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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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栗枝那天晚上和秦绍礼了很多很多。

    六年了。

    她终于自己那晚遭遇到的一切, 险些被奇怪的人猥|亵,还好被人拦下。

    她自己明明是受害者,却会被当作流言的中心人物肆意传播。

    她对自己的憎恶, 怨恨,自责,后悔。

    六年了。

    栗枝以为自己早就走了出来,回头一看,她却仍旧被同样的事情困扰。

    六年前, 让她产生轻生念头的不是黑暗, 而是流言;

    六年后,险些击垮她信心的也不是病毒, 而是歧视。

    人心不可测。

    她明明没有丝毫错误,却要为此道歉。

    人性啊。

    秦绍礼耐心地听她, 他没有要求栗枝站起来,没有要求她坚强, 更不要她为其他人着想。

    他给予她最大限度的自由, 做什么都可以, 哭也可以,适当的发泄也可以。

    唯独不可伤害自己。

    只要她愿意, 他就仔细听。

    ——不是没有人听不见你。

    ——未来很长,别急着离开。

    ——你慢慢, 我听得到。

    晚来风暴,次日终于云散翳开,得见天光。

    在接触集中隔离、回到家后的第二十五天。

    栗枝终于走出家门。

    她看了一些报道,想要去捐献自己的血浆。

    刚刚治愈不久后的病人, 捐赠的血浆可以用来挽救其他的重症病人。

    秦绍礼陪伴她一同去献血浆, 量并不多, 在做了检查之后,针头扎入了她的胳膊。

    仪器的声响很轻微,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出来。

    入目是白茫茫的一片,病房中这样干净,纯粹。

    栗枝没有叫痛,在外面那么久了,忽然发现,原来医院才能认认真真地对待她。

    而不是像那些邻居,躲着她、避开她。

    抽取血浆后,栗枝喝着蜂蜜水,慢慢休息,医院还送给她一个漂亮的荣誉证书。

    证书的封面是绒呼呼的质地,按上去有软软的痕迹,压下去再松开,能看到明显的回弹。

    栗枝低头,手压下去,将玫瑰红压出深色的指痕,又松开,将这些漂亮的绒毛蓬蓬松松地抚平。

    在秦绍礼的建议下,栗枝暂时从表哥这边搬了出来,仍旧住在秦绍礼以前购置的那套房子中。

    这套房子上还是栗枝的名字。

    分手之后,栗枝提过几次过户回去,都被秦绍礼否决了。

    对待她,他一直都很大方。

    在金钱和衣食住行上,秦绍礼从未亏待过她。

    第一天去了社区防疫工作站登记,工作人员在核实之后,告诉栗枝,她仍旧需要定期做核酸检测。

    栗枝点头。

    秦绍礼当时买的大平层,一梯一户,这也有一个好处,不会产生什么邻居之间的困扰。

    的确是个很适合如今栗枝居住的地方。

    栗枝坚持要按照市场价格付秦绍礼房租:“和以前不一样了,别再拿那什么哥哥妹妹的辞。”

    秦绍礼没有勉强,他接受栗枝的转账。

    在顺利搬家之后,栗枝终于去医院做了初步的检查,在和医生认真聊过之后,得到一些抗焦虑和抑郁的药物。

    时隔六年,她又开始重新服药。

    只是2020年的栗枝,不再是2014年那个苍白瘦弱、终日里惶惶不安的女孩。

    有人能听得到她心里的声音。

    有人理解她。

    他听得到。

    将粗粝的盐粒泡到一杯水中,尝起来是咸的,咸到喝不下一口就会掉泪;

    但如果是将盐粒丢入溪中,尝起来却不会有丝毫改变。

    每个人都会有抑郁的情绪,每个人都会有焦虑、不安、恐慌的时候。

    不要怕,不要担心。

    尝试慢慢地接纳它。

    出院后的第二个月,栗枝的核酸检测仍旧是阴性。

    去医院做了检查,肺部上仍旧有一块纤维化的病灶。

    除此之外,其他的副作用——譬如呼吸困难、肢体无力的感觉已经消退掉了,除了以后少接触过敏原以及谨慎前往高原地区外,栗枝和未患病的健康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游戏二测已经结束,因为身体原因,薛无悔承担了主要的工作。

    栗枝也没有悠闲这摸鱼,团队中女性不多,她作为主力开发人员中的女性,更能注重和女性玩家的交流、以及看待她们的反馈。

    原本事情正朝着好的方向进行,但郑月白却突然做出一个决定。

    他不准备按照计划继续进行三测和四测,而是抓紧时间推向市场。

    游戏版号早就顺利审批下来,对于现在的郑月白和背后投资的华鼎资本来,是时候急着变现了。

    栗枝隐约意识到,在她治疗和居家办公的这段时间中,郑月白所做的事情,开始逐渐与他的设想偏离。

    郑月白做这款游戏的初衷已经改变了。

    栗枝作为开发人员,自然是没办法干涉领导者的决定。

    为了能够让游戏尽快上线,栗枝晚上加了阵班,仍在低头查看之前交上来的玩家分析报告。

    在VC轮中,郑月白得到了华鼎资本和秦绍礼的大笔资金注入,再加上秦绍礼那边派来了营销总监和其他人,几番鼓动之下,郑月白召开了会议,重新制定团队目标和要求。

    这一次,他的很清楚。

    不做三测和四测了。

    等二测的bug修复,就开放游戏上线。

    栗枝和薛无悔都在极力反对这件事。

    虽然栗枝没有在游戏公司工作过,但她紧跟着一测、二测过来的,所有的报告和反馈,她一字不漏滴全看完。

    产品经理要求的,她做到了,没要求的,她自己扣着字眼、反复和薛无悔讨论、找先前的业界大牛询问。

    为的就是做好这款游戏。

    读研读到一半申请休学创业,栗枝选择加入这个团队,不仅仅是为了钱。

    也是为了自己的事业。

    可惜如今郑月白已经不是处处创业时、带着栗枝一同四下奔走、熬夜做计划书、拉投资的人了。

    权力和金钱永远都是试金石。

    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郑月白如今只想着早日将产品推上市场,早日变现。

    ……

    加班到九点钟,公司中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旁侧玻璃水壶仍旧烧着热水。

    栗枝吃了些梨膏,喝了点热水。

    薛无悔坐在对面,当听到这边动静时,他合上电脑:“做完了?”

    栗枝点点头,伸了个懒腰。

    服药对她的思维有一些影响,让她反应会稍稍慢一些。

    “一块去地铁站吧,”薛无悔建议,“正好顺路。”

    是一块去,其实也就步行700米的距离,已经十月了,道路旁的法桐树叶子渐渐由绿转为漂亮的金黄色。昨日里刚刚下了一阵秋雨,地面上有些许被雨水落的叶子,栗枝穿着运动服外套,拉链一直拉到顶。

    她变得比之前更怕冷。

    薛无悔忽然了一句:“今天郑月白找我来,想签订协议,之前的股份买走。”

    栗枝怔了一下。

    “华鼎资本的人最近一直过来,我听到的消息是,郑月白准备和他们联手把股份全拿回来……”到这里,薛无悔深深看了眼栗枝,“估计,再过几天,你就能收到消息了。”

    栗枝问:“你怎么想?”

    薛无悔凝望着天边的月亮,笑笑:“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我一开始来这儿,也不是纯粹为了这个。”

    他的坦然。

    只是栗枝做不到那么潇洒。

    和薛无悔不同,她是从一开始就加入的。

    甚至可以,这游戏每一处细节,每一部分的代码,她都熟知。

    就像亲手栽种、浇灌下的生长的植物。

    栗枝亲眼看着它从幼苗长大,开花结果。

    如今却有人要提前将果子采摘而去,怎能不令栗枝不悦。

    刚走出门几步,栗枝看到有辆黑色的车停在不远处。

    熟悉的男人就站在车旁,正眯着眼看过来。

    显而易见,薛无悔也看到了。

    他脚步一顿:“你哥哥?”

    栗枝:“嗯。”

    “大学时候的哥哥?”

    栗枝抬头看薛无悔,薛无悔伸手,苦笑一声:“别这样看我,我也只是偶然见到过一次。”

    顿了顿,他轻声:“齐大非偶。”

    栗枝纠正:“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成语所指的应该是女性。”

    “无所谓,”薛无悔耳朵红了一下,秋虫不唧唧,深夜的帝都只有车水马龙的声音,“荔枝同学。”

    “嗯?”

    “要是觉着摘月亮太冷的话,就回头看看星星,”薛无悔,“星星也在等你。”

    -

    秦绍礼晚上煮好粥,没等到栗枝回家,发消息问了才知道,原来她还在为了游戏的事情加班。

    估摸着差不多快到时间了,秦绍礼开车过来。

    等了半时,等到栗枝和薛无悔肩并肩走过来。

    不错。

    出息了。

    他看着栗枝和薛无悔告别,径直往这边走过来。

    薛无悔那子驻足,像是不怕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仍旧站在那里往这边看。

    秦绍礼没有和孩子计较的爱好。

    他耐心等着栗枝上车,先将瓷白的保温杯递给她:“先喝点。”

    栗枝拧开盖子,一次失败了,秦绍礼从她手里拿走,拧开,重新递过来。

    栗枝好奇地看:“这是什么?”

    秦绍礼开了车内的灯,拿出一个木勺给她,言简意骇:“川贝炖雪梨。”

    栗枝舀了一口。

    他没有放很多冰糖,甜度恰到好处,雪梨是切成细细的块炖的,丝毫不会对咽喉造成负担。

    放在保温的宽口杯中,现在温度正适宜,恰好可以大口吃,不会被烫伤,也不会凉。

    栗枝疲惫的身体都因为这一份简单的药膳而渐渐焕发了生机。

    栗枝由衷赞美:“真好喝。”

    “好喝明天再给你炖,”秦绍礼探身,扯了安全带,低头给她扣好,状若漫不经心地问,“你和你们班长关系不错啊。”

    栗枝:“还行吧。”

    秦绍礼问:“比我这个房东兼前男友还好?”

    栗枝唔了一声,勺子戳了戳雪梨:“不一样。”

    秦绍礼看得出她的躲避,眼底仍旧漾着点笑意:“劳驾,能不能和我道道,到底哪儿不一样?”

    栗枝侧脸看他:“那你也和我,我和你见过的其他女人有什么不一样?你的那些女助理?那些想和你吃饭的人呢?”

    秦绍礼叹气,揉着太阳穴,一副比较苦恼的模样:“这可怎么呢?”

    栗枝:“秦先生桃花一直挺旺呀。”

    秦绍礼手搭在额头上,侧身看她:“不过,我想折的桃花,一枝而已。”

    栗枝低头,保温杯里的雪梨越吃越甜,从舌头尖一点点蔓延到嘴巴里、口腔里,哗哗啦啦地往肚子里去了。

    龚承允为了事业在雄安的这几个月,她和秦绍礼还真的保持住了这种诡异而又和谐的寄宿关系。

    栗枝会付房租,秦绍礼准备早餐和晚饭——他从家族企业中辞职后,全身心投入到自己新组建的投资公司中去。

    也不必再受父母制衡。

    上一代的人终究会慢慢老去,新的一辈人崛起,秦绍礼天生会交际,知进退,最能察觉人心,不动声色布局。

    不枉他蛰伏多年,如今就算是父母有心思胁迫他,却也找不到能胁迫到他的东西。

    种在阳台上的茉莉花开了,玫瑰也结了花苞。

    栗枝不忍花枝负担太重,将一些过于密集的花苞剪下来,放在水中泡着喝。

    玫瑰,茉莉,薄荷,柠檬。

    这些植物泡出来的水将她往阳光灿烂上带,闲暇时间,栗枝仍旧会躺在阳台的新躺椅上看书,阅读。

    心底的雪,在渐渐地被太阳晒得融化掉。

    如果坚持服药,坚持看医生的话,她会渐渐变好的吧。

    栗枝这样想。

    周日晚,如薛无悔提醒的那样,郑月白搞了一次团队聚餐,饭到中旬,他举着酒杯,潸然泪下,话语几乎不清楚,声音哽咽。

    那话语中的意思也很清楚,大意就是如今股份被不停稀释,其他投资者所控股比例越来越大,郑月白感觉自己的领导地位受到了深深的威胁,想要要求团队成员团结一心,将股份再按照原本的价格卖给他。

    若是放在一年前,栗枝不定就被动了。

    今晚上,她和其他人一样保持沉默,杯中的酒被灯光照映出漂亮的光泽。

    她一口都没喝。

    饭局结束,栗枝婉拒了其他人开车送她回去的邀请。

    秦绍礼今晚也在这边吃饭,好了一块回去,栗枝短信刚发出去,秦绍礼那边酒站起来告辞。

    从这儿到电梯还需要并肩走一段长廊,这时候声音正好,侍应生身穿旗袍,乌黑的发用漂亮的碧玉簪挽住。

    秦绍礼却注意到栗枝手腕上的东西:“戴的什么?”

    “刚刚等同事时候,扫码关注微信送的,”栗枝坦然地,“一分钱没花呢,可爱吧?”

    “看着挺可爱,就是瞧不清楚,”秦绍礼,“举高点,我仔细看看。”

    栗枝心想这人视力什么时候变这么差了?

    心中想着,仍旧举高了手,让他看清楚。

    是最简单的那种啪啪圈,直尺模样的东西,在手腕上一就“啪”地合起来。

    学时候就流行过这种啪啪尺,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过,这只扫码加微信就送的啪啪尺,做工自然也精良不到哪里去。

    不同的是这外面一层橡胶,上面画着几个可可爱爱的荔枝。

    秦绍礼的视力好像真的不太好了,他捏着栗枝的手,放在眼下仔仔细细地看。

    “离近了看也挺可爱,没花钱?”秦绍礼抚摸着那个啪啪圈,笑着,“赚到了。”

    栗枝想把手抽走,但秦绍礼非但没有松手,反而进一步握住她的手,坦然自若地往前走。

    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

    栗枝问:“你不是已经看完了吗?”

    “是看完了,”秦绍礼顿了顿,,“可我很想继续找理由牵你的手。”

    作者有话:

    啾啾啾~

    不敢立fg了,明日随缘吧。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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