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铃只是被送去五条家暂住几天, 并不会长久住下来。
据,是五条家的人问起她的现状,她的父亲才把她送过来住几天, 为了给五条家一个交代,让五条家亲眼确认了她没有缺胳膊少腿,如假包换地活着。
于是,几天过后还是要被送回一世家。
其实在五条家的这几天也很寂寞, 五条悟的话不多,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安静沉默着, 像他那双冰川一样的蓝眸一样。
但是他的周围没有很多仆人, 不像她的父亲那样, 前拥后挤都是跟随的仆从, 远远看过去排场很大。
铃原本是不敢多问, 在一世家的一个多月, 她已经被怕了,什么都不敢多, 也什么都不敢多问。
反倒是五条悟的仆从性格随和,只当她是腼腆, 总是喜欢找她聊天。
她,“你的性格倒是跟悟少爷很像, 悟少爷大多数时候也很安静, 院子里的人太多了他还会嫌吵呢。”
铃怔了怔,“他也会挨骂吗?”
仆从被她这句话逗笑了, “你什么呢, 谁敢骂悟少爷啊,其他人忙着巴结都来不及呢,大概就是巴结的人太死缠烂了, 悟少爷才会觉得人多了太吵吧。”
“……哦。”她低着头,抿了抿唇,忽然反应过来他跟她的命是不一样的,没有人会骂他。
仆从继续道:“一世姐看着也不像是顽皮的孩子啊,怎么听起来像是经常挨骂的样子?”
铃摇了摇头,“是我不够好,达不到父亲的标准,父亲才会不喜欢我。”
仆从只当是普通的家族子女争宠,安慰道:“别担心,毕竟是血脉相通的亲人,就算责备你,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嗯。”
“雪子。”
门外。
一道冷淡的童声忽然出现。
雪子是仆从的名字,她连忙回头,放下手里的东西,毕恭毕敬地问:“悟少爷,您不是在午休吗?您有什么吩咐?”
“把药箱里的药膏拿出来,给她涂。”
门前的身影只丢下这句话就走开了,他的腰板挺得笔直,侧脸的弧度勾勒着阳光的光线,像神明的雕塑,在窗户上划过一道明晃晃的剪影。
仆从茫然不解,她顺从地去找药膏,一边找,一边不解地:“悟少爷这是什么意思,你受伤了吗?”
“……”
“诶?一世姐?”
铃从震惊中缓缓回神,呆滞地望向仆从,脑子里空白一片,只有一个后知后觉的想法。
那个人为什么会知道她受了伤。
仆从很顺利地找到了药膏,由于不知道她受的是什么伤,悟少爷得模棱两可,而她也忽然一副傻掉的样子,于是就把所有的药膏都拿了出来。
她算看看伤势再决定用什么药膏。
结果,裤腿撩到了大腿,仆从看到膝盖上和腿上布满了淤青,一片凝着一片,青紫混着深红,布满了白皙稚嫩的腿,看得触目惊心。
仆从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又撩开了另一条裤腿,紧接着是胳膊。
全都是成片成片的淤青。
她顿时惊到语无伦次:“一、一世姐,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淤青?是谁你了吗?”
铃缓缓摇了摇头,“只有手心挨了,这些不是挨留下的。”
仆从这才注意到还有手心被自己忽略了,连忙去摊开她的手。
然而手指稍微一掰开,她就露出痛苦的表情。
手掌心上也是一道又一道红痕,布满红肿,在白皙的掌心上如同血痕。
她顿时气愤不已:“您可是一世家的姐,怎么会有人这样对您?您告诉过父亲吗?一世家主大人应该会给你做主的吧?”
“……”
她已经拿出了药膏,心地给铃抹着。
药膏是冰凉的触感。
由于皮肤没有破损,只是淤青,所以药膏涂上来并不会痛,甚至这冰凉的感觉让受伤的地方没有那么痛苦难忍。
可是,她余光瞥过窗户,久久停留在那里。
阳光折射在玻璃窗上,发出明晃晃的光线,就像刚才来过片刻的男孩,他的侧脸和眉眼,也是如此灿烂明亮。
他像那一刻折射在玻璃窗上的光。
穿破黑夜和浓雾的光。
“诶?一世姐您别哭啊,是不是我弄痛您了?我再轻一点,您别哭啊,别怕别怕,这个药膏很管用的,淤青很快就会散的。”
仆从一边给她涂着药膏,一边轻声安抚着她。
可是眼泪还是簌簌往下流,成了串的掉在地上。
自从离开村庄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在意过她是不是受了伤,也没有人再帮她涂药膏。
她就像一个没人丢弃的、没有人在意的萤火,在那天田野的雨里,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然后忽然闯进了风雨停下来的林间,短暂的、偶然的,得到了那一点光和暖。
但是仅仅是那么一点,也吸引着她忍不住想要一头钻进去,再也不想出来。
第二天的时候。
傍晚。
她合着手掌心到了悟的门前,门口的仆从因为她的身份,并没有阻止她。
“一世姐是要找悟少爷吗?您稍等一下。”
铃站在门口,合着掌心,“嗯!”
没有多一会儿,门开了。
神色淡漠的五条悟从门口出来,站在她的面前,垂眼看着她,“什么事?”
他的声音跟他冰川般的蓝眸一样冷,他向来冷冰冰的,可是并不会觉得他可怕。
她献宝一样地将合着的双手往他面前送了送,“给你看这个。”
她缓缓松开了手心,几只捕捉到的萤火虫从她的手心里翩飞而出。
在夕阳已经落下的夜幕之际,寥寥几只萤火像微弱的星光,那是她觉得美好的东西,也是为数不多可以送给他的东西。
她记得来五条家的那天,仆从过一句,他喜欢看萤火虫。
所以她想着,他应该会喜欢吧。
她心翼翼地看着他,见他眉眼仍然冰冷,迟迟没有反应,她的期待变为了忐忑。
手不安地往回收,开始害怕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事。
然而,手在半空中被五条悟拦住,他握住了她的手腕,拽回了他的面前。
宽大的袖子滑到了手肘,露出了一节臂。
他的眼淡淡扫了一眼,“恢复得差不多了。”
“……嗯。”
然后又是持久的沉默。
她感到不安和慌张,生怕责骂和挨在下一秒到来。
他微微侧头,问旁边的仆从:“雪子,她腿上的伤呢?”
仆从回答:“淤青也散了很多。”
他颔首,“那就多拿一些给她涂。”
她一怔,“是要给我带回家去涂吗?”
五条悟原本吩咐完就已经准备回房间,刚刚侧过身的身体停顿下来,斜眼睨着她,“你还要回去?”
“我、我……我要回去的呀。”她茫然不解,“父亲大人过几天会来接我。”
“他来接你的时候,你可以不跟着走。”
“那样我一定会被的……”
“你在我这里,谁能得到你?”
“……?”她慢半拍地反映着他的话,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然而他已经懒得再多什么,迈过光线走进了房间。
挺直的背影只留给她一句,“只要你想,我可以让你一直留在这里。但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选择在你。”
第二天早上。
仆从在给她抹药的时候,她没忍住好奇,问了出来:“悟少爷为什么会知道我受伤?”
几天的相处,她已经慢慢开始敢跟别人话,好像在五条家不用那么拘束,不会有人她,也不会有人骂她。
“嗯?你不知道吗?”仆从反而一脸惊讶。
她没有出声,因为父亲千般告诫过她,不用暴露了她是一直养在山村里,暴露了会让她死得很难看。
仆从见她不话并没有多想,因为她一直都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她解释道:“悟少爷天生六眼,能获取很多我们肉眼看不到的信息。”
她涂着药,看着膝盖上还没有散去的淤青,皱着眉:“要不你就别回一世家了吧,你们家的人怎么会让你受这么多伤,被人欺负了都没人替你做主的吗?留在这里吧,你好歹是悟少爷的未婚妻,别人才不敢这样欺负你。”
这让她又想起了昨天傍晚时的对话,她茫然不解道:“我……可以不回一世家吗?可是,父亲大人不会放过我的……”
仆从对她笑起来,“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五条家想让你留下来,你父亲不敢反对的。”
她还是觉得不真实,“可是……我真的可以留下来吗?五条家的家主那边……”
“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悟少爷要做的事,家主大人可从来没有反对的事。”
“……这样啊。”她揉了揉眼睛,“好羡慕啊。”
好羡慕被人这样纵容着。
“总之你别担心其他的事,只要想好自己愿不愿意就好。”
仆从涂好了药,收好了药箱,“好了,一世姐等药膏干了以后再走动哦。”
“嗯。”
她坐在凳子上,盯着膝盖上的药膏,沉默看着药膏风干。
直到院落外面传来脚步声。
是父亲大人的声音。
她的背脊下意识地僵硬起来,整个人都紧绷着,手心颤抖。
许久后,有仆从进来,带着她出了院子。
院子里,她又见到了那个让她害怕的父亲。
他微笑着,保持着出门在外的温和,对她,“枝樱,过来,我们回家了。”
头顶的阳光明亮,她却觉得,那张面容冰冷,让她浑身都止不住的发抖。
她咬着嘴唇,下意识地回头,那一刻她也不知道她回头是想寻找什么。
然而她看到了屋檐下走过来的五条悟。
他神色冷淡,即使是明媚的光线,也没有将他的瞳色染上半分温暖。
但是,风声,树影,呼吸,全部都在这个时候静止,只有他眼底望过来的浅蓝。
他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再次抬起眼时,看向了面前的一世家主。
他开口,“你回去吧,她还要留在这里。”
他的语气和态度没有任何一丝面对长辈的谦卑,也没有用敬语,口吻平淡如常,依旧是那个被众人捧在天上的尊贵少爷。
如果不是他冰封一样的神情没有一丝嚣张狂妄,会觉得他在趾高气昂,虽然,这样也已经站在了高高在上的态度上。
她时常在那些与父亲大人面对面的人脸上看到畏惧,他的眉宇间却没有一丝一毫,人人都要恭敬称呼一声一世家主,似乎在他面前,也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
那一刻,她的害怕达到了顶点。
她死死低着头,却还是感觉到父亲大人的目光停在她的身上,于是她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父亲大人开了口,“枝樱,你呢?”
她颤抖着,因为害怕而卡住了喉咙,“我、我……”
“我了,她不回去。”
五条悟再次冷淡地开口。
随后,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在一世家主冷凝锐利的目光里,云淡风轻地拉着她转身离开。
她身体机械地跟着他的脚步,没敢抬头,也没敢回头,包括耳朵能捕捉到的风声,都让她格外提心吊胆。
被他带到了一个房间,她因害怕而精神惶惶,没有去观察这里是哪里。
他松开了手,“用不着这么害怕,我过的,在我这里,他不能把你怎么样。”
“……”
“枝樱。”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是很在意规矩礼教,因为不喜欢她的姓氏,所以叫了名字。
但她还没有习惯过来自己的新名字,尤其是从五条悟口中第一次听到。
所以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仍然惊惶过度地低着头惴惴不安。
他再次开口,“抬头。”
“……诶?哦、哦,悟少爷,您刚刚什么了吗?”
“……”
轮到他无语了。
片刻后,他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坐了下来,“没事做,陪我读会书吧。”
“……”
她窘迫站在原地。
五条悟抬眼望过来,“怎么了?”
她涨红着脸,“我……我不认识字。”
“……”
他好像叹了口气,又好像没有,光影明灭里,他神色淡淡。
好一会儿,他才:“算了,你应该也还没到上学的年纪。那就不读书了,改成教你识字吧。”
他扣了扣桌面,“坐对面。”
她如释重负地坐了过来,接过他递来的笔时,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臂还在颤抖,父亲大人给她的恐惧,还没有消散。
她忽然意识到,五条悟陪他读书,其实并不是他需要人陪,雪子姐姐过他嫌吵闹,又怎么会让被人陪着读书,他可能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想这样替她分散注意力。
她吸了吸鼻子,忍了好一会儿,眼泪还是叭叭地掉下来。
五条悟看着纸上的泪花,不能理解:“你哭什么?”
“我、你……谢谢你。”她擦掉眼泪,得语无伦次。
她握着笔,“可以先教我你的名字怎么写吗?”
五条悟并不在意,“可以。”
可是她看着纸面上写下的代表着他名字的符号,拼了命想要记住。
她想要记住,那几个符号就代表着,他的名字。
她盯着看得出神,没注意到五条悟了话,直到他塞过来一张纸,“你的名字是这样写。”
她不认识那几个字,猜测道:“这上面写的是枝樱吗?”
“那不然?”
“……可以写另外一个字吗?”
他淡淡看着她,不置可否。
但她莫名觉得他没有反对就是同意,于是她迫不及待地,“铃,风铃的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