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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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想见我,我才会累。”

    或许是隔着屏幕,视频里的声音传出来总有些失真,而许嘉宴的眼珠在画面里比平时更黑更深,带了几分距离感,有种青涩的深情。

    虞越就读的高中有一片树林,被称作情人林,是各路情侣日常出没的地方,有一回虞越逃体育课,躲到里面吃冰棍,不心撞见一对男女抱在一起接吻。

    她慌得冰淇淋整个掉地上,那对野鸳鸯也被惊动,吓得掉头就跑。

    高中时代过去了,就算有人当她面亲热接吻也能一笑置之,那种青涩,让人脸热心跳的悸动感,也随着她的少女时期一并埋葬了。

    许嘉宴总能轻易让她回到那一刻。

    午后寂静的情人林,风吹竹叶沙沙摇动,窸窣的衣料摩擦和亲吻的声音,掉在地上被太阳融化的香草味冰淇淋……

    一切都是慌乱的,禁忌的,没办法用成熟的套路来试探应对,怕错了话,辜负这份美好。

    于是虞越有些失语,脑子里一片空白,愣在手机前。

    等她反应过来,这事好像就拍板决定好了。

    她看不下去剧本,跟许嘉宴等他到了给她电话,又躺床上睡了一觉,等被叫起来,已经是四个时以后,晚上十点半。

    虞越被电话叫醒,是严天朗,他在那头神秘兮兮地:“快起来,别睡了,你男朋友在停车场等你。”

    她还以为自个儿在做梦,捏着电话,看一眼来电人,反问了句:“我男朋友是谁?”

    “许嘉宴呗,好啦好啦别装了,我都知道了。”

    虞越从床上坐起来,剧烈地咳嗽。

    严天朗这脑子缺根筋的货总算发觉不对,他讪讪地问:“对不起啊,我是不是不该让你知道我早就知道啦?”

    “早就……知道?”虞越感觉这咳嗽停不下来了。

    严天朗挠挠头:“就大概……你和我宴哥在我房间住之后不久?”

    虞越:“……”

    那回许嘉宴来找她,虞越心大,直接把人安排在严天朗的空房间。

    没想到他人看着不大聪明,心却很细,从枕头底下扒拉出了一根长头发,卷的,冷棕色,看着光泽度很好,全剧组一帮糙老爷们和短发工作人员,他只能想到虞越。

    几天后,她又不心漏了嘴。

    当时严天朗憨兮兮地当回事,回去一想就反应过来了。

    “越越姐,请接受我诚挚的道歉,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我拿我爹的生意向你发誓!”

    “那倒也不必,”虞越揉着额头,“你还是自裁吧,我要是你爹我都糟心。”

    严天朗自知心虚,一路护送带着口罩墨镜的虞越到地下停车场,走安全通道,直到把人安全送到许嘉宴的车里。

    “宴哥,任务完成,记得给我个五星好评!”严天朗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下回有这种事还叫我,倍儿刺激。”

    虞越一路低着头怕被发现,他当是好玩。

    她拉下口罩,手放在冷气的出风口,“还好是被他发现,不是萌,不然这会儿我就得被青姐请喝茶了。”

    “放心,严天朗不会。”

    许嘉宴把她的手拉下来,就握在手里,手指交叠着,大手能把她整个手都包住,掌心的薄茧带来一种踏实的安全感。

    就像现在,她不用在房里对着剧本胡思乱想,是真的坐在他车里了。

    虞越问:“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家里有些生意上的来往,不太熟,”他捏着虞越的手,在指腹肉最多的地方停留最久,好像觉得很好玩似的,“你手心好热。”过了会儿又声嘀咕着,“……怎么这么软。”

    虞越看他爱不释手的模样,冷不丁想到那个晚上,许嘉宴也是这样,喜欢得不得了,丢不开手,舍不得移开嘴唇,在那种让人整个软掉的氛围里,他似乎也模糊地了这么一句。

    她忍不住轻颤了下。

    想要缩回手。

    许嘉宴反应很快地握住,不让她离开,在昏暗的光影里对视了一眼,虞越的眼睛里蒙了层雾,嘴唇濡红,眼神充满了暧昧的暗示。

    于是他也想起来了。

    许嘉宴很轻地笑了声,很低,很缓慢的开口:“我你的手软,你想什么呢?”

    反了反了,还敢取笑她?

    虞越多少有些气急败坏,“你硬!就你最硬!”

    许嘉宴抬起眼皮看着她,不话,手攥得更紧,眼里的光黯了几分。

    她感到某种危险的讯号,想了想之前几次不服气挑衅的后果,觉得该认怂时得认怂,何况他们还在一个密闭空间里……

    就这样被许嘉宴抓着手,一路开车,也没开导航,开出去二十多分钟没到地方。

    一开始虞越以为是带她去吃饭,看这形势不大对,越开外面的景色越偏,逐渐远离城市。

    “你带我去哪儿?”

    许嘉宴眼睛看着前方,大拇指在她掌心轻蹭了下,像是种安抚:“带你去吃东西。”

    接着,他盘子一,越野车驶上高速公路。

    虞越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放心,十二点之前肯定送你回酒店。”

    方才严天朗抖机灵的同时,倒是没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他提醒许嘉宴,明天上午有虞越的一场戏,一定一定得早点把人送回来,最迟十二点。

    “不然让萌知道了,她得掐死我。”他嘀咕着缩了缩脖子。

    郊外夜晚的高速公路偏僻而安静,夜空是墨蓝色的,有种透明感,能模糊看见远处起伏的山峦。

    一路上很少看到过往车辆,等了好久才看见一辆货车经过,后头载着白花花的猪,似乎还听到了几声哼唧。

    一个个看起来好安逸的样子,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虞越在心里为可怜的猪仔默哀几秒,忽然想到了自己,心里咯噔一下。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跟这些可怜的动物一样,不知道车开往哪里,接下来命运会如何,可能正美着呢,就回了快乐老家。

    她并不是很胆大,喜欢挑战刺激的人,她的胆量撑死也就看个鬼片的程度,连蹦极都不敢,她喜欢熟悉的,确定的,安全的人和事物,和知晓方向的旅程。

    可身边这个人让她安心,他的手心温暖宽大,侧脸是沉静的,他没有多少甜言蜜语,可就像他寥寥数字的保证一样,让人安心。

    于是在未知的心跳中,又夹杂着让人放松的呼吸,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虞越一路都很精神,拿手机刷短视频,后来干脆关掉空调开车窗,山间夜里的风凉爽宜人,她有些饿了,也就越来越精神。

    期间宋湘给她发消息,问她最近什么时候有空,她想来找虞越玩。

    虞越现在一只手,懒得字,她按着语音:“你随时来,我随时招待,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

    宋湘礼尚往来,也回了条语音。

    虞越毫无防备的点开。

    “是我听错了吗?你以前明明的是“时间就像沟挤一挤总是有的,你这是改邪归正了?”

    后面还有几秒,虞越没听完直接给掐了。

    这个宋湘……她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了眼许嘉宴,他眉眼淡漠,没什么表情,她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这是个大直男,根本听不明白。

    虞越按着语音,直接岔开话题:“你肚子大了吧?还是别来了,我怕你老公我拐带孕妇……”

    着,她不经意看了眼窗外,原来他们已经下了高速,不远处有暖黄色灯光,像是一家饭馆。

    她直接拉了下许嘉宴的手,语气有些抱怨:“在这儿停吧,我好饿,想吃东西。”

    完才想起还摁着语音键,手一松就给发了出去。

    许嘉宴这才看她一眼,眼神明显变温和了,语气也少了几分冷意:“这家不好吃,我带你吃好吃的,很快就到。”

    手机在这时候震了一下,这回宋湘直接发的文字。

    宋湘:……

    宋湘:你跟谁话呢?怎么还带撒娇的?

    好多可爱虞:???你才撒娇呢。

    宋湘:你旁边是不是许嘉宴?

    虞越锁上手机,下意识地看了许嘉宴一眼,她反复想着刚才好的语气,好像是有那么点软,还有点腻歪。

    心里又是一咯噔。

    像是胃里空空的,不舒服的地方连带着扯了下心脏,不是疼不是痒,就是种很莫名很微妙的感觉。

    “到了,”许嘉宴将车停在一家面馆门口,熄了火,这才松开她的手,“你在车里等着,我马上回来。”

    虞越点了点头,放心地看着他下车。

    这家面馆看起来挺普通,招牌还掉了漆,只看出是叫什么妹面馆,虞越一个人在车里无聊,自己在心里猜那到底是几妹。

    车窗开着,虞越忽然听到好像有人在哭,压着声音呜呜咽咽的。

    这镇有些荒凉,面馆周围都不见一个客人,周围黑灯瞎火群山缭绕的,虞越心里有些发毛。

    哭声夹杂着一句低骂:“垃圾渣男你住我的家花我的钱还敢出轨,你去死吧!”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泣不成声。

    虞越顺着声音往外看了眼,只见面馆旁边的草丛边蹲着个女孩,穿背带裤,短头发,很像还在读大学的妹妹,旁边有辆粉色电动车。

    云市蛇虫鼠蚁很多,尤其是夏季,那一群密密匝匝的飞虫绕着路灯,看着就吓人,女孩的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虞越忽然就心疼了。

    许嘉宴很快回来,他坐进车里,递给虞越一只不大不的纸碗,甜香混着一股微淡的酒味,还有种很奇特的花香。

    “这是什么啊,闻着好香。”虞越赞叹一声,她伸手开顶灯,发现碗里的食物像汤圆,却是米黄色的,醪糟给得很足,面上漂浮着很细的干桂花,碎玫瑰花瓣,和一种紫色的花。

    她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味道很好,微酸的酒味和三种花中和了味道,甜到心里却又不会太腻。

    难怪人在不开心的时候要吃甜食,据是能刺激多巴胺的分泌,能让人感到快乐。

    “你怎么会知道这家店?”虞越问。

    看他刚才不开导航,一路直奔这里,显然是很熟悉路线。

    许嘉宴单手撑在方向盘上,目光看着远处树林的方向,“大三那年这里发生森林大火,我们前来支援,这家老板是个老奶奶,她的店也被烧了,我们的人把她背出来,后来走的那天,她赶来营地给我们送吃的。”

    那天老奶奶趴在他背上,重量很轻,着一口他听不太懂的方言。

    后来在当地待了十几天后,他才后知后觉老人的是什么,是问他累不累,饿不饿,奶奶给你们做好吃的。

    沉默。

    虞越低下眼睛,睫毛颤了颤,安静地吃完那一碗,她想什么,却还是忍住了。

    那几年的空白谁也不轻易提,但它就横亘在那里,无声地提醒着他们曾经的分裂。

    还是算了,不想破坏这一刻的氛围,也不想辜负他千里迢迢来为她买一碗甜酒酿的情意。

    她吃完,把空碗递给许嘉宴,从包里拿出纸巾,抽出一张擦嘴,再找出一瓶迷你瓶驱蚊液,连同纸巾一起交给许嘉宴。

    “看到那个女孩儿没?你去给她,跟她别哭了,安慰一下。”

    许嘉宴皱起眉,很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安慰?”

    看他那表情好像不太理解这个词的中文含义。

    虞越心里乐了:“就是哄女孩儿,你不是警察叔叔吗,不得帮助弱见义勇为吗?”

    许嘉宴嘴角扯了下:“她只是在哭而已,可能哭够了就好了呢。”

    “……”虞越觉得跟这大直男没办法沟通,她作势要开车门,“那我去送?被认出来了你负责。”

    许嘉宴拦住她。

    他认命般地伸出手,表情不情不愿的,“那拿来吧。”

    让他去哄女孩儿,就跟要他去死一样,虞越眼看着他下车,却不是冲着女孩儿的方向,而是走进店里,一分钟不到又信步朝车里走来,跟在他后边的是个戴眼镜的高个男孩。

    他看起来很斯文,慢步朝女孩走去,把东西递给她。

    虞越无语地看着许嘉宴:“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爱跟女孩儿话?”

    “没有。”他抓住虞越的手,又开始玩。

    “怎么没有?”

    许嘉宴抬起薄薄的眼皮,眼尾的褶形成有些无辜的弧度:“我这不是在跟你话吗?”

    ……他还有理了,虞越又问:“那除了我就不跟别的女孩儿话了?”

    他“嗯”了声,“不,有什么好的,都有你了。”

    刚吃完甜食,嘴巴里还残留着醪糟的甜味,心里最柔软的某处鼓鼓涨涨。

    虞越觉得应该收回对许嘉宴的评价,他不爱话,又太会话,不动声色地到你的心里。

    她大方地一挥手,不跟他计较了:“那警察弟弟送我回家吧。”

    “等一下,”他再一次发动汽车,“带你去个地方。”

    虞越看了眼仪表盘上的时间,还不到十一点,她放心地躺回座椅上,心中对许嘉宴有种天然的信赖,相信他能准时把她送回去。

    或许不准时也……没关系。

    车沿着路开,左边是暗黑色的树林,右边是江,湛蓝色的天空上繁星密布,有种天然纯粹的,只属于原生态大自然的美,虞越让许嘉宴停一下,她好拍照。

    许嘉宴捏着她的手:“到前面再拍。”

    像是笃定前方有更美的风景。

    越往前,视野就越开阔,江边公路上有三三两两的人骑电动车经过,江风扑面,温柔而狂热,圆月亮澄澄地挂在天上,虞越看过手机上的日历,才知道今天是农历十五。

    车在一座白色的桥边停下。

    熄火,下车。

    许嘉宴选的位置很好,能避开桥那边赏月看星星的人群,又能最大程度的欣赏风景。

    感觉是本地人才知道的隐藏路线,他大三时来的,现在还记得,虞越作为路痴本痴很羡慕这项认路技能。

    她不禁想,以后跟他在一起可真好,去哪儿什么都不用管,跟着他走就完了。

    虞越看见他侧脸浸在月光下,更有种矜冷的距离感,眉眼唇角都是凉薄的。

    偏偏那么依恋喜爱地攥着她的手,这种反差让人心痒痒。

    想要看他更动情,更失控的样子,想到她就觉得心痒。

    虞越问:“你明天上班吗?”

    “上,我待会儿坐飞机回去。”

    “累不累?”

    “不累,”他低头看着她,声音很低很无所谓的表情,“这算什么,你不用操心。”

    不用操心,都是他的事,都交给他来管。

    语气还是乖的,话里透出的潜台词却强势得不行。

    虞越心中莫名悸动,嘴角翘起,手指在他胸膛的位置戳了戳,“那你不吃东西也不饿吗?就光带我吃……”

    许嘉宴盯着她作乱的手,再看她一眼:“那里面有酒,我还得开车送你回去。”

    她点头:“哇,警察弟弟就是守规矩哦。”

    他不话,低眸看着她,手上力气重了些,像是无声的警告。

    “那我想问,如果一个人喝了酒,你去亲她,亲很久很久那种,你会被判酒驾吗?”

    他眼睛里瞬间就黯了,像月亮被云层遮盖,一片浓郁的漆黑。

    低下头的瞬间,听见他低哑的声音:“那得亲很久很久很久我才能回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