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啪!
响亮的耳光声在安静的营帐里骤然响起。
这一巴掌极为响亮。
站在不远处的宫女太监压根就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霎时间都吓傻了,三魂没了二魂,惊惧无比地望着床榻边的身影, 连一丝大气都不敢出。胆子的太监甚至两条腿都颤抖起来。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王上贵为天子,如今被谢美人当众了一巴掌!更要命的是,他们居然还亲眼见到了!
一时间,营帐内的宫女太监都战战兢兢地跪下。
他们宁愿瞎了眼睛也不愿意看到这一幕,他们还想活着, 不想就这样白白送了命。
站在祁砚之身后不远处的大太监徐屏也被这一巴掌吓的不轻, 平日眯着的眼睛一睁,心知不好, 连忙也颤颤巍巍地提衣摆跪下,低着头念叨着王上息怒, 一句话不敢。
祁砚之一言未发。
那一巴掌,谢芙下去的时候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不消片刻, 他白皙的脸上便现出五指红痕, 唇角甚至破了, 些微血迹自唇角沁出,自下巴滑下。
他根本没料到谢芙这个反应, 也没任何防备,现下狠狠挨了一巴掌, 被得偏过头去,火辣辣的疼痛当即从脸上传来。
他侧着眼眸,眼皮一贯垂着,眼底阴冷望不见底。
片刻后, 在她惊惧憎恨的目光注视下, 他的唇边忽然勾起了极冷淡的笑意。
他居然在笑。怎么有人被了还会笑得出来?还笑得宛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个场面极为可怕, 让她光看着便不寒而栗,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蛇蜿蜒爬上皮肤,那冰凉滑腻的触感,登时让她恐惧得恨不得逃离。
“谢芙……”
祁砚之用指腹拭去唇角血迹,哑着嗓音慢慢了一句,“你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唇边的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望着她的眼中带着深浓的狠厉。
祁砚之忽然觉得很可笑。
他听闻她晕倒,赶赴过来,在她床榻边一坐便是半天,亲自看着宫女照顾她,一切事务都不容有误,他从来没对人这样过。
而她呢?
她醒过来,第一件事是扬手甩他一巴掌。
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掌掴他。
她把他这个北晏的君王当什么?当用之及来挥之即去,不高兴便动手的玩意吗?
谢芙僵坐在那儿,望着他。
方才她一巴掌切切实实地下去,手立即感觉到了疼痛,可想而知自己适才用了多大力气。
女子泼墨似的长发散在身前,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换过,荼白衣裳勾勒出瘦削的肩头,是秋江寒月般清冷的美人。
只是此刻面色苍白,还未完全回过神来。
祁砚之深吸口气,忽然沉声道:“都滚出去!”
王上每一个字音都蕴着彻骨的怒火,营帐里的宫女太监反应过来,连忙战战兢兢地行完礼出去,徐屏应了声是,默默叹了口气,也退了出去。
转眼后营帐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谢芙也逐渐从适才的梦魇中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一时间心中只剩下一句话。
她了祁砚之!
但谢芙还是没有话,也没有求饶,了便是了,她不后悔,自然也甘愿承受他的怒火。
他会怎么做?回来,还是杀了她?
无所谓了。
见女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冽地望着自己,手下攥紧了身上的薄被,祁砚之低低笑了下,忽然道:“孤是不是太宠你了?”
若要赐死她谢芙,不过他一句话的事情。
得享荣华富贵还是卑微入泥,全在于他的喜怒。
他若不喜,不捧着她,她谢芙在北晏算什么?
这般望去,男人俊美白皙的面容上一抹红痕突兀,谢芙看得心头直跳,澈净眼眸浮出惊惧,死死压着心中情绪。
良久,见男人眸光越来越沉,似怒火渐胜,她也不由害怕起来,往床榻里退了些许。
许是她后退的动作刺激到了他,祁砚之忽然欺身过来,携着怒意覆上她的唇。
他力道很重,掌下使了很大的劲,压得她生疼。
谢芙心中还残存着梦魇之中的阴影,被他这番举动吓了一跳,心中浮上厌恶,条件反射攥紧手狠狠了下去,试图从他的桎梏中挣脱。
不消片刻,祁砚之闷哼一声,忽然用力一把将她推开。
谢芙被推得跌倒在被褥中,青丝凌乱披散在肩头。
她勉强用双手撑着身子起来,红唇边染上了几许鲜明血迹,不过不是她自己的。
是祁砚之的。
那双杏眸蒙上一层水雾,看向祁砚之,像是带着尖锐倒刺的兽,浑身戒备,抵触任何人的靠近。
口中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祁砚之也有些狼狈,他凤眸冷戾,低低笑着,忽然觉得很荒谬。
多久没人敢这般对他了?
祁砚之望向床榻上的女子,压住心中翻滚着想要冲破束缚的戾气,站起身。
“谢芙,你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低笑一声,语气森冷,“你以为你是谁?不过亡国的俘虏而已,没有孤的宠爱,你连皇宫里最低贱最卑微的宫人都不如。”
“知道若孤把你废了,你会是什么下场吗?”
被肆意侮辱,被当成杂草一样践踏……什么都有可能,皇宫里的龌龊事情太多了,被废弃驱逐的妃子,在偌大的皇宫中什么都不是,随便来个人都能将她踩在脚底下。
祁砚之眼中已然恢复极冷冽的清明。
随即,一字一句道:“给孤到营帐外面跪着。”
谢芙别开视线,一言不发,慢慢下了床榻。
她脚上伤口还未完全恢复,走路时还疼着,落地有些踉跄,只得一步步往外走去。
待掀开营帐的帘子走出去,迎面便对上了徐屏和纸鸢几人有些愕然的目光。
谢芙看懂是在问她怎会如此,但她没有话,垂眸往前走了几步。
纸鸢正要急急上来搀扶她,却见她转了个方向,竟然提着裙摆跪下了。
“美人您……”纸鸢震惊不已,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候,营帐的帘子被一双修长的手掀开,身着玄色暗绣衣袍,发束银冠的祁砚之自营帐中出来,宛若神祗的面容寒冷如冰。
纸鸢一惊,她不敢多看,立即缩回手,低下头和其他人一同行礼:“王上。”
祁砚之扫了四周站着的人一眼,对徐屏道:“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让她起来。”
徐屏额头上沁出些汗,弯腰回道:“是。”
饶是他在祁砚之身边跟随了好几年,但此刻仍觉得心惊胆战。
旁人适才都没有发现异常,但是他发现了。他离得最近,适才匆匆一眼看到了王上面上的红痕,竟似是被人的!难道是里面那位……
徐屏低着头,只觉得平生所遇到的惊骇事都在这位谢美人出现后占了齐全,不知道该称赞谢美人大胆,还是不怕死。
王上可是在重回北晏朝堂之后,便没被人这么对待过了……
草地上没有遮拦,风携着秋凉抚过草地上的人。
那道纤瘦的荼白身影沉默地跪在营帐前方。
男人再没有施舍她一眼目光,转身大步离开了。
***
郑映寒靠坐在床榻上,背后垫着软枕,容貌略显得憔悴,但被她稍微用心一妆饰,加上美眸通红,便又显得楚楚可怜,看起来惹人怜惜。
四下无人,郑映寒瞥了外面一眼,皱起眉头:“王上还在谢芙那里吗?”
宫女心翼翼地呈上药碗,哄劝道:“娘娘别动气,先将这药喝了罢。”
郑映寒抬手挡开,“拿走,本宫不想喝。”
“一想到谢芙那贱人装晕将王上哄骗去,本宫心里就来气。”郑映寒望着帐缦,指尖陷入手心,忿忿不平,“还偏偏是在王上来看本宫的时候……”
宫女为难劝道:“娘娘,太医嘱咐,喝了药伤口才会尽快痊愈,您这样会让王上心疼的。”
宫女的话才完,忽然听外头的太监扬声传唤道:
“见过王上——”
郑映寒心中一喜,太好了,王上终于来了。
随即,郑映寒反应过来,立即朝里侧偏过头去,半阖上眼眸,声音虚弱道:“拿出去吧,我不想喝。”
她虽闭着眼,耳边却仔细听着动静,听见脚步声走进营帐,朝这里而来。
宫女见到祁砚之并没有出声,约莫是祁砚之的旨意。
不久后,男人略显低沉的声音在床榻边响起。
“为何不喝?”
听见这话,郑映寒似这才转醒,睁开眼眸看清床榻边的祁砚之。
她勉力扯出笑容,撑着身子要起来行礼,“臣妾……”衣骅
祁砚之淡淡道:“不用了。”
“谢王上。”郑映寒眼中露出温柔笑意,向后靠了回去。
祁砚之扫了宫女手上托盘中的药碗一眼,“映寒怕苦?”
郑映寒唇瓣抿了抿,声:“嗯。”片刻之后,又立即道:“但是现在王上来了,臣妾心里便不那么怕了。”
话音落下,却见男人神色无波澜,郑映寒心中有些失望,继续问道:“王上心情不好吗?”
她这才将视线投到男人面上,却忽然察觉哪里不对——
王上的脸怎么了?怎么会有红痕?
而且,那红痕看起来竟是,竟是一个掌印!
怎么会如此?王上是北晏最尊贵的天子,竟然有人胆大包天敢掌掴王上!
郑映寒震惊万分,口中喃喃,“王上,您怎么……”
着,她想起王上适才去了谢芙那边,难道……
见祁砚之不话,郑映寒猜测着兴许发生了什么事情,眉间蓄着愁容道:“难道是谢姐姐?”
“可谢姐姐就算再生气,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对王上啊,她怎么下得了手,臣妾看的都心疼。”郑映寒欲还休,紧紧皱着眉道,“王上,您别太过生气,当心气坏了龙体……也许谢姐姐只是一时糊涂……”
“你无需称她姐姐。”
祁砚之的语气冷漠而疏离,像是只提起一个寻常女子。
郑映寒一愣,旋即心中闪过几分喜悦,暗道谢芙你骄纵许久终于也有今日,面上却犹豫道:“这……”
正作为难状,这时一旁的宫女又将那药碗往前送了送,“娘娘,太医这药须得趁热喝的。”
郑映寒不情愿地瞥了那苦药一眼,道:“这药太苦了,我喝不下去。”罢,又看向祁砚之:“王上喂臣妾可好?”
迎着女子殷切的目光,祁砚之没有拒绝她的请求,手中接过药碗。
郑映寒满心柔情地喝下一勺药,谁知才喝了一口,便差点吐出来,皱起眉别过头去,“太苦了……”
这些药不是作假,是太医开来促进伤口愈合的,因此都按着药方来熬,会苦正常不过。
祁砚之看着郑映寒眉头紧皱的模样。
他眼前竟不受控制地浮现了另一道身影——
荼白衣裳的女子孱弱地靠在床榻边,脸素白。
那碗药汁也是漆黑难闻,苦的厉害,她却一声不吭地尽数喝下去,全程连眉头都没有皱一分。
冷淡而安静。
……
见昭容娘娘叫苦,宫女赶忙从旁边早已准备好的碟子中取出蜜饯,送到她唇边。
郑映寒咬了半块蜜饯吃下,终于缓过来些,却又发觉男人心思似有些游走,不由柔声道:“王上?”
祁砚之回过神,掀起眼帘,看向面前容貌娇艳的女子。
不一样。
她不会这么笑,就算偶尔笑时,也不会笑得这么讨好刻意,柔情万分。
他厌恶谢芙的清冷孤傲,却又恰恰为她骨子里的清冷孤傲所痴迷。
那抹燥郁化为欲念,午夜梦回时时刻刻都让他煎熬万分,他梦中所见的,心心念念的,想要看到的,都是她被折磨得颤抖低泣的模样。
他想将她彻彻底底地据为己有,不管是人还是心。
可这一刹那,方才的场景却又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女子脸色苍白,眼神恨极的模样,还有毫不犹豫抬手他的那一巴掌,纵然跪着也清傲的身姿……
祁砚之眼底阴鸷骤然一闪而过,他沉下眉眼,侧身将那药碗放回了托盘上。
郑映寒艳丽的脸上露出不解,“王上?”
她的声音变得心翼翼,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错了,怎会惹得王上不开心。
郑映寒正忐忑地想着,男人声音传进耳边:“你安心休息,孤不扰你。”
绣着云纹的缁色衣摆收束,只见祁砚之站起身,竟要朝外面走去。
郑映寒慌忙撑着身子坐起,她想要话挽留,心头百转千回,终于还是只能道:“王上慢走……”
旁边的宫女福身恭送王上离开。
等到那道携着疏冷龙涎香的玄色身影消失在营帐外,郑映寒脸上的柔情笑意便悉数褪去了。
她闭了闭眼睛,深呼吸,还是没能压下心中的怒气。
王上适才神色转冷,估计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又想到了那个贱人!
郑映寒恼怒不已,用尽全力拍了下床沿,“谢芙那个贱人为什么总是那么幸运!哥哥今日没能成功,竟让她侥幸逃脱了!她回来晕倒,王上便立即去看她,她醒来还居然了王上一巴掌,未免太肆无忌惮!”
“这个贱人……王上就该赐死她才对!为什么她还能平安无事?”
从营帐外面悄悄进来一个宫女,听见郑映寒的话,上前压低声音回禀道:“娘娘,那谢美人被罚跪在自己的营帐外边了。”
郑映寒美眸盛满怒意,抬眼看那宫女,“只是罚跪吗?”
宫女想了想,怯怯点头:“是。”
“果然如此,王上又一次放过了那个女人。”郑映寒怒极反笑,仿佛念出仇人的名字一般,低声道,“谢芙……”
***
日头渐沉,此番秋猎在赤沂山中,众人直接就地扎营休息。
祁砚之并没有去其他地方,径直回了自己的营帐。
营帐外的太监见到王上归来,恭敬行礼。
祁砚之走进营帐,站立两旁的太监只觉得一阵冷风掠过,随即男人的声音冷漠响起,“让郑琮来一趟。”
太监连忙应是,转身下去通报了。
此时已入九月,北晏地处偏北,入夜时分已然添了几分凉意。
祁砚之的营帐内燃着淡淡熏香,太监进来通报,右相大人请求觐见,祁砚之嗯了声。
太监出来请郑琮进去,郑琮点了点头,跟随太监走进营帐。
彼时,座上男人正在翻阅文书,大太监徐屏随侍在后。
郑琮来到阶前,弯腰道:“微臣参见王上。”
“坐。”祁砚之眼眸未抬,淡淡道。
郑琮谢过帝恩,在旁边择了个位置坐下,然后道:“不知王上找微臣有何要事?”
祁砚之合上手上文书,凤眸掀起,“此次秋猎,郑卿似乎兴致不高?孤看宦官报上来的今日成果,郑卿的战利品多多少少有些让孤吃惊。”
旁边的太监上前为郑琮倒上茶水,郑琮道了声谢,接过茶水放在一旁桌上。
郑琮复又看向祁砚之,这才笑道:“王上谬赞,其实微臣素来不爱这些杀杀的事情,很少参加狩猎。至于会骑马,也不过是从前发时间偶尔玩玩,顺便带着妹出去游玩罢了。”
到这儿,郑琮忽然皱起眉,转移话题询问道:“到妹……对了,微臣斗胆问下王上,妹的伤怎么样了?她可好?”
祁砚之盯着他,道:“映寒无事。”
郑琮这才放心笑了起来,“那便好,微臣担心了许久。”
祁砚之将手上文书放回案几,懒洋洋靠回坐榻。
他薄唇勾起,狭长眼眸微眯,“那时映寒在赤沂山林意外受伤,郑卿作为三哥,当时竟然毫不知情?”
郑琮明显愣了下,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叹息一声,“那时微臣离得太远,未曾听到妹受伤的动静,是微臣这个做哥哥的失职了。”
祁砚之未置可否,道:“这样么。”
营帐中静谧无声,过了片刻,郑琮似是心中还挂念着事情,自木椅起身,客客气气地弯腰拱手,“敢问王上可还有其他要事?微臣牵挂妹的病情,想过去探望一下。”
祁砚之没有阻止,略抬了抬手。
郑琮躬了躬身谢过,随即转身走出营帐。
待到郑琮的身影消失在营帐门帘边,祁砚之突然问了句:“徐屏,你觉得郑琮此人如何?”
徐屏眨眨眼睛,露出个讪讪的笑,回道:“奴才认为郑琮大人年纪有为,才华横溢,自然是极好的。”
祁砚之眼皮不带感情掀起,道:“别给孤装糊涂。”
“呃……”
徐屏觉得老脸一抽,还是腆着脸笑道:“奴才……奴才身份低微,不好妄议右相大人,王上还是饶了奴才吧。”
祁砚之哼了声,并未再话。
他心中不知想些什么,眼底阴影略沉,道:“孤是给郑琮太多权力了。”
徐屏正惊诧着王上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眼珠转了转,卑恭地低下头去。
片刻后,忽然又听祁砚之继续道:
“这才让他忘了,自己应该是什么身份。”
***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吹来的风中携了几许凉意。
谢芙跪在营帐外的消息传遍了四下,却没人敢站出来为她求情。
祁绫画想帮忙也没辙,祁砚之了,不经他允许,谁都不能让谢芙起来。
眼看着日头逐渐沉下去,其他人都回到了各自的营帐,周围也变得冷冷清清,一眼望去看不见几个人。
见守在这里不愿离开的祁绫画脸上显出疲色,纸鸢心中感激,念着公主上前劝道:“公主,您回去休息吧,美人知道您的心意,这里有奴婢们陪着美人便好。”
祁绫画摇了摇头,固执地道:“我不走。”
她态度坚决,纸鸢也没了辙,遂不再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但始终都没有人来让谢芙起来。
渐渐的,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营帐外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除了跪着的谢芙、同样陪她跪着的纸鸢和途子,还有守在旁边的祁绫画与宫女,便没有其他人了。
一队士兵持着长矛巡夜,自营帐旁边走过。
谢芙脸苍白,闭了闭眼眸。
晕眩的感觉一阵阵上涌,她贝齿咬住下唇,尽力不让自己晕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鸦青色的身影忽然在不远处营帐后闪过。
那动静悄无声息,并未引起巡逻士兵的注意,那几个士兵见四周无人,便离开了。
没过多久,一阵夜风自山坡上吹拂而来,风中夹杂了淡淡的粉末。
那粉末起初有些显眼,但被风一吹,很快便逸散在空气中,无色无味,没有人察觉到异常。
不过片刻的时间,营帐外的纸鸢与祁绫画等人便都失去意识,纷纷倒了下去。
谢芙也觉得头晕晕沉沉的,视线逐渐模糊。
身体的疲惫和药效让她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只想要昏睡过去。
就在她即将要闭上眼睛倒下的前一刻,忽然有人快步来到她的身边。
那人蹲下身,自背后稳稳地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不至于倒下去,随后拿出药膏在她鼻尖下稍微一晃。
她鼻尖呼吸到了清凉的青草味道,昏沉的感觉很快散去,纤长的睫羽颤动了一下,意识转醒。
谢芙睁开眼眸之后,认出身后那人是谁,呼吸霎时间停了一下。
“储黎……”
那身着鸦青衣裳之人正是储黎,他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娘娘别声张。”
谢芙这才反应过来。
她勉力撑起身子,往四周看去,便见纸鸢和祁绫画都晕倒在草地上不省人事,途子更是直接大咧咧向下趴倒在地。
储黎望着她,压低声音解释道:“娘娘不用担心,这只是简单的迷烟,他们昏睡一个时辰药效便退得差不多了。”
谢芙点了点头,没再话。
储黎见她脸色苍白,有些体力不支的模样,皱眉道:“娘娘您……您的身体如今很不好。”
“我没事的,不用管我。”谢芙轻声道。
她想起什么,忽然扯住储黎的衣袖,眼眸中浮起希冀,“储黎,你今夜出现,可是怀卿哥哥来了吗?”
储黎转头朝四下望了眼,安抚她道:“奴才现在带您过去。”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蝉鸣声此起彼伏。按照换防的时间,下一批巡夜的士兵再过两盏茶的时间便会过来,皆届时便会发现这里的情况,他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得赶紧离开。
储黎将她搀扶起来,带着她往另一条路走去。
身后的营帐越来越远,远离了光线,周围的灯火逐渐黯淡下去。
他们走过山坡,从一侧较为隐秘的道中穿行过去。
不多时,视野变得开阔起来,谢芙瞧见不远处坡上矗立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那里地势颇高,月光倾洒下来,在树下投射细碎月影。
储黎无声地搀扶着她,顾虑着她的脚伤,慢慢领着她走到树下。
谢芙只觉得心脏砰砰,贝齿将唇瓣咬得没有血色,一双澈净的杏眸忐忑,“怀卿哥哥在这里吗?”
不知为什么,储黎忽然一下子松开了扶着她的手,将手缩回衣袖中遮掩住,后退到一旁去。
此时他与方才又有些不同,低下头,朝着大树的另一侧恭敬道:“怀卿少将。”
谢芙闻言看去,随着储黎话音落下不久,树后徐徐步出一道人影。
只见那人一身竹青长袍,腰间别着白松玉佩,身量高挑,容貌清隽中携着英气,竟真是许久不见的木怀卿。
“阿芙。”木怀卿望着她,眼中浮起熟悉的温柔笑意。
谢芙不敢相信,失了话的力气,站在那儿,有些怔忪。
这是真的吗?她没有在做梦吗?
谢芙放轻了声音,道:“怀卿哥哥?”
“是我。”木怀卿立即应答,声音温和却有力。
他知晓了北晏京城将要举行秋猎的消息,途中与储黎保持联络,携了两个随身侍从,匆匆赶赴而来,好在终于赶到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谢芙终于回过神来,接受了怀卿哥哥近在眼前的事实,眼眶几乎是瞬间便红了。
她顾不上其他,飞奔上前扑进木怀卿怀里,泣不成声:“太好了,太好了,怀卿哥哥你还活着……”
木怀卿闭了闭眼睛,心头满是酸涩,抱紧了怀中的她。
接到北晏攻破齐宁都城消息的那一日,他身在遥远边域,眼睁睁看着齐宁亡国,谁能知道他那时赶赴不及,无能为力的痛苦和绝望?
当得知祁砚之将谢芙带回北晏时,他更是震惊不已。
要知道,祁砚之是什么人?狠戾无情,病态冷血,谁人落在他手中都不会落得好下场!阿芙竟是被他盯上了!
他惊怒过后,便强逼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恰巧那时崇禾太子姜喻恒派人快马加鞭递信而来,为了养精蓄锐尽早救出阿芙,他答应了,怀着势必复仇的心启程前去崇禾。
这一段时间,他几乎度日如年,想到阿芙落在祁砚之手中会遭遇什么,便恨不得亲手将那人千刀万剐。
此时,木怀卿察觉到怀中女子的轻颤,心疼不已,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阿芙别哭了,我在这。”
闻言,谢芙从木怀卿怀中出来,眼眶红红的,仍在掉眼泪。
她许久没有这么哭过,哭得脸泪痕斑驳,再加上适才跪久了体力不支,不适感一阵阵地上涌。
木怀卿抹去她脸上的眼泪,低声道:“阿芙不哭了。”
他的手干燥温暖,还是和从前在齐宁皇宫中的怀卿哥哥一样。谢芙心中安慰,眼眸还蓄着泪,闻言弯眸露出一个笑。
只是她忽然想到什么,笑容被慌乱代替,“可是,怀卿哥哥,你来这里不怕危险吗?你可知道祁砚之也在……”
木怀卿断了她的话,容色沉冷些许。
他道:“别提这个名字。”
谢芙怔怔地望着他,听到这个名字,怀卿哥哥看起来很不高兴。
木怀卿沉着脸色,扶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郑重问道:“阿芙,祁砚之可有虐待你?”
“我……”
听到这个问题,谢芙顿时哑然,她心中思绪一转,摇摇头想要没有。
“阿芙,你实话。”
但木怀卿对她的动作很熟悉,此时见她神色,心中已对事实原委清楚了大半。
他望着她的眼睛,在寻求回答,“阿芙,你和我实话,他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站在一旁的储黎恰在此时横亘一句话进来,储黎看了谢芙一眼,像是知道她会阻止,语速很快地道:“木少将,奴才将公主带出来时,公主正在罚跪。”
完了。
谢芙动作一滞,心中剩下这一句话。
果然,当这句话的话音落下,扶在她肩膀上的那双手的动作便是一顿。
木怀卿站起身,看向储黎,清隽眉宇笼上一层阴翳,“罚跪?”
“是。”储黎低头回道。
木怀卿压下怒意,继续问:“还有呢?”
“没有了!”
储黎正要开口,谢芙忽然断储黎的话。
她少有这样冷声话的时候,储黎一噎,对上她的眼神,低下头,陷入沉默。
适才情绪紧张得过了头,谢芙咬牙,回身拉了下木怀卿的衣袖,“现在不是这些的时候,这里很危险……”
营地那边出了事情,那些巡夜的士兵只要巡查过来,便会发现她消失了,届时若是循着踪迹找到这里,她还好,木怀卿怎么办?
心中正焦急着,谢芙话还未完,却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暗道不好,贝齿将下唇紧紧咬住,尽量让自己清醒一些。
木怀卿一把扶住她,眉宇皱起,声线溢出担忧,“阿芙,怎么了?”
借着头顶月光,他望见面上的女子脸色苍白,竟是比从前瘦了不少!犹记得从前阿芙虽然也瘦,却是窈窕秀气,绝对没有如今这般虚弱!
她过得很不好。
祁砚之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木怀卿心中怒火一阵阵冒起,知道祁砚之此刻便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地方,更是压抑不住想现在冲过去刺杀祁砚之的念头。
然而在此时,他视线不经意掠过,又发现谢芙衣襟处隐约露出的红痕。
他目光微凝。
继而深深地皱起眉。
他不是不谙世事的男子,那痕迹是如何而来,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几乎是一眼便能看出来!
“祁砚之那个畜生!”木怀卿怒火中烧,当即就要撂下她往营帐的方向去。
谢芙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
她适才勉强定了定神,注意到不远处营帐似乎亮起的火光,心中又是一凉。
难道是被发现了?
此刻忽见木怀卿要往祁砚之营帐的方向去,谢芙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倒流了。怀卿哥哥还是生气了,他现在去营帐那边,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她拽住木怀卿,“怀卿哥哥,你不能过去……别做傻事!”
储黎也上前一步道:“木少将,我们如今和祁砚之实力悬殊,贸然过去实在不妥,暂避锋芒方为上策。”
木怀卿定定地站住脚步。
他望着远处逐渐明亮起来的灯火,眼眸酝酿着滔天怒意,想要迈出步伐,但情感与理智交锋,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
他如今身边没有带人,孤身上阵,对上祁砚之的士兵根本毫无胜算,阿芙得对,现下过去只能是自取灭亡。
木怀卿深呼吸了一口气,出口的声音沙哑了不少。
“好,我不过去。”他终于妥协道。
谢芙闻言,心中大松。
想到此刻也许是最后的时刻,很快她便会被祁砚之的人发现。
她心中焦急,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无事,加快了语速,嘱咐道:“怀卿哥哥,这里不能多留,祁砚之一定会在附近一带搜查,你现在就回去,离开京城……不,离开北晏,回崇禾去……”
木怀卿却只望着她,深浓的眼中蕴着看不透的复杂情绪。
谢芙见他这般模样,以为他没在听,秀眉蹙起:“怀卿哥哥?”
木怀卿终于缓缓点头,道:“好,我走。”
怀卿哥哥答应的事情便一定不会食言,听见这话,谢芙顿时松懈了力气,一颗心也安稳下来。
只是没想到下一秒,她却听木怀卿道:“但是,阿芙,我不会再让你回到祁砚之身边去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芙没能反应过来,怔怔抬眼看向木怀卿,“什么……”
她口中的话还没有完,只觉得后颈被人用手控制着力道击了一下,随即眼前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软软倒了下去。
木怀卿抱起失去意识的谢芙,深深看了眼她苍白的脸。
怀中的人儿很轻,也很瘦,苍白而单薄,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重量。
但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阿芙虽然也清冷安静,可当四下无人时,却会对他温柔地笑,杏眸弯弯,笑意柔软,像个不谙世事的秀气姑娘。
可如今却变成了这般单薄的模样,可想而知祁砚之那个畜生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他放在心上呵护的人,却被祁砚之那样对待……
木怀卿只觉得心中愈发愤怒,沉着声音,低低道:“阿芙,我不会再让你回去被祁砚之践踏了。”
旋即,他抬眼看向远处渐盛的火光,眼中怒意深沉,缓缓攥紧了手,继而青筋迸出。
作者有话:
怀卿哥哥上线啦,狗子要发现阿芙丢了。
因为明晚要上夹子,下一更放在周日晚上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