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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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衡州城,北胡的铁骑已兵临城下。

    许渊率众死守了一个多时辰,然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守多久,还能不能守住这座屹立百年的边境城。

    他茫然地看向四周,到处都是战火,到处都是尸体,有敌人的,更多的是自己人的。衡州城临时拉扯起的民兵,哪里干得过训练有素的铁骑,他眼睁睁看着刚刚还活蹦乱跳要保家卫国把胡人赶出去的少年如今却倒在焦土城墙边,失去呼吸。

    胡人如同蝗虫过境一般,一波又一波地扑上来,扛着巨木撞击城门,搭建云梯攀上城墙,仿佛漫无边际,永远也杀不完。刚应付完这边,那边又被咆哮着扑上来的敌人撕开口子,山河破碎,下一刻就是国破家亡。

    就在许渊眼看着衡州城要失守的时候。

    一阵号角声响起,胡人的攻击诡异的停下了。

    许渊抹了把眼前被汗水蛰痛的双眼,心地向城下看去。骑兵潮水般自当中分开,从人群中,哒哒窜出一匹白马。马养的好,雄壮威武,精神抖擞,在万军阵中丝毫不露怯意,反而闲庭信步一般。

    马是好马,马上人更是气宇轩昂,威风无比。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北胡人,头戴兽皮帽,身穿玄铁甲,手中握着一杆长.枪负于身后。他面色红润,粗眉大眼,满脸络腮胡子,满头黑铜丝般粗硬的头发被编成辫以珊瑚玛瑙做装饰,看样子是个贵族子弟。

    许渊看他的模样,心中有了计较。

    听闻北胡可汗有三位儿子,大皇子呼延跺性情刚猛暴躁,是莽夫一个。二皇子平平无奇不显山露水。最受宠爱的要数嫡出幼子三皇子呼延赞了,年岁不大,鬼主意不少,他自舞勺之年起便常常率兵袭扰周边城邦,或是围而不攻,或是攻而不破,就如同猫抓老鼠一般,总要折腾够了,耍玩尽兴,才肯放过。

    每每出兵,必定踩着底线,把城中掏得精光,大到粮食银钱,到牲畜家禽,整车整车地往外运出。

    前几日,有信件送到衡州府衙。

    上面是个清单:限三日内,备齐黄金两千两,牛羊家禽数以百计,最过分的是要五千妇女以绳捆之充为奴隶。

    许老将军一看信,当即气得火冒三丈,重披盔甲,冒着朝廷禁令,动用两万兵力准备奇袭。

    一去便是三天。

    如今,最后的期限,胡人果然来了。

    “里面的夏人猪猡听着,你祖宗爷爷来了。”

    “识相的快快准备好孝敬,不然,北胡的铁骑顷刻就能把这儿夷为平地。”

    许渊心中悲愤交加,周边尽是死去战友的横陈的尸体,一眼看去,手握兵器还能战斗的人十不存一。

    要拿什么,和胡人去拼?

    命吗?

    他也只剩下这一条命,可以拿来一搏了。

    许渊沉默地走下城楼,步伐颓唐踉跄,他勾着头,沉默地牵起套骡子的缰绳,身后是一列车队,沉甸甸的货物压过洒满热血被烽火烧焦的土地。

    “开城门。”

    短短几十米,却好似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连带这把灵魂与信仰也一并磨灭。

    城门在数以万计的胡人面前开,又转瞬合拢。

    只留下一支二十人的队和几车货物,和零散几匹瘦马。

    “呵!夏人,果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眼看没有半个奴隶的影子,呼延赞心生不满,表面却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除了玩弄奴隶,他更爱玩弄人心,看着这些人绝望痛苦,勉强也可以让他升起些许兴致。

    “既然你们这样不听话,那……”

    呼延赞抚掌,他身后副将扯出一个被折磨到不成人样的人影,满身都是血污,头发乱糟糟遮挡在眼前,一身盔甲破碎,干涸的血迹凝结在衣袍上。

    怕许渊看不清,呼延赞贴心地伸手,一把扯住了他的头发,让他的面孔完全显露在众人面前:“当年威风凛凛的许冲大将军这是怎么了啊?怎么不话了,莫不是被死了吧?”

    “活着呢活着呢,您放心。”

    他身后副将谄媚道:“这老东西自昨日被抓住就闹绝食,的牢记您的叮嘱,仔仔细细地好好伺候,他不肯吃饭,还是的卸了他老人家的下巴硬掰开嘴喂的。”

    许渊目眦欲裂:“父亲!”

    他挣扎着想要上前,却被一柄柄长.枪挡住。

    他又悲又怒,被锐利刀刃划破皮肤也不退后半步,整个人发疯似的,没有章法的又扑又,摸出藏在怀中准备趁着献礼伺机刺杀的匕首胡乱挥舞。

    头盔被枪尖挑掉,咕噜噜滚落在几米外。

    而后匕首也被掉。

    许渊强撑着站起来,瞪着赤红双眼一次次扑过去,又一次次被倒在地。

    他的盔甲早已破碎,衣袍碎成破布烂衫,披头散发状入疯癫,不知何时被断了一条腿,跛着腿,一瘸一拐地爬起来。浓稠的血浆蜿蜒漫过他额角,流过眼角,似是血泪。

    许渊强撑着一股劲儿,再一次站起来。

    他脚下滴滴鲜血已浸润成血泊。

    他的眼睛却被血泪洗涤地格外锐利,他昂首直直盯着呼延赞,目光中写满不共戴天的刻骨恨意。

    呼延赞被那眼神盯地背脊发寒,眼中兴味更甚,他撩了撩辫子,自马上俯身去看哄笑中心被枪尖戏弄的,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夏人,笑道:“父慈子孝,真是感人。”

    “本王子大发慈悲,赐你个恩典,”他挥手屏退把许渊当乐子戏耍的部下,倨傲颔首:“不如你父子二人给我做奴隶,我便饶了你们的性命。本王子正缺一个上马凳,你若是做得好,爷保你这辈子吃香喝辣,再不受欺负。”

    “怎样?”

    许渊浑身脱力,他双膝重重磕在地上。

    再也没有挣扎的力气。

    他似是认命低头,喃喃自语:“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老天爷!”许渊悲愤抬头:“你睁开眼看看!为什么,为什么,身逢乱世,想要堂堂正正活下去为什么这么难。”

    他把目光转向许老将军。

    乍起的风沙眯眼,他眼中涌出热泪,抿唇下定了决心,双膝跪地,端端正正磕了个响头:“父亲,孩儿不孝。”

    他眼中光芒熄灭,化为灰烬。

    已然心存死志。

    风更大了,天地同悲。

    狂风怒号,飞沙走石,带着摧枯拉朽的势头席卷大地。一时间,那帮张着大嘴巴哈哈大笑的胡人吃了满嘴沙子,噗噗噗地吐出嘴里沙砾,眼睛也叫飞入的灰尘迷得睁不开。

    人吼声,马嘶声,乱成一团,旗帜歪倒,人仰马翻。

    西北本就风沙肆虐,胡人只是乱了一阵,就在长官的带领下整肃秩序,还未等收拾妥当,忽听到一声惊惧交加的吼声:

    “列队!保护三皇子。”

    “亲兵在何处?”

    黑墩子冒出来,他被狂风刮的晕头转向找不着北,这会儿眼前还冒金星,“这……殿下刚刚还在这儿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人呢?殿下!”

    轰得一声,人群炸开了锅。

    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能被风刮跑,这什么什么妖风?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发毛。

    “闭嘴,还不快仔细查找。”

    “殿下要是找不到了,咱们全都命难保。”

    这可是可汗最最宠爱的嫡亲王子,弄丢了这位祖宗,那别自己前程断送,命堪忧,就是全家老的性命都难以苟全。

    一时间人人自危。

    满心满眼都只有在狂风里忽然消失的三皇子,恨不能掘地三尺,把每一处草皮都掀起来看看,再顾不上找夏人的茬。

    别几十个无关轻重的平民百姓,就是大夏朝的公主娘娘站在面前,也没有自己岌岌可危的命重要。

    许渊见此情此景,心头好似被长风吹拂,整个人一扫阴霾,他拖着残腿悄悄凑近老父亲,趁着胡人忙于找人无心恋战,揽抱着老将军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城内去。

    他背后旌旗散落,乱成了一锅粥。

    他头顶朗日高悬,长风吹散流云。

    碧空如洗,乾坤朗朗。

    *

    与此同时,朔州城内,刚才还扬沙走石狂放无比的飓风忽然温驯起来,收了疯劲儿。

    宋莺时勉强睁开眼睛,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光景,只隐隐约约看到模糊轮廓,便被骇得大惊失色,抖手就是一箭。

    两米距离,不偏不倚,正好飞向这人两腿之间。

    噗嗤一声,蹭破皮袄,以一个尴尬的角度掉到地上。

    呼延赞还搞不清楚状况,他慢半拍地回手护住重点部位,受了惊吓口不择言地骂道:“猪猡,瞎了你的狗眼敢射老子!”

    眼前人有张极具异域风格的深邃面庞,深眉邃目,身拥皮毛,满头脏辫被风吹得炸起,虎目圆瞪,面容狰狞,自带着久居上位养出的盛气凌人。

    宋莺时一眼看出他是个胡人。

    胡人里的五星战将,等同于危险二字。

    宋莺时压根儿不听他废话,趁着这个傻大个发癔症,冲着他的脑壳就是一记正义铁拳。

    “碰!”

    响亮清脆。

    是颗好头。

    宋莺时甩甩手,面对一众张大嘴巴搞不清状况的围观群众,云淡风轻道:“满嘴喷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先扒了衣服捆起来扔猪圈里去。”

    “叫李嘉过来,检查一下他的随身物品,瞅着这衣着扮不像个普通人。”

    第二天,朔州城里又飞遍了某人的传。

    谁能想到,王爷巡视个城墙,天上都能掉下个北胡三皇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