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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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室的窗帘紧紧拉着, 密不透风,不泄露一丝日光。

    栗枝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好,早些时候在秦绍礼那边居住的时候, 卧室窗帘特意更换了一遍,厚厚的,能遮挡住所有的光。

    拉满后,整个房间都浸泡在与世界隔绝开的沉寂中。

    后来栗枝搬到这里时,发现表哥给所有卧室装的都是类似质地的遮光窗帘。

    病好之后, 睡觉好像也成了一种负担, 睡到半晌,呼吸的压迫感让她挣扎着醒来。

    身体上好似压着沉甸甸的东西, 梦境光怪陆离,大片大片的阴翳, 好似乌云压顶,始终遮在头顶, 黑乎乎的一大片, 透不过气。

    栗枝冷汗涔涔醒来。

    已经十二点了。

    睡眠质量下滑导致睡眠严重不足, 她需要睡好长好长时间才能缓过来。

    耳鸣仍旧在,不清楚是病毒的后遗症, 还是情绪糟糕的臆想。

    最近没有点外卖。

    栗枝意识到最近外卖员对她这一户似乎也有些畏惧,每次都远远地放在门口。

    不过, 对方的担心或许也有道理。

    她能理解。

    大家都是有妻儿有责任的,有时候一场病压垮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个家庭。

    厨房之中还有米面,蔬菜是昨日里社区服务中心志愿者送来的, 栗枝认真思考, 该吃些什么东西。

    不过吃什么好像都无所谓了, 嗅觉和味觉虽然回来了,但吃饭对她来好像失去了乐趣,只是单纯的咀嚼,单纯的为了活下去而做的必须事情。

    栗枝开门。

    窗帘被人拉开,阳光灿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柠檬味,坐在沙发上的秦绍礼放下杂志,笑:“起来了?”

    栗枝盯着他身上的睡衣。

    看着有点眼熟。

    像是……

    她之前买给他的。

    秦绍礼的衣服多的能够装满两个衣帽间,平时他工作忙,偶尔在家也要处理工作,如这般、大白日悠闲穿睡衣的时候并不多见。

    栗枝买了好多好多情侣睡衣,但对方穿的次数极少。

    栗枝问:“这衣服?”

    “最近才翻出来,”秦绍礼笑,“很漂亮。”

    他站起来:“快去洗手,方才你一直在睡,我简单做了几样,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秦绍礼语调温和从容,栗枝却没有动,她看着秦绍礼去厨房中,耳侧只听到盘子和勺子接触的声音,浓郁的香味弥漫出来,充斥着这一方天地。

    秦绍礼的手艺一如既往,完全不是他口中的“随便做做”,用绍酒腌制过鸭脯肉和冬笋放在一起煸炒出香味,蒸好的香菇围绕着摆在两侧,明油将鸡茸和淀粉炒出玻璃质感;薄皮中裹着虾肉、火腿末、蛋清、葱椒泥,捏成漂亮的笼包模样,挂上蛋糊裹着面包糠炸到金黄,栗枝咬了一口,热气腾腾,才发现里面还加了的豌豆。

    栗枝忽然有一点点饿了。

    她也很需要和人交流,和人沟通。

    且不论长达两周的治疗期,在治疗结束后,她在酒店中集中隔离了两周,现在又在家中……

    见到上门的社区服务人员、医护人员和志愿者,栗枝都会格外地开心。

    她太需要和人好好聊一聊了,聊什么都行。

    吃到一半,栗枝终于忍不住,问他。

    “你怎么来这儿?”

    秦绍礼和她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最多的约会,基本都是秦绍礼带她四处吃吃喝喝;至于“寝不语”,秦绍礼就爱听她叫,不叫也会哄着、或者掐着脸颊让她出声。

    秦绍礼:“避难。”

    轻描淡写两个字,秦绍礼语气轻松随意。

    从见到她起,秦绍礼就没有将她当作病人来看待。

    栗枝抬头看他,终于露出点笑容。

    她:“尊贵的秦先生还有需要避难的时候?”

    “怎么会没有?”秦绍礼,“还好善良的栗枝姐愿意收留我,才不至于让我流落街头。”

    他语气调侃,放下筷子,用瓷白的勺子往栗枝那只绘着奶黄色鸭子碗中盛粥:“今天炖了西米八宝粥,加了糖桂花,银耳,芋头粒,马蹄粒,红豆,想多吃哪些?”

    这点和以前一样。

    在吃穿上面,秦绍礼照顾她照顾的很仔细,他的这样自然,就好像她从未主动与他分手。

    哦不。

    他比以往更在乎她的感受,而不是礼貌性的询问。

    比以前……

    更像男女朋友。

    栗枝想了想:“想要马蹄粒和红豆,再加点桂花也行。”

    秦绍礼盛了一碗粥,放在她手边。

    栗枝继续刚才的话题:“合着你转来转去,发现我这儿最适合你?”

    “那倒不是,”秦绍礼微笑着,“我只想来这儿。”

    只。

    不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更不是权衡利弊的选择。

    只是唯一。

    栗枝捧着素白的瓷碗,试图去嗅桂花的香味。

    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秦绍礼:“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坏?”

    栗枝:“刚确定关系就拉着我上|床,这不算坏?”

    冷不丁被她翻出来这件事,秦绍礼一怔,笑起来。

    他歉疚地:“抱歉,那时你太可爱,情难自禁。”

    这个人话太好听了。

    好听到栗枝低头吃了两口粥。

    表哥走后,她一个人懒得做饭吃,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拿汤包和蔬菜、肉放在一起煮,连续吃了几天,食不知味。

    可秦绍礼做的饭菜很好吃,他甚至还做了精致的摆盘,用芹菜嫩生生的叶子和橙红色胡萝卜切成的爱心做点缀。

    这点的把戏,成功地让一个丧气的女生起了精神。

    “那你在这里这么久,工作不忙吗?”栗枝问,“公司不需要你吗?”

    “你哪个?”

    一年多没了解过他的动态,栗枝憋了一会,才出他原本所在公司的名称。

    她知道,那算得上的是家族企业,秦绍礼是他这一代人中的翘楚。

    “前天递交了辞呈,”秦绍礼轻描淡写,“还是自己最自在。”

    栗枝愣了下。

    “怕什么?”秦绍礼笑起来,“怕我没钱付寄宿费?”

    “这倒不是,”栗枝脑子里乱糟糟的,“那你——”

    “人本就不该拘泥一方天地,”秦绍礼缓声,“能出头的未必只有一处。我还有些钱,不多,不过也足够满足一个漂亮女孩的所有愿望。”

    他没有告诉栗枝。

    蛰伏多年,终于在近几日和家中摊牌。

    父母自然震怒异常,只可惜如今的秦绍礼羽翼已丰,已经不是能够被他们轻易威胁拿捏的人了。

    秦绍礼心里清楚。

    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算什么东西。

    “况且,”秦绍礼问,“倘若哪天真穷到吃不起饭,荔枝姐要不要好心聘请我做你的私人厨师?”

    他的真诚:“川淮鲁粤,浙闽湘徽,只要荔枝姐点,我都能做。”

    就像一个认真的求职者,秦绍礼温和请求:“给个机会?”

    栗枝被他煞有介事的介绍逗笑了。

    她清清嗓子:“再议。”

    “不过我很贵的,”秦绍礼,“荔枝姐可得好好努力,争取包的起我。”

    栗枝反驳:“你干嘛的像是我养你暖床?”

    秦绍礼一本正经:“体力活倒也不是不可以。”

    栗枝嘀咕:“强买强卖,奸商。我看你不是‘也可以’,你是‘很乐意’。”

    秦绍礼笑起来,他唇角的梨涡终于露出来。

    “所以,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秦绍礼,“我随时奉陪。”

    一顿饭吃的肚暖腹饱,栗枝不好意思让他一人做家务,和他一同去了厨房,帮忙整理。

    视线无意间扫过刀架,栗枝愣了一下。

    原本放刀具的地方,空空如也。

    栗枝问:“刀呢?”

    水龙头开着,哗哗啦啦地流淌。

    秦绍礼头也不抬:“嗯?太危险,防止有入室抢劫的,我全收起来了。”

    栗枝不理解:“哪里有那么笨的贼?入室抢劫还要用主人的刀?”

    秦绍礼笑:“世事难料——荔枝,能麻烦你帮我拿一瓶水过来吗?我有些渴,谢谢。”

    栗枝评价:“娇气。”

    这样着,她仍旧开冰箱,将矿泉水拿过来。

    她用力拧开瓶盖,冰凉的水冻得她手指一颤。

    瓶身上冷凝的痕迹被她的手指以触碰,立刻显现出清晰的指痕。

    栗枝盯着指痕看了半天,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厨房。

    不仅仅是刀,还有一些削皮器、甚至于尖锐的叉子。

    所有有可能伤害到人体的利器,都被秦绍礼悄悄地收了起来。

    -

    下午栗枝做了一会工作,她现在的状态其实并不太适合赶进度,但游戏即将开始二测,她不得不起精神赶工,和团队伙伴交流。

    眼看快到了下班的时间,薛无悔忽然发了一条私聊。

    薛无悔:「栗枝,我刚买了些葡萄,很甜」

    薛无悔:「想吃吗?我晚上下班后带给你」

    如果秦绍礼没有来的话,不定栗枝就同意了。

    栗枝视线从电脑上移开,客厅中电视开着,还有吸尘器的声音。

    秦绍礼闲来无事,正在做卫生。

    栗枝低头,给他回复。

    荔枝:「谢谢你,不过不用啦」

    这次,隔了好久,栗枝才收到他的信息。

    薛无悔:「我是不是来迟了?」

    栗枝:「不是」

    栗枝:「哪里有什么先后呢?」

    这种事情,哪里有什么先后之分呢。

    今天一整个白天,栗枝心情还算不错。

    她太孤单了。

    孤独的人长途跋涉了好久,终于寻见绿洲,终于有人愿意和她聊天。

    以至于她忽略掉了,有些糟糕的情绪,总是会在深夜里,在无人的时候,在她独处的时候,一点儿一点儿攀爬上来。

    抑郁就是一座活火山。

    人永远无法预料它什么时候会爆发。

    栗枝晚上睡不着。

    越是想睡,脑子里越是逼迫她去回忆那些糟糕的事情,从初中到现在做过的所有糗事,几乎不停地在耳朵旁边缠绕、播报。

    「她肯定是装的,矫情,做作什么劲」

    「考差了就自己精神不好,啧」

    「屁大点事,想这么多,闲的」

    「……」

    闭上眼睛,又是邻居家老夫妻唯恐避之不及的眼神,全身上下都喷上消毒水,相隔一层的玻璃封的严严实实,不肯见她。

    哪怕搬走了,也要一句“真晦气”。

    栗枝躲在被窝中发抖,猛然听到有人在敲门,叫她的名字:“荔枝,荔枝。”

    她茫然穿鞋下床,开门,看到只穿着睡衣、两只脚甚至穿错拖鞋站在门口的秦绍礼。

    栗枝问:“怎么了?”

    他低头,盯着她的脸,放缓声音:“做噩梦了?怎么哭这么大声?”

    “我没哭啊。”

    栗枝只觉他莫名其妙,脸颊有些痒,她伸手一摸,摸到自己温热的眼泪。

    她愣住了。

    脸上全是泪水。

    她的的确确在哭。

    秦绍礼低声问:“睡不着?”

    栗枝点了点头。

    他将栗枝横抱起来。

    荔枝很轻,甚至比她读高中时还要轻。

    这种重量令秦绍礼心里一震,拧出辛酸的水。

    轻手轻脚将荔枝放到床上,他脱掉鞋子,侧躺在她身后。

    秦绍礼的身体好暖。

    栗枝:“我现在还在隔离期。”

    “你已经健康了,不要怕那些流言,”秦绍礼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低声,“真不放心的话,我陪你一起隔离。”

    栗枝神情恍惚,她抬头,只看到他黑漆漆的眼睛。

    她好久都没有被人触碰过了。

    别肢体接触,住在同一单元的邻居,就连和她住在同一个楼都觉着晦气呢。

    最恐怖的不是病毒,是人心。

    秦绍礼坦然地拥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头顶上。

    栗枝的手掌心,完整地接触到他的胸膛。

    这是另一个人的体温。

    不害怕她。

    在他眼中,她仍旧是荔枝。

    秦绍礼低头,像拥抱孩子。

    整个人被搂在怀中,栗枝脸贴到他胸膛上,感受到他的手掌,温热宽大,正轻轻拍着她的背部。

    她听到他温和的声音:“睡吧,荔枝。”

    “无论如何,有我在。”

    作者有话:

    抱歉,写了又删,没能粗长起来。QAQ

    明天仍旧双更。

    啾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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