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裴书临是在次日凌三点多转入帝都军医院的,入院时阵仗很大,过半百的护士医生们全聚集在vip病室的楼层处等候。
院长正在和老爷子一家人商讨手术情况,因之前在埃塞没有得到及时治疗,风险也比平时高了不少。
急症室的门开了又关,护士推着医疗车疾走相奔。
近两个时里,楼道竟然安安静静,没半点闲言碎语的声响。
苏润在手术中途看见大量血的纱布送出来时晕了一次,起来就靠在床头无声流泪,见者不忍。裴继倒是一直在劝老爷子先去睡会儿,但老爷子照样揪心,摆摆手去了几次抽烟区。
听同在使馆的许徉在埃塞转机时,有极端恐怖主义无区别杀人,试图挑起国际争端。
于是这层楼下面,还有同样在急救的三名维和军人。
简皎月站在离门最近的一侧,脑袋是空白的,手指蜷在后腰那抵着瓷墙,一下一下百无聊赖地磨着。
他们来时,裴书临就已经进去了,谁也没看见他的脸如何。
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走廊上白织灯让人头晕目眩。
主刀医生是这间科室的专家,推开门时都不免紧张,连常问的那句“谁是家属”都没,居然有了一种在做学术演讲的错觉。
“……患者伤及肺叶,大面积脑梗。脑细胞在之前极度缺血缺氧的情况下,影响到了他的意识状态。”
医生咳了一声,看着后面的病床被推出来:“接下来四天内他会经历一个水肿,等水肿高峰过去后预计会引起脑疝……这在医学上叫意识障碍,即我们的昏迷不醒。”
几十双眼睛目不转睛,跟着往前推的病床移动。
主刀医生把语速加快:“总而言之就是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最坏的结果是预后不好,可能多并发症。死亡率和残废率较高,家属还是要自己取舍。”
最后一句话让所有人的心又被吊了起来,这听着就好像是短时期内,病床上那位是植物人状态。
会不会醒,醒来能不能健康都是不定数。
转战特殊病房,围着的人骤减,只余下家属和医护人员在配药。
简皎月不知不觉被挤到最边角,远远地看着病床上躺着的人。裴书临脸色苍白洁净,没有半点血色。戴着氧气面罩,呼吸轻微。
一直以来他在自己眼里无所不能,从来没有虚弱成这样的时刻。
简皎月预想过很多再见到他的场景,她会哭会闹,会道歉会生气,会紧紧抱住他要他再也不去做这样的工作。
但正当裴书临安安静静躺在那的时候,她只感觉到心定下来了。
像是在狂风巨浪里汹涌支撑的一只船帆,终于停靠在岸。
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站在边上的许徉才如梦初醒地拿出兜里手机:“哦,裴哥的手机。两天前就有个日历闹钟一直没关。他没醒,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要紧事……”
徐老爷子拄着拐杖,问:“是使馆里还有事没办完?”
许徉挠挠头:“后续收尾我全程跟着的,应该没有落下的啊。”
坐在病床边的苏润转过头,满脸泪痕:“他平时没和你过这个日子吗?”
“没有诶。”许徉托着那支手机,递给了离自己最近的简皎月,“嫂子,你保管吧。”
简皎月垂眼看了看那个日期,恍然须臾。
她声音彻底哑了,喉咙话时隐隐作痛:“前天是七月五号,是我们的一周年结婚纪念日。”
这话完,陌生医护人员看过来的目光饱含同情。
夫妻才结婚一年啊,怎么会想到丈夫会发生这种不幸。
探视在黎明降至时结束,简皎月在病房里陪床。
早上六点,护士进来给裴书临量过一次体温,低烧已经退了。见到简皎月从卫生间出来,看了一眼她的脸。
简皎月眼睑下方淡淡乌青,像是一直没阖眼。
护士忙了一句:“是患者的太太吧?要注意休息啊,这可是个长期战。”
简皎月听着有些呆滞地点点头,道了声谢。
破晓时分,这座医院反倒难得消停下来。
查完最后一班房的护士已经离开,走廊的感应灯也暗下去。
简皎月坐到病床边上看着裴书临,他本就是周身红尘烟火气极为浅淡的人。
这张脸在沉默时最出尘,明明是寡言寡欲的人,骨子里良好的教养却又掩饰了那份生来的凉薄。
她脸贴在裴书临冰凉的手腕上,感受到脉搏的微动,轻声:“快点醒啊,我想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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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vip病房无疑最热闹,铺天盖地的新闻等着安排上,各种平时在电视里才能见到的领导来探视。
简皎月漠然地看着人来和人往,没有特地迎客,只是按时把送来的花插进花瓶里养着。
她几乎把病房当成家,没请护工,凡事亲力亲为。
安纯和骆天哲来过几次,看她虽然疲惫,但又不知道以什么理由劝慰她。
近半个月过去,裴书临依旧没醒。
而简皎月离开去领个感冒药都能听见楼道口有护士们把她当八卦聊。
“最里面那间是什么中欧战乱地区的外交官吧?听前段时间好多记者联系想过来采访来着。”
“他老婆好可怜,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长得帅有什么用,天天闭着眼睡,她这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是啊,趁现在年轻漂亮,不定二婚还能再嫁个好人家。”
“也别这么早啊,之前我接手过一个脑梗病人,昏迷两个月都醒了,现在就跟没事人一样……只要有钱在重症病房里耗着,谁不会有奇迹呢。”
“确实,医院待久了什么都见得多。”
“对了,你们知道608号那位老首长家里的事吗……”
话题被转到其他人身上,听完别人聊自己的闲话,简皎月倒也没其他感受。
这些天来,她的情绪已经极少有变化。
这天下午,简邵和简皑雪倒是来了一趟医院。
恰好裴书临父母也都在病房,两家人了个照面。
简皎月把他们送过来的礼品收好,突然听见简邵在些不太中听的话。
原本只是来送安慰的,但简邵字里行间却是在暗示如果裴书临醒不来,那他们的婚约或许可以放弃掉。
简皎月站起来直接把简邵拉出门去,临走前还示意简皑雪帮她在裴父裴母面前解释解释。
虽这过河拆桥的做法有些不地道,但简邵对这件事的态度非常强硬:“爸爸是为你好,这也是你妈妈那边的意思。你要是担心裴家会不同意———”
简皎月断他:“他们会同意。”
“你是他们同意你离婚?”简邵错愕片刻,开口,“皎月,你一直是爸爸的好女儿,联姻这件事是爸妈做得不好……你妈妈知道裴家那孩子的事情,也托我了,只要你想离婚,我们一定会支持。"
因为是在为她考虑的基础上这些话,简皎月不能去责怪他们。
她垂下眼睫:“我不想离婚,我很爱他。”
“你当时不是不乐意嘛。”简邵着急道,“闺女,现在不是爱不爱的时候,他人都昏迷大半个月了,你还这么,难道就要干等着?”
“我愿意等啊。”眼眶有泪掉落,简皎月抬起脸笑,“爸爸,我好傻的。我不知道他在我看不到的时候等了我好多年。”
到现在,简皎月已经不会去像孩子一样纠结妈妈不够喜欢自己了。
年幼时喜欢吃的棉花糖,长大后吃只会觉得过于甜腻。
人可以抱怨自己的原生家庭不好、不完美。
但绝不能以此为借口,连让自己获得幸福的权利都被剥夺。简邵像是被她服,默默回了病房向裴家人道歉。
简皎月站在消防通道那缓了会儿情绪,正要出去时看见转角一个护士正盯着自己看。
看那张脸,似乎有点像在楼道那自己闲话的其中之一。
那护士见简皎月看过来,吓得一哆嗦,装模作样拿起手机放在耳边:“喂?是啊妈妈……我上次就那个静善寺很灵。”
“等一下。”
简皎月在她抬脚转身时喊住她。
护士战战兢兢转过身,未先招:“对不起对不起裴夫人,我不是故意在这偷听的……是不心听见你们话。”
她身后还有吃到一半的外卖,应该是没有谎。
简皎月笑得温和,一双美眸潋滟生姿:“我是想问问,你刚才和你妈妈的静善寺是不是真的很灵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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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皎月挑了一个不太好的日子去拜佛,天气预报明明不会下雨,但苏润硬是往她包里塞了一把伞。
也幸亏有这把伞,她走到山腰阶梯那才幸免成为落汤鸡。
青山灼灼,秋雨淅沥。
廊柱分立支起庙宇,佛塔高耸入云,经幡前风散晦暝。
雨天来拜佛的人不多,就连门前撑着伞的扫地僧人也惊讶地多看了简皎月几眼。
平心而论,她在一种香客里其实不算眼,姣好的容貌、金贵的首饰在佛殿都不值一提。
只是当这些身外之物全在一个人身上,可见这位俗客的愿望有多迫切,又有多难解。
简皎月挂上香囊时,巍峨飞檐上有雨水渗着她雪白后颈滑下,她已经漠然到没有什么反应。
殿内几座金身佛像盘坐着,香火缭绕。
烛光照亮两边幔帐,黛青色衣袍的僧人正在敲钵念经。
地藏菩萨常众人在世,皆在种因得果。
他入佛道,只为普渡众生。愿求者得愿,愿苦者得乐。
简皎月这一生太过恣意自由,回首过去种种:离经叛道,百无禁忌,鲜少有过信仰二字。
但若是菩萨真有灵,可否低眉看她一眼?
潭水悠悠,山寺日晚。
佛殿后堂隐约放着大悲咒,僧人的念经声伴随着钟声暮鼓。
清风刮乱她面前香灰和红纸,世人宏愿也皆被刮散。熙熙攘攘的香客来了又往,不知道菩萨今日还愿意再听几个人的愿望。
跪在蒲团上的女孩虔诚叩首,不求红尘姻缘,不求名利富贵。
只求她所爱之人,喜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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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不刀了不刀了,再刀该刀傻了。亲妈含泪终于敢出声,下章正文完结QAQ。感谢在2021-07-0111:02:02~2021-07-0504:2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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