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怨冢
低头之人猛地抬头,神情震惊,那双眼睛定定的看着宴林,眼眶开始泛红起来,里面满是激动,抓着地面的手甚至不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
他只是太高兴了,高兴到无措。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今天他终于等到了。
宴林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对着安瑾年:“还劳烦师兄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如若真如他所言,我们再告诉观师兄也不迟。”
观临沂资历比他们长,加上他又是领队之人,这种突发事情需和他商量。
安瑾年倒也不拦他,点头应道:“无事,师弟放心去便可,此处有我。”
宴林得了他的承诺也不再停留,转身推门出去。
——
趁着夜色,宴林直接唤出了雪芽飞身而去,凭借他的境界找到那童的地方很容易,一炷香的时间,宴林出现在村庄的上空。
淡蓝色的衣衫顺着凉风飞扬,腰带上的两条长带交错,漆黑的长发在空中纠缠,宴林面容肃穆的俯视着下面的村庄。
不,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村庄,应该怨冢。
这方圆一里之内全是荒屋,断壁残垣,枯黄的杂草覆盖了地面,此时正值初春,这一里之内竟无半抹绿色,枯枝落叶毫无生机,稀稀落落的周围时不时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落在耳里阴冷似鬼泣。
宴林收起雪芽缓缓落在地面。
银靴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厚重的乌云遮住了最后一点月光,四周变得更加黑暗,冷气四溢沁的人发寒,不知哪里来的淡淡黑色烟雾开始笼罩周围,速度极快的覆盖在整个村子。
眸色一沉。
两指并拢,一点银光出现在指尖,宴林点了一下额头,银色的光晕散开,原本想缠绕上来的黑气像是害怕一般,顿时急速退开,空出一片空地。
宴林面色沉重的看着周围。
这黑色的东西是人死后,不甘的怨念聚集而成,而且时间已久,怨念无法消散,它会吸引无数的怨灵过来,届时阴气湿气过重,此地便成为一块阴尸地。
常人只要踏入,三魂七魄怕是会被勾走一半。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重的怨气,像是要将人生吞了一般。
黑雾无法靠近,将宴林围在其中。
而里面竟然生出许多张人脸和手脚来,狰狞的想要向他扑来,黑雾凝成的脸没有眼睛和嘴巴,空洞的却像是在嘶吼着,呼喊着,过耳的风声呼啸,里面夹杂着声声泣诉。
他听见了男童女童的声音,还有青年,妇人——
宴林神色凝重,取下浮生卷,看着周围的人脸,郑重道:“.......生而为人却成为怨念聚集的怪物,永不超生的痛苦,已经够了,今日,便由我帮你们散了这怨气!”
话音一落,他将浮生卷用力扔在空中,靛青色的琉璃画卷旋转,随后分八个卷轴向八个方向展开,形成一个巨大的阵网将整个村子罩在其中,下一秒画卷变为光柱,轰然落下,白光灼灼犹如白昼。
宴林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块似染血一般的玉佩,双手化掌向前推去,双手变化法诀,提起周身的灵力,附注在两个法器之上。
赤焰山的赤玉不仅能清心静气,还有镇魔化怨的作用,加上他浮生卷上的那一滴黑麒麟血,这般可怕的怨冢应该也没问题。
赤色的红玉如同点睛之笔一般落在巨阵的中心,红光倾洒,瞬间覆在了整片视野之中,漆黑如墨的怨念被笼罩,嘶喊声,求救声此起彼伏,如同一场亡者的咏叹,悠远而悲凉。
几刻后,浓墨注入了清水,正在逐渐变淡。
而这时,突然宴林眼前突然闪过无数的画面,蓦的瞳孔一缩。
那一幅幅画面里,有少男少女被凌ru,有村落被肆虐屠杀,有被捏碎魂魄,有被凌迟时他人的嬉笑,他们每一个人的不甘,怨恨,憎恶,杀心,所有的残念,此刻,他竟像是感同身受。
这所有画面的中心都朝着一个人,高陵。
画面里他大笑着,趾高气扬,神情愉悦。
宴林面色一白,眸中杀气一闪,这一瞬间的杀气让周围的怨念翻涌,像是被ci激了一样,急切的想要扑过来,他察觉到,急忙思绪一转,沉心静神。
不知过了多久。
周身灵力源源不断的向着上方的赤玉和浮生卷飞去,阴冷的怨念越来越,不知是遮住月亮的乌云散去,还是天开始亮起,周围不再黑暗。
宴林见此赶紧破开境界限制,提起出窍期修为全力镇压,阵法白光大盛,轰然一声,以宴林为中心的灵力余波散去,黑雾顿时消失无踪。
垂下手,胸膛微微起伏,脸色有些发白,耗费了这么多灵力疲惫在所难免。
目光扫了一眼周围,没了黑雾的遮掩,破败的四周多了一丝亮光,村子的真实样貌显现了出来。
原本被黑雾笼罩的地面,那枯黄杂草里的尸骨渐渐显露出来,一眼望去,整个村子全是森森白骨,十分触目惊心。
它们没有被土葬,只是被人随意的扔在这里。
如此多的尸骨,如此厚重的杀孽!
宴林静默,目光森寒。
高陵,你还真是罪该万死!
等宴林回到站点时,天色已经微亮,回到房间,观临沂已经背着长剑坐在房里,三人沉默不语,那青年神情恭敬的站在一边,整个屋子十分安静。
他也没耽搁,详细将怨冢的事情和两人了一番,还有他所看到的那些画面。
青年在旁边惨白着脸,薄唇轻颤,极力克制着自己。
观临沂听着皱起了眉。
“下界站点之人是由赤岩峰的殷岩师叔负责,她常年在外游历,这下界之事她甚少去管,想必是赤岩峰中,哪一个掌事的寻得机会,随意扔了个人上去。”观临沂猜测道。
“那我们该如何处置?”宴林问。
“两位师弟以为?”观临沂突然转过头,将话又抛给了他们。
旁边一直听着的青年心一紧,蓦的抬起头,有些慌,却还是定定的看着在场的三人,双手紧握,紧紧抿住唇,神情既紧张又担心害怕。
之前那些上界来的人,无一人处置高陵,他们只是漠不关心,方才观临沂的那句话,在他看来或许又是推卸责任的一种,难道看过那尸横遍野的地狱之地后,竟无动于衷吗?
安瑾年看着宴林,等他发话:“师弟以为呢。”
一时间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微眯起眼,暗波流动,锐利的杀气一闪而过。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短短的八个字却字字珠玑。
安瑾年了然的微微一笑。
青年担惊受怕的眼里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异色与精光。
观临沂神色如常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动手吧,待他身死,我带着他的魂魄向掌门禀告一声便可。”
观临沂语气平淡的着,在他看来,对方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筑基期凡人,既然作恶多端,师弟要杀人,那便杀吧。
青年愣愣的看着。
屋里的三人身姿卓然,和之前来过的其他仙人完全不一样,一举一动都带着凛然的气势,如同站在世间最高的山峰俯视着人间的一切,云淡风轻,言语间便是身死天命。
难道这就是上界仙者和他们的差别吗?
等等——!
他突然想起什么,赶紧上前,着急道:“三位上仙稍等,这府中被高陵布下了许多的法阵,而且他手里还有一个上.品法器,这么直接去 ,怕是有所损伤!”
“兄弟不用担心,这里的阵法,我们昨晚早已摸了个透彻。”安瑾年一边笑着往外走,一边朝着他道。
他面色一凛,昨晚?
那意思是,他们昨天就怀疑高陵了,即使自己不过来,他们也会有所动作?
不等他细想,宴林又道:“我们三个都是金丹以上,他一个的筑基期,在我们眼里是不够看的,他要是能伤到我们,那还真是能耐了。”
三人来到屋外。
观临沂与宴林和安瑾年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便飞身到的屋顶之上。
站定,先是手势变换,双掌合拢,随后缓缓拉开,一柄银色透明的剑从双掌之间出现,掌心向上,剑顿时一分为四,向上一推,四剑向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飞跃而出,透明结界升起。
四方结界,保护结界,防止招式攻击泄露而引起不必要的破坏。
想的倒是还挺周到的。
下一刻,白衣剑修取下了身后的长剑,握着剑柄,剑未出鞘,只见他高高的将剑举起,一剑劈下,凌然的剑光很长,像是将整个府邸一分为二,府中的阵法结界在这一刻破碎,如同透明的琉璃,消失的无影无踪。
“还真是简单直接。”安瑾年看着屋顶上的人调侃道。
宴林没有做声,只是盯着高陵院落的方向,目不转睛。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个仓皇的身影朝着他们的方向飞来,落地后,几步上前,看了看他们三人,又看了看他们后面的青年。
只见对方穿着一身青衫,神色平静的看着他,清秀的脸上宛然一笑,眼里哪里还有平时谄媚讨好的样子,只是带着冰冷的嘲讽,还有刻骨的恨意。
高陵心里一个咕咚,目光不觉一厉。
居然胆敢诓骗于他!
找死!
这高陵心中虽然知道被人告了秘,却也不急不慢,毕竟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上一次还有人抱着上仙的腿,哭诉他的‘恶行’不也是被一脚踢开,嫌弃的很,还让他折断四肢,好生折磨了一番。
这次怕是也不例外。
对于这些所谓的上界之人,他可是最了解的,他们除了境界修为外其他都不关心,什么人间疾苦,什么凌辱折磨,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蝼蚁搏斗,一个眼神都是多余。
所以他只是弯腰行礼,笑容颇有几分局促,苍老的面容此刻十分倘然,语气没的一分急切。
“不知发生了何事,引得上仙如此动怒?!”
观临沂剑放回背上,翩然落下,目光冰冷。
当高陵的脸出现在宴林面前时,内心一股恶心翻涌,之前他所有看到的那些画面,恍惚还在眼前,那些丑恶的行径,那些年纪轻轻便丧命他手的冤屈。
宴林提起灵力一挥衣袖,力道在他身上。
高陵中年的身躯被飞出去,撞在墙上,砰的一声,发冠落,灰白的头发散落,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瞬间便没有了方才高深莫测的修真者样子,只是狼狈的跌落在尘土里。
嘴角的鲜血蜿蜒而下,眼睛瞪大,满是不可置信:“上...上仙这....是为何...!”
他是真有点慌了。
宴林极为缓慢的一步一步朝着他走去,每走一步,浑身的杀意和威压便重上一分,漆黑的眼睛满目冰原,像是盯着惹人厌烦的老鼠。
面前不断闪过那些画面,那些被他折辱的人,那些才双十年华便就逝去的人。
他们的无望的呐喊,卑微的求饶,淋漓的鲜血——
他像是看到自己身死时的绝望,那种无能为力的悲凉,他想活下去,这人世间的沧海桑田,他也想看看,可天道不容他,命运戏耍他。
明明活在闹市,却身处深渊。
同命相连的暴虐第一次占据了他的心胸,既然自己无法伸冤,至少帮他们杀了这个人,帮他们报仇——
安瑾年和观临沂一个面带微笑,一个面容沉静,他们只是看着,并没有插手的意思。
宴林站在他的面前,杀意如凝成实质,而高陵早已惨白了脸色。
“上...上仙如此动怒,我..我可是做错了什么?”
高陵被这一下,顿时慌了神,眼底闪过一丝恐惧,心翼翼的问道。
宴林只是莞尔,右手一转,灵气聚集,薄唇轻启:“既然你仰仗着这修为,为非作歹,那留着也没什么用。”
高陵脸色霎时血色退尽。
或许是留着自保的最后一个手段,他赶紧唤出了一个上品护身镜,挡在他的身前,想趁着这个时间赶紧逃走。
可是的一个上品法器,连仙品都不曾达到,如何挡得住宴林。
下一秒,痛苦的叫喊声响彻整个庭院。
那站在最后的青年,死死的盯着那个在地上滚的人,胸腔被报复的快意填满,身侧的手紧紧握着,指甲陷进肉里,他并未感觉到痛,眼泪顺着猩红的眼眶滑落,即使画面模糊,他也一眨不眨的看着。
他要为他哥哥,为村里所有的人,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