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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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明绪见这弟弟低着头, 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又温言宽慰道:“那符箓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司明绪大概知道这孩儿在想些什么。他自己前世读中学的时候,曾经弄丢了老爸给的学毕业礼物——一支价格四位数的黑色派克钢笔。

    当时, 他也不过才十几岁,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后来, 他努力存了一笔早餐钱, 偷偷买了一支长相差不多的钢笔,好不容易蒙混过关。长大后,司明绪偶尔想起这件事情, 觉得少年时候所谓的大事, 如今也就付之一笑罢了。

    到底, 都只是身外之物, 还是孩儿的心理健康更重要一些。既然孩子自己已经很难过了, 就不要再给予更多的压力。

    司明鄢听了兄长的话,终于慢慢抬起头来。少年勉强笑了笑:“哥哥, 我没事儿了。”

    司明绪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确实没有方才那种急得快哭出来的模样, 才点了点头, 转身继续和曲霂霖话。

    三人在白石码头送走了曲霂霖的船只,已是近酉时了。天色逐渐暗下来, 码头上的工人也三三两两开始收工了。

    司明绪盘算着, 按正常的御剑速度, 从这江南灵州府,到东海和州碧霄城,接近六千里的距离,差不多要两个时辰。酉时出发,戊时应当可以抵达,也就是晚上九点钟左右。

    他想了想,觉得这个时间不是很晚,还算可以接受。到了碧霄城,让下面的人准备点夜宵,吃完休息一会儿,正好睡觉。

    司明绪掐了个指诀,斩云“刷”一声出鞘。

    这柄古朴的灵剑在空中飞快地盘旋了一圈,渐渐延伸到丈余长短,才缓缓落到了他的脚边,稳稳悬浮在离地一尺的高度。

    昨晚肖衡睡着以后,司明绪想起今日便要回碧霄城,既然已经决定了御剑,便临时恶补了一下御剑术。在系统的帮助下,倒也还算顺利。

    而肖衡和司明鄢虽然有了自己的灵剑,但这两个孩子都没有学过御剑术,所以今天自己恐怕要辛苦一点,带着他们两个上路了。

    司明绪试着站上了斩云,出乎意料地很是稳当。

    肖衡和司明鄢眼巴巴地望着他,神色十分艳羡。司明绪心中好笑,知道对这些少年而言,御剑飞行实在是很大的诱惑。

    他对二人招了招手:“你们两个也上来。”

    司明鄢愣了愣,而肖衡眼睛一亮,已经跑过去了。他一步迈上斩云,想站在司明绪身前。那剑身不算宽阔,少年微微踉跄了一下,司明绪赶紧扶了他一把,才总算站稳了。

    司明鄢犹豫了一下,也迈了上去。他站在司明绪身后,伸手轻轻环住了兄长的腰。

    “明鄢,你可千万要抱稳了。待会儿万一落下去,我可捡不着。”司明绪回过头,叮嘱了一句。

    司明鄢紧了紧手臂。而司明绪则一手牢牢扶住身前肖衡的肩膀,另一只手掐了个剑诀。

    斩云剑随心动,微微一震,随即缓缓升上了天空。而后它越来越快,如同离弦的利箭一般,呼啸着冲破了云层!

    跨过云层之后,天空呈现出一种让人惊心动魄的纯净碧蓝。夕阳橘色的光芒晕染着少年们年轻的脸庞,脚下则是棉絮一般厚重的云层。

    偶尔透过云朵的间隙,可以看见地面上的沧白江。它如同一条细细的碧绿色腰带,蜿蜒向东而去。

    司明绪虽然恐高,但他之前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此时竟也并不十分害怕。只是这平流层的风,也实在太大了点儿。

    司明鄢在身后紧紧搂着他的腰。兄长的长发被狂风吹拂得十分凌乱,发丝不断从他脸上掠过,带着一股浅淡的寒梅暗香。他下意识地悄悄吸了一口气,司明绪却忽然回过头来:“明鄢,你是风火双灵根,对吧?”

    少年微微一愣,似是不明白为何兄长忽然提起他的灵根属性。随即,他想起那日在万好客栈,自己正是用一阵清风,吹熄了客房中的油灯,造成一片黑暗混乱。

    此时兄长忽然提起这个,他是什么意思?司明鄢抿了抿嘴唇,身子微微僵硬,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风实在是太大了,你撑个避风诀起来罢。”

    司明鄢一颗心落了回去。

    “好的,哥哥。”他左手捏了个指诀,轻斥一声,“——避!”

    顿时,割面的冷风便消失了。司明绪拍了拍少年环抱着他腰的胳膊:“不错!”伙子有前途!

    司明鄢轻轻笑了笑,把头靠在兄长背上。他垂下眼眸,望着脚下连绵起伏的群山,思绪万千。

    那日在扶摇阁,青岭上宗得了龙血兰,他便已经有了想法。

    那龙血兰,可以助人结成九转金丹。

    连他这样的地级灵核双灵根的资质,或许也可以倚靠此物,走上一条修行的通天大道。

    兄长虽然承诺过,会助他结丹。但司明鄢知道,凭借自己的资质,最多也不过是六转金丹。日后再要突破元婴乃至分神,极为困难。

    若是司明绪或李凉萧这样的大能,知道了少年的想法,自然会告诉他,纯粹靠丹药堆上去的修为,心境如果跟不上,后期十分容易走火入魔。

    但是少年很着急。他要变强。

    若是得了那龙血兰,他可以结成极其罕见的九转金丹。而在此之前,倘若司明绪出了事……

    那么他唯一的弟弟——司明鄢,一位年轻的金丹期修士,便会成为碧霄城毫无争议的主人。

    少年心知肚明,自己血统卑贱——可是那又如何?毕竟碧霄城为了维护老城主的名声,并没有大肆宣扬他娘亲的丑事,他仍然是名正言顺的司二公子。

    而且这一年来,司明绪对他的态度也十分亲近,众人周知。如果司明绪出了事,他就是碧霄城唯一的继承人。

    杀人夺宝,嫁祸兄长,一箭双雕。

    那一日,曲霂霖为司明绪疗伤之后,整个人十分疲惫,早早服用了安神散入睡了。少年便带着那一道符箓,从窗户悄悄离开了周记客栈,来到了附近青岭上宗下榻的万好客栈。

    此时,正是卯时,天色将明未明。

    到了客房,他惊喜地发现,“风起云涌”那三个师兄弟,竟然只有陈尚云一个人在客栈。那龙血兰如此珍贵,赵起方为人又十分稳重,他若出门办事,极有可能把龙血兰存放在陈尚云这里。

    他赌对了。

    陈尚云醉得一塌糊涂,正搂着那不着片缕的倌彻夜寻欢作乐。当他看见少年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不是司家弟吗?你这模样,这身段,当真不错……过来,哥哥疼你……”

    男人眼前那位秀美少年,轻轻咬住花瓣一般的鲜嫩嘴唇,害羞地别开了眼睛。陈尚云一时间看得呆了,下腹一阵燥热,忍不住伸手想去拉人。

    少年见他猴急的样子,忽然浅浅一笑,主动端起桌上的酒杯,慢慢走了过来。

    “陈峰主,我敬一杯。”

    陈尚云笑嘻嘻地伸手去接,而少年随手一扬,连杯带酒向他泼了过去。同时,他左手扣着的一道符箓,也陡然弹出。

    那道符箓挟裹着极其精纯的一道分神期灵气,瞬间与酒水结合成了一枚致命的尖锐冰棱!

    陈尚云甚至连惨叫也没有发出,便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那枚刀子一般锋利的冰棱,自男人的左耳进入,直直贯穿整个头部,另一端从右耳露出。尸体面色狰狞,七窍流血,很是难看。

    床上那漂亮倌抖成一团,又是害怕,又是感激。陈尚云嗜好虐待床上的人,今日若非事出意外,这倌原本活不到天亮。

    司明鄢伸手在床头的一堆衣物里摸了摸,拿出陈尚云的乾坤袋,放入袖子。

    而后他盯着那个面色惨白的倌,稍稍有些犹豫。到底杀不杀?

    忽然,司明鄢心中微微一动,想起一件事来。

    他昨日在周记客栈后院,见到咏絮那丫鬟,正在晾晒司明绪的衣物。他随口问了两句,丫鬟笑道城主此次只带了几件外袍,又不喜欢灵力清洁,所以她们要及时清洗晾晒。不然司明绪除了身上那件素青色袍子,就只有一条白袍替换了。

    司明鄢记得兄长曾穿过那条白袍,领子内侧绣了一只的仙鹤。

    他定了主意,唇角微微一勾,对那倌笑了笑:“你多大了?”

    那倌差点被陈尚云虐待而死。此刻,他对这位一招杀死陈尚云的少年,既恐惧又有几分感激。两人没几句话,他就被司明鄢哄得晕头转向,乖乖答应了当众指证一名腰配云纹古剑,身穿绣鹤白衣的男人。

    司明鄢做完这一切,便回到了周记客栈。

    此时天色尚早,雨淅沥。他没有回屋,而是在客栈大堂外的雨棚下,点了一碗清粥,望着雨幕中淡墨一般的远山发呆。

    而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猛然回头,兄长笑着站在身后:“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少年回过神来,轻拍着胸口:“哥哥,你可吓死我了。”

    司明绪今日一身素青,并没有穿他意料中的另一件白袍。

    所以他弄洒了茶水。

    ……

    可是司明鄢万万没有想到,李凉萧竟提出了让许照麟召魂。而那陈尚云的鬼魂,必然会写出“司明鄢”这三个字。

    他极其聪明,只是慌乱了一瞬,便已做好了应变。少年用一阵风吹熄了油灯,又伸手吓唬了一名胆的弟子,制造出一片混乱。

    而后,他将灵力凝聚于双眼,在黑暗中悄悄走到桌边,轻松击散那横死的鬼魂,自己拿过了毛笔。

    司明鄢犹豫了一瞬。

    此时,若他并不添加笔画,仅仅留下陈尚云所写这一笔横折钩……那么所有人,只会想到司明绪,而不是他司明鄢。

    少年闭了闭眼睛,脑海里又闪过那柄猝然落地的斩云。

    他终于还是补上了一撇,成就了一个潦草的“刀”。

    而后,司明鄢走到墙角,抓住那倌的头发,用力撞上了墙。他知道,这倌方才指认了司明绪,而陈尚云却留下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刀”……待会儿,等待这个倌的,一定是严刑拷问。他极有可能撑不过去,供出自己。

    这一切,就在黑暗和混乱的掩护中,完成了。

    值得庆幸的是,那几位大能都站在屋子另一侧,距离那墙角的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而且,没有任何人,稍稍留意过这位筑基期的秀美少年。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容易得手。

    这一切,顺利得甚至超乎了他的预料。

    而此时,司明鄢搂着兄长的腰,在万丈高空之中,垂眸望着脚下逐渐隐入夜色的苍茫大地。

    他忽然觉得,如此亲密地拥抱着一个人,同时俯望茫茫众生……这种感觉让他很是着迷,非常非常地着迷。

    那株龙血兰,也静静地躺在少年的乾坤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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