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暖用力抿了下唇。

    其实她该不要的。

    被白招惹了四年之后，她为自己的自作多情付出了代价，仓促地逃离了京大。

    应方阎对谁都是散漫调侃的熟稔样，只有她当了真。

    也不知道毕业的时候，他告白成功了没。裴暖胡思乱想着。

    她没敢问周粥，或者任何的大学同学。

    平常的玩笑话的太多了，每每聚会，都在揶揄她跟应方阎多么相配。

    如果这样问了，兴许让他们察觉自己隐约当真了。

    ——可能会叫她更难堪。

    但裴暖就这样站在楼梯口，鹿眼直直地盯着应方阎，没要，也没不要。

    两个人的视线严丝合缝地撞在了一块。

    应方阎挑了下眉，朝她走过来，伸出手，捏了下她的脸颊肉。

    ——？？！！

    裴暖睁大了眼睛，傻住了。

    他他他他在干嘛阿！

    “瘦不拉几，手感也不好，”应方阎捏了两下惦记很久的脸蛋，“勉强作为一日知心哥哥的报酬了……嗯？”

    应方阎俯身，低下头来，鼻息吹动了裴暖拨到脸两侧的碎发。

    他探究地望向裴暖的眼睛，声音里有点掩饰性的戏谑，沉沉地钻进她的耳蜗里。

    他：“学妹，你脸好烫。”

    裴暖噌地一下抬起手，把他的手指掉，义愤填膺地控诉：“你把我粉底掐掉了，赔钱！”

    应方阎：“……”

    他看裴暖一脸认真，真的有点半信半疑地拿出了手机：“……很贵吗，赔多少？”

    裴暖沉默地对视着应方阎，提了口气，又慢慢从鼻腔呼出去。

    她：“一点五一三。”

    应方阎盯着手机：“微信好像不能转分……操。”

    1.513。

    你SB。

    他嘴角抽了一下：“怎么还学会骂人了呢。”

    裴暖声哼哼，转身回到了包厢。他们正在姜竟开发的那款乙女手游。

    想到裴冬桦提起她工作的口吻，裴暖忽然有点逆反。

    她做了下思想准备，抬头跟姜竟：“师哥，之前拜托我的事，我接下了。”

    姜竟微诧，没想到裴暖会这么快改主意。但他立即表示了欢迎和感谢。

    他：“如果你不愿意来公司，也可以线上沟通。”

    她：“不，我……我会去的。”

    完她又犹豫了下：“人多吗？”

    应方阎这时才推门进来，不知道刚刚在外头干什么。

    他拉开椅子坐下：“聊什么呢？”

    姜竟：“裴暖答应来公司了。”

    言下之意是，谢谢你牺牲色相。

    应方阎摸摸后脑勺，他也没干什么阿。

    周粥：“我记得公司不是还有间空的办公室吗，给暖吧？”

    应方阎忽然吱声：“那我的办公室在哪？”

    姜竟：“你来干什么，转一圈就可以走了。”

    应方阎：“……”

    他扭头看向裴暖，支着下巴，“学妹，我能跟你挤一间吗？”

    应方阎这句话咬字的重音落在了“挤一间”上，别的字得略含糊，有种不清不楚的轻佻感，但配着这张脸，不讨厌。

    知道他的是办公室，不知道的还以为……

    裴暖默默把黄色废料及时扫干净。

    她的脑海分化出一黑一白两个人。

    白人：“当然可以啦！这样的好机会，如果能把他再追到手……”

    黑人立刻断：“呸呸呸，人家四年都没喜欢上你，还和别人表白了，别自作多情。”

    白人弱了下来：“那，那现在感觉态度也还不错嘛，而且好像似乎或许没有女朋友。”

    黑人气势大涨：“你还不知道？他对所有人都是中、央、空、调！”

    白人被后四个字直接戳死，躺在了地上，脸被画了个大大的叉。

    裴暖声：“不要……你，你影响我工作。”

    周粥笑出声：“学长你被嫌弃了哈哈哈。”

    “嘿——没良心的，”应方阎也不恼，“你都没和我在一起过，怎么知道我影响你？”

    裴暖又借着他一句话开始脸热了。

    她嘴硬：“就是会。”

    应方阎沉沉地盯着她片刻，蓦地恍然大悟，笑了下，声音淡散。

    “你会偷看我？”

    裴暖忿忿地握紧了拳头：“谁要偷看你！”

    应方阎不依不饶：“那我怎么影响你了，哪方面影响你了？”

    裴暖被他堵得没话，憋着气，转头去吃桌上的白糖糕，两颊撑得一鼓一鼓的。

    应方阎得逞了，就不继续逗她，给裴暖倒一杯水，笑眯眯的。

    “新同事，多多指教。”

    裴暖差点没被噎到。

    ＊

    吃过饭出去，外头还在下雨。

    应方阎坐在车里，下车窗，叫住了要去姜竟车里的裴暖。

    “过来。”

    “嗯？”

    “上车，扰人家两口干什么。”

    “……噢。”

    裴暖钻进副驾。

    车里有一点烤面包的味道，甜甜的。

    她有些局促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扯了好几次，才扯到足够长的带子。

    车子发动，只剩下引擎工作的声音。

    裴暖看着窗外的风景，看着看着，就发现，这好像不是回自己家的路。

    她微微睁大了点眼睛，拿出手机，调出导航反复确认了一下。

    裴暖：“不是回家吗？”

    应方阎：“是阿。”

    他不等裴暖再问下去，闲闲地：“回我家。”

    ——那带她回去是什么意思！

    裴暖的手指纠结地绞着安全带。这时又听应方阎：“给你买了礼物。”

    她有点惊讶地抬头，嘴巴略不自主地张大，而后又抿了回去。

    裴暖话捎着点鼻音，细声细气地：“谢谢。”

    应方阎勾了下左边的唇角。

    餐厅离区不远，十分钟就到了。裴暖等站在应方阎家门口的时候，还晕乎乎的。

    他给她带了礼物。

    就是。

    他一直都记着她。

    还带她来了家里……至少别的大学同学没这待遇吧？

    裴暖雀跃起来。

    可是他一直记着她，为什么都不和她联系。

    裴暖又低落了点。

    应方阎推开房门，给她拿了双拖鞋，黄色的兔子头拖鞋。

    心里得意。

    他昨天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就看见了这双拖鞋，想着明天把裙子给裴暖，来家里，给她穿这双，她肯定会很喜欢。

    然而。

    裴暖此时心里阴云密布。

    应方阎果然有女朋友了。

    家里连拖鞋——

    裴暖抬头看了看桌上位置明显的一对，画着卡通兔子和狼的水杯。

    ——连水杯都是情侣的。

    她整个人down到谷底，没精采地坐到米灰色的沙发上。

    是阿，这又不是。

    应方阎这样优质……嗯，裴暖不想承认，但的确是各方面拔尖的优质帅哥。

    怎么会阔别三年，还留在原地等她。

    她又，自作多情了。

    裴暖低垂着头，踩着脚上这双拖鞋，有些坐立难安。

    应方阎走出来，把前一天包好，放在礼盒里的裙子递给她。

    裴暖接过裙子，咬了下嘴唇，轻声：“谢谢学长。”

    应方阎问她：“要不要喝水？”

    ——水杯也是他昨天一块买的，他觉得这样，裴暖应该能收到他的暗示了吧。

    裴暖表示，的确收到了。

    她摇摇头，走到门口，“我回去了……还要工作。”

    应方阎一怔。

    他走到裴暖身边：“我送你。”

    裴暖拒绝了：“不用，边上就是地铁站，我坐地铁就行了。”

    她不等应方阎多什么，“今天多谢你了，也谢谢你的礼物。”

    她顿了顿：“再见。”

    完，裴暖逃也似地从楼梯跑出了单元门。

    她跑到路口，上了地铁，回到区门口。往身后看了看，没有人影。

    裴暖终于可以把心里那点委屈释放出来。她站在路边，瘪着嘴，眼泪决堤，哗啦啦地流出来了。

    她盯着手里的礼盒，更难过了。

    她讨厌应方阎。

    讨厌死了。

    虽然知道备忘录里早记下了中央空调这一笔，裴暖还是决定在后面填个乘以二。

    为什么要对所有人都那么好。

    ……他的女朋友，不会吃醋吗？

    渣男。

    又或许人家特别懂事，识大体。

    不像她一样，嫉妒得要命。

    更比不上了。

    裴暖沮丧地蹲在路边，抱着盒子哭了一会，算拆开来看看，应方阎给她带了什么。

    忽然她身后传来一道有些沧桑，喑哑的男声。

    “囡囡？”

    裴暖有点僵硬地直起了背，随着这计堪似惊雷的叫声，站了起来。

    她的肌肤，头皮，骨头，开始隐隐作痛。莫大的恐慌从脊椎攀上后颈。

    “囡囡……真的是你。我是你爸阿，不认得了吗？”李远宁伸手要去摸她的肩膀，被裴暖警觉地躲开了。

    她声音着抖，但还是大声地：“走开，别碰我。”

    像落单的，用炸毛掩饰害怕的兽。

    李远宁急切地去拉她的手：“囡囡，你知道爸爸找了你和你妈多久吗？上次的事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生气。”

    裴暖刚哭过，气短，站起来太急了，眼前发花。

    她慌乱地要躲开李远宁的手，不自主地后退两步，踩在水洼里，脚踝溅上一点泥渍。

    ——李远宁要抓住她了。

    裴暖有些无助地掉眼泪，声音还是弱了下去，“你能不能走开，求求你，别碰我……”

    李远宁：“我是你爸阿。”

    尽管我对你造成了伤害，但是我们始终，流的是同样的血。

    所以裴暖，要原谅爸爸。

    爸爸还是爱你的。

    李远宁摸着脸庞高肿，趴在地板上，的裴暖。

    这些话又在十几年的今天，重新被翻了出来。

    裴暖胃里一阵痉挛。

    在她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忽然一道清亮的男声插了进来。

    “我操，真是听不下去了，”干净的手指搭在李远宁肩膀上，指节泛白，力道大得生生让他动弹不得，“哥们，没读过书吧，思想这么垃圾，有空报个老年大学改造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