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无法抛开的过去
作者有话: 今晚开始,应该可以一直日更到下周三,谢谢大家的收藏和海星。
一连很多天,日子就那么过去。
在店里听到客人们聊天,梁泽才意识到中秋节已经临近。
中秋有三天假期,妹妹梁宵还在念高二,电话要过来看他。不过越是节假日饭馆的生意越好,他也只能抽出一天时间陪她。
假期第一天,他把妹妹安置在宿舍附近的一个旅馆。进去看到发黄的墙壁和带有污渍的床单,梁宵直接把被罩翻了一面,内里的朝外,又推开窗户换气。
“那边是个公园吗?还有湖啊。”
“是东湖公园。” 梁泽在那检查门锁是否牢固,“晚上睡觉把门锁好,有什么声音别直接开门,一定要第一时间给我电话。”
“知道了,你别紧张。” 妹妹扭头冲他笑笑。
吃过简餐后,两人来到东湖公园。仿佛一种约定俗成的惯例,每个城市都有个西湖,临江的西湖就是这里了。
门票每人两元,对如今的物价而言算是合理。来玩的大致有三类人,老年人扎堆练歌喉跟舞姿的,一家人出来散步野餐的,情侣偎在一起卿卿我我的。
姑娘爱漂亮,梁宵着印有水果图案的遮阳伞,只是伞骨已经断了一根。再一次看见男女亲嘴的画面后,她笑着望向梁泽:“哥,你有没有交女朋友啊?”
梁泽坦率否认:“没有。”
“是没人追还是追不上?”
“既没人追,也追不上。”
“这个世界怎么了,怎么就没有一个眼瞎的姐姐来当我嫂子呢?”
他笑着推了下她的头:“就你贫。”
又走了一段路,两人穿过一片竹林,来到湖边的黑色岩石上坐着乘凉。也就三四分钟时间,不远处忽然起了喧哗,一位老人在湖边惊慌失措地喊救命。
“救命!帮帮忙!孩子掉进去了——”
因为是在竹林背后,所以这里的人不如拱桥和鲤鱼池那边多。湖边拉的有铁链,孩子多半是趁奶奶不注意顽皮翻过去的。经她一叫唤好些人围过来,见孩在水里拼命地挣扎扑腾,场面顿时炸开了锅。
“有没有谁水性好的?”
“快管理员电话!”
路人的手机还没拿出来,身旁就突然闪过一道年轻的身影。
“哥心!”
梁泽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一个猛子扎进湖里。梁宵跟着跑到湖边,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哥!”
幸好这湖不算特别深,下去之后梁泽身姿矫健,没几下就游到落水的女孩身边。
“别怕,把嘴闭起来闭气!” 他先是麻利地抓住孩子左腿翻转,紧接着又用身体将孩子仰面托起来,一点一点稳稳当当地往回游。
“救上来了救上来了!”
岸上的人全在欢呼鼓掌。老人家千恩万谢,梁泽在袖子上蹭了把脸:“先看看孩子。”
“欸,欸!”
奶奶把呛了水的孙女接过来,慌里慌张地拍孩子的背。这时工作人员也及时赶到,很快孩子就转危为安,哇哇地哭了出来。
见孩子没事了,梁泽带着妹妹离开。走到树荫下,他把湿透的上衣脱下来用力绞干,然后又拎起肩膀的位置抖了几下。
“梁宵,一会儿你先——”
抬起头,妹妹忽然不见了踪影。
“梁宵?”
目光往回一扫,他在人缝里发现妹妹的背影,还有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梁宵!” 梁泽大步奔过去,“你——”
他反应明显过激。
“哥!” 转过身来,梁宵却是满脸的喜出望外,“你看这是谁?”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他看到一张眼熟的脸,顿了几秒才乍然记起。
“刚才半路上遇见阳哥了,他竟然还记得我!” 梁宵耸耸鼻子,阳光下皮肤透着少女的娇柔。
“老同学,不认得我了?” 高阳笑得格外爽朗。
“认得,我认得,阳。” 梁泽第一反应是惊喜,可随即又意识到自己没穿上衣,赶紧背过身去往头上套 T 恤。
“阳哥你看,我哥见到你高兴得都傻了。”
“现在是高兴了,以前他可没少欺负我,咱们班好多人都怕你哥!”
从前梁泽爱架是出了名的。
“这么久不见,变化不啊你。” 高阳上下量,“一出场就是英雄救美。”
梁泽把衣服穿好,笑着擂了他一拳,“少取笑我。”
“的确是救了个美女嘛,我们家的大英雄。” 梁宵笑逐颜开,“阳哥,我哥以前哪有你得那么坏啊。”
“那是你不知道,他啊,以前简直到处撒野,吴恪刚转来的时候也被他欺负过呢,只不过后来——”
“好了好了……” 梁泽脸上真的挂不住了。
这时被救的那家人又过来感谢,梁泽硬是什么报答都不接受,赶紧跟妹妹和阳一道走掉了。
“哥,真的不用回去换身衣服吗?”
“不用了。”
现在虽是夏天,但像他这样头发到裤衩全湿得透透的,恐怕还是有着凉的风险。不过梁泽自己却并不怎么在意。
“一开始听吴恪你来临江了我还不信,没想到今天居然能碰见。”
高阳对梁泽的近况显然很清楚,所以言谈中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转而去同学们、老师们的事。
“吴恪…… 是跟我哥关系很好的那个吴恪吗?” 梁宵一边把碍事的遮阳伞收拢,一边扭过脸来搭话,“他也在临江?”
“就是他。”
前面有树枝,高阳伸手绅士地替她挡开,“他大学毕业之后就没离开过,一直在临江这边发展。”
梁宵扭头,看了哥哥一眼。
梁泽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把她的伞接过来,低头仔仔细细地整理伞布。
“是为了他奶奶吧。” 她,“我记得他奶奶人很好的。”
“前年就不在了。”
梁宵轻轻啊了一声。
“心血管的问题。” 高阳,“吴恪从临江赶回去,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三人脚步放慢。
梁泽握紧手中的伞:“奶奶留下的房子呢?”
“卖了。”
“卖了?” 他顿足,满眼诧异。
吴恪很喜欢那房子,曾过退休后再回去住的。
高阳叹了口气:“他爸回国找过他一次,两个人闹得很僵,他爸就再也不管他了。临江房价这么贵,不把老房子卖了怎么买得起?他也是没办法。”
梁泽声音低到尘埃里:“何必呢。”
“我也是这么劝的,租房子也是住啊。可他,他得有个自己的家。”
三人已经漫步走进竹林,扁长的树叶间洒下金粉似的阳光,给他们年轻的脸平添几分横斜的肌理,就像交错的人生轨迹一样。
正好走到一个岔路口,梁宵跑开去看牌子上的公园地图。梁泽低着头,在出神。
高阳忽然开口:“梁泽。”
梁泽慢慢把眼抬起来。
“你知道他为什么非要守在临江吗?”
梁泽静默片刻,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怎么问他都不。” 高阳看进他清润的眼底,“有机会的话你们也多聚聚吧,他一个人挺孤单的。以前你们不是最要好的吗?他帮我辅导功课你还不高兴。”
竹林阴凉,身上水汽蒸发又带走温度。梁泽心口极热,皮肤却又很冷,冷热夹击之下毛孔紧缩:“以前是我不懂事。”
“咱们那个时候谁懂事啊,个顶个的傻。” 再逢旧友,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感慨,“当年梁宵还不到我胸口呢,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
梁宵中间耽搁了两年,所以十九岁才读高二。她一回来就听到自己的名字,捋了捋头发,大大方方地笑起来。
难得见一回,高阳提议一起吃顿饭。梁泽担心花钱太多,本来是想拒绝的,但看出梁宵非常想去,最终还是应下了。
走进一家路边的普通餐厅,选了两个菜以后高阳让兄妹俩再点一些,自己却走到门外电话:“喂吴恪,我跟梁泽在一起呢,你要不要过来吃顿饭?”
那边很安静,吴恪:“我在加班,走不开。”
“中秋节还加班啊?你们公司也太没人性了。行,那你忙吧。”
电话刚挂断,他回头看见站在身后的梁泽。
“我来问你想喝什么,可乐还是橙汁。” 梁泽抬了抬嘴角。
高阳想,还好没听到。
当晚回宾馆的路上,梁宵还沉浸在刚才那顿饭的愉快中,不停地扯着梁泽这那。
“阳哥下回带我去郊区烧烤,他在那儿买了房子。”
“阳哥把他电话号码给我了,让我国庆买好票提前联系他,他开车去火车站接我。”
“阳哥……”
了半晌,哥哥一点反应也没有。她收住声,试探地问:“哥,怎么了,你怎么不高兴了?”
梁泽半低着头,目光铺在地面的影子上。
“没有,哥没有不高兴。”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阳哥?”
“当然不是。”
“那你下午为什么不想跟他吃饭?”
梁泽左手插在裤袋里,慢慢捻着白天摘下来的一片落叶,指腹微微湿润:“不是不想,是不能想。”
梁宵愕住。
“这一次阳照顾我们,不但主动把账结了,还给你买了这么多零食。那下次呢?下一次,总该我们请了吧,可我们哪来的钱?”
梁泽的目光移到她手里提的塑料袋:“宵宵,交朋友是相互的。总是其中一方照顾另一方,那不叫友情,叫施舍。”
风自此沉寂。
把妹妹送回宾馆后,梁泽觉得双腿像灌了铅,回去就洗澡躺下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他应该是着凉了。手背盖在微微发热的额头,他换了个方向,面朝窗外,望着天上疏疏落落的星。
曾经也是这种凉爽的夏夜,他完球往三楼教室晃晃悠悠地走,刚到后门就听见吴恪很有耐心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可以换一种思路,直线 AB 的斜率跟直线 PQ 的斜率之和是……”
梁泽放下球,抱臂在后门站定。
怎么又是这傻大个。
教室里就剩下吴恪跟高阳,两个人坐得很近,肩挨着肩。高阳就跟个傻子似的,一道题听半天听不懂,好不容易懂了还朝吴恪咧嘴一笑:“嚯你真厉害,这都能算出来。” 晃着他那口大白牙。
那是,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傻呢?
梁泽走过去,踢踢高阳屁股下面的凳子:“起来。”
高阳看看他,又看看吴恪,坐立难安。吴恪头也不抬,继续演算。
“你不走我走了。” 梁泽气从鼻孔里出来。高阳缓缓起身,又被吴恪按下去:“把这道题讲完。”
梁泽气得砰一脚踢上桌子,背着包就走。
“他……” 高阳结结巴巴。
“不用管。”
讲完题,吴恪让高阳先走,弯腰不紧不慢地收拾书包。余光里月色温柔,夜晚静谧。
走出校门口,十米外的土墙边靠着一个不爽到极点的人,双手插兜。
“舍得出来了?”
吴恪一点也不意外,拎着校服走过去,两人并肩走进夜色中,长长的一条街没有别的声音。
“干嘛不话,生我的气啊。” 梁泽眼睛往天上翻了翻。
“嗯。”
“为了那个傻子?靠……”
吴恪:“别欺负同学。”
“这算什么欺负?!我一没他二没骂他,我就是看不惯他老耽误你时间。”
“……”
“你我得有问题吗,他是不是老耽误你回家,是不是嘛你。”
“而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听见了,有时候一道题你讲两三遍他都听不懂,天哪他那个脑子……”
他就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叽里呱啦抱怨个没完。吴恪听着,走着,额头苦恼得发紧:“你也问我问题,你也总是听不懂,所以我也该不理你?”
“这怎么能一样?” 梁泽扯住书包带子不让他走了,“你居然把我跟他放一起,我在你心目中难道跟他没区别?”
“区别在哪。”
吴恪走出去十几米,身后还是没有动静,于是又停下来。回身,月光下梁泽披着一肩青雾,嘴唇绷得紧紧的,很不甘心的眼神盯着他。
“我开玩笑的。” 吴恪,“你们有区别。”
梁泽三两步跟上来。
“你比他傻。”
梁泽差点噎死,猛地一脚把地上的石子踢远,“行,以后我不找你了,谁聪明你辅导谁去。”
吴恪不疾不徐:“求之不得。”
“吴恪!” 梁泽咬牙切齿地勾住他脖子,“我看你是想挨我一拳。”
吴恪想躲,却又被他勾得更近。
“别闹。”
“叫爸爸。”
“梁泽。”
“叫爸爸!”
虽然梁泽看着野得很,可吴恪个子比他高,力气也比他大,没怎么使劲就把他掰开了:“梁泽,我认真的,别欺负同学。”
梁泽撇嘴:“了我没欺负他。”
吴恪嗯了一声。
“我只欺负你。”
吴恪有些无奈,继续往前走。梁泽双手插兜跟上,隐隐约约听到前面的人低声:“让着你而已。”
慢悠悠走到家,两人已经重修旧好了。
分开前梁泽指指天:“阿恪,看上面。”
吴恪抬头,看见满天星斗。下一刻脖子被人双手包住,没用力,软软地前后摇晃,外加一道闷闷的声音:“我想掐死你。”
吴恪头又疼了:“干什么。”
“老是气我,还老给别人讲题…… 你不能这样。” 梁泽猛地咬了他下巴一口。
“嘶……” 吴恪瞳仁微颤,身体微微后退。
梁泽咬完就没再看他,两手拉着书包带,右脚在地上搓了搓:“黄牌警告一次。以后别理高阳了,你晚上的时间都是我的,咱俩才是最好的朋友。”
不知是谁的心跳,大得快要惊扰树上倦怠的雏鸟。
吴恪盯了他几秒,忽然把校服罩到他头上,双手使劲揉搓他的头发和脸。
“唔——唔——!你想闷死我啊!”
梁泽好不容易才挣扎出来,还没喘匀那口气,吴恪已经转身走了。他校服搭在左肩,右手扬起挥了挥,“明天见。”
“明天见!”
梁泽就那么看着,看着他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去,渐渐就看得痴了。
那晚的星比今晚要多得多,亮得多,夜如泼墨。梁泽躺在狭窄的上铺,枕着双臂,安静地看着窗外微弱的亮光。
耳边恍惚响起高阳的话:
“他大学毕业之后就没离开过,一直在临江这边发展。”
“临江房价这么贵,不把老房子卖了怎么买得起?”
“他,他得有个自己的家。”
头很沉,思绪也很混乱,梁泽告诉自己不要再自作多情了,吴恪不可能是为了他。
这次重逢,许许多多的幻想都被破。与此同时,妹妹来临江找他,把他更加彻底地拉回了现实。
看到花样年华的妹妹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想到自己连让妹妹住间条件过得去的宾馆都办不到,他觉得是时候忘掉吴恪了。
人只要活着,就没有办法只为自己活着。
不能再总想着过去了。得振作起来,努力挣钱照顾好妹妹,再也不要过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