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久病无良医
作者有话:
中秋还没过完,工作就像山一样压下来。
加班加得烦躁的齐斯宇开车出去买晚饭,一脚油直接到了那家 “聚齐饭馆”,本意是想照顾梁泽的生意,谁知店里店外根本没有梁泽的身影。
他问收银员:“你们老板呢?” 唐妙指向门口:“那不是吗。” 招呼客人呢。
“那是你们老板?你们有几个老板?”
“就一个啊。”
“那梁泽呢,他是干嘛的?”
“传菜的。” 唐妙做了个端盘子的手势,“不然还能是干嘛的。”
一个传菜的,居然也敢自称老板,真是什么人都有。可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吴恪的朋友呢,而且看样子两人还交情匪浅。
齐斯宇摸不清水深,走开几步后又转身问:“他人呢。”
“病了,宿舍躺着呢,你找他啊?”
病了……
他摆摆手,“算了。”
浩瀚咨询。
节假日大家的干劲都不足,尤其是五组,至今缺兵少将。远远看到吴恪一个人坐在那的勤勉背影,齐斯宇过去敲敲桌子,“你跟我来一趟。”
吴恪动都没动。
“真有事,关于你那个老同学的。”
键盘敲击声暂停。吴恪拿上手机、烟,跟他走到安全通道。
起他们两个认识的过程,其实有点戏剧性。入职第一年大家都还是新人,兜里没有几块钱。齐斯宇的妈妈手术需要一大笔费用,部门发起募捐,素不相识的吴恪没有参与,却一声不吭地借给他五万。
其实那时吴恪自己也很难,但他知道家人二字意味着什么,所以愿意施以援手。从那时起梁泽就知道,自己碰上个善良的傻子。
“我问你,你跟你那个高中同学有多少年没见了,他的为人你清楚吗?”
吴恪靠着扶手,背微驼,低头摸烟。
一声轻响,火机燃起。楼道里没风,烟雾盘旋上升,最后跟青白的灯光混在一起。
“别光顾着抽烟啊,我问你话呢。”
“为什么这么问。” 烟咬进嘴里,味觉发涩。
“我就是觉得他这人不太可靠。以前也没听你过有这么个同学啊,这突然凭空冒出来,会不会是带着目的来的?”
“你别不当回事我跟你,现在就有这种人,套个光鲜亮丽的假身份,其实就是为了方便骗熟人的钱。”
吴恪缓缓地:“你去过饭馆。”
是肯定句。
“你知道?知道那天吃饭的时候你怎么不,我还以为——”
“重要吗。” 他眉眼隐在升腾的烟雾里,“他就是他。”
“话是这样,可这种下九流的人背景太复杂,到底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你还是得多留个心眼。”
“不用,我清楚。”
齐斯宇没听懂这句:“嗯?”
“你问我清不清楚他的为人。” 吴恪看着鞋面落的一点烟灰,“我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这种话出自他口中,多少让人觉得有些意外,毕竟他极少这样带有感情色彩地、甚至是武断地评判人或事。齐斯宇还想再提醒点什么,可看了他一眼,最后却只是微微颔首:“好,你心里有数就行。”
在刚才的那一眼中,吴恪是一种心甘情愿的神情。
抽完这支烟回去工作。
走到安全通道门口,齐斯宇忽然揽住吴恪的肩,饶有深意地笑了笑。
“笑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 他把脸贴过去,“你维护老同学的样子好帅呀吴经理,我都快要爱上你了。”
吴恪勾着嘴角转开头,“滚。”
玩笑后回到工位,没干多久,吴恪的电脑右下角忽然冒出一个弹窗:“啊,忘了告诉你,你老同学病了。”
—
当晚下班不算太晚。
超市这两天还有节日的余味,到处都是折促销的月饼摊。吴恪是来买牙膏的,却不知不觉走进零食区。
从前他零用钱很多,梁泽却连饭都吃不饱,所以但凡想吃什么都会缠着他去买,到后来他比梁泽都更清楚梁泽的口味。
有一回梁泽病了,肠胃炎,他妹妹一个人守着他,可是年纪太了不会做饭。吴恪下了课去看他,他窝在床上又可怜又好笑地:“阿恪,妹妹给我吃了十块糖,我会不会得糖尿病?”
那次起,只要梁泽生病,吴恪就会把他接到自己家的阁楼。奶奶总会奇怪孙儿的饭量怎么猛地变大了,还会突然想吃醪糟鸡蛋一类的东西,口味变得像孩子。
做好的饭吴恪用保温饭盒装着,第一时间提到阁楼去,把梁泽扶起来吃。梁泽往往有气无力地笑笑:“这次算我欠你和奶奶的,都记在账上,以后发达了还你们。”
以后总是来得这么迟。
梁泽有梁泽的私心,吴恪有吴恪的底线。事到如今梁泽不肯再欠,所以吴恪连空头支票也收不到了。
冷柜旁边是养生茶的展台,放着电磁炉。年轻的促销员有心跟帅哥搭讪:“需要我帮你推荐一下么。”
吴恪看向手里的玻璃瓶:“我想加热这个,已经付过钱了。”
“这个简单。拿来吧我帮你热一热,正好这里有食品塑料盒。”
他道了声谢,又递给她一枚鸡蛋,“麻烦你把这个也煮进去。”
“这吃法怪熟悉的,咱们俩是老乡吧。怎么,你病了?”
“朋友病了。”
“女朋友?”
他不话,被当成默认。对方马上偃旗息鼓:“你这个男友当得真细心。要不要再买点败火的茶?特别适合病人喝呢。”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吴恪提着吃的跟茶。
其实梁泽住的地方不远,只是找高阳听费了一些时间,所以到那儿的时候已经夜里十点多了。
没电梯,楼道漆黑,灯不知道是坏了还是根本没装。地上到处是烟屁股,墙面又是脚印又是霉斑,味道像沤久了的生活垃圾。
三楼,左手边那间。平常这个时候饭馆的人还没下班,不过现在是节假日,一半人正在轮休,里面有电视机的声音,像是在看什么电影。
他抬手叩门。
“谁啊!”
电视声啪一下就停了,但没人过来。
他又敲了两下。
“他妈的谁啊!”
“你好,我找梁泽。”
好一会儿门才开一条缝,一双狭长的眼睛从缝里看出来,下面两只手还在提裤子扣皮带:“找梁泽?”
客厅那边不耐烦地喊:“他不在!赶紧把门关上。”
“他去哪了?”
见吴恪穿的都不像便宜货,门后的人清了口痰:“不知道,我们又不是他爹,管他去哪呢。”
吴恪不苟言笑,递烟的动作却不生疏:“我是他朋友。”
对方接过,挑起眉瞧了瞧,态度明显好多了:“进来吧,他就在里屋呢……”
大晚上客厅没开灯,吴恪提着吃的走进去,见里面有两三个男人,地上到处是烟头和用过的卫生纸。走到电视机前,他停了一瞬——
屏幕上的女人坦胸露乳,敞腿骑在一匹特制的木马上,表情放荡无比。
吴恪神经犹如被烟头烫到。他快步走到卧室门口,敲了几下,“梁泽,开门。”
“这子,叫他一起看他不看,不会是自己躲里面享受吧。” 身后传来不怀好意的笑声。
这样反感与错愕的情形之下,齐斯宇的话忽然闯进他脑海:“下九流的人背景太复杂,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
西装革履的吴恪跟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深吸一口气,放下吃的掉头就走。只走了两步却又立即停住,想起梁泽那句 “这次算我欠你的”,径直拧开房门。
一室沉寂。
里面没有开灯,只有窗帘附近有光。上铺的梁泽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头偏向墙的那边,很明显是身体不舒服睡过去了。
该是有多心宽,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入睡?
吴恪皱紧眉,把带来的醪糟鸡蛋放到桌上,一转头听见床上模糊沙哑的声音:“阿恪……”
病中的梁泽意识昏沉,口中断断续续地喊着他的名字。
吴恪手筋发紧,右手伸进西裤口袋,摸到棱角坚硬的火机。许久他才镇定下来,返身走回床边,低声喊:“梁泽。”
梁泽像是听到了什么,慢慢侧过身来,苍白的脸上凝满细密的汗珠,意识是混沌的。吴恪伸手摇了两下:“梁泽?”
还是没反应。
他长臂一伸,直接越过边栏掀开棉被,将人紧张地搂到怀中。
梁泽额头滚烫,脸上身上全是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吴恪想也不想,直接将人抱下来背到背上,下颌被床角划破都浑然不觉。
客厅那些人早窝进另一个卧室了,在干什么可想而知。
下楼梯的时候梁泽头歪在吴恪背上,两只手软得挂都挂不住,全靠他一手托着一手压住。到一楼时他把人放下来,脱下西服外套严严实实地裹紧,然后才再次稳稳当当地背起来。
外面风凉。
梁泽在宽大的外套里缩着,下巴完全遮住,只剩一对睫毛黑长的眼睛。吴恪一边拦车,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一只,格外听话。
好不容易到车,吴恪让梁泽躺在自己腿上,头却生硬地转开,盯着车窗外的景色一样样掠过。
“阿恪……”
传五感中,听觉最敏感。
吴恪脊背僵硬,手背青筋突得明显,几秒钟后扯过外套盖在梁泽脸上,阻止自己继续听下去。
—
医院,输液室。
梁泽睁开眼睛,开始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哪。大厅灯光很暗,简易病床跟躺椅并排挤在一起,对面的白墙上挂着一台电视机,只有画面没有声音。
“你醒了?”
一转头,高阳从旁边的椅子起身,凑过来很关切地看着他:“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吧。”
脑中一片混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梁泽撑着坐起来。
“那天我就你不换衣服肯定感冒,怎么样,给我着了吧?幸亏上次留了你的地址,再晚去半时没准儿你脑袋都要烧傻。”
高阳叫来护士量体温。
“退烧了,” 护士调整点滴,“留观几时,等天亮了再走,这是你的单子。”
梁泽接过来,很自然地去翻单据,目光集中在右下角的缴费金额。
“费用你朋友已经帮你结过了。” 护士完就走。
梁泽默然。
“谢谢你阳,我一会儿把钱转你。”
高阳到旁边倒了杯水回来:“嗨事一桩,钱你不会急着还,反正我也不等着用。”
梁泽接过水,好一会儿没有话。
周围大部分人都睡了,病人躺在椅子上或床上,家属就随便找个地方趴着,起起伏伏的鼾声和磨牙声。高阳没有靠得太近,坐旁边低头发短信。
“阳。”
他抬起眼:“嗯?”
“你今晚来找我有事吗?” 梁泽问。
“喔,是有一点事,本来是想找你帮忙的,不过你病了就算了。”
“我好多了,你。”
今晚全靠高阳把他送到医院,要是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梁泽当然义不容辞。
“真是事。” 高阳琢磨了一下,,“你不是会做饭么,正好下周末我搬家想邀请几个朋友来聚聚,你要是有空能不能来下一天厨,费用就按饭店包席的价格给你。”
“不不,不用给钱。” 梁泽摆摆手,输液管跟着晃荡,“大家都是同学,你乔迁我也没准备礼物,炒几个菜不算什么。”
高阳就等他这句话:“也算不上乔迁,旧房子。那行,这钱我就省了,材料到时候我准备,你直接来就行。不过既然我不跟你客气,那你也就别跟我客气,医药费什么的你要是敢给我就敢跟你急!”
梁泽抿起笑:“嗯。”
天亮后从医院回到宿舍,下班的休假的都在睡觉。
简单洗漱过后,梁泽推开卧室的门,隐隐约约闻到一股醪糟的味道。转过身,靠墙的折叠四角桌上放着吃剩的外卖盒,气味就是从那发出来的。
他走过去,想也不想就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