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懿丘推着行李箱走过去, 副驾驶上下来一个熟面孔。

    “林姐。”孙秘书恭敬喊她一声，侧身给她开后座车门。

    林懿丘看他一眼：“孙秘书，又是你啊？”

    林懿丘不带什么情绪地笑一声, 只觉得这像极了当年他去北美捉自己回国的场景。

    孙秘书不尴不尬地点一点头, 他接过她手里的行李放去后备箱。

    “这么多年你还跟着我妈工作, 蛮有毅力的。”

    “我就当您是在夸我了。”孙秘书对她这般态度早已习惯，面不改色地继续把话带到，“林总还在开会，吩咐我先送姐回去，等处理完工作林总就回来。”

    林懿丘没接话，坐上车, 习惯性往回看一眼顾承林, 还没瞅见人影, 前面司机便发动汽车。

    她失落地收回视线，转而瞧向两边陆续倒退的街景，几分钟前和顾承林一块回来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一个时的车程过得很快。

    到了林宅门口, 王妈出来接她的行李箱。

    见是孙秘书亲自送林懿丘回来，王妈也不由担忧，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林懿丘挤出一个笑, “没什么事。”

    王妈看她面色不好, 又问她是不是没吃饭。

    “我飞机上吃了的，您放心。”

    往前走几步，林懿丘还是提醒王妈：“晚上我妈要来, 麻烦您多准备一下。”

    王妈一愣，点头好。

    回到房间，她先给顾承林发个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到家，便又开始收拾行李。

    晚上六点, 王妈上楼喊她吃饭。

    林懿丘看一眼时间，她已经感到饿意，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让她选择忍耐：“再等等吧，也许我妈就快来了。”

    王妈叹口气，想让她别等，自己先吃。

    之前还在上初中的时候，哪回是等到人了的？哪次不是深夜了才潦草一个人吃完饭去睡觉？

    “就等这最后一次。”林懿丘。

    王妈知道不动她，“那你先下去，我给你盛碗汤。”

    “行。”

    等到八点，门口终响起高跟鞋的“笃笃”声，林佩终于回来，看模样应该是刚从酬酢场上抽身，面色有些疲倦。

    见林懿丘抱着一只手臂坐在餐桌边，桌上饭菜还没动，她微微一愣，随即皱眉：“王妈，怎么不安置姐先吃？”

    王妈看一眼林懿丘，赶着好话：“姐是想等您回来。”

    林佩没接话，她把包扔去沙发上，走过来拉开餐桌旁边的椅子：“和顾承林一起回来的？”

    “是。”

    “我怎么徐至诚上周突然来帝都，要和我一起吃餐饭呢。”她睨她一眼，“原来是谈你和顾公子的事。”

    “嗯。”林懿丘对上她目光，不卑不亢地承认，“是我求爸先来和您的。”

    “你以为把徐至诚搬出来有用？”

    林懿丘接过一边王妈盛过来的饭和筷子，没什么所谓地：“我没指望有什么用。”

    林佩被她这般态度惹火：“先斩后奏——林懿丘，这套你真是玩得越来越熟练了，啊。”

    “您吃饭了吗？”林懿丘充耳不闻，“要不要边吃边？王妈准备了挺久的。”

    旁白的王妈见状要去再盛一碗饭，被林佩抬手住，她声音很是急躁，“我和你过那么多次，不要和顾家扯上关系。你现在倒好，直接把自己送上门去是吧？”

    林懿丘端着碗筷，一颗一颗往嘴里挑米饭。

    “之前你改学校的事我就不提了，反正这回，绝对不行。”

    林懿丘觉得真无法沟通，“承林哥和顾家这些年根本就没有联系，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您明明什么都不了解，为什么还要这么自以为是。”

    “我自以为是？就你们那点感情基础算什么？我是怕你搅进去渣都不剩！”

    林佩语气激烈起来，她指向客厅落地窗那边。

    那一面是顾家老宅的方向。

    “你忘了你姚姨当年过世没多久，顾胤中就让赵婉茹进了门？”

    林佩口中的“姚姨”是顾承林的生身母亲。

    到这里，她安静一瞬，“懿丘，我不是反对你谈恋爱，可你为什么非得喜欢顾承林呢？我不是他人不行，但以我们林家这些年的地位，你完全可以在帝都挑一个家世干净的人，安安稳稳的，不好吗？”

    林懿丘放了碗，“妈……您到底是为了让自己安稳，还是为了让我安稳？”

    这样类似的话，当年林佩改她学籍的时候她就问过。

    “您知不知道，您真的特别自私……”林懿丘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从前您不管我，为什么现在又要这么束缚我？”

    “我怎么没管你了？”林佩问她，“你哪次开口要什么求什么，我没给吗？”

    她点着手指和她数：“你高一和我想要出国念书，我第二天就去让人给你找了最好的语言老师；你大学想去耀城，我也一点没拦着。”

    “是，您是没拦……”林懿丘听着一番话，顿觉棘手。

    她大脑混乱极了，也一时找不到能够准确表达的例子，她瞧着面前满桌的饭菜，找到抓点，“……您看这一桌的菜，您和我爸离婚后，哪次回来是陪我好好吃过饭、过话的？”

    “即便您今天应酬完过来，也是专程来问罪的。”

    她看向林佩，“妈，你不能因为你自己婚姻失败，就主观臆断认为我也会这样……”

    “我有自主选择的权力。当年我坚持跟您，就是想，要是我也走了，您以后就真的是一个人……刚离婚那段时间，我也很努力地讨您开心，想让您生活变得正常一点有光彩一点……可您把我当什么呢？您离婚的罪魁祸首吗？”

    林懿丘只感觉自己的嘴快过了大脑，那些积压这么多年的气话，也开始不管不顾地往外蹦：“要真是这样，当时离婚我就该跟我爸到澳洲去。”

    “你什么！”林佩心下訇然，她气得发抖，一下拍桌站起来，桌上餐盘都被震地铿锵一响。

    “林懿丘你敢！你有本事给我再一遍！”

    林懿丘后背冷汗一阵一阵往下掉。

    她从没对林佩过这么杀人诛心的话，即便这个母亲有时候真的特别失职，但她的本意也不是想要伤害她。

    腿微微一抖，林懿丘霍然起身就往楼上走。

    “林懿丘！”林佩赶紧喊她一声，声音里有明显的慌乱，“你给我站住！”

    “妈，该的我已经了，”她脚步在楼梯口停一下，“这次，不管您同不同意，我都是要和顾承林在一起的。”

    -

    夜晚，外面燥热的风吹进来，林懿丘坐在二楼露台的藤椅上吹风。

    目送着楼下林佩的商务车离开，她松口气的同时，只觉得胸腔像被人攥住似的不断下坠。

    十一点的时候，顾承林来电话。

    “丘？”

    隔好一会儿，那边才出声：“嗯。”

    妹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连微末的颤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顾承林等到绿灯，一下方向盘，安抚：“我马上过来了，在路上。”

    林懿丘点点头，又意识到那边人看不见，便又出声：“嗯。”

    挂掉电话，又站了会儿，她听见远处传来汽车声。

    熟悉的车型从区大路上驶过来，车灯穿透黑暗。

    林懿丘撑着站起来，摇晃两下站稳后跑下去。

    顾承林刚下车，就瞧见别墅门口跑出来一个姑娘。

    头发随着惯性微微飘起，像一只夜晚出逃的脆弱精灵，她往这边来，一头扎进他怀里，伸出手臂牢牢抱住他。

    顾承林自然也回以拥抱。

    “没事吧？”他扶着她肩拉开一点距离，伸手碰一碰她的脸，上面全是泪痕。

    “没事。”妹妹声音带着还没褪去的哭腔。

    “吵架吵得很凶？”他捧住她脸，大拇指去拭她眼角。

    林懿丘缓好久才：“反正之前也有吵得更凶的时候。”

    “要不还是我去……”

    她摇头，嘴一直抿着，唇色也微微发白。

    见到顾承林，看见他担忧而心疼的模样，她更加忍不住决堤的情绪。

    林懿丘觉得自己真不适合吵架，特别是和亲近的人，一吵架眼泪就哗哗往外流，的话伤人也伤己。

    顾承林看她肩膀微微抽动，却又咬着嘴唇不愿的模样，只觉得心都要被搅碎了。

    他紧紧将人揽进怀里，手揉一揉她后脑勺，语气温柔：“乖，不哭了，嗯？”

    林懿丘脸压着他夏季的轻薄衬衫，透过微硬的布料，她感知到他胸膛一起一伏的呼吸。

    静默的拥抱里，路灯罩在两人身上，一种沉凉的温馨让林懿丘安心到无以复加。

    “去我那里？”顾承林问她。

    “……绣和堂？”

    “嗯。”

    “不好吧，我怕被姚奶奶发现。”林懿丘声音闷闷的，她很犹豫。

    顾承林无奈笑一声：“可我出门时就已经和外婆，我是来接你的。”

    怀里妹妹僵硬一下，也没拒绝，“……哦。”

    顾承林重新上车发动汽车，林懿丘则回别墅和王妈一声。

    系好安全带，车开出区。

    路程不长，林懿丘把车窗按开一点，外面的热风混着车里的空调冷气拂在眼皮上，她将额头靠在车窗上整理情绪。

    车停到门口，两人从正门进去。

    朱红大门口的灯还给他们留着。

    前院是帝都老建筑物改造扩建后的风貌，黛瓦红窗，石狮、台阶、垂花门、抄手游廊……一切都被夜色笼上一层暗昧的光，仿若游移在上世纪初。

    走到后院现代化生活起居的地方，两人进到里面，姚玫和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听见动静，老先生转过头，把眼镜往下拉一拉：“丘接回来啦？”

    “接回来了。”顾承林在后面带上门。

    “姚奶奶。”林懿丘一路已然收拾好方才的情绪。

    “快来快来。”姚玫和招手。

    她坐过去，略带歉意地摸摸鼻子，“扰您休息了。”

    “不扰。”姚玫和笑眯眯地，又往厨房问，“陈，厨房还有绿豆汤吧？”

    厨房里收拾卫生的陈姨喊：“有的，马上来。”

    林懿丘有些不好意思，她下意识去看顾承林。

    或许是现在和顾承林的关系变了，以至于她现在坐在这里，总有一些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而男人接受到她的目光，回以淡淡一笑。

    不一会儿，陈姨端着托盘过来，上面两份冰镇绿豆汤，青花瓷纹样的碗盏和汤勺。

    林懿丘道谢：“谢谢陈姨。”

    这时，顾承林也洗了手出来，也一句：“谢谢陈姨。”

    他习惯性坐在林懿丘身边。

    姚玫和有些意外，往那边瞧一眼，两个辈都端着碗喝夜宵，尚且看不出什么。

    可刚要移开目光时，却又一下瞧见林懿丘中指上的戒指。

    又去瞧自己的孙儿，手上也是如出一辙的戒指。

    她看在眼里，仿佛一下回过神般意识到什么，惊讶的同时笑意也深了一些。

    老先生睿智，仍旧不动声色。

    姚玫和轻声问她：“和妈妈吵架了？”

    “嗯……”

    老先生叹口气：“你母亲的脾性的确是没有从前好了。”

    林懿丘睫毛颤一下，没有接话。

    “那不如就在这里住几天吧？”她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分开一段时间，刚好你和你妈妈两人都冷静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