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杜成美受了二十廷杖,深夜被人抬回了太师府。
负责行刑的锦衣卫碍着杜谦仁的情面,下留了分寸,可皮娇肉贵的杜成美何曾被人这么打过,一路上嚎个不停,只差叫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杜公子被人打了。
当夜,太师府里乱成一团,伺候的仆人挤了满满一屋子,好不容易等到大夫过来帮杜成美上完了药,杜谦仁也终于回到了府里。
杜谦仁官服未换,直接来到杜成美的住处,原本还闹哄哄的房间里,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杜谦仁沉着脸,道:“所有人都给我出去,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不过顷刻,房里的太太姨娘,丫鬟厮便都走了个干净,杜成美自觉做错了事,心虚地不敢看他爹,垂着头讷讷道:“爹,您得帮儿子想想办法啊。”
杜谦仁在屋子里环顾一遍,随拿了根鸡毛掸子,撸起袖子朝杜成美背上就是狠狠一抽,怒道:“你怎么敢的?那是殿试!你竟敢帮一个草包作弊还让他成了状元!你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是不是?”
杜成美痛得哀嚎一声,哭喊道:“做都做了,现在这些还有什么用?爹,您得想办法帮我把事情瞒过去啊,难道您忍心想看您儿子被发配充军、人头落地吗?”
杜谦仁把里的鸡毛掸子摔在地上,气恼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杜成美此人出了名的贪得无厌,仗着他爹的势力,在京城里向来为非作歹惯了,科考这么有利可图的事,他又怎么可能放过?
本来杜成美只是买通关系,帮着几个给了钱的考生在会试中作作弊,这事儿杜谦仁也知情,平时捧着银子找他来买官的人也不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儿子去了。
但杜谦仁不知道的是,就在殿试的前一天,忽然有人放消息给杜成美,自己知道殿试的考题,可以三千两银子把考题卖他。
杜成美本来还将信将疑,殿试的考题,普通人怎么可能知道?可那人又,可以先给题目,等到殿试结束,如果确定了他给的考题是真,杜成美再给银子也行。
杜成美想着这样他也不亏
,便信了那人的话,得到考题后,立即连夜找了四个钻研八股几十年的老先生合力写了篇策问出来,然后给贿赂他的那几个考生递话,谁要是出价高,他就能保谁进一甲!
进士及第,在古代这是何等光耀门楣的事,更别以后进了官场,只要会捞油水,现在花这点钱根本就不算什么事。
最后当然就是陈子荣出的价最高,杜成美买通了一名负责殿试监考的帘官,收卷的时候,悄悄换了陈子荣的卷子,之后陈子荣果然金榜题名,还被皇帝点了状元。
为防陈子荣在琼林宴上暴露其不学无术的本性,杜成美还特意教他故意先喝得酩酊大醉,免得在其他人起哄让他作诗的时候露了丑。
本来计划周密,万事顺利,可谁想到最后会冲出来个冯季平?
更没想到皇帝也不是个好糊弄的,竟然三两句话就把陈子荣给问露馅了。
这下人进了诏狱,以杜成美的本事再也兜不住了,只能哀求杜谦仁帮他想办法。
杜谦仁听杜成美到这儿,皱眉问:“你收了人家多少银子?”
杜成美支支吾吾地道:“没多少,也、也就十、十万两。”
杜谦仁瞪眼看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恨得牙痒痒,“十万两?区区十万两,你就敢拿命去博?好了,现在被人举报了,那锦衣卫的诏狱是什么地方?不出一日,那草包肯定就什么都招了,到时把你供出来,你有几个脑袋够人砍的?”
杜成美其实还没敢跟他爹实话,那陈子荣家是江南某地有名的首富,除了十万两银票,他还狮子大开口,另外收了人家三个美妾和一箱子古玩珍宝。
“所以才要您帮儿子想想办法啊,爹,您是首辅又贵为太师,只要您出面,那刘承义能不给您面子?”杜成美趴在床上,伸去够杜谦仁的衣服,阴恻恻道,“只要那陈子荣一死,那他们就死无对证,查不到我头上了!”
杜谦仁冷笑道:“你的倒是轻松,刘承义是东厂的狗,可不是我的人,只怕我的话,他未必肯听。”
杜成美哭丧着脸道:“那怎么办?难不成只能去找郭九尘那个死太监?起来真是憋屈,那郭九尘不过就是条阉狗,凭什么和爹您平
起平坐?连锦衣卫都对他唯命是从!”
“还不住口!你几时才能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杜谦仁低喝一声打断杜成美的抱怨,“我问你,到底何人卖给你的殿试考题?”
杜成美唯唯诺诺道:“我们是在一家酒楼里交易的,那人隔着屏风和我的话,是以没见到他的真实面目,也不知道他是何身份。”
杜谦仁听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捡起地上的鸡毛掸子就是一掸子抡下去抽在杜成美背上,“我杜谦仁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蠢材!你中了人家的圈套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见钱眼开的东西!还不如我现在就打死你!省得你连累我杜氏满门!”
杜成美顿时被打得在床上乱滚,哭爹喊娘地求饶:“爹,我是您唯一的儿子,您要是打死了我,杜家就绝后了!”
杜谦仁狠狠抽了杜成美十几下才停下,气得他胡子都歪了。
杜成美三十多岁的人,哭得脸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爹,我知道了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您想想办法救救儿子吧,求您了爹!”
到底是亲生儿子,杜谦仁就算再生气,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况且给杜成美设下圈套的人,极大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从卖殿试考题给杜成美,再到琼林宴上冯季平举报陈子荣作弊,发生的事情实在过于凑巧,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操控谋划这一切。
到底是何人所为?
杜谦仁拍着胸口顺了顺气,精明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恐怕那陈子荣,在诏狱里撑不了多久。”
杜成美一脸惊恐:“那怎么办?陈子荣肯定会把我供出来的!那皇上要是知道了,他肯定会杀了我的!”
杜谦仁缓缓道:“事到如今,只能豁出去为父的这张老脸,等到明日一早,我亲自进宫去求太后了。”
杜成美像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激动地连连点头,“对!可以求太后!爹您是太后最倚重的臣子,太后看在您的面上,一定会开一面的!”
杜谦仁把里的鸡毛掸子扔到杜成美身上,“你给我闭嘴!从今日起,我要你在房里闭门思过,没我的命令,哪里都不许去,听到没有?!”
杜成美忍着后背屁股上的疼,连爬
带滚到床里面,吓得点头如捣蒜,“听到了!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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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待到第二日,昨夜在琼林宴上,新科状元被人举报作弊下了诏狱的事就传遍了京城,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天早上,天不亮杜谦仁就出了太师府,宫门刚开就进宫直奔寿安宫去了。
等到沈映慢悠悠睡醒,便听到寿安宫那边传来的消息,寿安宫宫门紧闭,杜谦仁和太后在里面足足谈了有一个时辰的话,这会儿杜谦仁才出了寿安宫,太后便又传召了郭九尘,不知道了些什么。
沈映吃着早饭,听完太监禀报,无声冷笑,还能什么,还不就是想保住杜谦仁那混账儿子。
只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都郭九尘这个掌印太监和内阁的关系颇为密切,可陈子荣如今在诏狱被锦衣卫看管着,杜谦仁却没直接去找郭九尘帮忙,而是选择惊动了太后,那是不是明,其实杜谦仁和郭九尘的关系,实际上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牢固?
也是,像杜谦仁那种士大夫出身的高门显贵,又怎么会真的瞧得起阉宦。
如果杜、郭二人真是面和心不和,那以后可就好玩了。
寿安宫里才走了首辅,又进了东厂厂公,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他这个当皇帝的,又怎么能不去凑一脚?
沈映放下筷子起身,“起来,朕也许久没去寿安宫给太后请安了,来人,摆驾寿安宫。”
万忠全正要安排人跟着去,被沈映摆阻止,“你就不用跟朕去了,你出宫去趟北镇抚司,问问刘承义那个陈子荣审得怎么样了,回来告诉朕。”
万忠全是杜谦仁的眼线,有些话,自然不能让他在旁听着。
沈映只简单地带了几个宫女太监摆驾前往寿安宫,仪仗也从简,因此一路上都没闹出太大动静。
没想到的是,他人刚走到寿安宫西面墙靠着的长街,便隐隐约约听到墙那头有两个男人在话,其中有个声音沈映还颇为熟悉。
沈映不动声色地停下脚步,回头挥了两下示意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退远一点,而后屏息凝神竖起耳朵听起了墙角。
“你送给咱家的这份厚礼,咱家领了,但咱家不明白的是,你我素无往
来,少君又为何会想到送这个人情给咱家?”
“顾某如今身在锦衣卫,凡事还要多仰仗厂公的提携,我今日所做根本谈不上什么人情厚礼,只是作为下属在为厂公排忧解难,实属分内之事。”
沈映印堂处一跳,已然猜到墙里面话的两个人是谁,一个是郭九尘,另一个是顾悯。
他们两个人竟然有勾结?!
郭九尘:“顾少君自谦了,你如今可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前途无量,何须咱家提携?”
顾悯:“圣上年少,心性未定,我虽受一时青睐,但这份恩宠恐怕未必能维持长久,等到皇上身边又有了其他的宠臣,顾某能仰仗的也唯有厂公您。何况为了我义父的事,我和杜谦仁之间早已势同水火,帮厂公扳倒他也就是在帮我自己,只希望厂公来日大权在握,能够看在今日的情面上,对顾某多照拂一二。”
郭九尘低声笑了两下:“好!顾少君识时务又知进退,咱家就欣赏你这样的人才!你放心,你既然愿意追随咱家,咱家也不会亏待你。平阳王一案咱家会命北镇抚司加快审理,相信用不了多久平阳王就可以平安返回封地了。”
顾悯感激道:“多谢厂公!”
墙里面渐渐没了动静,沈映却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一点点凉了下来。
原来他并没有怀疑错人,殿试的考题,真的是顾悯泄露出去的,是顾悯和郭九尘联给杜谦仁下的套!
沈映死死咬住牙关,阴沉的凤眸中怒气与冷意交错闪现,顾君恕,你当真是好心计好算计,竟敢把我当成傻子耍!
好一会儿,沈映才克制住了心里的怒火,缓缓转过身往回走,神色平静地对跟随而来的太监宫女们道:“今日朕来过寿安宫的事任何人不许外传,否则,朕要他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