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3
信纸展开来, 洋洋洒洒千余字,满篇字迹工整清晰,一气呵成。
她这样写道:
淮, 在如今这个年代,我很难得提笔, 认认真真的为某人某事写下一封信,没想到此生唯一一次是为了你。这让我既欣慰又遗憾。
你我相识于幼年, 八岁那年我便与你初遇, 只是那时年岁尚, 不懂感情,对你的情意仅停留在喜欢。后来年岁渐长,你我依旧天天厮混在一起,再多的激情也渐渐被熟悉与习惯所掩盖,我理所应当的把你看做成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从未想过我们有朝一日会分离,并且这段分离竟长达十年之久。
你曾问过我这十年过的好不好,我当时含糊其辞, 倒不是不愿意回答,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没有你,我怎么会好呢?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你对于我的意义早已不是心里的爱慕对象那么简单。你可知道, 我年少时期的所有期望与梦想全部与你有关,你不在,我便无欲无求了。对于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来, 实在谈不上好坏。
这些年我的确收获了许多,例如名利、财富,这让许多人艳羡不已,甚至是嫉妒。但与我而言,它们成就的并不是我自己,而是我的父母。
我的父母望女成凤,满心的愿景全部寄托在我身上,因此我努力上进,努力的让自己活成一位成功人士,好让他们脸上增光添彩。我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换来他们的快乐、满足,未曾想事实并不如我所愿。
的确,他们未曾苛待过我的吃穿,也曾拼尽全力供我读书上学,然而我的心酸与难过他们从来不以为意。他们想方设法的将我推入光辉璀璨的境地,却没想过这样的光辉璀璨会不会刺伤我的眼。
与你起这些,倒没有想要讨伐他们的意思,只是希望你明白,有些阴影已然长在了我的身上,以血缘为纽带,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也无法真正摆脱。
我的精神是压抑的,快乐与我绝缘。这些年我刻意麻痹自己,利用辛苦构建出的钝感去抵抗外界的种种刺激,直到我再次遇见你。
我本以为遇见你是命运的安排,是命运让我苦尽甘来,而我也一度认为自己就快要好了,就快要恢复正常,和其他正常人一样。
但是,或许我还是少了那么一点点勇气和运气。那些流言蜚语虽然没有伤在我的皮肉,却还是令我精神惶恐,夜不能寐。我知道这是病,要吃药才能好,可是这药要吃到什么时候,我不知道。我无法想象假如今后与你在一起,你面对我毫无预兆的崩溃、失控时的场面。这些场面你并未亲眼见过,但是我了解,那场面实在不堪,不堪到我不愿多做描述。
淮,我爱你,此生此世除了你,我再没有爱过别人。出于这一点,我自以为很对得起你,所以我才更不能明知故犯、眼睁睁的拖垮你。
从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刻起,你往后的人生的境遇会越来越好,你会重拾你的自尊与骄傲,一点点拿回所有你想要的,我坚信这一点。至于我,很抱歉,这条路我选择在此停下脚步。
你不必为我悲伤,死亡是我期待已久的结局,对我而言不是伤害,而是一种成全。
我的故事就到这里,而你的故事,还要由你继续续写下去。
我走后,请你务必积极的面对余生,等时间久了,将我释然了,就去找一个喜欢的人,好好的再爱一场。只是我终归有一点私心,就是盼你不要为她付出太多,至于理由,一是我肚鸡肠,嫉妒心作祟。二是你这个人看似坚强不屈,其实感性并不少于理性,记性又太好,极容易受伤。
多余的话不必再提,如果有缘分,我愿下辈子再与你相遇。
祝好。
——永远爱你的,云端。
双眼怔怔的盯着手上的信纸,周淮忽然肩头大大耸动了一下,胃里紧接着一阵翻江倒海,一口热气顶在嗓子眼。
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周淮扶着墙壁往外跑。急诊大楼外面有一排行道树,他抱着行道树吐了个昏天黑地。
夜色已深,半片月亮挂在天边。温热的晚风拂过他的头顶,他竟感觉出了彻骨的寒冷。那寒冷由内而外,将他整个人冻住,唯有心脏还在跳动,只是跳动的太过剧烈,疼得厉害,像是在被人撕扯、拧绞,即将化成一腔浓浓的血水,从嘴里呕出来。
那么多年的等待,从期待到失望,再到绝望,然后又重燃希望。大起大落十多年,恍若大梦一场。此刻,梦要醒了,可是留在梦里那个人怎么办,那个被他一心一意爱着的人怎么办,他该怎么找回来?
眼前是昏暗的一片,飘散着零星的光点。他很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好将浸在自己胸口的悲伤宣泄出去一点,腾出地方喘息。奈何无论他再如何努力,眼睛里终究是干涩一片。
太阳穴突突胀痛不止,周淮只觉得身上没力气,眼睛也看不清楚东西,瞬间成了个迟暮之年的老人。
强精神站直身体,他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尽快回去,因为孟云端还在抢救,医生并没有宣判。他不能再在外面耽搁时间,不能再错过哪怕一分一秒。
游魂似的飘回急救室外,周淮看见门上的灯依旧是亮的。摇摇晃晃的坐回到椅子上,他一动不动,成了一座没有感情的雕塑。一双眼死死的盯着前方不远处的那道门,他目光平静而又铮然,好似熬鹰一般,生生要将孟云端熬出来。
一旁的方丛雪见状,默默跑去旁边的店里买了两瓶水,将其中一瓶递给周淮。
周淮接过水,伸手去拧瓶盖,却发现怎么拧都毫无作用,手臂根本使不上力气。
方丛雪心翼翼的将自己手里拧开的那瓶换给他:“这个给你。”
周淮没有拒绝,仰起脖子将整瓶水一口气灌了进去。
清凉的水浇灭了他心底的火焰,他徐徐的叹出一口气。就在这时,急救室上方的灯灭了,孟云端转眼被推了出来。
由于她的生命体征仍不稳定,直接进了特护病房。周淮在病房外熬了一夜,方丛雪原本也坚持着不肯走,周淮劝道:“你看看你脸上的妆都花了,回去好歹洗把脸。”
方丛雪只好先回了家,算简单收拾一下再尽快赶回来。
空荡荡的医院走廊内,只剩下周淮一个人,他守着孟云端,好似守着心里那团微弱的火焰。
黑暗虽久,却总会被光明替代。
及至天光渐明,护士才将孟云端转去普通病房,允许周淮进去。
病房里只有孟云端一个,窗帘后透出淡淡的白光,映在孟云端苍白的脸上。
周淮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她,直到体力濒临极限,一不心伏在病床边睡了过去。
片刻后,病床上微微有了动静,孟云端缓缓的睁开眼,很快察觉到身边周淮的存在。她怔怔的看着他,眼角忽然落下一滴泪。
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正是这轻微的响动惊醒了周淮。他猛地抬起头,正好与孟云端对视。
“你醒了。”他侧头去寻孟云端露在外面的那只手。手背上插着输液针管,冰凉的药水将她的手冻的有些麻木。
周淮心翼翼将她的手捂在掌心:“冷不冷?”
孟云端好似没听见一般,浑身上下只有眼睛在眨动。
周淮凝视着她,目光又深又沉。唇角微微勾动,他很想给她一个微笑缓和一下气氛,然而气息一颤,他竟险些哭了出来。
“对不起。”孟云端的声音轻成了一口气。
周淮的肩膀猛地一耸,低头将脸埋进被子里,泪水终于肆无忌惮的汹涌而出。
这泪来的无声无息,顾全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片刻之后,他重新抬起头,阳光从他背后映照进来,顺着他的轮廓镶了一圈微弱的金边。他压低嗓音,几乎是可怜兮兮的开口道:“你不要我了?”
孟云端深深的闭上眼,理亏似的不去看他。
周淮又问道:“我走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都忘了?”
孟云端还是不话。
周淮的眼睛是红的,红的几乎快要滴出血,他的气息微微颤抖:“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话音落下,他静默了一阵儿,做了个极深的深呼吸,勉强稳住了心神:“算了,我原谅你了。”
孟云端气若游丝的开了口:“你不该这样轻易的原谅我,你该发一通脾气,好好震慑我一下,这样下次……”
她的话语被厉声断。
“还有下次?”周淮果然收敛了好颜色,一脸严肃的正色道:“你故意气我,真敢再有下次,我立马抹了脖子跟你一起一了百了,我到做到,死这件事我考虑的比你清楚。”
气血猛地冲上头顶,一番话完他骤然有些头晕,眉头紧紧的揪在一起,手掌按住额头。
孟云端察觉出了异样,颤巍巍的伸出手要去抓他。
周淮回握住她的手,手指轻轻合拢,严丝合缝,谁也分不开。
作者有话要: 啊啊啊~~感觉身体被掏空,最虐的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了,明天请一天假吧,容我好好想想后面的剧情,爱你们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