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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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芙望着他, 杏眸微弯,抬手将眼尾泪水拭去。她是笑着的,只是那笑丝毫未达眼底。

    祁砚之听到她的声音伴着风声送来, 一字一顿,轻声道:“祁砚之,今日我要你偿命。”

    轰——

    这句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祁砚之的心脏狠狠揪痛了一下。

    他望着不远处的那道荼白身影,有一刹那的僵滞, 适才那初见她时, 逐渐炽热的心头血骤然冷却下去。

    耳边有呼啸的风席卷而过,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事情, 携着千钧风势汹涌而来,鲜明的画面再度在他的脑海中清晰浮现。

    他听见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嘛。”

    “阿辞, 你叫阿辞吗,你为什么不理我?”

    “你流了好多血, 疼不疼啊……”

    “祁砚之, 我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你。”

    “以后我们好好的, 好不好?”

    “阿辞,你受过的苦……我都知道。”

    “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我是什么?他们都我是妖妃, 惑乱圣心,与那妺喜妲己没有区别。”

    “阿辞, 你会只喜欢我一个人吗?”

    ……

    记忆戛然而止,一切声音在耳边都消失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如今的这一句话。

    他听到不远处她的声音。她:祁砚之,今日我要你偿命。

    这一刹那, 他一贯冷漠狠戾的眼中情绪骤然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愣怔之色, 他竟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他知道她一直都恨他,恨不得杀了他。

    她该恨他的……

    可如今当这句话真真切切响在耳边,他心中却涌起极大的痛楚。

    不远处,谢芙抬手拭去眼尾的水光,慢慢恢复了平静。

    她轻声道:“储黎,我想走,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马前,牵着她马匹的鸦灰衣裳少年闻言,转头看向她,抿唇回道:“是,公主。”

    祁砚之身后的士兵长罗逊看见不远处的景象,心中暗道不好,看向那道玄绫身影,策马上前,急切道:“王上!霍将军那里还没有消息传来,属下担心遭到埋伏,恐生事端……”

    就在此时,罗逊的话还没能完,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沉重的马蹄声,似有一波人朝这里过来了!

    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隐约的黑影。

    罗逊看清那是什么,脸色当即煞白,“不好……是崇禾的军队!”

    “王上!”罗逊再忍不住,看向身旁玄绫衣袍的男人,急切道,“王上,我们的兵力都在霍将军那里,属下带过来的人马不足,我们该回去与霍将军会合!”

    然而,罗逊话音甫落,不远处便出现一道声音。

    “想走吗?”

    一袭竹青身影轻描淡写地驱策着马,自旁边走出,身后跟着一拨人。

    木怀卿策马径直到了谢芙所乘的马匹身边,转而看向不远处的祁砚之,从容一笑,道:“王上不是要找阿芙吗?为何要走?”

    祁砚之盯着那道身影,深吸了口气,眸光骤然寒冷下去,狭长眼尾因怒火洇染,嫣红可怖。

    他的视线极为沉冷。

    宛如一根骤然绷紧的线,稍有刺激便会断掉。

    位于木怀卿身前的牧楚云望着不远处那个北晏最尊贵的男人,冷笑一声:

    “祁砚之,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她挑眉笑着,慢条斯理地道,“就算你贵为北晏帝王,坐拥偌大国家,那又怎样?你今日不是照样被骗来这里,输得一塌涂地?祁砚之,被你心上人骗的团团转的滋味可好啊?”

    祁砚之没有看牧楚云。

    他的视线落在牧楚云身后的那道荼白身影。

    他一直在看谢芙。

    在牧楚云话时,自始至终都没有移开过视线。

    只是谢芙却没有看他。她别开了目光,面上神色疏离,漠不关己,似丝毫不愿意再管他的事情。

    她竟连一眼都不愿意再看他。当心中浮现这个认知的一刹那,无法名状的后怕与恐慌朝他淹没而来,带来如同溺水般的窒息与无力。

    祁砚之盯着她,手紧紧攥住了缰绳。

    用力之至,骨节分明的手道道青筋迸起,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携着绵长的痛楚,令人痛不欲生。

    像是要故意刺激祁砚之的心神,牧楚云瞥了谢芙一眼,慢慢开口,却专门挑有狭义、容易让人想到别处的话,夸张了:

    “祁砚之,谢芙与我们少将情谊深重,哪是你能够插足的?你可知道这些日子,都是我们少将在照顾她?不不仅如此,我们少将与谢芙的联系更是从一开始便有了,从来没有断过。”

    “那些你以为的,她对你的柔情,全部都是假的,不过是她为了夺取你的信任施加的计策而已。”

    牧楚云笑吟吟的尾音拉长,特地将语速放得很慢,一字一字完。

    几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不带血光,宛如寸寸凌迟的无形铁刃,将人剜心剖血,带来极大的威力。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赤马之上的男人。

    牧楚云的话落下,那人面上分明没有什么改变,可他们一刹那,竟觉得空气中出现极可怕的压迫感与威胁感。

    祁砚之心中的那根弦,竟似断了。

    他呼吸沉重,竟是沉怒到极点。

    恐怖的威压蔓延开来,霎时间令人不敢话。

    就在牧楚云话的关头,崇禾的军队已经赶到这里。为首的将领来到木怀卿身后,沉声拱手道:“木少将!”

    木怀卿面上没有情绪。

    他望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向来清润温和的声音压着冷意,抬起手,清晰下达命令:

    “不留一个活口。”

    伴随着木怀卿的命令落下,崇禾那将领顿时沉声领命,随即挥舞旗帜,不消片刻,崇禾士兵便纷纷策马朝着对面攻去!

    两军交战,声势浩大,场面混乱不堪。

    罗逊一面迎敌,一手将一个崇禾士兵抹了脖子,声音沙哑,大吼道:“王上,属下掩护您撤退!”

    王上是北晏的希望,是他们最尊崇的任务,就算他们都死了,王上也不能死在这里!

    然而,他的话音落下,那道身影却置若罔闻。

    祁砚之持剑杀了一个士兵,面上溅染了几道血迹,狭长凤眸抬起。

    他看着那道沉默的荼白身影,声音低哑至极。

    “孤不会走。”

    纵然今日他祁砚之死在这里,他也要将她带回去。

    从前一切是他的错,今后、今后……若有今后,他不会再如从前一般那样对她。

    她不是想回齐宁的江南吗?他就带她回江南。

    她不是爱吃那些糕点吗?他命人天天准备着。

    她不是想和她妹妹待在一起吗?他让人将谢葵带回重玉宫陪她。

    她……

    想到这里,思绪骤然而断,祁砚之心中极低地自嘲一笑。那笑至悲,让他几乎生出些心如死灰的念头——

    他竟然连她喜欢什么,一概都不知道。

    他们当真有今后吗?

    不知道,兴许没有了。但即便仅存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他也要带她回去。

    即便他死在这里。

    四周黄沙漫天,杀声震彻长空。

    谢芙望着不远处的景象,慢慢攥紧了手,她澄澈的眼眸露出些怔松,望着那道身影,无法控制的,呼吸携了微不可察的轻颤。

    此时,身旁的木怀卿忽然看向她,温声道:“阿芙,把手给我,你过来与我同承一骑。”

    谢芙闻言,转头看向木怀卿,杏眸微微睁大。

    木怀卿看懂了她眼中的疑惑,温声笑道:“你不是素来害怕骑马吗?从前在齐宁时,我想教你,却总是被你拒绝,想来你现在也是不会的。”

    “你自己一个人骑马不安全,我带你回去。”木怀卿眸中笑意温和。

    伸到面前的手宽厚有力,温热干燥,谢芙的视线微怔了一下。

    她竟有些恍惚,陷入一刹那的怔松——赤沂山中,那人也这般朝她伸出手,只是他没有这般温和,语气总是恶劣的。

    四周混乱的声音将出神的她拉回现实,谢芙看向木怀卿,见他神色坚定,终于慢慢将手放了上去。

    旋即,她只觉得自己被一提,转眼间便坐到了木怀卿身前。

    她觉得腰间被揽住,不由一怔,有些无措。

    远处杀声震天,不知感受到了什么,她的心脏忽然紊乱地跳动了一下,掀起眼帘,循着方向朝远处看去。

    祁砚之一方虽然士气足,但却败在人手不够。罗逊带来的士兵太少了。

    即便一个士兵能以一当十,也敌不过崇禾这边车轮战般的法,一个又一个崇禾士兵倒下,却更快地补了更多个上去。

    罗逊带来的士兵逐渐倒下。

    祁砚之身上血痕遍布,玄绫衣袍被刀剑划出道道痕迹,白皙俊美的面容也溅染了血迹,那鲜红的颜色让他的眉眼看起来愈发妖冶,令人望之心惊胆颤。

    此时,他眼尾赤红,狭长眼眸中却满是偏执之色。

    即便被崇禾士兵围攻,刀刀致命之下,他支撑不住,微躬下身去,却也在即将跌倒的那一瞬间,用剑撑住了地面。

    自他有记忆时起,他便从未对任何人弯膝下跪。

    从前是这般,今日也会是。

    没人能逼他。

    但此时,他逐渐被血迹模糊的视野中,却依稀见到谢芙被木怀卿带到了他的马匹上,木怀卿的手放在她腰间,将她环抱在怀里,遥遥望着这里。

    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抱着他的人。

    那一刹那,他心中恨怒以一种极可怕的速度蔓延开来,如野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竟升起想要将所有阻挡之人杀光,将木怀卿折磨至死的念头。

    他想要冲出去,却被四周涌上来的崇禾士兵阻挡。

    他一次又一次站起,却一次又一次被击倒。

    直到失血过多,身体越来越沉重,再也站不起来。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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