是叫狸奴,而不是宋佩瑜。
名字取了就是给人叫的,无论大名名都一样,所以一直以来,宋佩瑜都没觉得重奕改了称呼有什么不对。
直到此时,重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唤他‘狸奴’,宋佩瑜忽然就感觉到无法忽视的亲昵和……怪异。
这份亲昵和怪异却没耽误宋佩瑜又单独找重奕。让重奕专门与郝石,他十分赞同自己的建城计划。
重奕一言难尽的望着宋佩瑜,就算咸鱼如他,也觉得宋佩瑜太过分了。
宋佩瑜顶着重奕的目光,冷静的讨价还价。
“一个新故事”
“.....”
“两个新故事,不是龙傲天系列。”
“……”
“两个新故事,我再专门给你炼锅硬糖。”
“……”
“两个新故事和我熬制的硬糖,回咸阳我就将送给你的那个会做蛋糕的厨子送去东宫。”
“……”
“你别太过分了!”
“哦,那就这样吧。”
最后,郝石不仅按照重奕的吩咐将宋佩瑜的建城计划传回蔚县,还特别备注了殿下十分赞同宋佩瑜的计划。
吕纪和就算不知道郝石的特别备注,仍旧气得够呛,好几天都没理会宋佩瑜和重奕,完美投入到‘盛行’的角色中,整日神出鬼没、阴阳怪气,将当归等三个厮吓的魂都要散了。
临近过年的时候,通判府给盛宅递了帖子,邀请盛氏兄弟去通判府过年守岁。
盛宅婉拒了通判府的邀请,过了个平淡又特殊的新年,还在正月初一给吕纪和过了个热热闹闹的生日,反而比新年当天还要隆重。
吕纪和吃着宋佩瑜和重奕亲手做的生日蛋糕,终于勉为其难的原谅了这对狗男男,啊,不,是让他头疼的主公和让他看着眼睛疼的政敌。
咸阳的回信年后才到祁镇。
永和帝同意了宋佩瑜的建城计划,或者他惊喜于重奕居然会对别人的政治意见有鲜明的态度,当即选择无条件支持重奕。并命慕容靖不必再事事都向咸阳禀告,关于祁镇的所有事都由重奕做主。
但永和帝也有条件,他只肯给重奕一年的时间。
一年后,无论能不能在祁镇建起城池,重奕都要立刻回咸阳。
吕纪和不再生气,认清自己短时间内无法回家的现实后,对宋佩瑜的建城计划升起了浓厚的兴趣。
他与宋佩瑜看待问题的角度有很大不同,仔细思考后,提出的问题都是宋佩瑜恰好忽略的地方。
建城计划完善到三月末,已经万事俱备,只差曾镇的东风。
就算再怎么深入简出,有些东西他们都注定躲不过,比如陈蒙的生辰。
在赵军兵临城外之前,他们都得好生安抚着通判府那边。
陈蒙的生辰宴席就在通判府,赴宴的人除了‘盛氏兄弟’都是在祁镇有头有脸的人。
大家都抱着给通判府面子的想法来,言行间有意哄着陈蒙高兴,宋佩瑜还特意弄了些别的造型的药皂出来,送给陈蒙做生日礼物。
只是陈蒙未必会高兴就是了。
一坨坨棕褐色的东西,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比棕褐色的元宝还奇怪。
酒过三巡,忽然响起铮铮乐声。
席间正在交谈的众人不约而同的暂停下来,侧耳仔细听曲子。
蓄着长须的典吏笑道,“这可是几位侄女来给大公子贺寿来了?”
陈通判除了陈蒙没有别的孩子,典吏的侄女是在通判府任职的人。家中的女孩。
正想从意境上尬夸两句琴声的柏杨闻言,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又被自己呛住了。连忙背过身去,边疯狂咳嗽,边隔着衣服拍了拍自己的心脏。
好险,他一句‘这歌姬……’差点就出口了。
万一真来,岂不是一下子就得罪了大半个通判府?
只是柏杨也委屈的很,谁家好人家的姑娘会在外男生辰的时候专门到前院来,隔着半透明的屏风又弹又唱,还有跳舞的!
宋佩瑜与吕纪和的脸色也没比柏杨自然到哪去,皆满脸微妙的低下头。
偏生这些人还不肯放过他们,非得让他们去看屏风上影影倬倬的舞姿,然后给屏风后的歌舞评出来个等级。
这下连重奕都多看了这些人几眼。
要不是这些人都了,屏风后面的女子在祁镇也是官家的姑娘,他还以为他来的不是通判府,而是教坊司了。
而且这些人弹琴的错弦、唱曲的跑调,跳舞的……不提也罢,真到了教坊司恐怕也只有端茶倒水的份,怎么能评出等级?
宋佩瑜捂住嘴轻咳两声,眼含歉意的看向话的人,闷声道,“几位姑娘各有所长,在下身为外男,恐怕不好对姑娘家指指点点。”
位于上首的陈通判忽然笑了,“有什么不好指点的?你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能指点这些丫头片子,是她们的福气。”
饶是长袖善舞如宋佩瑜,这个话也没法接,他下意识的看向这些姑娘的父亲。惊奇的发现这些姑娘的父亲听了如此冒犯的话,非但没面露怒容,反而满脸喜滋滋的顺着陈通判的话往下,直接将宋佩瑜等人不上不下的架在了半空。
宋佩瑜不由将慕容靖带入在座的父亲,顿时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更不出话了。转头看向吕纪和,吕纪和亦是满脸的一言难尽。
见盛氏兄弟都垂着头不话,陈通判也不痛快了,他直接点名,“盛晟,你是老大,你先,给弟弟们个样。”
眼角余光看到重奕抬起头,宋佩瑜真怕重奕会问陈通判让他什么,或者来个‘随便’、‘嗯’、‘哦’之类的话语。
“没印象”重奕答道。
宋佩瑜抽搐着嘴角给重奕找补,“我大哥是姑娘们各有所长,实在分不出先后。”
重奕睨了宋佩瑜一眼,正对上宋佩瑜都要眨抽筋的眼睛,默默将嘴边的反驳咽了下去。
吕纪和也忍着满身的不适出来了几局圆场,总算是将给姑娘们的表演评级的事岔过去了。
可惜这一劫逃过了还有下一劫,陈通判话锋一转,突然起宋佩瑜等人也到了该成婚的年岁,如今却没有父母在身边操持,他身为长辈,特意惦记着他们的终身大事。
白了,就是要给他们做媒。
宋佩瑜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苦笑道,“侄谢过陈伯父的美意,只是您有所不知,我们兄弟虽然未曾娶妻,在家时却早就下过了聘礼。若是没有去年的意外,恐怕大哥已经将大嫂娶进门了。”
陈通判被拒绝了也不生气,笑眯眯的道,“既然如此,那就纳个贵妾吧,你们都是世家出身,横竖这些丫头片子也不吃亏。”
宋佩瑜再次无语,自从永和帝称帝,他从梨花村到咸阳,也见识过许多或隐晦或开诚布公的媒方式,如此没皮没脸的媒方式倒是第一次见到。
他现在真的很怀疑,刚才那群表演的姑娘,到底是官家姑娘还是通判府养的丫鬟了。
好在陈通判只是想试探下‘盛氏兄弟’的想法,虽然对结果不算满意,却没有马上按头做媒的意思。又饮了几杯酒,陈通判就离席了,其他在通判府任职的人也纷纷随着陈通判离开,只剩下与陈蒙同龄的人。
宋佩瑜等人不好现在就走,只能耐着性子留下来,听这些人一些在他们听来莫名其妙的话,还要笑着附和。
简直比他们面对东宫学堂老师的考较都要累。
等到宋佩瑜等人终于能提出告辞,陈蒙还特意送他们出门,分别时故意拿话点着他们,他们已经是祁镇的镇民也在祁镇生活了大半年,却仍旧和祁镇存在隔阂,消除这种隔阂最好的方式,就是娶他们祁镇的姑娘。
由于他太能墨迹,连耐性最好的宋佩瑜与吕纪和都险些破功。
娶祁镇的姑娘自然是不可能,但为了稳住通判府,在曾镇战火再起的消息传来之前,宋佩瑜等人还是又赴了些乱七八糟的宴会,听了些格外有助于提升修养的话。
终于,在四月来临的时候,燕、卫、黎再次于曾镇开战,战火甚至比去年还大的消息通过郝石传到了宋佩瑜等人耳中。
他们等候已久的时机到了。
宋佩瑜在新拟定的计划书上添上最后一笔,侧头看向身侧的重奕,最近已经被磨到没脾气的人,久违的意气风发,“如此,我就将祁镇送给殿下做今年的生辰礼物。”
重奕盯着宋佩瑜格外明亮的双眼,心头蓦的一动,忽然道,“你这么笑,好看。”
宋佩瑜顿了下,目光蓦得古怪起来,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又找不到不对劲的地方,只能道,“那我……总在殿下面前这么笑?”
好像更不对劲了,怎么回事?
越过守门的郝石进入房间的吕纪和刚好听见这两句话,没好气的在门上大力拍了下,转身拂袖而去。
罢了,反正这两个人的好日子不多了,等赵军拿下祁镇,周围都是自己人,他就不信这两个人还有脸这么明目张胆!
‘哐’得响声断了宋佩瑜的思绪,他不用问重奕就知道,敢在重奕面前如此无礼的,也唯有吕纪和。
宋佩瑜摇了摇头,无奈道,“他的脾气怎么越来越大了。”
没过几天,宋佩瑜突然将去年酿下的酒都挖了出来,要在清明节请所有人吃酒。
每个祁镇镇民都能凭借证明身份的牌子,去青玉巷盛宅讨碗酒喝。
清明节当天,整个青玉巷都散发着浓郁的酒香,当真应了‘酒香不怕巷子深’那句话。就连尚且稚龄的孩童,都忍不住将手伸进酒碗里尝尝味道。
如药皂院、通判府等地方,宋佩瑜还特意让当归等人将酒送去。
与此同时,大量陌生的‘土匪’突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祁镇外的土匪圈,同时对所有土匪寨发起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