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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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栗枝越来越容易梦到高中时候的自己。

    更确切一点来, 是高二时候。

    最为压抑的那段时间。

    周围的同学都在为了高考做准备,读和晚自习上课前高声喊口号,跑操时候拿着本本背单词, 临近六月末,空气中都飘浮着炙热的、令人昏昏欲睡却又不得不用力保持清醒的空气。

    “十载求学,志在必得!”

    “忍三伏三九苦,攀凌云高峰顶!”

    班级里所有人都在冲刺,唯独栗枝踟蹰不敢前。

    流言困扰着她, 心脏处好似空洞一片, 脆弱到不堪一击。

    栗枝想去医院中做检查,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和爸爸提出来, 对方只是惊讶地看她。

    “你想多了,我看你就是闲着没事做。睡一觉就好了, 别人高考也有压力,没你这样的。”

    “我早了, 你社交能力不行, 就是缺乏人际关系这方面的培养。”

    “屁大点事, 你看你矫情的。”

    ……

    学校中的心理疏导老师,表面上着为了学生考量, 着想,不会泄露学生隐私。

    但在栗枝去看的第二天, 班主任一脸凝重地和她谈话。

    具体的记不清楚,唯独一句铭心刻骨。

    “别给同学们和老师添麻烦,高考就剩一年,别添乱。”

    “别影响学校声誉。”

    ……

    “荔枝, 荔枝。”

    朦胧中, 栗枝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名字, 她仓皇睁开眼睛,先感觉到湿乎乎的一大片。

    触觉比视觉先回来,有人轻拍她的背,另一只手抚摸她的头发,低声安慰:“别怕,别怕,没事了。”

    湿乎乎一片的是他的睡衣衣襟。

    栗枝清楚地闻到他肌肤的味道。

    他好像已经戒烟了,睡衣上还是熟悉的甜橙味。

    分手一年之后,他仍旧用着栗枝选购的的沐浴露。

    隔了一年的夜晚回头看,恍恍惚惚,过往的这几年都好像水中浮萍,轻飘飘随风而摇动。

    一清醒,这些浮萍便飞速随风消散掉了。

    秦绍礼没有问她有没有做噩梦,他或许知道这是多余的话,只开灯——

    栗枝捂住眼睛:“眼疼。”

    光芒太强烈,眼睛受不了。

    秦绍礼调低,只留下昏黄的光芒。

    “要喝水吗?”秦绍礼低声问,“还有没有其他想吃的东西?”

    “……没有,”栗枝,“可以帮我倒一杯吗?”

    她还在抖。

    秦绍礼倒了水回来,温热的,什么都没有加,栗枝捧着,慢慢地喝下去。

    或许是噩梦惊醒,她的心脏跳的很快,很慌,甚至有种下一秒就会立刻死去的错觉。

    喝完水,栗枝的心跳才稍稍好了些,秦绍礼用湿巾仔仔细细地给她擦掉额头、脖颈上的汗水,将她脸颊上湿漉漉的发掖在耳后:“还要不要?”

    栗枝摇头。

    “想继续睡觉吗?”

    她点头。

    “那慢慢躺下,放松。”

    秦绍礼没有追问她做了什么噩梦,也没有丝毫被她搅睡眠的不悦。

    他自然温和地安慰她,如同安慰一个做噩梦的孩子。

    他或许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栗枝轻轻呼吸,缩在他怀抱中,慢慢闭上眼睛。

    没有丝毫情|欲,这只是一个成熟男性对做噩梦女孩子的安慰。

    栗枝:“我感觉你好像变了。”

    秦绍礼问:“变好还是变坏了?”

    栗枝:“变得更像个人了。”

    秦绍礼捏了捏她的脸颊:“以前就不是人?”

    他用的力气不大,掐的也不痛。

    其实对于栗枝来,痛也是好的。

    至少不是麻木。

    她:“大部分时间是人。”

    栗枝其实还是困的,了一个哈欠。

    秦绍礼没有逗她继续下去,只是低声问:“那什么时候不是人?”

    栗枝了句话,声音,他没听清。

    秦绍礼凑近:“什么?”

    他听到栗枝:“……不喜欢一个人的话,就不要和她在一起啊。”

    “以前你和我做的时候,”栗枝闭上眼睛,“我还以为你真的喜欢我。”

    她的声音很轻,不会比一片羽毛的重量更重了。

    秦绍礼明白了。

    他捏住栗枝的手,认真地道歉:“对不起。”

    栗枝没有话,她已经睡着了。

    -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栗枝和其他人一样。

    她以为抑郁的人,是每天都在沉浸于悲伤,无时无刻不在那种痛苦之中。

    后来的栗枝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悲伤只能占情绪很很的一部分。

    抑郁是什么呢?

    它是自我厌恶,是被孤立,是内疚,是焦虑,绝望,麻木。

    ——你见过油漆工人刷墙吗?

    ——不心将一大块油漆掉落在地面上,你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盯着油漆,眼睁睁地看着它变干。

    那么那么多的负面情绪涌出来,但你动不了。

    再如何焦急、不安、痛苦,也无济于事。

    你只能看着油漆变干。

    哪怕快乐,也会有患得患失感,你没有办法享受它们,反倒会担心它们终将会消失。

    如此不安。

    在家隔离的第一个周很快过去,再次上门时,秦绍礼作为密切接触人员,同样接受了核酸检测以及隔离时间的要求。

    社区服务人员很好,也很热情,志愿者承担了代买菜、采购的任务,也会帮忙将楼下快递柜的快递拿上来。

    秦绍礼给栗枝买了许多漂亮的绘本,英文版、中文版,栗枝除却工作外,最喜欢的,就是坐在地上,仔仔细细地翻阅这些绘本,看上面这些精致美丽的画。

    她没有办法安静阅读了,过多的思考对于她来也是一种消耗。

    栗枝原本以为自己的心态会慢慢地编号,稳中有升,但实际上,却仍旧是巨大的波动。

    她会因为一件事而不安焦躁,睡不着觉。

    不心失手碎了一个碟子,就陷入深深的难过中,哪怕秦绍礼买来新的也没有用,她还是会想起那个碎裂的碟子。

    哪怕一模一样,可它也不是原来那个。

    ——我知道这样不好。

    ——可我没有办法就纠正。

    ——我厌弃因为这样而不安的自己。

    精神好的时候,栗枝还会和秦绍礼开开玩笑,甚至在一起游戏。

    秦绍礼陪伴她一起玩动物之森,栗枝的岛屿叫做“自由岛”,秦绍礼经常上来,而栗枝却不会去看他的岛。

    她直觉秦绍礼应当做不出多么漂亮的建筑来。

    但大部分时间,栗枝毫无沟通的欲望。

    ——我和世界隔了一层薄膜。

    ——我能看到薄膜外的世界,世界也隔着薄膜看我。

    ——世界向我伸出手,但我宁愿他给我一刀。

    秦绍礼大部分时间都在陪她。

    他虽然辞去了家族企业中的职务,但自己私下里做的投资生意还在。

    当栗枝安安静静看书的时候,他才会开电脑,处理一些邮件。

    始终在栗枝的视线范围之中,以保证她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

    在发觉栗枝长时间盯着钢笔尖发呆的时候,秦绍礼将钢笔全都藏了起来。

    几乎没有什么锐利的东西。

    原本想着等她隔离期结束,就接她离开。

    但现在看来,并没有这么简单。

    最好的办法是带她看心理医生,而如今情况特殊,只能远程和心理医生聊天。

    可栗枝明显有些抗拒。

    她如此敏感,不肯轻易向他人敞开心扉。

    14天的隔离期结束,栗枝没有出门。

    秦绍礼也没有。

    社区人员仍旧会定期上门来检测核酸,志愿者倒不会再来,秦绍礼会趁栗枝午睡的时间,去最近的超市购买些蔬菜和日常用品。

    这个夏天已经快要结束。

    这一波疫情已经得到抑制,但荔枝心中的疫情却迟迟未能好转。

    午睡惊醒,明明睡了好久,可还是没有丝毫的缓解。

    好累,好累。

    她真的好累。

    她坐起来,发了会儿呆。

    来也奇怪,在医院的时候,栗枝挣扎着想要活下来。

    现在,身体已经好了,秦绍礼也在,父母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好。

    可她却快乐不起来了。

    “你过得这么好,没受过委屈,能有什么烦恼?”

    “没关系,会好起来了。”

    “加油,没事,放宽心。”

    “想想你的父母和朋友啊,你要是出个什么意外,他们怎么办?”

    ……

    好多好多的关心,可栗枝仍旧感觉到孤立无援。

    他们要她好好活下去,是为了父母、朋友不伤心而活着;

    要她开心,要她不要哭,要她快快乐乐。

    好像她不快乐的话,就会给大家都添麻烦。

    栗枝不想给人带来困扰。

    谁不想当个快快乐乐、讨人喜欢的女孩呢?

    可她现在做不到了。

    她好累了。

    很想休息。

    况且,现在她这种情况,如果解决掉自己的话,所有人都会松口气吧?

    -

    秦绍礼在超市中购买了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结账时,看到售货员身后的架子。

    他停顿了两秒,没有购买。

    荔枝的肺不好。

    拎着两大袋东西,秦绍礼开车的后备箱,放进去。

    坐到车里的时候,他很想抽根烟。

    事实上。

    如雪的死亡,并非难产。

    她死于产后抑郁。

    据心理医生,自从秦守廉结婚之后,如雪就去主动看心理医生。

    她知道自己出了问题,并积极配合治疗。

    但在生下孩子的第二天,一个刚刚生产完的产妇,躲开了所有护士医生,甚至还流着血,生生地扒开封锁的窗子,从八楼之上,一跃而下。

    秦绍礼明白,这种病就是一个火山,是长时间的精神腐蚀。

    叔叔前天还在笑着和秦绍礼,让他帮忙掩护。

    叔叔准备和爱人私奔。

    那时候的秦绍礼信了。

    他按照叔叔的嘱托,住在叔叔家中,每日正常吃饭休息。

    第七天,闻到恶臭,循着气味挨个儿房间寻找。

    秦绍礼在叔叔卧室中看到已经开始腐烂的两具尸体。

    明明最后一面时还在笑着交流。

    秦绍礼趴在方向盘上,他闭了闭眼,直起身体,慢慢、慢慢地呼了口气。

    只是今天不知为何,回家的路程不过一个路口,却罕见地堵了起来。

    天上太阳炙热,温度高到令人焦灼不安,秦绍礼有些莫名的不安和心慌。

    区刚好也停电了,是什么电缆故障还是什么的,秦绍礼没耐心去听。

    他拎着东西,走楼梯,回到家。

    开门,秦绍礼一眼就看到站在阳台上发呆的荔枝——

    她半边身体已经倾出去了,身上的白裙被风吹的鼓起来,好似翩然欲飞的蝴蝶。

    秦绍礼呼吸一滞。

    他丢下东西,飞快跑过去,将荔枝整个人抱在怀中,生生地拽回来。

    荔枝瘦削的肩胛骨撞在他胸口上,秦绍礼胸口一痛。

    肌肤之下,皮肉里更痛的东西却出来了。

    “你在做什么?”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秦绍礼甚至无法控制自己声音,尽量压低、压低,明明愤怒到理智缺氧,却仍旧生怕吓到她,只能苦苦忍耐,“你……”

    栗枝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大概会向其他人一样,拜托她活下来,为了父母,为了朋友,或者为了他。

    她做好心理准备了。

    她习惯听人教,再多几句也一样。

    就像其他人一样,谴责她,劝她,要求她。

    她已经做好听的准备。

    可栗枝只感觉到秦绍礼温热的眼泪,滴到她脖子里。

    秦绍礼低声:“荔枝,难过的话就对我,别憋着。你在我这儿,不需要假装很快乐,也不需要坚持生活,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人不是每天都要快乐,被抑郁情绪填满的人很多,你不需要为此自责。”

    他的情绪控制一直很好,现在还能温和地、心平气和地和她这样长的话。

    把那些或许能伤害到她的字词去的一干二净,只有温和的包裹。

    栗枝眼睛慢慢聚焦,这个拥抱稍稍松开,她跪坐在地上,看到眼前秦绍礼。

    他眼角有泪痕,却仍旧微笑着抚摸她的脸,将一缕不心弄到鼻子上的头发移走。

    “人生很长,你还有很多选择。”

    “你慢慢,我听得见。”

    “我仔细听。”

    作者有话:

    啾啾啾!

    这章写的好艰难QAQ

    欠的双更我还记得,醒来再写,一定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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