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谢芙睡到一半, 迷迷糊糊地动了动鼻尖,察觉到哪里不对。
寻常寝殿里燃的都是静心的熏香,可是为什么, 她竟似乎嗅到了龙涎香的味道……
龙涎香……
她想到这里,猛然意识到什么,硬生生清醒了几分,挣扎着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去。
寝殿烛火温和, 照亮男人白皙俊美的面容。
男人坐在床边, 身影瘦削修长,狭长眼眸低垂着, 静静望着她,眼底翻滚着深而复杂的情绪。
另一半眉眼拢在阴影里, 让他看起来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见到祁砚之,谢芙的睡意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条件反射抓紧被子, 撑着身体坐起, 往后退了退,“你怎么来了……”
等到想起, 自己的反应不应该是这样,她心思稍稍流转, 抬眼望着他,有些忐忑地问:“阿辞,你处理完政事了?”
祁砚之应了声:“嗯。”
他声音如往常般低沉,却带着些不正常的喑哑。
“伤好了吗?”他道。
男人的嗓音似压抑着什么, 谢芙最怕他这个模样了, 立即道:“没有!”完, 才觉得自己反应奇怪,手中攥住云被,软了声音,“伤口还疼着……”
这道箭伤,总归是他欠她的一个人情,她借着这个由头,祁砚之不会怎么为难她。
谢芙抱着柔软的云被不松手,像是这样才有些安全感,看了祁砚之半晌,觉得他此时与平日又不大一样。
“怎么了……”她试探地轻声问。
宫中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祁砚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对她道:“过来。”
谢芙没有违抗,乖乖听话挪了几步过去,靠近他。果然,甫一过去,便被祁砚之揽着腰抱进了怀里。
祁砚之抱着她,埋首在她脖颈边。
他异常地沉默,手中用的力道却很大,紧紧锢着她的腰,修长有力的大掌绷出青筋,似这般用力,就能将她牢牢嵌进骨血里永不分开。
“阿辞?”谢芙被勒得有些疼,秀美皱起,不由不悦地出声。
然而,祁砚之却像是没有听到,依旧一言不发,携着薄薄凉意的低沉呼吸洒在她的脖颈,带起她一阵痒意。
谢芙瑟缩了一下,正腹诽祁砚之发的什么疯,手下微微用力,想要挣扎。
“你……”
这时,祁砚之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喑哑又缓慢,一字一句都携着上位者独有的压迫与凌厉,道:
“阿芙,你不会背叛孤的,是不是?”
帝王从来薄幸,他的嗓音却矛盾地动了情,低沉柔和的语调,宛如情人之间亲密的呓语。
他在寻求她的回答。
那一瞬间十分渴盼,期待她的回应。
谢芙猛地愣了。
她忘记了挣扎,眼中掠过一刹那的茫然,但很快便如风吹雾散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明。她有些后怕,所幸祁砚之此刻看不到她的神情,否则恐怕会被看破。
谢芙想了想,面上露出极清淡地笑,“阿辞不信我吗?”
祁砚之慢慢松开了她,握着她瘦削的肩膀,看向她的脸,似在辨别她的心中所想。
但见女子容色清丽,眉眼带着淡淡笑意,长发流泻,素白寝衣勾勒出纤瘦的身姿,一如从前一般,似乎有哪里不一样,又不上来。
祁砚之只觉得心脏悄无声息地沉了沉,凤眸深处浮起燥郁之色。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莫名有一种极力想要抓住什么,却很难把控的无力感。谢芙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可为什么他还是不安心?
***
崇禾边陲的驿站,一间偌大的屋子中,站着许多人。
牧楚云和闵风站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为木怀卿诊治的军医。
“怎么样了?”牧楚云见军医皱着眉头,久久不话,不由着急询问。
军医收回了手,从药柜中取出纸笔,一面道:“少将气滞血瘀,伤势不轻,再加上内力损耗过多……”
牧楚云没耐心听这些,“麻烦您直,少将何时能醒过来?”
军医也不敢断定,摇摇头道:“我已为少将包扎好伤口,施了针,暂时无大碍了。这里是药方,你们按着这药方煎服三日,记得少将一段时间内需要休养调息,不能动武。至于什么时候醒来……那就要看少将的意志力了,若快,差不多便会醒,慢了,估计需要七八日时间。”
闵风接过药方,低声道了声谢。军医点了点头,提着药柜出去了。
屋子里剩下闵风、牧楚云和其他几个人。
牧楚云方才越听越怒,见军医离开,猛地扭头走到了一旁,一掌拍在窗棂上。
“我去杀了那谢芙!”
闵风闻言眉头一皱,沉声警告道:“楚云。”
听见闵风警告的话,牧楚云脸上冰冷也丝毫未改。谁知这时候,守在床边的厮忽然惊喜地叫了出来:“少将醒了!”
其他人都是一惊,牧楚云连忙回到床边,闵风也跟着走了过去。
木怀卿俊逸面容透着不正常的白,正沉默地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床帐。
“少将,你觉得怎么样?”牧楚云紧紧盯着木怀卿。
木怀卿沙哑着声音,道:“我没事。”
他撑着身体,在床上坐起来,坐起来时似乎拉扯到了伤口,也只是微皱了皱眉,面上没有动容。
后头的厮连忙去端了杯水过来,牧楚云接过茶杯,递给他,“少将喝些水。”
木怀卿的目光移过去,淡淡落到牧楚云手上的水。
牧楚云不知道木怀卿是什么意思,问道:“少将?”
木怀卿脸上没有表情,也不去接,只平静地望着牧楚云,道:“你适才什么?”
少将很少有这般严肃不苟言笑的时候,牧楚云忽然想起自己不久前放话了什么,不禁一缩,眼神游移,“属下……”
木怀卿的视线不带情绪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等她继续下去。
牧楚云只好硬着头皮道:“属下,那谢芙……”她记起少将此次正是去救那谢芙,而她适才……出这句话的时候,牧楚云只觉得手脚渐渐冰冷下去。
“你要杀了阿芙,是吗?”木怀卿慢慢着,似感叹什么,摇头笑道,“楚云,你真是胆子大了。”
此话与少将平日温和的语气截然不同,屋子中的人顿时一惊,纷纷看向那道身影。
牧楚云猛地抬头看向木怀卿,喃喃道:“少将……”
“如果你们再有伤害阿芙的念头,”木怀卿咳了一声,闭上眼睛,“那就离开,不用再在我手下办事了。”
若再让他听到这些话,他不会留下他们。
闵风看了跪在地上的牧楚云一眼,提醒她似的,率先道:“属下遵命。”
屋子里的人也一同应声。
牧楚云咬紧牙关,仿佛天人交战,片刻后,终于艰难道:“是……属下知错。”
正当屋中气氛凝滞安静之时,屋门外跑进一个报信的厮,气喘吁吁道:“少将,太子殿下前来看望您了!”
什么?太子殿下竟亲自到了边陲来!屋中的人听到消息,立即看向床上那道虽然受伤却依旧挺拔的身影。少将是他们最稳妥的主心骨,一有什么事情,他们从来都是听从少将的指令。
木怀卿并不惊讶,点头道:“知道了,我现在就出去。”
牧楚云见男子要起身,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阻挡:“少将,为何不推脱了太子殿下?您如今身上还有伤啊……”
木怀卿没有看牧楚云,也没有话,推开了拦在身前的那双手,接过厮递来的外袍穿上,绕过牧楚云,慢慢走了出去。
闵风复杂地看了牧楚云一眼,也跟随着木怀卿离开了。
从始至终,少将的动作都是温和且彬彬有礼的,一如他平日的作风,但是冥冥之中,却已经开始疏离她了!牧楚云站在原地,胸口起伏,将唇瓣用力咬得毫无血色。
另一边,驿站的会客室。
一袭身着藏青白玉锦袍的男子坐在木椅上,正在等候,身后站着两个随从。
木怀卿自旁侧走出。
他伤势未好,但步伐间沉稳,看不出重伤的模样,行至男子面前一礼,“太子殿下。”
见到木怀卿,男子立即起身。
但见他仪表不凡,丰神俊朗,剑眉之下目光如炬,正是崇禾太子姜珩。
“怀卿,你伤可好?”姜珩紧张地道。
木怀卿不在意地笑了笑,“太子殿下无需担心,伤罢了。”
“那就好。”姜珩放心点头,解释道,“本王听你遇险,连夜快马赶来了此处,你遇到了什么危险?可需要什么本王发兵支援?”
“多谢殿下好意。”木怀卿拒绝了,想了想,又坦然问道,“殿下可是有何要紧事,需要找怀卿?”
否则以姜珩太子的尊贵身份,不会只因为此事而这般兴师动众赶赴边陲来找他。
姜珩有些被看破的不好意思,索性笑笑,也不再遮掩了。
“本王遇上了件棘手的事情,想来找你商讨。”
“何事?”木怀卿目露询问。
姜珩没有直接回答,却是先问:“怀卿,据本王了解,你此次受伤,可是为了北晏皇宫中的一个女子,也就是从前齐宁的公主谢芙?”
木怀卿愣了愣,面上的笑意隐没下去。
半晌,他才终于点头:“是。”
“那祁砚之暴戾冷血,令齐宁亡国,更是将谢芙公主掳进皇宫强作为妃。本王知道怀卿心中定有恨意,而本王的妹妹身陷北晏皇宫,本王所感,也与怀卿相同。”
到这里,姜珩忽然转身,郑重地道:“本王知道怀卿你终有一日会筹谋攻入北晏皇城,因此当日盛情邀请你前来崇禾。而如今,本王愿意发兵,助你一臂之力。”
木怀卿抬眼望着字字铿锵有力的姜珩,神情却没有多少改变,依旧平静无波。
他温和地笑了笑,问道:“殿下想要怀卿帮忙什么?”
姜珩移开视线,道:“本王筹谋了段时间,用遍办法,却一直未能派人潜进北晏皇宫,对北晏皇宫的兵防分布毫不知情……”
听到这里,木怀卿似乎猜测到了姜珩要什么,不由皱起眉头。
姜珩看向木怀卿,眼中是成竹在胸的把握,笑道:“而谢芙公主如今正处于北晏皇宫之中,而且,据本王所了解,谢芙公主如今是后宫最受宠的妃子,这正是大好的机会,可以暗中使用计策,谋取北晏兵防图……”
“我不同意,殿下。”木怀卿却忽然断了他的话。
姜珩没料到木怀卿这番反应,不由一愣,循声看去,便见一贯温润如玉的木怀卿眼中沉沉,竟面无表情。
只听得他道:“这些谋权之事,不应该让一个女子去做。太子殿下需要北晏皇宫的布防图,怀卿自会想办法去夺,但不会利用一个女子,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姜珩一噎。
他似是找不到话反驳,被木怀卿一时间的气势镇住了。
姜珩看了木怀卿半晌,妥协笑道:“那……那也好,这件事情,就劳烦怀卿辛苦了。”
木怀卿躬了躬身,不再多言。
……
方才的场景与交谈的话语,却全被门后的身影听了去。
牧楚云扶着门框,转过身去,半个人掩在阴影中,猛地攥紧了手。
这样重要的事情,明明用最便捷的方法就可以解决,少将却偏偏不同意,只因为袒护那个谢芙,不想让她陷于危险之中!
可除了这个方法,少将若要夺取北晏皇宫的兵防图,定会花费损失更多的精力和人力!
想了片刻,牧楚云心中突然浮起一个念头。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有了算计,旋即便转身飞快离开了。
牧楚云步伐很快很轻,一路上并没有人发现她。
她一直穿过长廊,径直迈进了另一间屋子中。
只见屋子最中央的地方,摆放着一张书桌,书桌上置着的笔墨纸砚显得有些陈旧,看起来已经使用了一段时间。
牧楚云来到书桌前,提起笔沾了些墨。
她临摹着木怀卿的笔迹,在纸上写下了一句话。
写完之后,牧楚云撕下纸条,折叠起来,唤来了信鸽,将纸条放入信鸽脚上的筒,旋即一抬手放了出去。
信鸽扑棱一声拍着翅膀,逐渐朝天空远去。
牧楚云冷笑一声。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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