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初见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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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唯夹起一只豆豉蒸凤爪,凝视几秒:“我发现鸡爪子还挺好看的。”

    陈嘉扬笑:“你们学艺术的,果然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也挺像人的手。”

    “这就有点惊悚了。”

    何唯起一件儿时糗事,有一次路过厨房,看到一只解冻的全鸡,白惨惨,直挺挺,差不多跟她一样高……她哭着跑去找爸爸,家里有个怪物,我们要被吃了。

    陈嘉扬眼里没有美食,只有宠溺:“还有多少好玩的事儿是我不知道的?”

    何唯眨眨眼:“不多,也就一千零一件吧。”

    曾经的怪物,经过秘方烹制,轻轻一吮,骨肉剥离,齿颊留香。下着雨的上午,正宗粤菜店的临窗座位,吃着早茶聊着天,偶尔看一眼街景,也是十分惬意。

    路人多是撑伞,行色匆匆,也有穿着鲜艳雨衣的孩子,逗留玩水,家长在一旁催促。也有人不慌不忙,一个撑红伞的姑娘,捧着煎饼果子,边走边吃,吸引何唯视线的,是她脚上一双亮蓝色雨靴。

    何唯指给陈嘉扬看,“像不像蓝脚鲣鸟?”

    “那是什么,我看像企鹅。”

    “你是她胖吗?”

    “胖吗?我只注意到她走路的样子。”

    何唯狡黠一笑,科普了蓝脚鲣鸟以及蓝脚的作用,无他,动物界所有的花枝招展、绚烂舞姿,都是围绕一个主题——求偶,种族繁衍。

    陈嘉扬,“我也送你一双这样的雨靴吧。”

    她竖起拇指,“恭喜你通过测试。”

    这样的约会,不如叫“约饭”。陈嘉扬管这叫“偷得浮生半时闲”,一个时辰的一半,还算有自知之明。

    他最近实在是有点忙,许诺等手上项目告一段落就带她去哪哪儿玩,何唯:“不要随便立fg。”

    陈嘉扬正开车送她回校,作势方向盘,“那现在就去机场,早就想翘班了,你看看想去哪,只要有票咱就走。”

    “可别,你爸妈该恨我了,乖了二十多年的大儿子,转眼就被我这个不务正业的艺术生给拐跑了。”

    “我倒是希望被你拐跑。”

    他完,腾出手拉起何唯的,用力握了握,似乎有歉意蕴含其中。何唯却想起一个古早的品,保姆和木匠,因为胶水而成为连体婴。她出来,陈嘉扬笑:“哪个牌子的胶水,我一定去买。”

    何唯回头就把他的微信备注为“木匠”。

    这一天中午,木匠发来“爱的问候”,何唯给正在吃的琳琅满目的火锅拍张靓照,发过去,对方回一张自己的饭局照,附一个无奈的表情。

    何唯放大图片,背景是几张泛着油光的中老年侧脸,更显得他玉树临风。

    倪佳佳也凑过来,好奇地问:“木匠,是什么内涵称呼吗?”

    何唯答:“想多了,字面意思。”

    “你们是在玩假扮穷人的游戏吗?”

    “……”

    “那你是什么,啄木鸟?”

    “仙女。”

    倪佳佳“嗷”了一声,引来邻座目光。

    何唯问:“很肉麻吗?”

    “不会,如果换了别人就会了。”

    “谢谢,那你那‘嗷’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突然有了个灵感,等我恋爱了,就叫仙贝。”倪佳佳放下筷子,“被你这狗粮刺激的,口腹之欲满足不了我了,我也想谈恋爱。”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神啊,赐给我个男人吧,肾不好的也行。”

    何唯差点喷了:“别降低标准,你还年轻。”

    倪佳佳点头:“对。宁可要脑子不好的,也不能要肾不好的。肾不好,头发就不好,头发不好,别人一看就知道肾不行。想假装过得幸福都不可以。”

    何唯被她这一套逻辑折服。

    没想到好友贼心不死:“周叔叔还好吗?希望他不要放弃治疗,我可以等。”

    ***

    周末,何唯回家时,想起好友的幽怨念想,简直就是现代版的“一见杨过误终身”。上楼时看到杨过——哦不,是周熠的房间敞着门,里面有动静。

    她的脚步被好奇心驱使着,拐了过去。

    站在门口看,房里没人,一只开的行李箱随意地放在地板中央。

    浴室里有水声。

    何唯往里走两步,往箱子里瞟了眼,最上面一只纯皮商务包,拉链敞开,露出红艳艳的一角,那是全国人民都热爱的颜色。

    水声停住,周熠走出来。

    黑西裤,白衬衣,下摆内扎,袖口挽起,领口解了两颗扣子,露出一片麦色肌肤,还有锁骨。明明是最正经的搭配,偏被他穿出几分不羁甚至风流味道。他刚洗了脸,好像还顺便洗了头,发间挂满水珠。

    几日不见,他的头发长了一点。虽然仍是短,但至少不像越狱犯了。

    周熠看到何唯出现在自己房里也没有意外,抓了抓短发,抹去水珠,语气淡淡地问了句:“有事?”

    “钱要回来了?”她听了他这次南下的光荣使命。

    “嗯。”

    “顺利吗?”

    周熠走到沙发前坐下,翘起二郎腿:“顺利。”

    “那还去了那么多天。”

    周熠抬头看她一眼:“想我了?”

    何唯“切”一声。

    他无所谓地笑一下,:“办完事儿顺便玩了几天。”

    “去哪里?”何唯一撇嘴:“不会是去某莞吧?当心带回一身病。”

    周熠没答,伸手从茶几上摸过烟盒和火机,娴熟地点了一支烟。

    年纪轻轻的,这烟瘾简直是令人发指。想一想,和他还真没共同语言,何唯觉得个招呼就可以走人了,可是下一秒却鬼使神差问了句:“没给我带礼物吗?”

    周熠抬眼看她,一本正经地问:“带什么?一身病?”

    何唯无语,声嘀咕一句:“我爸每次出差都给我带礼物。”完觉得不对,那家伙果然抓住漏洞:“我又不是你爸。”

    “那我还帮了你。”虽然准确是被威胁的。

    周熠长腿一伸,用脚把行李箱勾了过来,伸手拎过那只商务包,抽出一钞票,丢给她。何唯下意识地捧住,愣了一下才问:“都给我?”

    “嫌多?”

    当然不。

    何唯掂了掂,按惯例,一是一万,一万啊,这家伙好大方。不会是有诈吧?一抬头,发现周熠看着自己,眼睛微眯,目光有些复杂,她敏感地问:“看什么?”

    周熠收回视线,抽口烟,懒懒道:“几天不见,变化挺大。”然后一挥手:“拿了‘礼物’就回吧,我要休息了。”

    何唯追问:“什么变化?最讨厌人话一半。”

    “变胖了。”

    ***

    原来他指的休息是去健身。

    何天奎和田云岚都是健身爱好者,就在家里布置了一间健身室,除了常用器械,椭圆机、划船器之类,还有一张台球桌和乒乓球桌,后者是何天奎的最爱。据他年轻时就遍全厂无敌手,去外面比赛也捧回过几座奖杯。何唯还没球桌高时,就被爸爸拉来教着,是可以预防近视眼。

    何唯平时很少光顾这里,因为懒,而且自恃怎么吃也不长肉,不过倒是跟大多女生一样,买了健身球呼啦圈之类花花绿绿的物品堆在角落里——接灰尘。

    周熠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短袖T,运动裤。他从门口柜子里取出一副黑色半指手套戴上,走向一只从屋顶吊下来的沙袋。这个大家伙是新添的,通身漆黑,长度足有一米,硬邦邦,绝对是暴力和野蛮的象征。

    何唯暗自撇嘴,野蛮人爱好的果然都是野蛮运动。

    门口有电子秤,何唯站了上去,定睛一瞧,好像还真长了两斤。

    也可能是这个秤不准,浴室还有一个,回去再称一次。

    那边厢,周熠开始围着沙袋转圈。

    当然这是何唯的观感。细看他脚下动作是有规律的,幅度跳跃,看起来挺专业的样子,忽然挥出一拳,砰一声闷响。

    何唯眨了下眼,往后退两步,免得被误伤。

    周熠连几下,招式凶狠,力道倒不是很大,这才搭理一下杵在一旁的何唯,“你今天这么闲?像狗一样走哪儿跟哪儿。”

    “……”这人句好听的会死么。

    何唯决定大人不记人过,虚心求教:“你是怎么要的钱啊?”

    周熠像是没听到,专注拳。

    终于停下来时,额角发亮,一溜儿汗水蜿蜒而下,眉心微拧。何唯猜出几分,故意问:“怎么不了?”

    他喘口气,抬手抚上胸前,“抻着了。”

    何唯哼一声。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周熠扯了条毛巾擦汗,随口解释道:“以前每天都要上一阵,几天不碰手就痒,再任何运动都是一天不练手生脚慢,两天不练,功夫丢一半,三天不练,”他顿一顿,“会没安全感,练练招式也是好的。”

    何唯心里一动,安全感,这个词从他嘴里出来好奇怪。他难道不觉得自己练得跟施瓦辛格似的让别人很没安全感么。

    可是转念一想,谁不需要安全感呢。

    不由去想他从前的样子——记忆深处,那个安静的少年。

    他的父亲,在他三岁时就意外去世,而他母亲去世时,他也不过才七岁……那是什么概念呢?她七岁的时候,无意中害死一只狗狗,就被吓傻,从此再也不敢养活物。何唯轻轻叹息。

    周熠从角落饮料柜拿出一瓶水,在旁边沙发坐下,大马金刀的姿势。

    何唯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手套摘了,因为出汗显得比平时白了些,手背青筋浮起,握着矿泉水瓶也是很用力的样子。她默默地在脑中描绘了一遍这只手。

    然后就听周熠:“我直接去了他家。”

    他拧开瓶盖,抛到半空中,又灵巧接住,“他家标准土豪风格,各种古董不知真假摆了一面墙,还有一只鹦鹉。”

    “那个死胖子跟我唧唧歪歪,一会儿没钱,一会儿合同有问题。我就顺手操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您的好像也挺有道理,但我这千里迢迢的,也不能白来不是,要不就带只鸟回去吧,活的不方便,叽叽喳喳的烦人。’”

    周熠喝了一口水。

    仰头时瞥了一眼,看到何唯一脸生动,嘴微张,有紧张还有明显的期待,他眼里闪过笑意,喝完两大口才不慌不忙继续:“刀子扎进墙上油画框,上面穿了根颜色鲜艳的羽毛。”

    何唯眼睛大大的,“那鹦鹉还活着吧?”

    “当然。他家养的那种叫什么棕榈凤头,市面均价一万几,美元。”

    何唯却道:“那油画可能更贵,画的是什么?”

    周熠一呆,这个还真没注意,随口道:“好像是个不穿衣服的女的。”

    何唯面露鄙视,纠正道:“那叫艺术。”

    她又问:“他们吓坏了吧,没要报警吗?”

    周熠又喝一口,“提都没提一句。大概是怕警察还没赶到,就成人肉筛子了吧。别的生意人家里供财神供关公,他家多了一个,长寿佛,怕死都怕得这么明目张胆。蛇七寸,这种人就怕跟他讲道理,你把他当人,他就把你当孙子。”

    何唯心,果然是穿鞋的怕光脚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像周熠这样的人,换以前她也是要敬而远之的,可是如今,她想了想:“你这样,是欺负动物啊。”

    周熠点头,“估计经过这一次,那只鹦鹉该疯了。”

    何唯声:“真缺德。”

    周熠觉得女人真是不可理喻,追着要听,听完八卦心满足了,没流露半分出对他的崇拜,居然同情一只破鸟。他接:“缺不缺德不知道,只知道我五行缺火。”

    何唯一愣:“所以叫这个名字?”

    “嗯。”他看着她,笃定道:“我知道你五行缺什么。”

    “什么?”她自己都不清楚,好像从来没人给她算过。

    周熠拿着瓶子冲她点一点,一本正经道:“缺饭。所以名字里有个口。”

    何唯:“……”

    “越吃越胖。”他笑着起身往外走,经过门口时把空瓶子丢进垃圾桶,留下何唯在原地气鼓鼓。

    他差点就“缺我”,又想逗人玩也要讲究尺度,过了界就不好玩了。

    ***

    回到房间,他从行李箱取出超薄笔记本,坐下时脚搁在茶几上,本子放腿上,顺手又点了烟。开机后,先开股票软件。

    “瑞和实业”持续低迷。

    手里其他几支还不错,地产,电商,新能源。

    他开浏览器,输入“瑞和集团”,一溜新闻出来,扫一眼,挑几个靠谱的点开。何天奎最近很活跃,频频曝光,不是热心做公益,就是接受某某领导的亲切接见,他的目光驻留在那张气度不凡、从容不迫的脸上……

    想起不久前看过的一本财经期刊,封面人物就是眼前这位。

    父亲去世时,他才二十出头,临危受命,接过权杖,执掌这个庞大的钢铁帝国……他勤勉,有才干,有战略眼光,不负众望,未满三十岁的他就被媒体誉为“国内的钢铁大王”。

    他很早就意识到,靠粗钢产量即便做到世界前几,也非长久之计,于是在几家主特钢产品的国企亏损出让时,不惜出高价收购,在多个省市布局特钢生产基地。08年金融风暴,民企同行减产甚至停产,瑞和不仅没有受到冲击,营业收入再创新高。他并未满足于此,深知整个行业的“凛冬将至”,转型势在必行,他把视线投向了新能源汽车。那是在还没有“跨界造车”“造车新势力”这些火爆概念的2010年。

    这是那本杂志内页文章的大意。

    的也算实话。

    那一期杂志卖得特别好,刚上报摊油墨还热乎着就被抢光,在纸媒式微的今天,简直是个奇迹。除了封面人物长得像明星,有型有范儿,很容易让人把“财经”字样忽略当成时尚大刊,还因内页的一张合影,西装配旗袍,男财女貌,标题是:商界伉俪,携手走过风雨二十年。

    周熠不由想到,某一晚,不经意听到的那一通电话。

    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个时候,坐在他身边的人。

    周熠的视线从屏幕移开,落到那只装着现钞的包上,想到里面缺了一,他不由失笑,他的钱也敢收,不知道那是他攒的老婆本儿?

    又想到她身上的变化,准确是脸上,眉眼之间,眼神儿里,恋爱中女人独有的情态……他抖了抖堆积一截的烟灰,然后,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一条信息进来,他点开,内容言简意赅:继续收?

    他利索回复:收。

    那边很快又一条:就这么一点点收散股?

    他回:不急。

    蚕食鲸吞,现在是蚕食阶段。

    作者有话要:

    2019.11.3

    周:收了我的彩礼,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