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金鼠卫的将军和副将都被平彰踹了下去,其余人面面相觑后,竟然不知道要和五皇子什么。
过了好半晌,才有个总旗站出来对五皇子道,“殿下,将军被赵国的人从那边推下去了。”
五皇子顺着总旗手指的方向看去过,因为激动才红润起来的脸色再次变得苍白。
他醒来后,曾因为好奇去过那边,只看了一眼,就被吓到失魂。
要不是身边刚好有名赵国骑兵抓住他,险些一头栽下去,这也是他哭到现在的原因。
毕竟他从刚开始的时候就在平彰的马上昏了过去,根本就不知道他能成功活下来,经过了多少惊心动魄的画面。
五皇子连连后退时无暇注意脚下,狠狠的摔在地上。
也许是好运气用完了,这次的五皇子不再有之前的幸运,手掌立刻被划了道长长的口子,鲜红的血液汹涌流出,引得五皇子干呕连连。
金鼠卫本是想让五皇子为他们的将军做主,只要五皇子一声令下,他们就立刻将罪魁祸首看押起来。
金鼠卫两千人都在这,别是只拿下平彰,就算是想对赵国太子下手,区区五十多个人困马乏的赵军也没有反手之力。
五皇子的反应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宋佩瑜忽然笑出声来,对已经完全愣住的金鼠卫道,“你们不赶紧将林将军拉上来,难道还指望五皇子亲自将林将军拉上来?”
金鼠卫像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傀儡似的,茫然的看向林森淼掉下去的位置。
他们都是京郊大营的人,往年也曾随着孝帝来猎场围猎,对这边的地形熟悉的很。
起码他们知道,平彰站着的地方是个‘悬崖’。
林将军他们从那里摔下去,最多也就是断胳膊断腿,就算格外倒霉,也不会全军覆灭。
他们被平彰嚣张的态度惊呆,没在第一时间想到要将林森淼等人拉上来,就被突然扑过来的五皇子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然后只想着要让五皇子给他们的将军做主,更是将林森淼的安危忘在了脑后。
主动与五皇子话的总旗立刻大步走向‘悬崖’边,其他总旗反应过来后,也都跟在这名总旗身后。
平彰马上发现了这些人对他的恶意。
他冷笑一声,立刻从‘悬崖’边离开,大步回到赵军中间,不肯给金鼠卫任何报复回来的机会。
金鼠卫的总旗们在‘悬崖’边探头后,立刻被下面已经被染成血红色的土地和堆积在一起的断肢残骸的吓到失神,继而脸色大变,猛得撇过头来,捂着胸口不停的干呕。
还有格外没出息的人,甚至被吓得腿脚发软,直接从‘悬崖’边跌落,惨叫连连的落入野兽尸体堆积的山中。
金鼠卫总旗们的反应引起金鼠卫其他人的好奇。
普通士兵尚且不敢动,旗们却没有顾虑,立刻朝着‘悬崖’边走去。
一时之间,方圆几里的之内,都是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赵军们面面相觑,眼中闪过一模一样的嫌弃。
孝帝心腹,燕军精锐,就这?
等被平彰踹下去的人和自己跌落的人陆续爬上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毫无疑问,从下面爬上来的人,衣服都变成了血红色,就连林森淼的脸色都苍白至极,看着赵军的目光中满是没能完全掩饰的惊惧。
下面堆积成山的野兽尸体固然可怕,身上几乎没有致命伤的区区五十多名只是力竭的赵军更是恐怖。
易地而处,如果下面那些猛兽发疯的攻击陛下,他能率领金鼠卫将发疯野兽屠尽,保证陛下毫发无伤吗?
林森淼心中已经有了让他极不甘心的答案。
他不能。
林森淼看都没看抱着双腿坐在地上发呆的五皇子,单膝跪在重奕面前,低下骄傲的头颅,沉声道,“未料猎场野兽竟然疯狂到这种程度,让您受到惊吓,某定会将险情如实禀报陛下,请陛下彻查此事。”
他已经从下面野兽尸身的种类,发现了事情不对劲的地方。
发生野兽暴动,也许不止是因为猎场的人疏忽。
“孤不害怕”重奕勾起嘴角,抬起下巴示意林森淼看向仍旧精神恍惚的五皇子,“害怕的人在那。”
慌张逃命后,大家的形容看起来都有些狼狈。
无论是冲锋击杀刺客的赵军骑兵,还是几乎从头昏到尾的五皇子,脸上和衣服上都满是尘土和血污,看着就是逃过命的样子。
反倒是又是带头冲锋,又是砍树杀兽的重奕,看起来最为从容。
除了颧骨上已经彻底干涸的血痂之外,只有衣服袖子上有被羽箭划过的痕迹,非但没让重奕变得狼狈,反而让重奕身上隐藏的危险气息尽数显露,让人忍不住想要跪下,想要臣服。
以至于重奕和宋佩瑜就坐在一起,林森淼都没注意到宋佩瑜身上同样干净整洁,与狼狈的赵军格格不入。
林森淼望着重奕脸上张扬肆意的笑,眼中闪过恍惚。
宋佩瑜嘴角本就浮于表面的笑容,在发现林森淼的恍惚后,更加没有温度。
“林将军如此费尽心思的拖延时间,可是在等人将刺客的痕迹全都抹去?”宋佩瑜忽然从地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仍旧半跪在地上的林森淼。
林森淼立刻将视线放在宋佩瑜身上,“刺客?”
什么刺客,他怎么没收到消息?
宋佩瑜摊开手,立刻有赵军骑兵将几乎要被撑破的布袋放在宋佩瑜手中。
他缓步走到林森淼的身侧,慢条斯理的开布袋扎口,将布袋口朝下对着林森淼的脸,毫不客气的倒了下去,冷声道,“发现猎场野兽暴动后,殿下立刻带领我们冲出猎场,却在途中遭受刺客伏击。这都是从刺客身上找出的牌子”
“林将军该不会连同在京郊大营中朝夕相处的兄弟都不知道吧?”
布袋中的金属牌子劈头盖脸的砸过来时,林森淼手中的剑都拔出了半截。
他可以因为赵国太子在燕国境内遭遇生命危险,在燕国理亏的情况下,对赵国太子低声下气,却不会被人白白羞辱。
听清宋佩瑜的话后,林森淼拔剑的动作才停下。
已经近在咫尺的金属牌子却不会停,大多都砸在了林森淼的脸上,然后散落一地。
不仅林森淼低头就能看到满地的腾蛇卫令牌,林森淼身后的总旗与旗们也看得一清二楚。
就连站在原地,士气已经随着接连吃瘪的林森淼一再下降的金鼠卫,也在听见宋佩瑜的话后又听见了平彰的话。
“明知道他们是蛇鼠一窝,你还与他这么多做什么?”
林森淼明明不算是笨嘴拙舌的人,却完全想不到他能些什么应对宋佩瑜的逼问。
远处忽然响起犹如奔雷的马蹄声。
众人抬头望去,离得老远,先看到黑底金字的赵旗和仿佛正迎风而上的朱雀。
黝黑的骏马奔跑在最前方,直奔重奕的位置。
林森淼满脑子都是‘发疯的野兽’、‘刺客’,突然见到急速靠近的黑马,下意识的拔出剑挡在重奕面前。
收到宋佩瑜的目光,平彰摸了摸鼻子,任劳任怨的走上前,再次狠狠的踢在林森淼的屁股上,暴呵道,“你想对殿下的坐骑做什么?”
平彰既然出脚,自然不会吝啬力气。
林森淼往前踉跄几步,全靠手中有剑,属下又及时来搀扶,才没栽到在地上。
他怒气冲冲的回过头,黑马正竖直身体立在宋佩瑜面前,眼看着下一秒就要踢在宋佩瑜的胸口。
然而下一秒,黑马却极为乖巧的站在宋佩瑜面前,供着头去蹭宋佩瑜的脖颈撒娇,发出‘咴咴’的声音。
林森淼这才发现,他刚才竟然被吓得屏住了呼吸。
原来是他听错了,这不是赵国太子的马,而是宋佩瑜的马。
想来卧倒在赵国太子身侧的枣红色骏马,才是赵国太子的马。
林森淼心中才闪过这个念头,重奕身侧的枣红色骏马便从地上起来,跑到黑色骏马身侧,用头去蹭宋佩瑜的另一边侧脸,还发出更为轻缓的‘咴咴’声。
两匹马争抢着去蹭宋佩瑜,力道也越来越控制不住,宋佩瑜终究还是抵不住两只‘家伙’的力道,往后栽到,被从身侧伸出的大手及时拉进怀里。
墨将和赤风顿时僵硬在原地。
两匹马面面相觑后,墨将极具人性的后退,将赤风拱到重奕面前,似乎是在告诉重奕和宋佩瑜,导致宋佩瑜摔倒的罪魁祸首就是赤风。
赤风不服,立刻回头去咬墨将,墨将却早就在将赤风拱出去的瞬间就跑远了,赤风立刻追了上去。
林森淼望着始终坐在地上重奕,他正动作自然的抱着落在他怀中的宋佩瑜,在黑马和红马先后跑走后,以贴在宋佩瑜耳侧的亲昵姿势话。
赵国太子竟然愿意与臣属如此亲近吗?
墨将和赤风岔的功夫,远处的赵军骑兵已经近在眼前。
赵军骑兵们整齐下马,齐刷刷的单膝跪地,“臣等护驾来迟。”
早在赵军骑兵下马的时候,宋佩瑜就借力站了起来,他意味深长的看向被赵军骑兵赶来的气势震慑,下意识的主动给赵军骑兵让路,已经被挤得贴在一起的金鼠卫,“不迟,早到的人也没做什么。将地上的证据带着,我们回了。”
虽然宋佩瑜的笑容很温和,但金鼠卫却莫名觉得宋佩瑜是在嘲笑他们。
他们握紧身侧的刀剑,突然觉得憋屈极了。
五皇子早就哭得精疲力尽,见到金鼠卫后又猛哭了许久才彻底放松心神,已经开始困顿的点头,根本就没法给金鼠卫指示,金鼠卫便将期待的目光放在林森淼身上。
林森淼却没被身上承载的迫切目光迷了心智。
他终于察觉到,自从他带着金鼠卫赶到这里后,就始终被赵国太子和宋佩瑜牵着鼻子走。
明明他接到的命令是立刻将五皇子和赵国太子带回洛阳,却不知不觉的耽误了许多时间,竟然让在庆山行宫的赵国骑兵也赶到了此处。
望着地上散落的腾蛇卫令牌,林森淼都忍不住怀疑孝帝让他立刻将五皇子和赵国太子带回洛阳,究竟是想保护五皇子和赵国太子,还是想要抓紧时间消灭刺客是腾蛇卫的证据。
宋佩瑜故意将腾蛇卫的令牌拿出来,又要当着他的面收起这些腾蛇卫令牌的行为。
是不是故意想引诱他开口阻止。
林森淼两条粗长的眉毛差点拧在一起。
他觉得他的脑袋好像不太够用。
身上有腾蛇卫令牌的刺客只是宋佩瑜的一面之词,究竟是真是假?
就算他能将这些腾蛇卫令牌硬抢下来,也不能保证赵军身上没有其他腾蛇卫令牌。
他如果真的因为腾蛇卫令牌与赵国使臣起冲突,岂不是等于替陛下承认,陛下派出腾蛇卫刺杀过赵国太子?
短短的时间里,林森淼心中已经有太多想不明白的问题,突然十分后悔没带个文官出来。
赵军却不会给林森淼慢慢纠结的机会。
宋佩瑜话音刚落,立刻有人来捡地上散落的腾蛇卫令牌。
须臾的功夫,就将地上散落的大半腾蛇卫令牌都捡了起来,只剩下就在林森淼脚边的几个。
林森淼忽然弯下腰,却没阻止捡令牌的赵军,而是将脚边的令牌捡起来递给赵军。
等赵军将所有腾蛇卫令牌都捡起来重新收到布袋后,林森淼才看向重奕,“臣先护送两位殿下回洛阳,再恳请陛下派人来彻查此事。”
经过短暂的思考后,林森淼决定不去管那么多,只做好他收到的命令。
宋佩瑜摸向手腕,却没摸到熟悉的木珠,才想起来他的木珠串子断了,还没重新串好。
没想到除了那些快要成精的老狐狸们,他在燕国遇到的第一个聪明人竟然是林森淼。
可惜……
重奕眼角余光看到宋佩瑜难得将得意显露在脸上的表情,忽然转身在宋佩瑜的脸上捏了下。
虽然重奕的动作极快,且捏过宋佩瑜的脸后就态度自然的放下了手。
但在场的人都不是瞎子,重奕又是全场焦点。
平彰眼皮抽搐了下,垂下头狂揉眼睛。
在刚才之前,他从来都没想过,殿下居然是这样的殿下。
人家宋佩瑜好端端的站在那里,殿下都要上手去摸一下。
跟在重奕身边多年的赵国骑兵早就习惯,时不时见到重奕和宋佩瑜的亲密,而且两人大好的年纪却都不愿意娶妻生子也不是秘密,又整日厮混在一起。
不其他人,东宫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猜测。
要不是这里还有燕国人在,甚至会有格外皮实的人瞎起哄。
反正殿下和宋大人都大方得很,轻易不会在这方面动怒,或者不惮于让别人猜测到他们之间特殊的关系。
林森淼眼中闪过诸多情绪,最后都变成被掩饰在眼皮下的复杂。
宋佩瑜若无其事的退开半步,手指弯起放在嘴边了个呼哨。
一黑一红两条影子你追我赶的在宋佩瑜面前停下。
宋佩瑜摸了摸赤风的脖子才转头睨向重奕,示意重奕先上马。
重奕将已经擦拭干净的惊鸿挂回墨将的背上,犹如轻盈的浮云似的飘上马,见到宋佩瑜也安稳的在赤风背上坐好后,才摸了摸墨将的头。
墨将发出欢快的‘咴咴’声,脚步轻快的迈开腿,慢悠悠的开始前进。
不用宋佩瑜发号施令,赤风便默契的跟在墨将身侧。
其余赵国骑兵也都将休息了许久的爱驹安抚好,翻身上马,跟在重奕和宋佩瑜后面。
从庆山行宫赶来的赵国骑兵则变阵为半圆形,正好能将其他人护在中间。
林森淼的副将突然脸色大变,对正心不在焉的安排人带着五皇子的林森淼道,“将军,他们离开的方向不对!”
林森淼的视线顺着副将的手指看去,仔细辨认方向后,也是脸色大变。
赵国使臣离开的方向既不是庆山行宫也不是洛阳,而是咸阳!
注意到这点后,林森淼才发现,赵国使臣队伍中的所有人差不多都在这里,庆山行宫里恐怕只剩下一些辎重和赵国太子来时的那副华丽仪仗。
林森淼连五皇子都顾不上,立刻上马,飞快的朝着赵国骑兵的方向追上去。
赵国使臣队伍的行军速度不快,林森淼轻而易举的追了上去,挡在队伍最前方,“殿下,你这是何意?”
宋佩瑜驭马上前,不许林森淼再靠近重奕,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离开赵国之前,陛下千叮咛万嘱咐,命我与平将军务必要照顾好殿下,保证殿下能毫发无伤的回到赵国。”
到这里,宋佩瑜连表面的假笑都收了起来,声音彻底冷淡下去,“如今殿下已经受伤,我与平将军难辞其咎,生怕再犯下大错,才劝殿下立刻返回咸阳。赵国给燕皇的寿辰礼物已经留在庆山行宫,劳烦林将军帮忙呈上。”
林森淼险些被宋佩瑜这短短几句话逼疯。
他也是出身世家,十分清楚燕国为什么会极力邀请赵国太子和宋氏的人来参加孝帝的寿宴。
如今正事还没开始谈,要是让赵国使臣队伍就这么离开燕国。
别是陛下,连朝堂上的老大人们都不会放过他。
他的仕途基本可以宣告,彻底没了未来。
林森淼拦住赵国使臣队伍的片刻功夫,金鼠卫已经在副官的驱使下赶了过来,两千多人将人数还不到他们三分之一的赵国使臣队伍牢牢的围在正中央。林森淼的眉眼彻底冷淡下去,发现做伏低不能让赵国使臣队伍消气后,他的态度立刻变得强硬起来,“陛下令我将两位殿下带回洛阳。”
宋佩瑜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下不知道什么似乎被刮破的衣袖,“连燕国皇室御用的猎场都不能保证安全,洛阳岂不是更鱼龙混杂?”
林森淼不肯接宋佩瑜的话,他早就被家中长辈嘱咐过,没有十足的把握,千万别去招惹宋氏的嘴。
况且这事本就是燕国理亏,真要理论,他全无胜算。
“请殿下与我回洛阳。”林森淼低着头,语气恭敬态度强硬。
宋佩瑜摇了摇头,叹息道,“看来我与你不通,既然如此,便让平将军与你,你们都是武官,更能聊得到一起去。”
林森淼表情不变,心却止不住的下沉,连带着屁股都隐隐作痛。
平彰应声上前,双手抱胸冷睨林森淼,开口就是满腔火气,“我们殿下是应燕皇邀请来做客,又不是来做质子,天下还有主人扣押客人,不许客人离开的道理?还是你们燕国的规矩与其他地方不一样?”
“等到了洛阳,平将军就知道燕国是礼仪之邦,是你对燕国有所误会。”林森淼硬着头皮回了平彰的话,已经开始在心中暗自抱怨自己的运气不好,怎么就偏偏是他撞在赵国的怒火上。
看清林森淼的手势后,副官将腰间佩刀拔出半截,大声道,“请殿下回洛阳。”
将赵国使臣队伍围住的两千金鼠卫,齐刷刷的抽出半截佩刀,“请殿下回洛阳!”
平彰大呵一声,“我看谁敢干涉殿下的行踪?先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
赵军骑兵也随着平彰大吼,“先从我们的尸首上踏过去。”
虽然赵军骑兵的人数还不到金鼠卫的三分之一,当他们的气势上却丝毫都不逊色,甚至还能反压金鼠卫。
起码赵军骑兵身下的军马都是经过千锤百炼,骑兵的意志就是它们的意志,骑兵一往无前,它们就不可能退缩。
燕军的马却远远做不到像军人一样令行禁止,先出现骚动的反而是人更多的金鼠卫。
赵军骑兵不愿退,金鼠卫不能退,双方针锋相对之下,气氛也越来越凝滞。
双方都紧绷着神经,警惕对方出手的时刻,宋佩瑜又叹了口气,“殿下应燕皇邀请前来赴宴本是喜事,大家何必如此剑拔弩张伤了和气?”
林森淼僵硬着脸将视线重新放在宋佩瑜身上,想要接话又怕踩坑,脸色诡异而不自知。
宋佩瑜对着林森淼招了招手,仿佛完全没被周围的刀光剑影所影响,风度翩翩的开口,“可否请林将军借一步话?”
林森淼的脸皮抖动了一下,立刻答应宋佩瑜的要求。
他又不敢真的对赵国使臣动手,发现赵国使臣半点都不肯退让后,他反而怕赵国使臣先动手,他的手下不得不反击。
只要双方发生冲突,就肯定没他的好果子吃。
金鼠卫在林森淼的示意下让出条只能通过三个人通道。
林森淼带着宋佩瑜往外走的时候,还特意给副官使眼色,让副官别拦着想要跟着宋佩瑜的赵国骑兵。
他不仅惹不起赵国太子,他连宋佩瑜都惹不起。
直到与仍旧在对峙中的金鼠卫和赵军骑兵拉开距离,林森淼才发现宋佩瑜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宋佩瑜有恃无恐,笃定他不敢趁机劫持对方去威胁赵国使臣队伍。
林森淼露出个苦涩笑容,他确实不敢。
两人只了短短几句话,就一同回到金鼠卫和赵国使臣中间。
不仅宋佩瑜脸上的笑容越发让人如沐春风,连林森淼的脸上都松快了许多。
林森淼挥退金鼠卫,给赵国使臣让出路来。
副将急得头上直冒汗,“将军?”
“退下!”林森淼板着脸强调。
金鼠卫在林森淼的坚持下,不情不愿的让开个口子。平彰冷哼一声,骑在马上昂头挺胸的越过金鼠卫,保持不紧不慢的速度带领队伍前进。
赤风自发的回到墨将身边,两匹马先蹭了蹭彼此的脑袋,才迈着欢快的脚步往前走。
直到赵国使臣的走远,林森淼才俯在副官耳边道,“你快马回洛阳禀告陛下,赵国太子决定立刻回咸阳。”
“我竭尽全力的想要阻拦,赵国太子身边的平将军却态度激进恶劣,甚至不惜拔刀相向。我怕再劝下去会刺激着赵国使臣直接动手,反而影响两国的和气,不敢擅专,请陛下尽快拿个主意。”
副将眉心的褶皱渐松。
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
副将调转马头,正扬起手要挥舞马鞭的时候,林森淼突然抓住副将的手臂。
他目光深深的望着副将,以只有俩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大司马、大司空、大司徒三位大人,每日出宫前都会同时去求见陛下,与陛下总结今日要事。”
副将不明所以的回视林森淼,三位老大人的习惯数十年如一日,不用林森淼提醒,他也知道。
林森淼眼中闪过深深的无奈。
有些话他本不想的那么明白,但又必须要让副将明白,“听闻陛下和老大人们对赵国的态度,始终不能达成统一。”
“你是……”副将眼中闪过恍然。
将军的意思,是要他将这件事同时告诉陛下和老大人们?
这样确实能避免陛下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老大人们不能将陛下怎么样,却可能拿不敢违抗圣命的金鼠卫当成出气筒。
将消息同时告诉陛下和老大人们,确实能避免这种情况。
可是陛下如果在老大人们那里吃了亏,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将军?
林森淼点了下头,示意副将不必多,快回咸阳报信。
他能在京郊大营任十二将军之一,不是陛下多信任他,而是因为他出身世家,陛下要拉拢他身后的世家。
否则他也不会在被腾蛇卫令牌砸到脸上后,就被宋佩瑜问得哑口无言,根本就不敢肯定陛下是不是昏了头,真的派出刺客想杀赵国太子。
宋佩瑜刚才暗示他,让他明哲保身,不要参与到这件事中。
林森淼觉得宋佩瑜的建议很有道理。
无论赵国使臣是真的想就此离开,还是故意做出这般姿态,等着洛阳那边派人来追。
反正赵国使臣的行军速度不快,也不可能在几日之内就离开燕国范围,他带着金鼠卫远远跟着赵国使臣就是。
这等中庸选择,最坏的结果莫过于他丢了京郊大营将军的职位,在家赋闲几年或者去地方任职。
远比不心行差踏错,惹得孝帝和老大人们甚至是赵国的怒火都集中在他头上强百倍。
只是在做出决定后,再回想起自从赶到这里后发生的一切,林森淼还是觉得他所有的反应都在宋佩瑜的算计之中。
他在赵国使臣的有意为难下选择隐忍,赵国使臣就只让他给洛阳传信。
如果他在赵国使臣有意为难的时候,没选择隐忍,恐怕此时已经成了陛下对赵国敌意颇深,甚至对赵国太子出手的‘证据’。
林森淼越想越觉得头疼,索性不去想了。
他已经做出明哲保身的选择,接下来只要保证赵国使臣不会突然加速,日夜兼程的离开燕国,或者在燕国地盘上再次遇到袭击,就能全身而退。
至于谁会为赵国太子在燕国遇刺的事付出代价……林森淼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孝帝的脸。
不得不,作为一个不够聪明,起码没法与文官相比的武官,林森淼的直觉真的很准。
赵国使臣并未急行离开洛阳,他们缓行不久后,太阳就落到了地平线处。
还没等赵国使臣决定去燕国驿站留宿,还是先露宿一晚明日再想办法,洛阳已经有人追了过来。
林森淼一心一意只管完成他最初的任务。
保护两位殿下的安危。
金鼠卫陪着赵国使臣在原地扎营十日,期间来往扎营处和洛阳的人络绎不绝。
在金鼠卫第一天只能露宿野外,洛阳却专门连夜给赵国使臣队伍送来厚实又整洁的帐篷时,林森淼就知道这次博弈是赵国使臣站在上风。
半个月后,孝帝在洛阳皇宫的大朝会上宣读两份圣旨。
第一封圣旨,为宋良辞平反,否定宋良辞生前身后所有子虚乌有的罪名,并追封宋良辞为淮宁郡王。
第二封圣旨,宣布会将赵燕边境十五镇移交给赵国。
孝帝浑身僵硬的坐在皇位上,满脸毫不掩饰的阴霾,目光犹如利刃般的划过朝堂最前方的几张老脸。
几位老大人们却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原地聆听圣旨,根本就不抬头与孝帝对视。
等太监一口气将两封圣旨都宣读完毕,朝臣们才动作整齐划一的弯下腰,“陛下英明”
孝帝放在大腿上的手掌猛得握紧,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去掀面前的御案。
英明?
这些人是在明晃晃的嘲讽他无能,只能在他们的逼迫下妥协!
沉重的椅子在大理石上重重的划过,在寂静的大殿中传出尖锐又刺耳的声音。
等朝臣们抬起头后,皇位上的人已经离开了。
站在最前方的大司马、大司空、大司徒对着已经空荡的皇位再次拜了下去,“臣等恭送陛下。”
后方正不知所措的朝臣们见状,也纷纷有样学样。
起身后,大司马转头面对朝臣,沉声道,“陛下身体不适,今日大朝会就到这里。”
等到最外围的朝臣都走得差不多,大司马才看向他右侧的吴金飞,“劳烦司徒大人将这两份圣旨送去赵国太子暂时所在的地方,将赵国太子迎回庆山行宫。”
吴金飞捋着胡须点了点头,眼中还带着尚未彻底掩饰的感慨。
他彻底收拾好情绪后,才带着宣旨的太监出宫。
大殿内只剩下大司马和大司空后,大司马突然叹了口气,回头望着空荡荡的皇位,声道,“我们是不是对陛下逼迫的太狠?”
谁不知道孝帝最恨建威大将军和宋瑾瑜,如今却要亲自下旨,先是给赵国割十五镇,然后又给宋瑾瑜的父亲平反,追封郡王。
无论哪件事,都是在疯狂自己的脸。
普通人尚且好面子,更何况是一国之君?
大司空慢吞吞的整理了下袖子上不存在褶皱,明明不想再动怒,却仍旧没忍住,开口就是抱怨,“你看他都做了什么事?被人抓住把柄,就要付出代价。”
皇家猎场跑出去的野兽,除了被赵国太子的护卫击杀的那些,都是硬生生的跑到力竭而亡。
多亏皇家猎场附近没有百姓群居的地方,否则后果会远比现在更让燕国无法接受。
但凡是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场毫无预兆的野兽暴动是人为造成。
皇家猎场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不找皇家猎场的主人算账,找谁?
人家赵国太子又不归你燕国皇帝管,自然不会忍气吞声。
还有在距离皇家猎场不远处四散的腾蛇卫尸体和令牌。
孝帝居然还不肯承认这件事。
大司空想到孝帝坚定否认时,脸上恰到好处的恼怒和愤慨,又气笑了。
那些腾蛇卫令牌是真是假还需要仔细辨认,好好的京郊大营少了千人,腾蛇卫总共两千人直接少了一半却很容易确认。
孝帝难道以为朝臣们都是瞎子、聋子,才不会发现腾蛇卫的异样?
帝王可以表面敷衍朝臣,背地里用手段。
但是不能蠢。
尤其是蠢的这么致命。
现在的难受,不都是自己找来的。
大司空越想越生气,转过头看向脸上眼中仍存在犹豫的大司马,怒火也朝着大司马烧了过去,“我知道你是觉得司徒在这件事上,完全站在宋氏子那边,才会替陛下委屈。”
大司马听着大司空越来越快的语调就知道不好,想要将这个话题带过去却为时已晚。
“建威大将军称帝那年,赵国能分到每个人手中的军饷只有我国军饷的三分之二,如今是赵国永和十三年,赵国能分到每个人手中的军饷已经是我国军饷的两倍。”大司空到这里,脸色更差。
大司马也闭上了嘴。
他主管燕国兵马大事,军饷正是他最关心的事。
见到大司马闭嘴,大司空更得理不饶人,掰着手指头与大司马算账。
燕国割让给赵国的十五镇,是十五镇,实际上叫十五村也差不多,还都是边边角角的穷地方。
赵国接收十五镇后,不但不能获得利益,不定还要倒搭钱。
白了,就是宁愿砸钱,也要与燕国争这口气。
让燕国和孝帝担上割地的名声。
作为交换,赵国承诺,愿意在燕、黎、兖州的交界处新建奇货城。
虽然奇货城内不允许有燕国人,无论是匠人还是驻军都从赵国派人,但赵国愿意将该奇货城三分之一的利润给燕国做保护费。
大司徒不眠不夜三天算了笔账。
光是按照青州、兖州、黎国、陈国每年通过燕国绕路去奇货城的商队规模来算。
新奇货城建成后,每个月的利润都会有将近七十万两白银,三分之一就是二十多万两白银,一年差不多能有二百五十万两白银。
比燕国境内最富庶的县城,整年的税收还要多。
别像有孝帝做尽蠢事,先被赵国抓住把柄,赵国才要十五镇,就算孝帝什么都没做,他们也愿意送给赵国十五镇,三十镇都行!
至于赵国附加的第二个条件……
宋氏已经全族迁往燕国,就算是追封宋良辞郡王,除了伤孝帝的面子,对燕国来却是不痛不痒。
而且这种追封的爵位,也不会世袭下去。
如果宋瑾瑜愿意回到燕国,他们必要上书陛下,让宋瑾瑜继承宋良辞淮宁郡王的爵位,将宋瑾瑜留在燕国。
有了宋瑾瑜,被宋瑾瑜当成儿子养的宋佩瑜还会远吗?
燕国岂不是想要多少奇货城,就能有多少奇货城!
在大司空眼中,赵国提出的这两个条件都并非为难。
孝帝那等蠢货,没有脑子又没有心胸,不配有意见。
大司马被大司空念叨的双眼发直,最后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
‘钱’
‘赚’
大司马彻底被大司空服,将孝帝忘在脑后的同时,孝帝已经大步流星的冲进安宁宫太后的寝殿。
孝帝直接闯进太后寝殿后,一脚踹在房门上,“都给朕滚出去!”
正聚在一起给太后逗乐的女官和宫女,被满身怒火的孝帝吓得花容失色,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唯有红琴和绿韵跪在太后身前,不动声色的将太后挡在身后。
“好啊,连你们都敢忤逆朕!”孝帝扬起冷笑,一脚踹在绿韵胸口。
红琴脸色惨白的扑向翻滚到远处,正勉强撑着地面吐血的绿韵,恰到好处的躲开孝帝踹向她的那脚。
太后捂住胸口,脸色却不见慌张,“红琴,将绿韵带下去。”
红琴面带犹豫的回头,“太后……”
孝帝将多宝架上做装饰的剑抽出来,面色狰狞可怖,“不想走就别走了!”
红琴被孝帝仿佛癫狂的模样吓得了个哆嗦,却仍旧没有急着逃命,水润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太后。
就算是冷漠如太后,也被红琴忠心的表现触动到心中仅剩的柔软。
她冷哼一声,从软塌上起身,毫无畏惧的去夺孝帝手中的剑,语调仍旧如少女般清脆,“陛下年号孝兴,无论是登基前,还是登基后都,最崇尚以孝为先,怎么会做出弑母之事。”
“你带绿韵下去守好门户,别让陛下的疯癫之状传出去。”
红琴这才含着泪点了点头,以单薄的身躯艰难的架起绿韵,大步逃到门外,垂下的眼皮里却是与脸上惊慌失措截然相反的沉思。
自从她进宫后,太后与孝帝就只有在宫宴上才会见面,彼此的交流也不过是些母慈子孝的客套话。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安宁宫见到孝帝。
吩咐人将绿韵带下去,再去太医院找大夫来个绿韵把脉。
红琴确定所有窗们都关好后,光明正大的站在距离太后寝殿最近的位置。
她能被宋佩瑜选中派来燕国,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除了已经□□好的眼力和能力,还有远超乎常人的耳力。
初入洛阳皇宫时,红琴就是靠着天生不凡的耳力,才能快速知晓许多秘事,成功躲避无数风险,成为太后的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