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长公主府的丫鬟,最后查到了她的兄长身上。
然而等永和帝派人去抓她兄长时,却发现她的家人已经全部中毒暴毙。
再深入调查,发现丫鬟的兄长曾经与来自外地的游商来往密切,还有人信誓旦旦的,游商为丫鬟的兄长还过大量的赌债。
但那游商已经在半年前,就离开了咸阳。
线索又断了。
灵云公主的丫鬟更麻烦,她竟然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撞墙自尽。
虽然肃王的反应很及时,一脚踹在丫鬟的大腿上阻止了丫鬟撞墙的动作,但丫鬟也因此而摔在地上,还是撞到了头,连话都困难,就更不要审讯。
想要从这个丫鬟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还要先给她治伤。
灵云公主没什么大碍,却是在长公主府差点被谋杀。
于情于理,赵国都要给楚国个交代才行,长公主也没脸再让灵云公主留在她府上。
襄王却好话的很,他觉得既然参与到这件事中的还有灵云公主从楚国带来的丫鬟。无论灵云公主在哪,都逃不过这一劫。
长公主府能及时发现危急,让灵云公主安然无恙,他已经很满足了。
但襄王却不会放弃利用永和帝与长公主不知真假的愧疚。
他与同行的人商议后,秘密求见永和帝,直截了当的提起灵云公主与重奕的婚事,希望永和帝能早些下旨。
永和帝笑的很和善,心中却苦涩的很。
他比谁都想快些下旨赐婚,促成重奕与灵云公主的婚事。
他早就看中了灵云公主的嫁妆。
楚国使臣刚到赵国不久,就隐晦的表示,愿意将他们已经走通的西域商路当成灵云公主的嫁妆。
襄王会带着赵国人亲自走一次西域商路,并将一路上的人脉与赵国共享。
可惜……
襄王见永和帝只是笑,不肯立刻应答,还以为永和帝是想继续往后拖。
但他不想再拖下去了,灵云公主遇刺的事让他感觉到了危机感和紧迫感。
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赵国变成楚国的盟友。
“听闻太子殿下最近需要天山雪莲?”襄王不用永和帝追问,就主动道,“刚好我随身带了朵足有百年的天山雪莲,可惜早就许给了灵云,倒是不好临时改口,再从她一个姑娘手中抠东西。”
襄王不好意思,但永和帝好意思啊。
永和帝假装没听懂襄王的暗示,满含喜悦的看向襄王,声音由于晴天炸雷般响亮,“襄王老弟能否给我做个中人?我儿如今极需要那朵天山雪莲熬制祛毒汤。你放心,东宫不会白占灵云公主的便宜,无论她想要什么,我都先替东宫应下了。”
襄王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
从前他与永和帝见面的时候,永和帝不愿意平白低楚国皇帝一个辈分,都是满嘴‘贤侄’,今日居然改口叫老弟?
他倒是不介意突然高个辈分,却在意永和帝改变称呼的原因。
他是永和帝的老弟,那他堂妹灵云公主呢?
岂不是成了赵国太子的姑姑?
襄王脸上的笑容不复之前热情,却也没拂袖而去。
他沉吟了下,对着永和帝拱了拱手,“灵云正值韶华,如今正缺个如意郎君,还请您成全。”
“你这么倒也没错,好!我便替灵云公主做这个主。”永和帝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应下襄王的话。
襄王脸上的喜悦还没彻底扬起,就听见永和帝道,“我这就派人去求长姐于长公主府举办宴会,将咸阳所有的青年才俊都集聚到长公主府,让灵云公主自己挑选如意郎君。”
襄王闻言,一口气没喘匀,突然咳得惊心动魄。
永和帝也不是完全没有心虚,不然也不会亲自倒了杯热茶端给襄王。
襄王却喝不下去永和帝端的茶,他目光灼灼的望着永和帝,“陛下明知道楚国公主的如意郎君该是谁,为何还要这般。难道是嫌弃灵云来自山穷水恶之地,配不上太子殿下?”
永和帝将热茶放在襄王身侧,脸上扬起抹苦笑,“实不相瞒,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襄王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却没主动给永和帝搭梯子。
永和帝满是沮丧的坐在襄王身侧,先是看向左右。
孟公公见状,立刻将殿内的太监都带了出去,他亲自守在大门口的位置。
襄王见到永和帝这副要透露惊天大秘密的模样,也全神贯注的将注意力放在永和帝接下来要的话上。
虽然周围已经没有人了,永和帝还是凑近了襄王的耳朵,才开口,“灵云公主自然处处都好,我恨不得能立刻下旨,让灵云公主做朱雀的正妃,可是……唉”
永和帝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襄王被永和帝大喘气的话方式,急得恨不得能掰着永和帝的嘴,让永和帝别犹豫了,快点有什么什么。
永和帝似乎是察觉到襄王耐心耗尽,终于不再卖关子,“我儿出生的时候,闹出了极大的乱子,差点就没能养活。当时突然有道长临门,直言我儿来历非凡,不能用寻常人家的方式养,得按天上的规矩来。”
襄王目光狐疑的望着永和帝,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这种故事光是听了个开头就让他觉得十分熟悉,分明是民间故事的通用开头。
“你不信?”永和帝拍了下手,不见愤怒,反而满脸感慨,“我也不信!”
“但眼看着朱雀的呼吸一点点衰弱下去,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按照道长的要求,将朱雀送去长姐身边。道长我们家里,长姐八字最贵,最适合侍奉天上的仙人。”到这里,永和帝满脸感慨,似乎已经深深陷入回忆中,“你猜怎么着?”
襄王老实摇头,他猜不到,也不想猜。
永和帝继续道,“原本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的人,到了长姐府上后,立刻与正常孩一般吃喝睡觉,再也没有过早夭的迹象。”
襄王总觉得自己正在被套路,却还是配合的问道,“然后呢?这与太子不能娶灵云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那道长专门过,太子命中不能有来自荆州楚地的女人?”襄王似笑非笑的望着永和帝,“若只是灵云的八字与太子相克,我倒是还有另外几个适龄的堂妹,只是出身都不如灵云尊贵。但只要您能同意,她们也会有公主的封号。”
永和帝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蒲扇般的大掌拍在腿上,连带着挺直的背脊都弯曲了下去,“如果只是你的这样就好了。”
襄王侧了侧头,等着永和帝的下文。
“道长离开时与我,我儿是天上的神仙瞌睡时,阴差阳错的下凡,其实只是神仙的一缕意识。天上的神仙醒了,我儿就要离开。为了不惊扰神仙,我儿至少在而立之年彻底立住之前,都不要娶妻纳妻。”到这里,永和帝身上的惆怅伤感毫不掩饰,甚至还提起衣袖擦了擦眼角。
襄王……无话可。
他也是第一次听,三十岁才能算立住。
如果永和帝只是坚决不愿意让赵国太子娶灵云,他还要怀疑赵国是不是瞧不起楚国。
但永和帝直接赵国太子三十岁之前都不娶妻纳妾,襄王还能什么?
他也相信永和帝比他还急。
毕竟赵国的皇位继承人就还着赵国太子出力。
这番密谈,最终以襄王满脸复杂的告诉永和帝,他还要仔细想想而告终。
襄王刚离开勤政殿,他与永和帝的谈话内容就被孟公公告诉了重奕。
重奕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居然听的津津有味,还在孟公公完之后,赏了孟公公个花生大的红宝石。
孟公公满脸笑意的接了赏赐,仔细询问重奕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走之前仿佛不经意的与重奕,永和帝每日申时都会闲下来半个时辰。
送走了孟公公,安公公回来与重奕道,“陛下这是心里惦记着您呢,只是抹不开脸面主动来见您。”
同样将孟公公的话从头听到尾的宋佩瑜突然发出声轻咳,断了安公公的话。
他知道这个时候,无论是他还是重奕,都不可能与永和帝掰手腕。
他也不想因为他的想法,去干涉重奕与永和帝之间的父子情。
但他希望,重奕原谅永和帝,只是因为重奕想原谅永和帝,而不是为了什么。
有宋佩瑜的岔,安公公的话没能继续下去。
宋佩瑜发现。最近他总是会在东宫遇到慕容靖,问过宫人后,得知竟然是重奕主动召慕容靖进宫,顿时觉得十分稀奇,还特意问重奕了一句。
重奕告诉宋佩瑜,他觉得慕容靖讲的故事十分有趣。
宋佩瑜仔细想了下,竟然找不到能反驳重奕的话。
从卫国八皇子出现后,就将重奕听故事的口味养刁了。
重奕不再满足于话本子,开始追求现实发生的稀奇事。
比如卫国八皇子口中的卫国皇室八卦、向公公口中的燕国皇宫八卦……现如今,竟然将慕容靖也当成了书人。
但比起听卫国八皇子瞎扯,还是听慕容靖讲故事更上进些。
虽然宋佩瑜也知道,只是‘听起来’更上进一些,却也因此升起轻微的满足感。
陪重奕用过午饭,又给重奕换了新药,宋佩瑜出宫去找襄王。
他手中的那朵天山雪莲,宋佩瑜势在必得。
因着襄王进宫求见永和帝,吕纪和便去鸿胪寺点卯。
所以宋佩瑜去楚国使臣落脚的地方时,只见到了襄王,并没有见到吕纪和。
襄王还沉浸在赵国太子三十岁之前都不会娶妻纳妻的震惊中,面对宋佩瑜时远不如前几次热情,总是毫无预兆的走神。
他在想灵云公主怎么办。
无论赵国皇帝的话是真是假,他都不可能让堂妹等到赵国太子三十岁。
依照赵国皇帝的意思,是想让他堂妹嫁给咸阳的青年才俊。
襄王却觉得这样太亏了。
他堂妹确实是皇伯的掌上明珠,如果不是想最大程度的对赵国表达诚意,皇伯绝对不会舍得堂妹远嫁。
既然不能将堂妹嫁给赵国太子,他还不如将堂妹带回楚国,难道他们荆州还会没有青年才俊吗?
但如此一来,以赵国与楚国的遥远,又该怎么保证双方联盟的稳定可靠?
襄王想到了赵国的大公主。
如果能服永和帝将赵国大公主嫁到楚国,他们就不用再担心赵国轻易改变想法。
他这些日子都听清楚了,除了赵国太子,赵国皇族辈中,最受宠爱的就是赵国大公主。
但也正是因为赵国大公主的备受宠爱,他想将赵国大公主聘走,似乎也没有那么容易。
看来,是时候对赵国透露些更实在的消息了。
宋佩瑜早就发现了襄王的心不在焉,具体表现在两个人话总是不在一个频道上,襄王竟然也能若无其事的将话下去,这一点都像襄王平日里粗中带细的风格。
既然襄王没有心思,宋佩瑜干脆开门见山,“听闻王爷手中有天山雪莲,不知如何才肯割爱?”
襄王听见‘天山雪莲’立刻回神,想也不想的拒绝宋佩瑜,“百年的天山雪莲,本王手中也只有这一朵。如果不是因为它确实珍惜少见,本王也不会将其随身携带,还请宋大人莫要夺人所好。”
宋佩瑜早就料到了襄王不会轻易松口,因此也谈不上失望。
他对襄王笑了笑,“正是因为百年以上的天山雪莲珍惜少见,我才会厚着脸皮来求王爷割爱。一千两金子换王爷的天山雪莲,王爷意下如何?”
一千两金子固然珍贵,与天山雪莲,或者与赵国太子的安危相比,却是太轻了。
襄王脸上的神色再次变得敷衍,甚至有些冷淡,“宋大人不要强人所难。”
难道他楚国襄王,竟然成了药贩子不成?
宋佩瑜无惧襄王的冷脸,继续开价,“五千两金子?”
襄王无声端起茶盏,就差直接开口撵人。
“三万两金子?”宋佩瑜敏锐的捕捉到了襄王闭眼之前,眼中闪过的波动,笑的越发温和谦逊,“殿下有奇货城作为封地,三万两金子虽多,对殿下却不成问题,如果王爷能答应,半个月内,三万两金子就能送到您手上。”
沉默良久后,宋佩瑜摸了摸贴着手腕的玉牌,再次翻倍提价,“十万两金子?”
即使襄王闭着眼睛,宋佩瑜也能从襄王抽搐的眼皮上,看出襄王激烈的心理波动。
宋佩瑜停顿了下,意味深长的开口,“东宫还能出更多的金子买这朵天山雪莲,毕竟殿下的安危远比这些身外物重要。只是赵国与楚国相隔甚远,我担心王爷无法将更多的金子带回楚国。”
这是劝告,也是警告。
赵国对襄王手中的那朵天山雪莲势在必得,如今还有耐心与襄王周旋,是因为重奕的情况并不危急。
去年,赵国某个县,全年的赋税才七十万两的银子,差不多是九万两金子。
十万两金子,已经远远超过了天山雪莲本身的价值。
宋佩瑜已经知晓,楚国使臣是从梁州梁王处借道来到赵国。
等到回楚国的时候,襄王必然还要从梁州梁王处借道,能平安将十万两金子带回楚国,是宋佩瑜预估中,襄王能做到的极限。
这还要有个大前提,就是楚国已经与梁州梁王达成同盟,且他们的同盟十分坚固。
楚国使臣不远万里来到赵国,始终都将自己摆在比赵国更低的位置,还带着备受楚皇宠爱的灵云公主主动联姻,必然是有求于赵国。
在赵国主动给足了利益的情况下,襄王再紧紧捏着天山雪莲,反而是往死里得罪赵国,与楚国使臣此行的目的相驳。
宋佩瑜将襄王脸上几不可见的波动都看在眼中。
他推测襄王有把握将十万两金子安全运回楚国,也不用人提醒,就能想明白自己已经留不住天山雪莲。
便与襄王约定三日之期,请襄王再仔细考虑,然后主动提出告辞。
奇货城短短半年内,已经有纯利润将近三百万两白银,大概能折合成三十五万两黄金。
更不用在奇货城的仓库中,还堆积了数不尽的曾镇金矿。
十万两黄金,对东宫来并不算是个大数目。
但远在奇货城的金银却没法快速运送到咸阳。
宋佩瑜在马车里沉吟了良久,决定去找盛泰然。
能短时间内拿出大量黄金,还不会对自身产生影响,整个咸阳也只有盛氏有可能做到。
只要盛氏能拿出来至少五万两黄金,他就能在两天内凑齐十万两黄金。
至于这笔黄金能不能用得上,就要看襄王是真聪明还是假精明。
盛氏家主远比宋佩瑜想象中的还要痛快,他最擅长顺杆往上爬。
当年永和帝随口恭维一句‘盛氏有世家风范’,盛氏家主就能在永和帝称帝后,死皮赖脸的将盛氏归入世家。
年后东宫擢升盛旺为正七品奇货城城主的旨意颁发后,盛氏家主完全不顾他是本家家主,盛旺才是旁支,直接在外面自诩整个盛氏都是东宫属臣。
听到宋佩瑜算借十万两黄金,为重奕在襄王手中买药,盛氏家主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盛氏刚好在咸阳储备了十万两黄金。
盛氏家主承诺,这十万两黄金会给东宫留着,让宋佩瑜随时派人来取。
宋佩瑜向来信奉人敬我一尺,至少要回敬一尺,自然不会白占盛氏的便宜,他给盛氏家主出了个主意。
宋佩瑜让盛氏家主上折子,出钱给距离咸阳最近的县城修水泥路,并翻新链接咸阳与那座县城的官路。
请求将翻新的官路,命名为与盛氏相关的名字,并在官路首尾收取商队的过路费回本。
刚好在家的盛泰然听了此话,在心中默默算计要花费多少银钱。修葺东宫时,盛氏也有出人出力。盛泰然明白,有了红砖与水泥后,修路的耗费已经与从前大为不同。
盛氏家主却根本就不在乎其中的花费,也不在乎能不能回本。
他听到宋佩瑜,翻新后的水泥路,命名成与盛氏相关的名字后,立刻满脸惊喜,恨不能给宋佩瑜个熊抱。
盛氏家主铁了心要将盛氏变成世家,却很明白,虽然现在的盛氏也被称作世家,却全靠他的死皮赖脸和宫中做贵妃的女儿。
就算他给永和帝,给朝廷拿出再多的银子。在其余世家眼中,盛氏都只是满身铜臭的商人,根本就不配与世家相提并论。
盛氏家主不服,却没有办法破咸阳其余世家对盛氏的鄙夷与隔阂。
多年来,将盛氏变成世家已经成了盛氏家主的心病。
从盛贵妃入宫开始,盛氏家主研究了无数个实际上日子过的还不如盛氏的‘世家’。
如同邓氏,除了有金叶纸,邓氏哪里比得上盛氏?
但邓氏就是被承认的世家。
只因为在幽州,提起金叶纸,就能让人想到邓氏。
自古以来,笔墨纸砚最为文雅,邓氏全靠沾金叶纸的光就能跻身世家。
若是能在咸阳周边有一条让众人提起,就能想到盛氏的路。
岂不是久而久之,盛氏给人的印象,就会从富商变为世家?
盛氏家主反应如此机敏,倒是省下了宋佩瑜的劝。
宋佩瑜对盛氏家主的心病早有耳闻,却没想到居然严重到这种程度。
可惜他给盛氏家主出的这个主意,只能让盛氏的名声更显赫。
至于是世家的名声更显赫,还是富商的名声更显赫,完全看在盛氏家主之后,下一个给永和帝上折子,愿意主动拿钱修路的是世家还是富商。
若是后面肯效仿盛氏家主的人中,是世家家主多些,带头的盛氏自然也会被归类在其中。
若是后面肯效仿盛氏家主的都是富商,恐怕盛氏幽州首富的名头会更响亮,更不会有人将其当成世家。
宋佩瑜犹豫了下,没有主动提醒正处于兴奋中的盛氏家主。
他只想给盛氏家主指条提升名望的路,让盛氏在朝为官的人,今后的路能更好走些,算是代表东宫奖赏盛氏的识趣,更多的东西,还是要盛氏自己去悟。
如果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慌忙挤入世家中,与狮入狼群又有和异?恐怕反而要被群狼戏弄,还不如始终做狮王来的痛快。
归根结底,还是要看盛氏家主是否能想得开。
从盛府出来,宋佩瑜看了眼天色,选择回东宫给重奕上药。
他算是发现了,只要他不在,重奕就不会好好上药。
明知道不该惯着重奕这个毛病,但宋佩瑜只要想到重奕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就觉得于心不忍,最后总是不知不觉的按时按点回到东宫。
刚进入东宫大门,宋佩瑜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劲。
无论是大门口的守卫,还是站岗的宫人,站姿都显得紧绷又僵硬,像是绷直的弯弓似的。
宋佩瑜皱起眉头,步伐无声加快,须臾的功夫,就到了正殿门口。
感觉更不对劲了。
正殿门口的守卫望着他的目光就像是看着救星似的。
宋佩瑜停下脚步,低声问正守在这里的来福,“怎么了?”
难道永和帝终于舍下面子,亲自来东宫探望重奕,才让东宫的人这么如临大敌。
来福耷拉着眉眼,声音几不可闻,“穆贵妃……穆答应来看望殿下,已经进去许久了。”
“她不是还在禁足?”宋佩瑜只是做个样子的笑容完全收敛。
来福亦是满脸的不痛快,闷声道,“按理该是这样。但她大张旗鼓的从勤政殿宫门前走过来,还是陛下念在殿下病中的思母之情,才肯开恩让她来见殿下,咱们也不好拦着,只能让她进去了。”
宋佩瑜回头望了眼勤政殿的方向,没明白永和帝这是什么意思。
“我进去看看。”话音未落,宋佩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内殿门口。
来福长长的叹了口气,忍不住往地上呸了一口,“晦气!”
得知重奕在暖阁见穆答应,宋佩瑜立刻找了过去。
还离着老远,就听见穆婉带着哭腔的声音,“他总是我对你如何狠心……但我再怎么狠心,也没舍得动你半分皮肉,陛下,他怎么能下得去如此狠手!”
宋佩瑜放下准备推门的手,以目光示意门口的太监,去端壶茶来。
重奕望了眼门口,走了下神,才将目光放回面前的女人身上。
在他的印象中,她无论出现在什么场合,都衣着鲜亮、妆容精致,骄傲的抬着下巴,以维持她身为穆氏嫡幼女,建威大将军夫人的威严。
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身上的衣服虽然是上好的绸缎,却是素淡的姜黄色,连带着头发也只是随意挽成个松松的发髻用同为姜黄色的丝带系着,浑身上下连根像样的钗环都没有,不施粉黛的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细纹。
两年未见,她竟然苍老了这么多。
似乎是感觉到了重奕的目光,穆氏也抬头看向重奕,眼中满是心疼和无力,她深吸了口气,缓声问重奕,“朱雀,你疼不疼?”
重奕垂下眼帘,“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呢?”穆氏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如流水般的涌出眼眶,“为娘的心都要心疼碎了,你怎么可能不疼!”
重奕再次看向门口,示意安公公去开门。
可惜安公公也被穆氏的情绪感染,正在悄悄抹眼泪,没看见重奕的暗示。
门从外面被开,宋佩瑜端着托盘,气势汹汹的从外面进来。
目光对上重奕乌黑的眼睛,宋佩瑜快要涌出胸膛的烦躁,奇迹般的褪去了些。
重奕正坐在暖阁的软塌上,身上的衣服不太整齐,想来是穆婉想要看重奕背上的伤口,重奕没有拒绝。
穆婉站在重奕身前,正用帕子捂着脸断断续续的抽噎。
宋佩瑜停在原地,听了会穆婉口中的内容,脸上的讥讽越发明显。
他在外面听了那番话,还以为穆婉当真改变了,起码知道心疼重奕,结果还是为了她自己。
口口声声着怪她没本事,不讨永和帝的喜欢,才导致永和帝对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下如此狠手,没有半点怜惜之情。
实际上却是在言语间引导重奕,她们才是天生的利益共同体,是因为她在后宫衰弱,才导致重奕被永和帝轻易责罚。
宋佩瑜虽然对永和帝重奕的事无法释然,却不会因此就以为穆婉是个好母亲。
若是两者非要做比较,反而是永和帝在大多数时候,对重奕来,都能称得上是好父亲。
宋佩瑜端着托盘走到穆氏身后,幽幽开口,“您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穆婉被突然吓了一跳,猛得回过头看,是谁这么没有眼力见,“宋佩瑜?!”
想来穆婉还记得他们当初不愉快的第一次见面,或者被软禁的时候,没少听闻过他,否则也不会脱口而出,就能出他的名字,感情还如此丰富。
宋佩瑜含笑点了下头,又将茶盘往上抬了下,“您请。”
宋佩瑜猜测的一点都没错。
穆婉不仅记得第一次见到宋佩瑜时的不快,也屡次听过宋佩瑜的名字。
当年云氏背叛穆氏,还在朝堂上了穆氏个措手不及,导致穆氏在御史台的人全军覆没,连带着被吕氏与宋氏疯狂挤压,至今都没彻底缓过来那口气。
都是因为这个人!
这个人在东宫的地位,包括对重奕的影响力,本该属于她的侄儿。
穆婉又变成了重奕熟悉的穆婉,她高高的抬着下巴,推开快要怼到她脸上的托盘,“见了本宫都不知道行礼问安,可见是太子的规矩太松散,都将这些奴才秧子惯坏了。”穆婉冷笑着看向宋佩瑜,“你是不是,宋大人?”
宋佩瑜弯起眉眼,丝毫没有因为穆婉意有所指的话动怒,“太子殿下平日里确实颇为体谅这些奴才,才让这些奴才发自内心的敬爱他,所以爱屋及乌,也格外照顾您的面子。生怕一句穆答应喊出来,反而让您心酸,没想到却让您会错意了。”
罢,宋佩瑜转头看向正死死低着头缩在各个角落的太监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来给穆答应请安?”
太监们顿时觉得进退两难。
他们不敢得罪太子殿下的生母,但更不敢得罪宋大人。
安公公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他抹去眼角最后的泪痕,朝着穆贵妃拱了拱,连惯常弯着的腰都少见的挺了起来,感慨道,“到底还是穆答应与宋大人想的周全,咱们就算是再想顾全穆答应的面子,也不能违背宫里的规矩。不然别是陛下,就算是总管六宫的盛娘娘,也饶不了奴才们。”
有安公公带头,太监们终于不再犹豫,齐刷刷的低下头,“给穆答应请安,请穆答应恕罪。”
穆婉与宋大人再厉害,却不会注意到东宫的某个太监,安公公才是他们头顶的天。
穆婉被这一声声穆答应气的头晕目眩,想也不想的一掌挥出去。
宋佩瑜及时后退的一步,还想再退,却撞在不知道何时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重奕身上,没站稳,只能踉跄着往旁边移动。
穆婉从来没遇到过,她要人巴掌,被的人还敢躲的情况,因为用力太大收不回来,也朝着前方倒去。
自从宋佩瑜进门后就一言不发的重奕,手臂稳稳的支撑在宋佩瑜的腰上,让宋佩瑜踉跄的身型稳了下来。
‘哐’得一声。
穆贵妃狠狠砸在地上。
也是她运气不好,因为重奕喜欢在暖阁消遣时光,暖阁大多数地方都铺着厚厚的兽皮,唯有她倒下的地方什么都没有,竟然还将她的手划破了。
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难堪连带着后怕的情绪,让穆婉的眼泪,再次汹涌的流出眼眶。
透过泪眼,她看到重奕正站在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关切的问宋佩瑜怎么样,踩他的时候有没有扭到脚。
穆婉心口的气一下子没上来,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过了一会,听闻宋佩瑜没事,安公公才注意到穆婉的异常。
不久后,正在勤政殿翘首以盼,等着重奕来找他的永和帝,目光如电的盯着从外面进屋的孟公公,视线总是往孟公公身后瞟。
看到永和帝这副样子,连被硬拽着留下来的肃王都怕错了话要被永和帝教训,眼观鼻鼻观心的捧着茶盏研究。
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听他的劝,少抽几鞭子比什么都强。
孟公公的腰深深弯了下去,低声将穆婉偷偷从两仪宫跑出来,假借勤政殿的名义去了东宫的事,告诉永和帝。
永和帝气的要砸东西,伸手却摸了个空。
他侧头看了眼,将肃王手中的茶盏抢过来扔了出去。
“贱人!”
可怜肃王只慢了一步,就没什么可砸的了,只能瞪着犹如铜铃般的眼睛质问孟公公,“这个毒妇又与朱雀什么了?”
孟公公为了不被穆婉连累,言语间尽量轻描淡写,“心疼殿下伤口骇人,埋怨陛下动手太狠,听闻已经在东宫昏过去了。”
“呸!她也配做出这副慈母的模样?”短短两句话,肃王就被恶心的够呛,他立刻看向永和帝,等永和帝再下令让人将穆婉送回两仪宫。
要不是为了不让朱雀伤心,穆氏这贱人早就不该再留在世上。
永和帝怒极,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无视肃王眼中的催促,对孟公公道,“去查穆氏从两仪宫到东宫走的哪条路,都经过了哪些宫门,守卫都是谁。与穆氏无关者革职,与穆氏有关者,都送去刑部,再查。”
孟公公应声,却没立刻去办,而是等永和帝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拟旨,穆……”永和帝脸上露出明显的嫌恶之色,冷声一声,继续道,“乃皇太子之生母……”
“不,前面这些内容都不要。”
“朕念在穆氏真心悔过的份上,恢复其贵妃的位份,改封号为……琢。不必拟旨,去东宫宣读口谕即可。”
孟公公顶着头上的冷汗,声问道,“请问陛下,是哪个字?”
笨拙的拙,还是污浊的浊?
永和帝垂下眼帘,“雕琢的琢。”
穆婉若是聪明些,就算是颗顽石,这些年也该雕琢出来了。
这是他给穆氏和穆婉的最后一次机会。
只要穆婉能好好哄着朱雀,让朱雀开心。
起码他还活着的时候,都能容得下穆婉风光无限的享受属于太子生母的荣耀。
如果穆婉还想不明白,总是奢望不该惦记的东西。
也该让朱雀彻底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