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小二与甜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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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程青寒心里咯噔一下,缓缓转过身。只见那人单手负在身后,穿着浅色长袍,下巴处留着长长的胡须,脸庞上已然有着许多岁月的痕迹,然而那双眼睛依旧澄澈明净。

    “温伯父。”程青寒弯腰行了个礼,低头时眼神飘向刚刚自己没有合上的木门。

    只见红莲城主捋捋下巴处的胡须,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人,他看见对方肩膀出的银盔甲闪着星点水光。

    “你刚回来?”

    程青寒咽了咽口水,红莲城主平日里总是喜欢板着张脸,自从温时星去了云峰,他的脾性更是暴躁不少。

    对于从就被鞭策的程青寒来,温伯父无异于严师。

    忽然,起风了。未合上的木门吱呀一声,程青寒猛地回头,红莲城主也被那声响吸引,抬腿朝那方向走去。

    “你到时星房里来干什么?”城主伸手刚拽上那门,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里头床的位置。

    程青寒默默伸手捂了一下脸,完了。

    城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床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半晌才转头瞪着程青寒,“你把他带回来干什么!”

    “我……”

    “他又使性子了?”城主断程青寒的话,大步踏入房中。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儿子最是娇气,从前便是夫人与程青寒护着。如今都成亲的人了,竟还这般任性。

    城主盯着温时星半侧过去的脸,这子还呼呼大睡!他越想越气,一股脑扯开他身上的被子!

    程青寒心道不好,刚要阻止,晚了一步。温时星素色衣摆上的血迹明晃晃入了二人的眼!

    “这……”城主被那血迹震在原地,他立刻弯腰拍拍温时星的脸颊,这一摸,才发现他脸颊冰冷,全是汗。

    “这怎么回事!”

    恰好,侍从领着大夫入屋,“程将军,大夫来了!”

    城主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神色,程青寒弯腰挽起他的手臂,将他扶到一边。

    那大夫估计是一路被这侍从拽过来的,还在一边扇风,一边气踹吁吁。待床边空开位置,便蹲下身去查看。

    “青寒,你一五一十地给我清楚,这大半夜的,搞得什么名堂!”

    程青寒扫了一眼侍从,接着与城主走出屋外,将这几日的事情全盘托出。

    听完温时星这几日的遭遇,城主果然暴跳如雷,他气得踹倒屋檐下放置的两个盆栽。

    “我过什么来着!不要和柳宗鹤联姻!他偏不听!”骂完,城主不解气,又一脚踹开地上倒着的盆栽。

    程青寒在一旁没有话,他此刻只担心温时星的身体状况。

    “那柳宗鹤,当真是与他爹一模一样!”城主想起年少时,云峰城主也是这般蛮横不讲理,在他心里,只有权势。

    但他没想到,柳宗鹤比他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心里装着人了,还接受这该死的联姻!

    到底,城主还是心疼自己的儿子。

    二人沉默许久,大夫终于出来了。城主立刻走上前,脸上有些紧张。

    “血倒是止住了,接下来要好好养身体,不然容易落病根。”那大夫把药单子递给城主。

    “我来。”青寒接过城主手里的方子,他送大夫出府。

    城主越过二人,走进屋里。床上的温时星依旧平躺着,没有动静。他放慢脚步,僵硬地坐在床边。

    盯着儿子的脸许久后,他伸手悄悄掀开被子,里头的衣物已经被换下来了。

    城主放心地替他掖好被子,然后转身背对着儿子,默默叹了一口气。

    以往城池联姻再正常不过,可是这温时星是他老来得子,且是独子。他怎么舍得让儿子去做这些人的筹码?

    偏偏那日温时星跟中了邪般,哭着闹着要和云峰联姻。自那日起,他这个做父亲的,便全当没了这个儿子。

    可现在,看他这副模样,为人父母心里只会更加痛苦。当初自己应该更硬气一点,就是不让他入云峰府!

    城主撑着床沿,心情复杂。想得深了,还自责起来。床上的温时星慢慢睁开眼,看见父亲半弓着腰,全无往日里城主的风度。

    他伸手戳了戳父亲的大腿,城主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收回脸上所有的情绪,转头看着儿子。

    “现在知道回来了?”

    听到父亲有些赌气的话,温时星笑了一下,乖顺地点头。

    儿子难得如此,城主故作严肃的模样瞬间垮了。他拍掉温时星的手,“叫你不要去!你听话了吗?”

    温时星的手重新搭上父亲,忍痛艰难地爬起身,低声道:“我错了。”

    城主撇开的脸一滞,片刻 他慢慢点头,嘴里喃喃好,看起来温时星当真是收到教训了。

    他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皱眉盯着温时星的脸:“关于休书的问题,我抽空去和云峰那边一下。你现在就在红莲,给我好好养伤!”

    父亲语气很是严厉,从前只要大声一些,温时星就会像只鹌鹑一样,扑朔掉泪。然而现在,他却露出浅浅的笑,可笑着笑着眼眶便红了。

    城主不愿看他这样,转过身,清嗓,“明日我再和你母亲议议,休息吧。”完,他便直接走出屋外。

    一出去,城主便偷偷擦了擦眼角。片刻,才离开院子。

    此时,城郊处的柳宗鹤停在北城门前。红莲有规矩,夜半出城可以,但入城必须要有护牌。

    他与那两位侍从表明身份,可一听是他城城主,那便更不能随意放入城内。更何况,柳宗鹤手里没有城主亲笔手信和邀函。

    “我找的是你们温少主,你现在替我通报一声,我只要见见他!”

    那二位侍从面面相觑,其中一位疑惑道:“温少主不是入了云峰府吗?而且温少主没有回红莲,通报也见不到啊。”

    闻言,柳宗鹤傻眼了。不对啊,程青寒比他早出发,不可能现在还没有回到红莲。

    “你们确定温少主没有回来?”

    那侍从看着不像是谎,他们挠着头,确信没有见到温少主。这两位是参与过送亲的,而且以往温少主出城都是他二人放行,不可能认不出来。

    柳宗鹤思索片刻,接着翻身上马想着原路返回看看,会不会碰见他们两个。

    他特意放缓马步,一路沿着刚刚的路线,柳宗鹤心想,该不是程青寒存了别的心思,躲在哪处吧?

    待柳宗鹤走到云峰红莲的交界时,远处的灯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柳宗鹤环视周围一圈,发现远处的天渐渐露出鱼肚白。

    也不知是几时,柳宗鹤坐在马上到那间客栈前。里头的二拎着板凳走出来,一看有人,立刻尖着嗓子喊:“客官来住店吗,本店……哎?”

    着着,那二忽然觉得此人眼熟极了。他放下板凳,走前了看柳宗鹤那张脸。

    “做什么?”柳宗鹤被看得心里不舒服,蹬了一脚马腹,后退几步。

    “客官好生面熟,好像在哪见过?”那老板捂着脑袋,总觉得这人好像做了什么傻事让自己有些印象。

    可看着吧,又好像不似这般成熟?莫不是很久之前见过?

    柳宗鹤量一眼这二,又朝他身后看了看,这客栈破极了,自己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

    冷笑一声,柳宗鹤拉了下马绳要走。那二一拍脑袋,这不是那位喝甜粥的爷吗?

    这出好戏,他可是全程围观啊。二伸手唤了一句柳宗鹤:“您当初可是在我们这儿吃甜粥的,我记得是莲子粥加糖吧,哎?那位公子怎么没跟着你?”

    柳宗鹤的背影一僵,他猛地回过头,立刻下马到那二身前,“你刚刚什么?”

    大半夜的,柳宗鹤怎么也想不到,他堂堂一个少城主居然委身于一间破客栈。

    那二倒了杯茶,放在柳宗鹤面前。到底是用白玉茶杯用惯了,他瞄了一眼杯口上凹凸不平的截面,撇开脸,没有喝。

    “客官和公子许久没来了啊。”二肩上披着一块桌布,话间,也大大咧咧地坐在柳宗鹤面前。

    男人淡淡地看了一眼,只是一眼,带着强大的威压,让不识二字的儿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讪笑着起身,感觉这哥怎么突然这么大架子。二弓着腰站在一侧,细想前几年还在店里用自家的碗喝粥呢。

    二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果然没动。

    “你刚刚的甜粥是怎么回事?”

    命令的口吻让二顿时心里不舒坦,他心道自己不过是个做生意的,你这客官一年半载地没来几趟,何必如此摆谱?

    二忽然不想了,他转身走到掌柜台后,假模假样地擦起杯子来。

    “问你话呢!”柳宗鹤怒瞪二一眼。

    谁知二也是泼皮子一个,他将身上的桌布随意一卸,“这位客官,您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个看戏的都记得。”

    被这话戳中心肺的柳宗鹤黑脸了,他真想给这二一拳,再让他痛哭流涕地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细细出来。

    但是,柳宗鹤想到温时星的脸,心里沉了沉。他伸手捏住手边的茶杯,憋了许久,开口道:“还请你……复述一遍那甜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