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宋佩瑜僵硬的站在原地,少见的手足无措。
重奕忽然勾起嘴角,将垂在身侧的手臂抬起来。
宋佩瑜眼中的茫然顿时变成星星点点的亮光,连门都顾不上关,如同飞出的羽箭似的冲向重奕,稳稳的落在重奕怀里。
重奕收拢双臂,轻轻拍了拍宋佩瑜僵硬又颤抖的肩膀,心底突然生出不清道不明的怜爱,遇到刺杀都能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的人。
亲自给穆婉灌药,果然太过为难狸奴。
为什么不与他?
这种事他来做就好。
重奕垂目细看宋佩瑜的脸色,眼角余光正好瞥到倒在地上用尽浑身力气侧头望着这边的穆婉。
他的视线却片刻都没在穆婉身上停留,低头在宋佩瑜的侧脸上轻吻了下,低声道,“别怕,我在这。”
穆婉听不见重奕的话,却能看见重奕与宋佩瑜的动作。
她看见她视做救命稻草的好儿子,脸上浮现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这种温柔却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刚给她灌下‘睡美人’的宋佩瑜,同对待稀世珍宝似的将宋佩瑜抱在怀中。
居然还低头贴上了宋佩瑜的侧脸?
难道刚才宋佩瑜与她的话都是真的……
不,不可能!
她儿子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怎么可能和个男人在一起?
不知不觉间,穆婉的视线被模糊的水雾彻底遮挡,却依旧能听见宋佩瑜抬头与重奕,“你要进去看看她吗?”
穆婉眼中突然迸发出强烈的光彩,连堵在眼眶的泪水都流了出去,让眼睛重新获得清明,却看见重奕在摇头。
然后重奕和宋佩瑜再也没朝她这个方向看,直接转身离开。
泪水没过穆婉的眼眶蜿蜒而下,恍惚间她似乎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呼喊重奕的名,实际上她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个人就连转身离开的时候,都要十指相握。
宋佩瑜的是真的,他们真的有那样的感情。
穆婉不再流泪,眼中仅剩的光亮也逐渐消散。
重奕与宋佩瑜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后,院子角落里等候已久的银宝立刻来关门。
穆婉眼睁睁的看着太阳的光亮都被关在门外,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睁眼又有什么用?
反正又没有黑暗之外的东西。
从嫁给建威将军做续弦起,她就完全置身于黑暗。
不,是更早之前。
随着意识越来越模糊,穆婉似乎见到许多年不见的故人,正穿着他最喜欢的宝蓝色长袍,明明笑的格外腼腆,眼中的炙热却做不得假。
宋佩瑜和重奕都是骑马从宫中赶来。
回东宫的时候,宋佩瑜却专门让人去找辆马车。
他本就是与重奕日夜兼程赶回咸阳,昨日又没睡多久就被‘陛下驾崩’的呼喊惊醒,紧接着又熬了整天,委实有些受不住。
若不是心心念念的想要快些送穆婉上路,免得她脑子不清醒下又要做出蠢事连累重奕,宋佩瑜早就在躺在东宫宽大柔软的床上的时候就睡过去了。
‘睡美人’虽然毒性大,但穆婉要彻底咽气也要等两三个时辰。
宋佩瑜本身就没算等下去,更不会让重奕在这等着。
他早就交代了银宝留在刑部,安排人让穆婉走的体面些。
因此除了驾车的来福,马车里便只有宋佩瑜和重奕。
宋佩瑜枕在重奕肩上,明明肉体已经疲惫至极,精神却莫名亢奋,半点睡意都没有。
重奕垂头看着宋佩瑜眼皮底下乱窜的眼珠,低声道,“睡不着?”
宋佩瑜像是明明答应了要午睡却被抓包的孩似的,立刻彻底安静下来。
半晌后,宋佩瑜才懊恼的点了点头,重新睁开眼睛,目光幽幽的望着重奕,“你给我讲故事,我就能睡着。”
重奕的眼中闪过茫然,方才轻轻触碰宋佩瑜眼皮的手指改成指着自己,“我?”
宋佩瑜肯定的点头。
两人对视半晌后,重奕僵硬的点了点头。
宋佩瑜由坐在重奕身边,将头靠在重奕肩膀上的姿势,变成躺在马车的座椅上,头枕在重奕腿上的姿势,“开始吧。”
重奕望着宋佩瑜愈发精神百倍的双眼,嘴里发出不满的声音,伸手覆盖在宋佩瑜的眼睛上方,“不闭眼睛,你怎么睡觉。”
宋佩瑜没好气的在重奕覆在他眼睛上方的手上拍了一下,催促道,“我闭上眼睛,你快讲!”
然而马车内彻底安静下来后,重奕还是没有开口。
就在宋佩瑜等的不耐烦,又想催促的时候,他终于听见了重奕的声音,“你是不是想知道她为什么对我不好?”
宋佩瑜愣住,先是呐呐点头,然后才声道,“你知道?”
重奕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然后立刻道,“你别搭话,赶紧睡觉。”
宋佩瑜委屈的撇了撇嘴。
这不是重奕主动问他,难道他不搭话,让重奕唱独角戏才是对的?
奇形怪状的嘴惨遭被亲,没等宋佩瑜发怒,重奕已经笑着开口,“她恨我。”
毕竟不是真孩子,重奕从出生开始,就对身边发生的所有事都有明确的感知。
原本他已经被抱出了房门,但抱着他的那个婆子的心理素质真的很差。
他还没吓哭,婆子竟然被吓得发出惊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婆子无奈之下只能再将他抱回去。
第二日重奕才知道。
原来婆子抱走他是想换子。
这个世界的人很虚弱,刚出生就睁开眼睛是不对的。
他还听见了穆老夫人和穆婉的对话。
重奕嫌弃穆老夫人与穆婉的对话又臭又长,歪头想了一会后,以一句话总结,“穆氏让她别再想情郎,好好与父皇过日子,也好好照顾我。”
可惜她显然没听进去,这么多年过去,一样都没做到。
从重奕开始正式讲故事就越来越精神的宋佩瑜猛的坐起来,他早些年就听重奕过他出生就能记事,当时却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竟然因此错过了这么多重要的信息。
“情郎?”
她怎么会有情郎?
穆氏怎么敢的啊!
重奕眼中闪过无奈,伸手将宋佩瑜揽在怀中。
也不是情郎,是与穆婉自有婚约,青梅竹马长大的人。
重奕是觉得这个人很符合话本子里的‘情郎’,才会这么。
“啊”宋佩瑜满是失望的应声,为了快点满足好奇心,不得不抗拒继续让重奕给他讲故事的诱惑,仔细询问重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宋佩瑜的询问下,重奕话的方式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正常有条理。
宋佩瑜也通过重奕的话,逐渐拼凑出当年的事。
穆婉有个从到大青梅竹马长大的未婚夫,两个人原本是指腹为婚,可惜从他们出生后,未婚夫家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急。
未婚夫家中为了保全未婚夫,也是让未婚夫和穆婉从培养感情,在未婚夫三岁的时候,就将未婚夫送到了穆氏。
那个时候,未婚夫家中刚开始动荡,所有人,包括穆氏都认为未婚夫家中的动荡是危险更是机遇,未婚夫家抓住机遇,将来必然还会更上一层楼。
穆婉作为穆侍中的女儿,又是嫡女,同母的哥哥姐姐都大她太多,不是已经上学堂,就是每天都要学习管家理事,忙得脚不沾地,委实没时间留给妹妹。
至于庶出的姐妹……
越是世家大族越是在意嫡庶,就算穆婉想多与庶出的姐妹玩耍,穆老夫人也不会允许。
穆婉与未婚夫理所当然的成为彼此的玩伴。
未婚夫很喜欢穆婉,从他五岁到十岁,每次家族的人来接他,他都不肯离开,问就是要‘婉妹妹’不要回家。
从未婚夫十岁之后,他家族的人仍旧每年给他送大量的东西来,却绝口不再提让他回家的事。
未婚夫的家族短暂的更进一步后,立刻陷入更狼狈的处境。
如果这个时候将未婚夫接走,穆氏肯定不会再承认还没走过六礼的婚事,但未婚夫的家族却绝不能在如此艰难的时刻失去穆氏这门姻亲。
即使未婚夫家族彻底败落,穆婉也从未想过她与未婚夫的婚事会有变化,从盛大的及笄礼结束后,她日日夜夜盼着能嫁给未婚夫。
可惜就算穆婉百般恳求,穆氏也不肯将她嫁给未婚夫,甚至连提都不肯提这件事。
哪怕穆婉以自杀威胁,穆氏也只是不给穆婉议亲,也不将未婚夫撵走。
穆婉十七岁那年,建威将军出现在穆侍中的视线里。
庆帝已经将洛阳定为燕国唯一的都城,绝大部分资源都开始朝洛阳倾斜,幽州尤其是咸阳的世家对此怨声载道,穆氏也不例外。
建威将军掌握幽州绝大部分兵权,原配妻子又没留下孩子,而穆氏,最缺的就是兵权。
若是能将建威将军的兵权拿到自己手中,便是对上吕氏,穆氏也不必再退让。
穆侍中的决心很大,他决定杀了未婚夫,让穆婉彻底死心,然后老老实实的嫁给建威将军。
穆婉提前听闻了这件事,决定与未婚夫一同自杀殉情。
未婚夫答应穆婉自杀殉情,与穆婉喝了交杯毒酒,穆婉却在最后一刻后悔,将嘴中的酒尽数吐了出去。
未婚夫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怪过穆婉。
穆婉认为,未婚夫爱她,才会原谅她。
穆老夫人却告诉穆婉,穆侍中早就告诉过未婚夫,他肯饮下毒酒,穆氏就愿意给他家族中剩下的人安排个好去处,即使往日荣光不能恢复,也能安稳度过下半生。
宋佩瑜窝在重奕怀中,抓着重奕的手把玩。
穆侍中与穆老夫人的话根本就不可信,未婚夫明知道是毒酒,还是喝了个干干净净,发现穆婉没喝毒酒后,也没有怪罪穆婉的真实原因已经不可考究。
但穆婉对重奕不好,甚至是憎恨重奕的原因却找到了。
她明知道导致她与未婚夫悲剧的罪魁祸首是穆侍中和她的家族,却不敢反抗也不敢憎恨穆侍中和她的家族,也不敢与她的丈夫建威将军明面上对着干,只能将仇恨放在无辜又弱的重奕身上。
因为憎恨重奕,所以才会同意穆侍中提出用穆和替代重奕的主意。
在计划失败后,穆婉仍旧将重奕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半点都见不得重奕好。
仔细想来,穆侍中与穆婉简直是一模一样的人。
翌日,刑部传出消息,罪人穆氏在牢中得了场急病,已经去了。
消息传入勤政殿就石沉大海,没得到任何回应。
东宫的向公公带着两个太监领走了穆婉的尸体,既没如元后那般入皇陵,也没葬入穆氏祖坟,而是随便找了个风水还不错的青山埋葬,也没留下碑文记号。
重奕与宋佩瑜从来都没问过向公公穆婉葬在了哪,向公公便也从来没主动提起过。
穆氏意图谋害永和帝的这件事背后,还牵扯出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这是宋佩瑜在东宫休息好精神,被人叫到勤政殿后,宋瑾瑜透露给他的消息。
永和帝会发现穆氏的计划,除了盛贵妃告密,还因为五年前就被发现不对劲,却直到最近才开始有异动的魏忠。
宋佩瑜闻言,警惕心立刻拉到最高,“他做了什么?”
宋瑾瑜既然将宋佩瑜叫来,就没想瞒着宋佩瑜,低声道,“魏忠前段时间突然开始频繁联系他曾经的下属,想帮穆五争京卫指挥使司的权。”
宋瑾瑜的目光始终都放在宋佩瑜身上。
他本是想在昨天的事告一段落后,穆氏的人都下了刑部,勤政殿的人都散去,就先与宋佩瑜交代咸阳中的事。
为此他先在勤政殿等了两个时辰,却被伤心不已的永和帝与肃王叫去喝酒,好不同意才在宫门落锁前脱身。
然而他紧赶慢赶的回到宋府,直奔天虎居,却得知宋佩瑜根本就没回来,如同前一天那样,又住在了宫中。
如果不是知道宋佩瑜中途还出宫去刑部一次,太子殿下也追了过去,紧接着刑部的人就传出消息穆婉得了急病,宋瑾瑜险些进宫抓人。
宋佩瑜却专心想着事,丝毫没发现宋瑾瑜看向他的目光越来越奇怪。
也许是知道自己是穿越到书中,陈国最后会统一天下的缘故,宋佩瑜一直对陈国莫名在意。
成为重奕的伴读后,他做的最冒险的事,就是将魏忠的贴身玉佩偷出来,找机会放进被抄家的前钦天监监正家中。
当时还被树上的重奕抓了个正着……
从那之后,魏忠虽然只是被永和帝勒令闭门思过,却像是从此开始走背运气似的,每当快要思过完毕的时候,总是会再犯些错,让思过的时间变长。
早在几年前,魏忠的旧部就被慕容靖、骆三等人分走,正二品的建远将军已经与虚衔无异。
在宋佩瑜眼中,魏忠动手就等于陈国动手。
陈国为什么会突然对赵国动手?还是上来就冲着永和帝去。
就算赵国拿下卫国,会立刻受到影响的也是梁州睿王,而不是与卫国还隔着个豫州黎国的陈国。
六年前,宋佩瑜刚从梨花村出来的时候,就曾遇到过笛傀刺杀永和帝。
三年前,宋佩瑜随重奕去华山祭祀,大公主的护卫突然对大公主下手,那个护卫也是笛傀。
众所周知,笛傀是前朝才有的东西,当年前朝旧臣大多都跑去徐州与扬州避难,前朝留下的各色文书、典籍也也大多都被这些人带走。
当初就有人怀疑过是陈国下手,但赵国与陈国确实相隔遥远,以陈国的角度,赵国稳定的与燕国争斗彼此消耗,才是他们最愿意看到的画面,委实没理由对赵国下手。
因为找不到陈国对赵国下手的动机,赵国只能将查出来的疑点都记在心中,然后假装没发现似的放过去。
那时赵国刚刚成立不久,还没彻底稳定下来。就算是有证据证明这些事是陈国做的,赵国除了谩骂陈国几句,也没有其他办法,反而会让其他人瞧了赵国。
所以从前但凡是查到陈国上的事,最后大多都停滞了下来。
这次,宋佩瑜却不算让这件事就这么轻易过去。
就算一时半会仍旧找不大报复回去的好机会,起码要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宋瑾瑜自然不会瞒着宋佩瑜,很快便将他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了宋佩瑜。
永和帝刚病倒的时候,肃王确实每天都让人八百里加急的给重奕送信,这些送信的人刚出咸阳就被拦截下来,就是魏忠的手段。
永和帝与肃王对魏忠的动作一清二楚,却没急着发作,反而顺着穆氏与魏忠的意愿往下演。
穆氏和魏忠以为他们在暗,永和帝与肃王在明,越发的肆无忌惮,却不知道他们以为在明处的永和帝与肃王,随时都在悄无声息的观察在暗处的他们。
就算重奕没及时带领大军赶回咸阳,在早有准备的情况下,即使发生兵变,永和帝与肃王仍旧不会败给穆氏和魏忠。
成功到重奕面前报信的十二卫也是肃王派出的人。
从第三天给重奕发出八百里加急信开始,肃王就会每天再私下派出个人带着他的信物给重奕送信。
成功到重奕面前报信的人,是魏忠故意放出去的。
永和帝和肃王知晓魏忠的举动后,也猜测魏忠和穆氏是想在咸阳外伏击重奕,还特意悄悄调集兵马潜藏在咸阳周围,防止重奕在猝不及防被埋伏的情况下真的受伤。
听到这里,宋佩瑜突然想起,他们马上就要回到咸阳,经过某段地方的时候,重奕表现的异常心,几乎将行军的速度放到了最慢,还特意嘱咐宋佩瑜一定要跟在他身边。
所以他们快马加鞭赶回咸阳的过程不是他想象中的畅通无阻,其实还是遇到了危险,只是他没察觉?
当时重奕察觉到的人应该就是永和帝与肃王安排的人。
如此捋顺,许多事就都能得通了。
宋佩瑜正从宋瑾瑜处得到更多的信息,孟公公突然过来,告诉他们关于‘睡美人’的调查,已经有新的结果。
‘睡美人’是种异常难以培育的花,只有在潮湿阴暗的地方才会长大,而且每片区域都只有一株‘睡美人’,绝对不会有第二株。
每株‘睡美人’只会开一朵花,而且花期不定只有个笼统的范围,每次开花都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半个时辰后,‘睡美人’花就会从花枝上自然跌落。
只有正在枝头盛开的‘睡美人’,摘下来晾干磨成粉末后,才能有剧毒的效果。
经过更多的太医调查,又去盛氏与咸阳其他有商队的富户处询问。
最终得出结论,昨日被太医们误诊的‘睡美人’也是‘睡美人’,却不是由从枝头摘下来的美人花制作,而是用已经自然脱落的美人花制作。
除非有人像重奕那样,愿意亲自尝尝‘睡美人’的味道,否则就算是最老道仔细的医者,也未必能发现不同。
等孟公公离开后,宋佩瑜毫不客气的去翻宋瑾瑜桌子上的折子。
从昨天开始,刑部的官员就开始加班加点的审讯穆氏的人。
穆氏嫡枝仍旧盼望着重奕能回心转意捞他们一下,轻易不肯开口招供,旁支的人却几乎没有犹豫,就将他们所知道的事都招了。
还有穆氏的积年老仆,他们知道的内情比穆氏旁支还要多。
宋佩瑜边匆匆翻看这些折子,边在空白的宣纸上记下他要找的内容。
半晌后,宋佩瑜将折子推开,专心去看宣纸。
穆侍中和穆贵妃从一开始就准备了‘凝息’和‘醉美人’两种毒药,怕永和帝的心腹认不出这两种毒药,甚至提前好几个月就专门让人状似无意的对那两名太医提起过这两种毒药。
他们算毒死永和帝后,将‘凝息’栽赃到盛贵妃身上,彻底解决盛贵妃。
只要让盛贵妃成为毒杀永和帝的人,无论盛贵妃再什么都不会有人信。
从一开始,盛贵妃和盛氏就是穆氏找好的替罪羊。
‘睡美人’则是专门给重奕准备的后患。
穆侍中和穆贵妃没算立刻将‘睡美人’栽赃在重奕身上,而是想先让重奕登基。
按照他们的设想,因为毒蘑菇的缘故,长公主会在永和帝驾崩后一病不起,就算能熬些日子,也无力再管外面的事。
肃王已经在永和帝驾崩当天就对重奕产生怀疑和意见,未必肯再像从前那般万事都以重奕为第一位。
重奕坐上皇位,却要立刻面临孤立无援的情况,自然要求助穆氏。
穆氏从太子的外家变成皇帝的外家,几年之内就能将宋氏与吕氏彻底压制下去,那时的重奕也差不多有不止一位的继承人。
这个时候,才是穆氏眼中让‘睡美人’之迷揭晓答案的时刻。
无论重奕如何挣扎,他‘杀父继位’后的丑事传遍天下后,都不得不退位给皇子。
……
宋佩瑜狠狠的将手中的宣纸拍在桌面上,双眼不知不觉间已经布满血色。
穆氏如此狼子野心,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穆氏做了螳螂,也有人等着做黄雀。
宋佩瑜能肯定,如果事情真的按照穆氏的设想发展,等到重奕不得不退位后,肯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暴毙。
等到重奕暴毙,就会有新的人站在道德制高点,拿出可以证明重奕无辜的证据,再用同样的方式将穆氏入尘埃。
‘睡美人’是穆氏给重奕精心设计的全套。
真假‘睡美人’,则是陈国给穆氏选好的坟墓。
宋瑾瑜叹了口气,亲自倒了杯茶水给宋佩瑜,原本是算训斥他几句,看清宋佩瑜眼底狰狞的怒火后却又心软了下来,只不咸不淡的道,“怎么就能气成这样?可见是脾气越来越大。”
宋佩瑜环视一周,确定屋子内只有他和宋瑾瑜,立刻拿着已经被他揉得皱到不成样子的宣纸去宋瑾瑜那边。
将他的结合真假‘睡美人’和刑部送来的供词推测出来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宋瑾瑜。
宋佩瑜仍在气头上,语速又低又快,脑子稍微慢些的人都跟不上他的思路。
好在这是宋瑾瑜,亲自给宋佩瑜启蒙的人,便是宋佩瑜的没有那么详细,宋瑾瑜也能凭借彼此之间的默契,马上理解宋佩瑜的意思。
刑部的供词刚送来,宋瑾瑜还没来得及看。
听了宋佩瑜的分析,宋瑾瑜先是惊讶穆氏的狼子野心所谋甚大,又慷慨穆氏空有野心却没有想匹配的智慧与心胸,终究是难成大事。
望着宋佩瑜完他的推测后,就气呼呼的盯着他不话的模样,宋瑾瑜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发生的事。
宋佩瑜自就比别的孩子更乖巧,也更让人省心,同样也会偷偷告状。
只不过宋佩瑜每次告状都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宋景明就是为了宋景珏。
大多是发现有刁奴、旁支欺负宋景明与宋景珏年岁,想要哄骗宋景明和宋景珏,或者是想从宋景明与宋景珏处占便宜后。
每当这个时候,宋佩瑜都是这副气鼓鼓的等着他做主的模样。
这副模样的宋佩瑜,已经有十多年都没见过了。
想到此时此刻宋佩瑜是为谁露出这副模样,宋瑾瑜突然觉得有些心酸。
他和夫人捧在手心,精心照顾的佳儿,竟然……
因为心酸,宋瑾瑜本不想搭理宋佩瑜,但终究不忍心宋佩瑜这么气下去,万一气坏了身子怎么办。
宋瑾瑜在宋佩瑜头上摸了摸,“穆氏手中的‘睡美人’八成就是从陈国而来,如果情况属实,我会建议陛下要求楚国断了陈国与西域的联系。”
“不仅要陆路拦截,还要水路拦截!”宋佩瑜立刻道。
宋瑾瑜失笑,手上的力道加大,将宋佩瑜的发型彻底揉乱,提醒宋佩瑜,“陛下当然想给陈国个深痛的教训,但要求楚国如何,并不是陛下发话就能做到。”
毕竟赵国与楚国是联盟,是平等关系。
赵国想要楚国帮忙做什么,不是不可以,却要先付出能让楚国心动的代价。
宋佩瑜眨了眨眼睛,轻车熟路的在宋瑾瑜的柜子里翻找地图,目光在南方几州流连许久后,重重的点头,“我明白了。”
宋瑾瑜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连带着宋佩瑜昨天留宿宫中没回家的气都消了不少。
罢了,若是太子当年不惜挨禁足都要拒绝娶妻纳妾就是为了狸奴,他也没有非要拆散两个人的理由。
只是陛下与肃王那关恐怕不好过。
他记得祠堂似乎还有几本老祖宗留下的古籍,都是些能让男子龙精虎猛让女子易于受孕的方子,回头叫人偷偷送到肃王府去。
宋瑾瑜的心思很快便转了回来。
他矜持的抬起头,轻声道,“你母亲和嫂子前天就知晓你也随太子殿下回到了咸阳,一直为你担心受怕到现在,你……”
门口突然传来有规律的敲门声,安公公苍老又慈祥的声音从外传来,“老奴东宫安庆,给云阳伯请安,不知宋宾客可在?”
宋瑾瑜望着宋佩瑜立刻变化的脸色,狠狠的咬了下牙,还没来得及开口,宋佩瑜已经大步往门口走,去给安公公开门了。
宋佩瑜只将门开只能通过一人的宽窄,“有事?”
安公公贴在宋佩瑜耳边,将声音压到最低,“大公主与惠阳县主来找殿下,惠阳县主哭的厉害,愿意用个秘密换穆和活命。”
宋佩瑜下意识的想到差点成功的狸猫换太子,还有穆和与重奕极度相似的五官。
他回头对仍旧坐在桌子后面的宋瑾瑜挥了挥手,丝毫没察觉到宋瑾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渗人,急匆匆的道,“东宫有事,我先回去了。”
话毕,宋佩瑜完全没给宋瑾瑜拒绝的时间,几个呼吸间就连背影都看不清了。
反倒是安公公还记得给宋瑾瑜问好,与宋瑾瑜闲聊了几句。
等到安公公的背影也走远后,宋瑾瑜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目光沉沉的望着东宫的方向。
他可以接受宋佩瑜有龙阳之好,甚至连娶妻纳妾都不想。
反正家中枝繁叶茂,也不是非要宋佩瑜娶妻生子才能延续烟火。
宋佩瑜这副已经将自己嫁出去的模样,是想气死他吗?
宋佩瑜从勤政殿赶回东宫,还没进暖阁就听见嚎啕大哭的声音。
他脚步顿了下,先让守在暖阁门口的宫人们都离开才推门进去。
也许是有姑娘在的缘故,重奕没在他最心爱的躺椅上歪着,而是穿戴整齐的坐在炕桌上,专心致志的把玩着手中金玉制作的九连环。
惠阳县主坐在房间另一边的太师椅上,宋佩瑜之前听见嚎啕大哭的声音就是她发出来的。
因为哭的过于专注,她根本就没发现暖阁里多了个人。
大公主坐在惠阳县主身侧,看的出来是想安慰惠阳县主,却满脸空白动作僵硬,仿佛惠阳县主是个易碎的琉璃似的,她碰一下就能坏。
宋佩瑜立刻明白,大公主只是陪惠阳县主来,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想到惠阳县主来东宫后会哭得如此肝肠寸断。
宋佩瑜直接去重奕身边的炕桌落座。
如果惠阳县主想要用‘秘密’换穆和的命的原因与他猜测的一样,那惠阳县主确实该好好发泄一下。
过了半晌,惠阳县主终于顶着格外红肿的眼睛坐了起来,却在看向重奕的时候立刻破功,再次低头痛哭。
重奕将面前的点心推向宋佩瑜,低声道,“在云阳伯那吃东西了吗?”
宋佩瑜下意识的捂上肚子。
没吃
而且本来没觉得饿,听重奕这么一后,突然就饿了。
但姑娘在那边哭的肝肠寸断,他在这边吃点心,似乎……不太妥当?
宋佩瑜短暂的犹豫后,摆手拒绝重奕的提议,违心道,“不饿”
重奕摇了摇头,修长白皙如美玉般的手指,亲自拿起块精致仿佛盛开鲜花似的糕点送到宋佩瑜的嘴边。
宋佩瑜万分尴尬的看了姑娘们那边一眼,发现姑娘们根本没抬头后,立刻去推重奕的手,气势汹汹的瞪了重奕一眼。
快放回去,像什么样子?
重奕面色平静的与宋佩瑜对视,拈着糕点的手却纹丝不动,甚至又往宋佩瑜的嘴边送了送,香甜软糯的糕点直接贴在了宋佩瑜的嘴唇上。
宋佩瑜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立刻张嘴将糕点咬进嘴里,生怕被姑娘们发现,像是只偷吃的仓鼠似的鼓着腮帮子。
重奕等到宋佩瑜将口中的糕点吃完,便去拿下一个,也是直接送到宋佩瑜的嘴边。
如果宋佩瑜拒绝,重奕也不与宋佩瑜争论,拿着糕点的手却不会移开。
不知不觉间,宋佩瑜就将整盘十二个糕点都吃了下去。
将最后一块糕点也彻底咽下去,宋佩瑜长长舒了口气,突然发现惠阳县主的哭声似乎……停了?
他心中隐约升起不祥的预感,立刻将视线投向姑娘们那边,正对上两双圆溜溜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