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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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佩瑜盯着信纸上的时间,大致算了下。

    陈国应该是知晓青州英国公和兖州端煦郡王来到析县后,开始调兵。

    收到兖州使臣已经离开,青州使臣却选择留下的消息后,才将出兵的目标定为青州。

    “兖州有消息吗?”宋佩瑜收起信,转身去书房,“将从乐县回来的人叫来。”

    方才吃晚膳的时候,宋佩瑜就知道重奕已经成功拿下乐县,带去攻城的三万赵军正在乐县驻守。

    他想着兖州与乐县之事都急不得,就没追问,算等明日重奕醒了再。

    宋佩瑜回到书房所在的院子时,平彰已经离开,他就没再找其他干净屋子。

    刚暗下去不久的书房,再次变得灯火通明。

    从乐县回来的人,很快便被叫到宋佩瑜的书房。

    重奕进城不久,这些人就出现在城门外。

    他们都与平彰一样,本是与重奕一同出发,却不知不觉的被落在后面。

    多亏兖州乐县与翼州析县的距离比较近,才没像平彰和那五百骑兵似的直接累瘫。

    兖州地形狭长,位于翼州和青州之间。

    面积也不大,与当年的卫国不分伯仲。

    恰好能将翼州和青州完美隔开,之前青州英国公来析县,也是先经过兖州,才能到达翼州,否则就要从陈国所在的徐州和豫州绕路。

    兖州虽然面积不大,地势却非常好,几乎是九州中关卡最多的地方。

    与翼州和青州的交界处,能供人畜行走的狭口极窄。

    导致大大的关卡十分密集,能连成片。

    比如兖州与翼州接壤的这边就有兖州八关,另一边与青州接壤的地方还有十二险。

    除了建立在狭口处的八关和十二险尚且能让人通过,其他大片土地上,都是连绵不断的山峦,是最好的天然屏障。

    兖州八关和十二险最让人称道的地方,就是这些城池之间能极快的相互照应。

    单攻一关或者一险,几乎不可能成功,还要面临随时被围剿的风险。

    只能同时进攻多关或者多险,让八关和十二险之间无法相互照应。

    众所周知,攻城往往需要数倍于守城驻军的人数,才有可能成功,如果遇到格外难以攻破的城池时,难度又要加倍。

    同时进攻多关或者多险,对于兵力和辎重的消耗都极大。

    相当于攻兖州的人要耗费数倍,甚至数十倍于兖州的人力物力,才有可能拿下兖州。

    因此,九州所有势力中,唯有兖州能在易守难攻上,比得过拥有四方天险的卫国。

    可惜……

    兖州八关要连成一片,才能将地势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如今兖州八关最中间的乐县已经插上赵旗,其他七关就与其他城池没什么区别,最多就是攻城难度稍微添加一点。

    这一点,对从兖州八关中撕扯下乐县的重奕来,大概可以忽略不计。

    王校尉虽然话不怎么靠谱,在战事上却十分清醒。

    他与宋佩瑜叙述白日攻城之事的同时,还能兼顾乐县的异样。

    因为赵国始终没再往析县增兵,兖州完全没想过赵国会突然出兵。

    尤其是乐县,被兵临城下时,城墙上的兖州军首领,亲眼看着赵军中迎风飘扬的朱雀旗和最前方黑衣珠冠,容色殊丽的重奕,都不肯相信城墙下的人是赵太子。

    他坚定的认为,赵太子还在金山关,赵军是故布疑阵,甚至主动劝赵军退兵。

    “呸,老子就没安好心,多亏了殿下明察秋毫,才没被这老子糊弄过去!”王校尉越越激动,忍不住搓了搓蒲扇般的大手,“您猜怎么着?”

    宋佩瑜不想猜。

    他不用猜,也有人告诉他。

    发现宋佩瑜的目光移动到他身后的人身上后,王校尉两条指宽的眉毛差点飞到脑门上去。

    他狠狠的瞪了眼正被宋佩瑜目光注视的人,立刻挡在那个人前面,三言两语之间,就将事情得明明白白。

    重奕自然不会搭理城墙上的兖州军首领。

    不仅如此,重奕还教会城墙上的兖州军首领,什么是反派死于话多。

    从城墙下往城墙上射箭,占尽地形劣势的情况下,飞驰的羽箭仍旧稳稳的插进城墙上兖州军首领的脖子。

    城墙上的兖州军慌成一团,为拔箭和不拔箭吵得天昏地暗。

    城墙下的赵军什么都没做,就士气大振,气势汹汹的开始攻城。

    乐县的确不愧它易守难攻之名,赵军用了两个时辰,都没能靠近乐县的城门。

    重奕却带将近百人,在一片混乱中疾驰到城池的侧面,顺着城墙爬了上去,为城墙下的赵军开缺口。

    总共花费将近四个时辰,赵军彻底掌握乐县的外城墙。

    重奕却没有立刻去内城的想法。

    他下令赵军原地驻守,将被俘的兖州军分别关押。

    王校尉凭着出色的‘交谈能力’,从被俘的兖州军处得知,兖州王正在调兵,准备往兖州八关增兵,就算赵军能暂时得到乐县,也得意不了太久。

    宋佩瑜的表情古怪了一瞬。

    这真的不是王校尉将兖州军气得失去理智,兖州军才口不择言出来的话?

    等王校尉将白日攻城的过程和他发现的异常都讲完,心满意足的退开,其他人补充的细节,却或多或少都能佐证兖州王正在调兵。

    乐县原本是兖州八关驻军最多的地方,因为听从兖州王的调度,将大部分兵力都调去其他七关,驻军人数骤降,才会让乐县驻军首领在城下看到赵军时,做出劝赵军撤兵的行为。

    宋佩瑜的食指轻缓的敲击在椅子扶手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结合这些人的话,他怀疑端煦郡王回到兖州后,兖州王就决定在赵国和陈国之间,选择陈国。

    也许兖州王原本就更倾向陈国。

    这才能解释的通,端煦郡王理直气壮的对赵国提出那么离谱的条件。

    八成是觉得,只有赵国同意那些离谱条件中的大部分,才值得兖州弃陈选赵。

    陈国与兖州同时在调兵,也绝对不是巧合。

    书房大门忽然从外面被开,众人都下意识的看过去。

    是正披散着头发的重奕,他似乎没想到书房中还有别人,只穿了件宽松的寝袍,连寝袍上的绳子都系的敷衍至极,脖子上已经变成淡红色的牙印更是让人想忽略都难。

    好在除了宋佩瑜之外,没人敢一直盯着重奕看。

    他们就算是看到重奕颈上的淡红色牙印,也不敢大大咧咧的问出来。

    重奕的脚步几不可查的顿了下,在宋佩瑜‘和善’的目光中将寝袍领子往上拉了拉。

    宋佩瑜看着重奕颈间半遮半漏,反而更让人好奇的红痕,忽然觉得耳根处有些灼热,转过头若无其事的开口,“怎么不多睡会?”

    重奕随手抓着百来斤的软塌放到宋佩瑜身侧,正要话,却被外面的声音断。

    “乐县急报!”

    碎发都粘腻在脸上的士兵,快步从外面进来,“乐县内城暴动,县令告诉百姓,殿下为了稳固乐县,要将乐县百姓全都迁去赵国,百姓们信以为真,纷纷从内城涌出,试图将赵军撵出乐县。”

    这个人话音未落,门外又有其他人赶到,进门后连行礼都来不及,就喘着气道,“斥候来报,兖州八关的其他七关收到乐县插上赵旗的消息后,就立刻调兵,距离乐县最近的通县和蓟县已经出兵。”

    宋佩瑜立刻忘记羞窘。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乐县的事上。

    乐县不仅是兖州八关中人口最多的县城,就算在整个兖州,也能排得上前五。

    兖州王会让下令将乐县的驻军调往其他地方,大概率是因为对乐县太有自信,认为赵军就算是进攻兖州,也不可能刚开始就对乐县下手。

    光是内城的百姓,就够正在乐县外城墙上的赵军头疼。

    兖州八关的其他县城,又在极短的时间内派兵驰援。

    在乐县的赵军随时都可能被包围。

    析县只有五万大军,在乐县上的三万大军不够,析县剩下的两万大军赶过去也没用。

    而且赵国还要防备兖州军主动出击,对析县或者翼州边境的其他县城出兵。

    宋佩瑜能想到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先撤兵。

    好不容易才能拿下兖州八关之一,如此轻易的让出去,岂不是让重奕的辛苦全部白费?

    宋佩瑜不甘心。

    众人陷入沉思的时候,重奕拿起宋佩瑜随手扣在桌面上的陈国密报。

    看完上面的内容后,重奕眼中闪过异光,附在宋佩瑜耳边了句话。

    宋佩瑜犹豫许久,才轻轻点了下头,眉目间却浮现几不可查的抗拒。

    重奕又在宋佩瑜耳边低声了句话,才让宋佩瑜眉宇间的抗拒散去。

    半个时辰后,宋佩瑜站在析县城墙上,看着重奕带着一万赵军披星戴月的前往乐县。

    平彰刚有睡意,就被越来越嘈杂的声音惊醒。

    他立刻翻身起来,出门去看是怎么回事。

    听闻重奕刚下的乐县告急,重奕要立刻赶过去,平彰马上回房间换已经被刷洗干净的铠甲,及时出现在准备驰援乐县的队伍中。

    就算重奕撵他回去休息,他都不肯。

    与平彰一同赶到析县的五百骑兵,都做出与平彰相同的选择,即使眉宇间仍旧带着疲惫,气势却比后方的百倍于他们的步兵还要凶猛。

    重奕吩咐王校尉带着一万大军缓行去乐县,最大程度的保留步兵的战斗能力,不必顾虑能否比支援乐县的兖州军先到乐县。

    他则带着五百骑兵风驰电掣的赶往乐县。

    重奕与骑兵达到乐县的时候,从兖州八关其他县城赶来的兖州军还没到,内城暴动的百姓也只是大声对赵军叫骂,起码还没动手。

    外城墙与百姓之间的空地上正插着密密麻麻的羽箭,想来是城墙上的赵军不堪压力,拉弓震慑。

    好在外城墙依旧稳定的掌握在赵军手中。

    重奕上了城墙后,下令再次射箭,逼得乐县百姓退回内城。

    然后交代平彰传令,让骑兵们将马背侧面布袋中携带的又重又大的油纸包拿出来,用特殊材质的棉线连接后放在乐县外城墙的内外。

    外城墙的赵军在重奕的命令下,悄无声息的带着兖州军兵俘出城。

    城墙上的赵旗和朱雀旗却统统留了下来,外城墙上仅剩的人,先找东西将众人留下的布衣支撑住,靠在城墙内侧的墙壁上,又将能找到的所有火把都点亮,固定在墙壁外。

    在内城,站在高处,就能看到外城的灯火通明。

    内城的人非但不会发现外城墙上的赵军减少,反而会误以为外城墙上的人越来越多。

    乐县县令没有半分睡意,时刻关注着外城墙上的情况。

    赵军已经占领乐县外城墙超过六个时辰,县令还是没想明白,乐县为什么会被攻破。

    可惜乐县驻军首领已死,外城墙上的驻军也大部分被俘或者战死,只有极少的几个人逃回城内,也像是被吓破胆子似的,除了‘赵太子,非人哉’什么都不出来。

    难道真的如同传言中的那样,赵太子是天上的神君,会神仙手段不成?

    “赵太子又回来了?”

    县令猛得从椅子上起身,完全顾不上椅子在地上蹭过去的刺耳声音,看向报信人的目光,就像是饥饿了许久的猛兽,终于找到能让他饱腹的猎物,这个猎物还好巧不巧的正落在他的嘴边。

    听闻外城墙告急的时候,乐县县令虽然百般不信,还是立刻组织内城的百姓,准备誓死抵抗赵军。

    收到‘赵军拿下外城墙后,就开始整顿外城墙,并没有并没有冲向内城的迹象。’的消息后。

    县令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心情复杂。

    乐县告破,兖州八关的的另外七个县城,绝对不会,也不敢置之不理。

    稍晚些的时候,他再煽动百姓去外城墙处闹事,拖住外城墙上的赵军。

    等到援军到来,外城墙上的赵军一个都跑不掉!

    乐县被赵军攻破全都是乐县驻军统领的错,他身为县令及时率领百姓纠正这个错误,还能俘虏大量赵军。

    就算兖州王不奖赏他‘守住内城还能反击’有功,也不会再将乐县被赵军攻破的错牵连到他身上。

    可惜赵太子在拿下外城墙后,就立刻离开乐县。

    要是能生擒或者围杀赵太子……

    已经被迫放弃的野望再次有了希望,乐县县令仿佛已经看到即将落在他脑袋上的官帽。

    如此大功,怎么也要见者有份!

    要是能拿到头功,官升三级都不是妄想。

    乐县县令从来报信的人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连声让人给他搬木梯来,亲自爬上房顶,眼巴巴的望着外城墙的方向。

    他亲眼看着外城墙的火把从少变多,几乎要照亮半边天,笑得合不拢嘴。

    赵太子一定是听乐县内的惊变,才会失了分寸,以至于没察觉到其他七关正在驰援乐县,非但没马上撤兵,还又带了人来。

    什么绝世名将,不过是吹出来的名头罢了。

    他只是稍作激将,不就让赵太子急不可耐的钻进他随手布置的圈套中?

    可惜内城与外城的距离太远,即使外城墙上被火把照得如同白昼,县令仍旧没法凭借‘珠冠黑袍’的特征,准确的找到赵太子。

    “大人,天寒露重比不得白天,您不如先下去……”

    县尉的话还没完,就被县令粗暴的断,“赵贼不去,我怎么能安心!”

    话出口,县令就惊觉他的语气太不客气,侧头看去,县尉的脸色果然很难看,却没有发作的意思。

    县令眼中闪过轻蔑。

    这个蠢货根本就没意识到,如今虽然是乐县的危急,却也是他们官途上最大的机遇。

    甚至到现在都没发现,他是为了避免主管县城内治安的县尉拿下首功,才故意将县尉拘在身边。

    虽然嫌弃县尉蠢笨又没眼色,县令却没表现出来。

    他抓着县尉的手臂,语气中满是歉意和自责,“我心中正盈满对赵贼的愤恨,才会如此急躁,你千万别与我计较。”

    县尉早就习惯处处听县令的话,即使好心却被训斥,也只是不快,远没有到愤怒的程度。

    此时听了县令道歉的话,县尉心中熨帖的同时,也生出浓浓的愧疚。

    乐县百姓的安危都压在大人身上,他帮不上什么忙也就算了,怎么能在惹得大人烦躁的情况下,反而与大人置气?

    虽然想法截然不同,但县令和县尉依旧达成共识。

    两个人彼此谦虚,相互夸奖,仿佛有不完的话。

    然而不远处巨大的声响传来时,县令却在发现房顶正在坍塌的时候,猛得推开县尉。

    能落脚的地方越来越少,只有将这个蠢货推下去,他才能坚持更久!

    县尉被巨大的声音吓傻,甚至连房顶正在坍塌都没注意到,猝不及防间被胸前的巨力推出去,所有的反应都完全遵循身体本能。

    双手抱头,双肘加紧膝盖,在地上翻滚了好多圈,才彻底停下来。

    “地龙翻身了!”

    “是赵贼触怒老天,老天要劈了他们!”

    “地震!快往外跑!”

    “县尉大人?!”

    ……

    摔得头昏脑涨,浑身骨骼酸疼的县尉被衙役们扶起来,根本来不及去想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从房顶摔到地上,下意识的道,“县令大人,快,去看看县令大人怎么样了!”

    县尉身边的衙役连忙跑向坍塌了三分之一房顶的屋内。

    须臾的功夫,院子内外同时响起哀嚎。

    “县令大人摔死了!”

    “城墙塌了!”

    县尉愣住,强忍着头晕,先奔向坍塌了三分之一房顶的屋内。

    还没进门,浓郁的血腥味就扑鼻而来。

    只看了一眼,县尉险些将隔夜饭都吐出来。

    就算县令毫不防备的从屋顶摔下来,只要不是头朝地,都不太可能直接摔死。

    但好巧不巧,县令就是头朝地。

    想到县令可能是为了将他推开才头朝地坠落,县尉立刻虎目含泪,跪在地上哀嚎,“大人!”

    明明他从习武,大人是文弱书生,遇到危险的时候,却是大人舍命保护他。

    院子里越来越多的衙役却不给县尉伤心的时间,他们慌张的凑到县尉身边,喋喋不休的复述中满是藏不住的恐惧,“城墙塌了!”

    没了城墙,就算是再占据地利的城池,也会像失去所有武器和士兵的将军。

    从坚不可摧,到不堪一击。

    援军赶来,又有什么用?

    城墙不可能那么快修复,赵军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乐县修复城墙。

    县尉正满心对赵军的仇恨。

    如果不是为了观察赵军的情况,县令大人怎么可能大晚上出现在屋顶。

    听闻身边衙役们的话后,县尉想也不想的道,“城墙塌了还不好?这是天助乐县除赵贼!”

    活该这些赵贼给县令大人陪葬!

    县尉的话音刚落,突然响起与刚才‘地震’时一模一样的巨响。

    已经坍塌三分之一房顶的屋子,又掉下许多瓦片。

    众人脸上浮现不同程度的空白和恐惧。

    他们从来没听过,地动的时候,还会伴随巨响。

    就连县尉都顾不得再为县令伤心。

    他环视一周后,立刻跑向院子外的古树。

    有比县尉更敏锐胆大的人,已经在古树的枝杈上大喊,“北边的城墙也塌了!”

    县尉往古树上爬的过程中,又接连响起两声与之前相同的巨响。

    县尉却已经能分辨出这两声巨响的些微不同。

    一个在西边,一个在东边。

    县尉数次停下,好不容易爬到树顶后,果然在四个方向看到几乎没区别的废墟。

    反而入目所及的房子都没有大碍,最多就是房顶出现缝隙或者不大的缺口,破损最为严重的房子,就是他与县令之前站着的房顶。

    乐县百姓陷入惧怕和茫然的时候,乐县外的赵军也没好到哪去。

    他们奉太子殿下的命令,带着兖州军俘撤出乐县,暂时在乐县外列阵。

    虽然不甘心,如此轻易的放弃好不容易下来的城池,但他们绝对不会在面临重奕的命令时有所犹豫。

    事情的发展却与他们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他们先撤出乐县,然后是骑兵、恨不得一步三回头的平将军,最后才是骑着枣红色大马,身侧还跟着黑色疾风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身后突然响起犹如雷霆的声音,巍峨的城墙在巨响中逐渐出现裂纹,然后彻底坍塌。

    “殿下!”

    接连不断的惊呼声,只有少部分冲破喉咙。

    大部分人都在前所未有的惊吓中彻底失声,就算开口,也没能发出声音。

    重奕驭马冲到不知不觉间阵型已经完全混乱的赵军前,勒紧缰绳回头看去。

    乐县能称得上巍峨外城墙,已经变成大大的土块。

    平彰的目光始终都聚集在重奕身上。

    他心翼翼的伸出手摸了下赤风,换来赤风不满响鼻,才敢相信面前的人真的是重奕,狠狠的松口气的同时,才发现短短的时间内,他就如同上火几天似的嗓子生疼。

    顺着重奕的目光看向已经变成土堆的乐县外城墙,平彰顾不上嗓子生疼,狠狠的吞咽了下。

    他甚至嫌弃嗓子的疼痛不够他分辨梦与现实,狠狠的咬了下舌头。

    嘶!

    这就是宋佩瑜研究了十年,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才成功,却始终都不肯拿出来的‘火石’?

    重奕毫无规律敲在手心的马鞭,随着他手腕的弧度,轻巧的移动,引得赤风和墨将争相追逐马鞭的另一边,还以为重奕是在与它们玩耍。

    可惜重奕就算是心不在焉,也不会让赤风和墨将轻易咬到马鞭,格外灵动调皮的马鞭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从赤风和墨将的嘴边逃走,还引得墨将不心咬在哥哥的耳朵上,换来哥哥毫不留情的铁蹄。

    仍旧欢快抖动的马鞭立刻失宠。

    感觉到两匹马越来越过分,还驮着他就要起来,重奕才一只手一根缰绳,强迫赤风和墨将安静下来。

    去点北边火石的时候,重奕特意带上了平彰。

    后来点西边和东边的火石,也是由他和平彰同时完成。

    乐县四面城墙都变成废墟后,重奕就毫不留恋的驭马转身。

    路过被俘虏的兖州军的时,他忽然闻到奇异的骚臭味。

    重奕目光奇异的瞥了眼正瑟瑟发抖倒在一起的兖州军,低声吩咐,“不必带着他们,我们走。”

    罢,重奕已经迎着王校尉和一万步兵赶来的方向,率先离开。

    见到乐县的四面城墙都坍塌后,赵军对立刻离开,再也没有任何意见。

    没了城墙的乐县,他们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只要兵力足够,甚至不需要兵力足够,只要他们足够勇猛,就能随时占领乐县。

    此时的乐县,已经与任人宰割的三不管地带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重奕带领三万步兵和五百骑兵与王校尉带领的一万步兵汇合,他们都没遇到正前往乐县的援兵。

    重奕下令所有人原地修整,等待斥候的消息。

    斥候,距离乐县最近的援兵,听见火石的声音后,都不约而同的停在原地。

    连续几个前往不同方向的斥候都表示,其他县城对乐县派出的援兵,至少有两万人。

    平彰忍不住掰着手指头数了下,迟疑着开口,“兖州八关大概有二十万大军?”

    毕竟兖州还有另一边与青州接壤的十险要守。

    虽然兖州北方、南方的口子更,各自只有一个关卡,也要有足够的驻军才行。

    以兖州的体量,在未增兵前,两条边线共二十五万到三十五万大军,已经是极限。

    重奕‘嗯’了声,让平彰带着三万步兵和剩下一半的火石,一路往北,找机会再炸个‘兖州八关’。

    他则带着一万步兵和剩下的一半火石,一路往南。

    只要再有两座‘兖州八关’失去城墙,哪怕只失去一面城墙,也能让整个‘兖州八关’全线崩溃。

    宋佩瑜在析县等了五天,才等到将随军携带的粮食吃完,不得不回来的平彰。

    平彰脸上皆是毫不遮掩的得意,迫不及待的与出城迎接的宋佩瑜道,“我的运气简直太好了!顺着乐县以北的县城摸过去,居然有两个只剩下两千驻军的‘空城’!”

    他自认不是个聪明人,所谓的预感也从来没准过。

    所以平彰与重奕分别后,干脆选择最笨的方法,每路过个县城,都要佯攻。

    反正兖州八关的兵力,都被集中到乐县。

    综合斥候探的信息,正聚集在乐县的兖州军大概有十五万左右。

    以兖州八关总共二十万驻军来算,兖州八关除了乐县之外的县城,最多只会有一万多人,不到两万人驻守。

    平彰带了三万人,怎么可能会怕只有一万多人驻守的城池,大不了发现人多,不下来后,他就换个地方。

    平彰经过的四个县城,兵力分布极度不均匀。

    其中两个县城都有两万左右的驻军,另外两个县城却只有两千驻军。

    平彰毫不客气的拿下两个只有两千驻军的县城。

    用火石炸第一个县城的时候,平彰还存在妄想,只炸了一面外城墙就带人离开。

    炸第二个县城的时候,平彰将剩下的所有火石都用上,炸了三面外城墙才离开。

    如此,兖州八关已经有三个县城可以媲美三不管地带。

    剩下的五个县城独木难支,再也无法支撑‘兖州八关’的威名。

    用了十年时间,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才研究出来,却因为杀伤力太大而隐藏多年的火石终于派上了用场。

    不仅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还没导致大规模的伤亡。

    宋佩瑜明明该开心才是,却总是忍不住担心重奕。

    平彰都回来了,无论是行军速度还是决策都更果决的重奕,却仍旧不见人影,甚至连消息都没有。

    宋佩瑜倒是不担心重奕出事。

    且不重奕的本事,以重奕的名声和地位,他要是出事,绝对不会悄无声息。

    是不是……顺着乐县一路往南,又去了其他地方。

    也不知道重奕是如何解决一路上的军粮。

    莫不是靠抢兖州城池?

    翌日,宋佩瑜仍旧没收到重奕的消息,却收到了来自洛阳的信。

    自从赵军对燕国出兵后,宋佩瑜总是能收到来自洛阳的信。

    后来洛阳彻底成为‘孤城’,再也没法与外界交流信息。

    从那之后,宋佩瑜就再也没收到过来自洛阳的信。

    这封信是洛阳派人送到周边的县城,请赵军帮忙转交,才能到宋佩瑜手上。

    不仅传信的方式特别,信上的内容也颇为稀奇。

    写信的人是吴金飞,他问宋佩瑜什么时候回洛阳,还委婉的埋怨,重奕从金山关南下,为什么没经过洛阳就去了析县。

    饶是宋佩瑜聪慧过人,也对着信多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吴金飞是什么意思。

    这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做赵臣?

    最绝的是,这张普普通通的信纸上,竟然有玉玺的印记。

    宋佩瑜对信纸上的玉玺印记熟悉的很。

    毕竟他曾亲手拿着庆帝玉玺,盖了那么多印记。

    宋佩瑜委实不知道该怎么回这封信。

    他心心念念的惦记着重奕,根本就分不出心思揣测这封信内容,和上面玉玺印记的意思。

    稍作考虑后,干脆将这封信放到盒子里吃灰。

    当天晚上,宋佩瑜终于收到重奕让专人送回的消息,是个龙飞凤舞的‘安’字。

    送信的人告诉宋佩瑜,重奕已经用火石,分别炸了乐县南方三个县城的一面外城墙。

    他是在两日前与重奕分别,当时重奕正在翼州、兖州和豫州的交界处。

    可惜宋佩瑜问送信的人,重奕接下来有何算的时候,送信的人却满脸茫然,一问三不知。

    宋佩瑜也没强求。

    若是重奕的算人尽皆知,他才要担心的睡不着觉。

    又过了三日,宋佩瑜没有收到有关于重奕的新消息,却在用早膳时,听见来自城墙外的震天呼喊。

    宋佩瑜揉了下眉心,半点都没觉得意外。

    重奕在短短时间内,以让兖州人完全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毁了兖州引以为豪的兖州八关。

    兖州王能忍得下这口气就怪了。

    好在重奕大败突厥后,咸阳原准备增往金山关的大军,就改路前往析县。

    还有金山关的赵军,也在前来析县的路上。

    最多两日,析县就能迎来十五万赵军

    再加上析县现有的四万大军,就是十九万。

    至少守城没有问题。

    宋佩瑜迎着夕阳走上城墙的时候,兖州军已经攻城两轮。

    平彰告诉宋佩瑜,城下的兖州军大概有十六万人。

    他带领析县的四万大军守城,虽然吃力,却没到吃亏的程度。

    平彰随重奕攻下过无数城池,太了解攻城的时候,要怎么找破绽。他将所有可能被找到、利用的破绽,都捂得严严实实,完全不给兖州军下手的机会。

    宋佩瑜和平彰简单交流两句就准备离开。

    他特意来露面,是为了安稳军心,城墙上的事还是要让平彰主意。

    走在台阶上,宋佩瑜却听见安静的城墙,突然爆发呐喊。

    “你们看,那是不是朱雀旗!”

    “殿下回来了!”

    ……

    宋佩瑜立刻转身,大步跑上城墙,从不知名的校尉手上抢过千里镜。

    贪婪的目光仔细量过重奕,才逐渐恢复平静,宋佩瑜继而注意到,重奕身后绝对不止万人,看上去竟然只比城墙下的十六万兖州军少三分之一。

    人群中闪过激动到变形的音调,“你看朱雀旗左后侧的那面旗,是不是姬瞳将军的金刀旗?”

    平彰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喊,“擂战鼓!开城门!都给老子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