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四周黄沙漫天, 日光微熹,锋利的刀面折射出冰凉的光线,没有丝毫温度。
许多人看着那道始终没有倒下的身影, 不由逐渐惊骇,心生几分畏惧,不受控制地倒退一步。
视线中——
那人浑身似被血浸透,摇摇欲坠,反手用剑撑住身体。
喧嚣的声音中, 有人看见他沾染血迹的狭长眼眸抬起, 望向了远处一个方向,整个人显出一种复杂至极的气质。
有疯狂, 有绝望,有痛悔, 还有不死不休的偏执。
在众人戒备惊惧的视线中,他似乎了一句话, 很低, 极轻微。
但可惜的是, 再也没有人听见他的是什么。
***
晏历六十五年,十月初四, 北晏君王祁砚之遭崇禾军队埋伏。
后,将军霍明烨携兵赶赴支援, 战势混乱,祁砚之身受重伤,下落不明。
消息传出,轰动诸国的同时, 也有流言蜚语传开, 此事可能与那北晏死去的帝妃谢美人有关, 但无人知道事情的原委。
而王上遭伏的消息传回北晏皇宫时,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此时,柔福宫中,姜幼澜正站在花树旁边修剪花枝。
她的目光落在那纤长妖冶的花瓣上,鲜红蔻丹的指尖抹过,漫不经心地念叨:“十月了,你也该开了,不是吗?”
宫女宛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神色惶惶,在姜幼澜身前猛地跪下,“娘娘……”
“怎么了?”姜幼澜目光不移,量着眼前的花树,“这般惊慌,难不成是谢美人活过来了吗?”
“不是,谢美人没有活过来,”宛的眼泪扑簌簌掉下,“娘娘,是王上、王上……”
姜幼澜手中动作停了下来,皱眉看向宛。
“王上?”
宛哭道:“王上遭崇禾军队伏击,下落不明,听知情人,王、王上……”最后那个字,她没有出来,是不敢也不愿。
姜幼澜登时愣怔在原地,看着宛。
宛跪在她身前,眼泪扑簌簌而落,痛哭失声,足以明发生了什么事情。
姜幼澜沉默了半晌,眼中浮起悲怆,慢慢抬头看向远处,片刻道:“本宫该猜到的。”
她的判断从来不会错。
像祁砚之这一种人,其实很可怕。若是不动情则罢,若是动情,弥足深陷,无法回头。
帝王之爱本薄凉,可祁砚之却做到了三千宠爱施加一人。
她作为这一切的旁观者,看得最清楚。
祁砚之从一开始就没有算让谢芙死。
他的种种手段,不过只是心中暗藏着对谢芙背叛的痛恨,试图以此让谢芙转意。
偏执得可怕,却又荒谬得可笑。
现下走到这一步,她从前其实猜想过,而到了如今,这些事情悉数都应验了。
携着凉意的秋风拂过西楼花树,将花枝吹得轻颤,愈发艳丽动人。
姜幼澜侧眸瞥了眼,蹙起眉头:“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了,不知道她现在可否满意……”
宛听不懂自家娘娘的是什么意思,跪伏在那里,哭声呜咽悲痛。
***
北晏君王祁砚之遭伏击一事传出,崇禾本想一举攻入京城,可无奈北晏后继赶赴而来的军队势力太过强大,一时间竟无法继续攻入。
众人皆知北晏势力在祁砚之的手下愈发强大,祁砚之登帝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便已将北晏发展成了诸国之中最牢不可破的国家,崇禾根本不能与之相比。
此次祁砚之遭伏是因中计,如若不然,崇禾万万没有机会重伤北晏军队。
此事一出,在朝廷掀起轩然大波,北晏朝堂乱作一团,经众臣商议,暂时由右相郑琮与左相于复礼共同执掌政权,同时派人竭力寻找王上踪迹。
***
余无这个地方,位于北晏京城南面二十里地,是个繁盛的市镇。
绕着余无市镇附近,零星分布着几个村子。
那一日,木怀卿将她带离北晏京城后,便径直来到了这里。
之前木怀卿自崇禾而来,还未曾进入北晏京城时,便是在余无落脚。他在余无附近的村子买下一座屋子,图的是隐蔽性好,外面人不容易找到。
谢芙虽想回江南,但木怀卿暂时还走不了。
他与崇禾之间的事情还未妥善,因此近一段时间都需待在余无,等到事情彻底解决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离开。
只要离开京城,谢芙其他都不在意,木怀卿思衬片刻,便带她来了这里,同时谢葵也被带过来,和她一道住着。
……
时间过得飞快,距离那日两军对峙,已过了将近一月的时间。
北晏地处偏北,入冬得早,如今才十月末,气候已经寒冷下来。
早上起身时,谢芙推开窗子,才发现外面落雪了。
自窗外吹进来的风都带着冰凉的雪沫子,她条件反射往后缩了一下,旋即弯出一个笑,抬手去接空中的雪粒。
那雪不大,才落到手中便化了。
她回头看去,屋中,谢葵还窝在被子里酣然大睡,隔壁房间里,阿念也还未起来。
阿念是木怀卿特地叫来跟在她身边的婢女,这段时间,木怀卿时常不在这里,便着意指了一个丫头过来伺候。
只是这丫头年龄比她还,素日没心没肺,笑嘻嘻的,却是和阿葵一样不省心。
但如今的日子已然极好,她无需担忧其他事情,也无需再像从前一般惶然,夜夜被噩梦魇着。
一直这样,就很好。
将从前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忘记了,好好过日子。
谢芙抿了抿唇,收起思绪。
她简单盥洗了一下,用簪子将长发随意挽起,转身出了屋子,随后去厨房准备早膳。
她从前在齐宁时,因为不受重视,宫人送来的膳食不佳,她偶尔也会自己烧饭做事。如今在这里,倒是不愁不会做事。
不消片刻,她便将白粥与几道菜准备好。
她随意吃了些,漱净口后,又将谢葵昨日换下的衣物放进盆中,抱去河边洗。
这雪似乎从昨夜便开始下了,地上铺了一层浅浅的白。
这座村子很安宁,来到这里几日都安稳度过,村中人也都不错,只是妇人多的地方,不免偶尔会生出些龃龉。
谢芙远远看见了河边的几道人影。
那几个妇人似乎也是来河边洗衣的,正在三三两两蹲在那里谈天地,见到她来,其中一个容貌娇艳,约莫三十左右的妇人挑起眉毛,笑道:“这不是阿芙吗?”
闻言,另一个年纪更大些,身材丰满的妇人看过来,睁大眼睛,“阿芙来了啊。”
谢芙朝她们笑了笑,没什么,挑了处地方蹲下,将木盆中的衣物拿出来。
“阿芙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那身材丰满的妇人瞅了她一眼。
谢芙纤长的睫羽垂着,点头道:“醒得早,便过来了。”
她话时,声音中的那抹清润柔和极为好听,惹得那五六个妇人目光都吸引过来,羡慕地看着她。
在她们这些人看来,阿芙长得漂亮,身段又好,话时的那种柔软的江南吴侬软语更是好听,浑然天成的清丽,自她来后,这里不知多少年轻男子都慕名暗中去看她。
那个年纪稍长一些,身材丰满的妇人叫林大婶,另一个容貌娇艳,三十左右风韵犹存的妇人叫尚玉苌。
谢芙话语落下,林大婶望着她,感叹道:“阿芙真是老天赏饭吃,这般好模样,就算入宫当妃也足够了啊。”
然而,这句话一出口,那道素白色的身影却骤然僵了一下。手上拿着正要清洗衣物的皂角掉落在地,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动。
那几个妇人见状,不约而同相视,哈哈笑了起来。
“阿芙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害羞了吗?”
林大婶也笑:“阿芙,大婶虽然是开玩笑,但的话都是真的啊,你瞧瞧你这般好模样,配皇帝都足够了。”
另一个扮朴素的妇人想到什么,叹了口气,“就是如今王上失踪,各处人都在找呢,现在入宫也压根见不到王上,宫里的那些娘娘们可苦了哟。”
到这个,最旁边的妇人不由怒上心头,忿忿道:“那崇禾的人真是太可恶了,不光明正大地,居然对我们王上使诈!若不是这样,王上怎么会中埋伏啊?嗤!”
“真是生气,竟然用这种手段,我要诅咒他们的士兵都娶不到老婆!”
“唉,不知道王上现在是生是死,我可听人,这么久都没找回来,很可能……”
“呸呸呸!什么呢,王上是我们北晏最厉害的人,我们可都要依仗王上,不许这些丧气话!”
“不了不了……”
几个妇人扯远了话头,连忙闭上嘴巴。
尚玉苌若有所思,又看向不远处那道出奇沉默的素白身影,见她有些奇怪,不由挑眉道:“阿芙,你怎么了?皂角掉地上了,你没发现吗?”
谢芙回过神来,用力咬了下唇瓣,察觉到痛意,这才伸出手,若无其事地将皂角拾起。
她道:“我没事,刚刚手腕忽然有些疼,抓不住。”
“手腕怎么疼了?”林大婶担心地瞅着她,想到什么,“阿芙,你那个郎君不是给你留了个使唤的丫头吗?怎么还要你出来洗衣裳?”
尚玉苌笑容扩大,意味深长道:“到这个呢……适才林大婶到入宫,阿芙不愿意,想必是已经和那郎君定下终身了呢。”
到这儿,尚玉苌故意停顿片刻,看向其他妇人,继而咯咯笑道:“恐怕我们不久后就可以喝到阿芙的喜酒了呢!”
话音落下,几个妇人都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妇人朝着她道:“阿芙,届时成亲,一定要请我们去啊!”
谢芙动作顿了顿,却轻声道:“他不是我夫君,我们不会成亲。”
“啊?不是吗?”闻言,几个妇人面露诧异,纷纷对视几眼。
林大婶疑惑地望着她:“阿芙,那郎君长得好,模样俊,又对你那样好,你怎么不跟人家啊?”
这段日子,她们可都把事情看在眼里。那郎君模样年轻,长得又好,可称得上是方圆百里出挑的俊俏,而且年轻有为,对阿芙又无微不至,绝对是顶顶好的男子,阿芙怎么……
谢芙摇了摇头,却不话。
谢葵的衣裳不多,她洗了一会儿便洗完了,将东西收拾完,准备抱着木盘回去。
林大婶道:“阿芙,你这就要回去了啊。”
“嗯,我回去看看阿葵,”谢芙唇边弯起,完,又注意到天上越落越密的雪沫,轻声道,“现下雪下得越发大了,外头不太安全,林大婶,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罢,她转过身准备离开。
这时候,林大婶却似忽然想到什么,叫住她:“哎,阿芙你等等。”
“怎么了?”她步伐一顿。
林大婶神情严肃起来,望着她,压低声音:“阿芙,到这个,大婶想起来一件事,最近余无附近山上不太安分,听有什么异动,你平日可莫要往那些偏僻的山上去,记住啊。”
异动?
谢芙微怔了怔,不过没有想太多。她心中一暖,笑了笑,道:“好。”
作者有话:
之后还是继续虐狗子嗷,换了种方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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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