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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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妇女,规规矩矩坐在台下,上工的喇叭一响,一位精神抖擞的中年人,穿着白大褂就上台了。

    当然,这种时候可轮不到安然话,听来的是县医院有名的陈六福,何队长比吃屎的狗还激动,自个儿先把一双大给握上了:陈大夫您好您好,我是海燕生产队队长,您亲自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哎安会计工作不到位,应该提前告诉我们的,我们好去接您。”

    “您估计已经记不得我了,我家儿媳妇,在肉联厂上班那个陈玉就是您给看的病,以前啊结婚都好几年了一直怀不”

    可惜,陈六福还真不吃这一套,人家靠专业技能在县里都能横着走的人呀。“废话咱不了,安会计,要听课的就是这些妇女吗?”

    “是的,目前一共53人,可以开始了吗?”

    陈六福挽挽袖子,上台开讲。中医很多都是身心疾病,看病看得好的大夫一般语言沟通能力都不差,更何况面对的只是一群大字不识的妇女。没必要引经据典,只需要简单粗暴地灌输避孕节育的观念就行。

    当然,在这之前,他得先跟大家打预防针,明女人也是人,有七情六欲很正常。

    这话一出,哄堂大笑,媳妇们红了脸。

    不过,他不话,静静地看着她们,看得大家伙都不好意思再笑了,他才非常严肃的来一句:“女同胞没必要克制自己的七情六欲,在炕上想怎么来怎么来,但关键是得想好炕上一次的后果,怀孕了,要不是不要?”

    “当然,也有不是两口子的,生活作风严重有问题的女同志,她以为她只是偷偷来一次,结果却中招了,怎么办呢?”

    所有人都眼巴巴看着他,虽然寥寥数语,却已是乡间最香艳的故事。

    “这样的女同志有俩,一个是怀孕了,偷偷打孩子大出血死了。”

    “呜呼”也不知是谁了句,其他人跟着叹气,但更多的则是鄙视,“活该!”

    “另一个呢,没怀孕,但染病了。”

    大家低着头不出声,农村妇女对脏病这东西真是讳莫如深,哪怕平时有个妇科病也不敢看,生怕让人误会是不自重导致的脏病。

    “你们,这俩人当初要是戴个保险套多好啊,至少不会丢了命。”陈六福叹口气,“当然,最大的错,还是她们生活作风不好,咱们应该用无产阶级专政改造她们。”

    “对!改造她们!”

    陈六福抬,制止了群情激奋的她们,“主席过,知识的问题是一个科学的问题,来不得半点的虚伪和骄傲,绝对地需要的倒是其反面的诚实和谦逊的态度。所以,接下来就由我给大家讲一讲,避孕的原理”

    出乎安然意料的是,没有吵闹,没有嬉笑,所有人都听得十分认真当然,一面是陈六福讲得通俗易懂还很有趣,另一面嘛,总有人觉着他的话里会藏着妇女们创收的玄,一个字也不舍得错过。

    于是,导致的结果就是,“安会计你们村的妇女真不错,学习态度很好,非常好。”

    安然:“她们不仅学习热情高涨,劳动的热情更高涨。我听您最近病人很多,药材需求量也大,您看这样行不行,您给她们一个继续向您学习的会,她们还你一个听你指挥的药材供应合作社怎么样?”

    陈六福警惕地皱了皱眉毛:“我就,你挖的坑肯定在哪儿等着我呢。”

    安然笑笑,知道老头儿就是嘴苦心善,“在医院里您是大夫,在外头您是商人,我的社员能给你带来利益,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在商言商,她做生意的时候就喜欢对方直接给出利益条件,而不是大谈特谈理想信仰和情怀,她又不是诗人。

    陈六福沉吟着不话,安然顺势把他带到鸭蛋家自留地边上,“陈大夫您看看,这土质,是不是很适合种药材?”

    因为这一带日照充足,通风良好,土质微酸,二十年后,整个红星县成了石兰省有名的中药材产地,尤其这儿产的贝母,跟四川和浙江产的川贝浙贝齐名,被称为石贝母。

    “确实不错,贝母川芎和黄芪,都适合。”

    安然心头一喜,看来真的有戏,指着身后的大山:“您知道后头是哪儿吗?那就是红星海子,以后一旦修通引水渠,咱们村就不愁农业用水,哪怕白芷薄荷也能给你种出来。”

    “那你的意思是,我要啥,你们就能种啥?”

    “对。”安然顿了顿,见吊起他的胃口,才:“不仅你要啥我们种啥,还能把同一批药材里最好的部分以最低的价格优先卖给你。”

    陈六福摸着下巴,他诊所的药材缺口很大,而且以后还会越来越大,总这么三瓜俩枣的收购,也不是个事儿。况且,总是私底下收购,接触的人多,保不准怕出问题。

    如果能有专门的只供他使用的药材基地,那就可以打到量身定做的效果。最关键的是,他可以自己把控药材的质量,这对疗效至关重要。

    “可以是可以,但你打算怎么个搞法,这可是投倒把。”

    安然笑了:“现在是农业合作社,只要是种地就是农业,那我搞个农村药材合作社,不就行了吗?”

    “哦?具体来听听。”

    安然于是把她的设想了,其实就是以种植药材为主的村民合作组,谁能它不是集体经济呢?反正只要每年按时交公粮,该上工上工,工分照挣不误,年底钱粮票照分不误。

    陈六福是个很有想法,胆子也很大的人,一听就觉着可行,很妙!想不到这么年轻个女同志,还挺会动(钻)脑(空)筋(子)。

    “只不过,我这边药材出栏能开到介绍信,您那边能接收介绍信吗?”

    “这个我想办法。”既然要合作,那就得双方都拿出点诚意来。

    接下来,他又往四周走了一圈,发现她还真没错,这是一个种药材的绝佳之地,于是俩人又转回安然家,准备好好商量合作的事。

    包淑英眼巴巴在门上看着,这两个时的工夫里,她已经听了妇女们的反馈,那个课挺有意思,都不叫它“不正经的课”了,一个个满面春风,似乎效果还不错?

    “妈还记得吗,这位是陈大夫。”

    “大姐你好。”

    她局促地擦了擦,迅速地在陈六福递过来的上轻轻握了一下,像被蜜蜂蛰了似的火速放开,“猫蛋找你哩。”

    安然只好让她先招待着陈六福,自个儿赶紧进屋去。果然,猫蛋脸蛋红红的,嘴一撇一撇的,就是想哭了。

    “乖乖这是怎么啦,妈妈回来了呀,肚肚饿了吗?”可能是上次分离的后遗症,现在一旦超过俩时看不见妈妈,她就会哭。

    丫头一头扎进她怀里,拱啊拱的,有劲儿的已经撩起妈妈衣服,闻着味儿啦。在断奶这事上,安然跟天底下大多数妈妈一样,实在是狠不下心来,母乳只能给过个嘴瘾,填饱肚子还是得靠一碗奶粉。

    招待合作伙伴,老太太提来三根腊排骨,用热水洗干净,砍断,和着酸萝卜丝一起熬,等熬出奶白色的汤后加点土豆粉条和青菜,就是一锅香掉舌头的酸萝卜腊排骨。陈六福一口气喝了三碗汤,菜吃了大半,包淑英看他喜欢,把剩下的两根也送他了。

    海燕的五十多名妇女们并未失望,安会计要创收,还真给她们想出创收的法子来了,而且还丢下一句话——“药材你们尽管按计划种,种出多少我都能给你们卖出去。”

    其他人还在犹豫,啥叫“按计划”?陈大娘第一个赞成,“好,别的咱不,这次我听你的。”

    “不过,药材怎么种?种哪些?咱们去哪儿买种子?怎么个伺候法,安会计也得给我们个指导才成。”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这些,安然都已经计划好了,不然她干嘛大费周章又是动员又是请人的?不过,她不是专业的中药学出身,只能给建议和意见,具体的实施方案和细则还是得靠陈六福那边,而海燕的妇女们,只管种就行。

    陈大娘第一个表态,鸭蛋妈第二个,接下来陆陆续续又有七八个也可以试试。其他人则持观望态度,因为舍不得拿自留地当试验田做不确定的事,这也是人之常情。

    正月里有个好处,就是地里活不多,谁都不出门,一家子窝在屋里,老太太里拿着一双半个巴掌大的鞋底在纳呢,那结识的麻线穿在大底针上,只听“”的,鞋底上就多了一个有一个短短的“1”形线条。

    家里也没多余的碎布头子,她给拆了一件旧衣服,用苦楝树结的果熬成浆糊,一层笋叶一层浆糊再盖一层衣服,不就铺成鞋底了吗?

    “咱们猫蛋现在爬得可利索,不用多久应该就能学走路了,得赶紧给她做双鞋子。”

    可怜的家伙,出生到现在还没穿过鞋子呢,再冷的天就是袜子里壮棉花。老太太打算鞋底纳好后再缝一双猫头的鞋帮,颜色她都想好了,就要红色的灯草绒。

    铁蛋拉着她的脚脚比划,像是发现惊人的秘密:“姥,姨,我妹的脚好呀!”

    “才这么丢丢点,还没我大哟。”

    “她啥时候才能长大?明天会吗?”他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不行就下个礼拜吧,下个礼拜就是龙抬头啦,你可一定要长大哟。”

    母女俩大笑,刚出生时丑巴巴猴子一只,短短七个月时间就成了会闹会笑的丫头,孩子愁生不愁长,的就是这样吧。

    接下来几天,安然就兜着孩子,带着铁蛋天天往大队部上班,她忙的时候放俩孩子一起玩,只要能看见妈妈孩子就很乖。上班其实也没啥事,因为种植计划是早就做好的,她只负责拨粮种钱、肥料钱和牲口饲料钱就行。她倒是跟队长和书记都提过划点土地种植药材的事儿,可俩人都不赞成。

    “庄稼才是老百姓的命,其它的那都是要在粮食有富余的时候才能想。”一贯开明好话的姜书记也拒绝了。

    “安会计最近是飘得很,一下查账,一下又要种药材,知道的你城里人五谷不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领着咱们社员走资本主义道路呢。”

    安然翻个白眼:“何队长这阴阳怪气的毛病得改改,不然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老阴阳人吶。”

    阴阳人不就是太监吗?何队长气得哼一声,“你!”怎么办,怼又怼不过,骂又骂不过,他走人呗。

    “安啊,我知道你也是为生产队考虑,但有时候宁得罪君子也别得罪人。”姜书记劝她,谁都知道谁是人。

    安然感谢他的好意,其实心里想的是,姓何的哪天要能给弄走了,这海燕也就风清气正一派和谐了。有他在,姜何两大姓在很多事情上就不能达成统一,譬如种药材,姜家这边,以姜德宝姜德良姜德丰为首的几家人,人就愿意试一试。而何家那边,明面上没人出头话,都回去商量商量,结果好几天了都,还是没个信儿。

    “书记您看这样行不行,既然大家都不愿意拿现成的土地种药材,那我们能自个儿开荒嘛,开出来多少咱种多少。”

    点头:“自个儿开的性质就跟自留地差不多,只是你家孤儿寡母的,没这劳力吧?”况且自留地还有面积限制,每家不能超过三分。

    “不止我们家,村里这么多妇女,就让妇女们干呗,组一个妇女生产队,大家一起开,一起种,一起创收分钱。”男人能干的,这里的妇女都能干,还真不用依靠他们。

    “生产队,可以规避面积限制,好主意。”其实海燕村严格意义上来只能算生产队,得跟山下的大海燕村并一起才算生产大队,但因为两个队历来不和,经常因抢水抢肥闹翻甚至闹到械斗,所以公社就把它们分成了两个大队,各干各的。大队下完全可以下辖几个队,这就是安然的思路。

    安然把陈大娘和鸭蛋妈找来,一提组建妇女生产队的事儿,三人真是一拍即合,如获知音。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咱们妇女同胞可没一个懒蛋,凭啥跟那些懒蛋拿一样的工分?明明有十分偏偏只给八分,真是想着就来气,明明咱们干的也不少,他们还一副咱们占了便宜的嘴脸,呸!”革命斗士陈大娘那叫一个痛快。

    “就是,到时候咱们也跟男人一样,该用肥就从队上要,该用牲口就去借,年底用了几个工咱们折算成钱给他们,不欠他们的。”这就是生产资料公有的局限,不得不共享,排队。

    干就干,当天晚上,陈大娘又号召妇女开会,了组建妇女生产队的事,跟安然预料的一样,姜家这边的基本都跃跃欲试,何家的兴致缺钱,只是碍于安然和陈大娘双剑合璧泼辣加倍,不敢阴阳怪气。当场举表决,有个妇女代表她们的家庭同意组建,安然把名字登记下来,第二天就准备开荒。

    只要三天不下雪,石兰省的气温就蹭蹭蹭往上长,不存在冻土层一。安然请村里多年的庄稼老把式给画了个简易地图,又请教过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确定哪些地方能动土,哪些地方是盐碱地后,借来锄头凿子就开始干劳动了。铲草,挖土,把草根挑拣干净,翻过来的土块就在太阳底下暴晒,得把过冬的草籽晒死,不然春风吹又生。

    安然是真干不了这体力劳动,才挖了几锄头,掌心就给摩起两个豌豆大的水泡,疼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陈大娘一看,“安会计这细皮嫩肉可不行,既然扎根农村那就得有农村人的样子,边儿去捡草根吧,别木头桩子似的杵这儿。”

    众人大笑,整个队也就陈大娘这张嘴能跟安会计匹敌。

    “安会计你家猫蛋快七个月了吧?”

    “听顿顿喝奶粉,这身板长得就是好。”鸭蛋妈羡慕的,她的女儿,叫糖妞的,已经一岁两个月了,可头发黄黄的,脸蛋黑黑瘦瘦的,俩只坐一起玩儿,就像一样大。

    妈妈们干活,铁蛋那样大的孩子就帮忙捡草根,猫蛋糖妞这么大的,就铺块塑料油纸,让她们坐着玩儿,因为家里没人带啊只能跟着妈妈。糖妞的奶奶远远地挑着粪桶过来,不知从哪儿扒来根大拇指粗的红薯根,衣服上随便擦擦,一掰两段,递给两个姑娘。

    糖妞很熟练的塞嘴里,用仅有的刚冒头的两颗米牙啃呀啃。

    猫蛋也有样学样,可惜她没牙齿呀,牙床磨啊磨的,皮没磨破,味儿也没尝到,口水却流了一身。两只滴流滴流的大眼睛看着糖妞姐姐,见她啃下一块,嚼吧嚼吧,吐出一块皮儿,她别的没学会,就跟着“呸呸”吐口水,非常麻溜,非常认真,仿佛吐皮也是仪式感,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安然发现带她跟同龄伙伴相处比她一个人絮絮叨叨教得管用多了,因为人类幼崽她天生就是会模仿,喜欢模仿,也就几天的工夫她居然学会了吐假皮,抓土,撒土,捏虫虫,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吃嘛嘛香。而大人们呢,加上她和包淑英一共20名妇女,大家嘻嘻哈哈,有有笑,很快就开出几块荒地,零零碎碎加起得有七八亩。

    有人欢喜有人愁。

    安然的妇女生产队风风火火,就等着陈六福送种子来的时候,铁蛋最近心情就不怎么好了。

    “咋,苦着个脸,土豆削好没?”

    “还削土豆能不能不吃土豆啊,姨?”上顿土豆下顿土豆,他脸都跟土豆一个色了,又黄又绿。

    “不吃土豆你想吃啥?”安然也烦啊,她上辈子吃惯了好东西,嘴刁着呢,比他还怕万年不变的老土豆。可这时节大家菜园子里都没青菜,哪怕国营菜市场转来转去也就些大葱洋葱和南瓜,外头野菜又才刚发芽,你能吃啥。

    “吃韭菜吧,韭菜炒鸡蛋,再放点油渣,我能吃四个馍。”

    “那行,你下去地窖看看,把韭菜给我拿来,我去看看咱们家的公鸡下蛋没。”前几天老太太跟队长家买了五只鸡仔,因为猫蛋每天都吃一个蛋羹,总跟人买蛋太惹眼了,也费钱,她就想着不如自个儿养几只,让她随时想吃就能吃上。

    可她实在太老实了,买的时候队长家老太婆拍着胸脯保证五只全是母鸡,回来养了半个月才发现,都他娘清一色的公鸡!

    在农村,母鸡仔可比公鸡仔贵多了。看着花出去那么多钱却买来几只公鸡,她是又气又心疼,又只能憋着。

    安然想想就来气,想去找老太婆要个法还被她拉住:“算了算了,我自认倒霉,以后不跟他们买就是。”

    “可这钱不能白花,气更不能白受。”

    “我何尝不气,只是想想以前他们也没少照顾我,你坐月子还是他们主动提出赊鸡蛋给我呢,咱们做人要感念他们的好。”

    鸡蛋是白给的吗?是让她加倍加倍再加倍用血汗还回去的,比高利贷还吃人呢!安然给气得,她算是明白铁蛋为啥总觉着他姥姥无可救药了,这就是软包子一个啊,真对得起她的姓。

    “你骗人,下头哪有韭菜,哼!”铁蛋气哼哼的跑上来,他姨太坏了。

    “你也知道咱地窖里没韭菜啊,谁家有,你去割,我不拦着,啊。”

    铁蛋还真给歪着脑袋想半天,鸭蛋家的已经吃光了,先排除;牛蛋家也没有,因为他爷爷奶奶把好的都让给他二爸三爸了“金蛋家有,那天我看见了,他还吃韭菜炒鸡蛋呢!”

    金蛋就是何队长家亲亲大孙子,村里孩届的扛把子。安然顿了顿,眼前一亮:“走,咱们‘割韭菜’去。”

    铁蛋多实诚个孩子啊,还真提个箩筐,拿上镰刀,屁颠屁颠就准备走了。趁着猫蛋的包子外婆还没到家,安然把鸡笼子一提,“走,我也去,人越多越有趣。”

    今儿的队长家,气氛很热烈,因为他们家俩出嫁的闺女回来了,女婿们还拎着不少好东西,进村子后在一众社员羡慕嫉妒的眼神里雄赳赳气昂昂的进门,他们比吃了蜜还开心。“来就来呗,还拿啥东西。”

    女婿们脸都笑烂了,“孝敬岳父母这是应该的。”“诶,我二舅哥呢?”

    “是过两天再回来,这几天单位要盘点库房,走不开。”

    “那是,我二舅哥可是管着库房那么重要的地方呢,咱们要多体谅他。”

    “对,体谅他就是体谅咱们的党咱们的政府。”

    安然差点给恶心吐了,这一家子不止在外头会吹屁,关起门来也要吹,吹就罢了,俩女婿还一个比一个吹得厉害,看来这事也内卷了。

    “铁蛋你来我家干啥,叫花子吃不上饭来讨饭了吗?”金蛋堵在门口,两一张,十分不友好。

    “我来割你家韭菜。”

    金蛋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还真有提篮和镰刀,“想割我家韭菜,你想得真美!那是我奶给我二爸留的,就是喂狗也不给你。”

    “原来你二爸是狗啊。”铁蛋真不是嘴贱故意找茬,他就是觉着逻辑该是这样子,安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金蛋恼羞成怒:“你敢骂我二爸是狗,我打死你!”着冲上去,冲胸口就是两拳。

    他虽然年纪不大,可拳头却很有劲,铁蛋被震得后退两步,刚捏起拳头准备回击,忽然想起姥姥的,他们穷,他们是老何家的外人,不能惹事,因为惹了事没人帮他们,他们也赔不起医药费虽然,姨教他用雪球报仇是挺爽的,可那是他偷偷打,别人也不知道是谁放的冷枪。

    忍忍,也就过去了。大不了哪天把打金蛋的雪球捏大些,里头夹个石头。

    安然眼睁睁看着他偃旗息鼓怂下来:“打啊,你咋不打?”

    “我姥赔不起医药费。”

    “那你不是有私房钱吗,不想连累你姥就你来赔,他敢打你就敢还,他敢死你就敢埋。”

    铁蛋现在可是有八块私房钱的人啦,他想了想,声问:“八块钱够埋一个人吗?”

    安然是又气又好笑:“够,足够,你只管打。”

    铁蛋规规矩矩放好箩筐,再把镰刀顺墙角摆好,确定其他人不会不心踩镰刀上,这才“嗷”一嗓子,冲过去直接把金蛋撞倒在地,一拳头就闷过去,直直的打他鼻梁骨上。

    “打人啦,爷爷奶奶大姑二姑,铁蛋打死我啦!”你看看,真真会打架的孩子,拳头还没碰着呢就开始哭了,待会儿大人出来一看他脸上的鼻血,谁能信他只是被揍了一拳呢?

    安然直摇头,铁蛋黑化之路啊,任重而道远,该姨出了。只见她径直走过去,捡起镰刀,直直的逼到金蛋脖子前声并恶狠狠地:“见过杀鸡吗?你要再哭一声,我就割断你脖子像杀鸡那样。”

    经常使用的镰刀锃亮锃亮的,刀片薄薄的,一看就锋利得很。

    “啊嗷呜呜,好,我不哭了你别杀我。”武功再高也怕镰刀,他屈服了。

    铁蛋一双三角眼瞪得都快鼓出来了,他姨咋就这么彪呢!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像金蛋这种胆鬼,随便吓吓就能让他尿裤子,吓尿他比打哭他更爽好吗?

    当然,安然也不欺负孩子,“我就警告你一句,要是再欺负我家铁蛋,他不会轻饶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镰刀一放,金蛋面对着他们还战战兢兢,结果一转身就是鬼哭狼嚎,屁滚尿流地跑进屋:“爷爷奶奶大姑二姑,铁蛋他姨欺负我,打我,还用镰刀割我脖子,你们看脖子都让她割断了血流了一盆,我快死了呀”

    一大家子吓死了,尤其老太婆,吓得腿都软了,“啊”一声,似哭似唱:“我的大孙子哟,乖孙子哟,你好日子没给过一天,年纪就让人杀了呀,你孤魂野鬼好哭的命啊,这是什么凶神恶鬼啊,六岁的孩子都能下得去”那是真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

    “妈别哭了,妈。”

    “妈,金蛋没死。”

    “不信你看啊妈,脖子上皮都没少一块。”女儿女婿们,脸上实在臊得慌。因为她又哭又闹的,把刚下工的社员们都给招来了,金蛋那子正在堂屋门槛上坐着,气定神闲的抱着根烤红薯在啃呢。

    哪里是被人抹脖子血流了一盆的孤魂野鬼。

    社员们哈哈大笑,算是见识到队长老婆的无赖了。

    当然,还有更无赖的,安然进门:“主席过,党员应该做到最有远见,最富于牺牲精神,最坚定,而又最能虚心体会情况,依靠群众的多数,得到群众的拥护。婶子这是咋啦,羊癫疯犯啦?有病就得治,你家老二不是在县供销联合社上班吗,亲娘老子生病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管,不虚心体会群众疾苦,就不算合格的党员,我们应该向组织反映”

    话未完,老婆子已经精神抖擞爬起来了,“我没病。”我就是心口疼,被你气得。

    “既然没病,没老糊涂,那就把我家的母鸡还来。”着,递过鸡笼子,里头五只公鸡刚刚冒出一截儿尾巴,脖子上光秃秃的。

    “各位社员有谁家跟老太太买过鸡仔的赶紧回家去好好看看,我妈跟他家买了五只母鸡,付的钱是母鸡的钱,结果提回家养了一个礼拜发现全是公的,这不上次是婶子病着搞错了,我现在就提来换了。”老婆子偷偷孵鸡卖,这谁不知道啊,而且碍于队长情面,还都不得不跟她买,大家一听可就慌了,母鸡变公鸡,这损失比女人变男人还大啊!

    她就这么站着,拎着公鸡们,当着这么多人面,换还是不换?几百只眼睛看着呐,队长恶狠狠地瞪了老婆子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肯定换,这就换,金蛋他奶你不是脑壳痛,让金蛋妈来,赶紧换母鸡去。”队长和颜悦色,还拍着胸脯保证:“大家有拿错的,都来换,我们家就在这儿,跑不了。”

    老婆子以前一直听老头子念叨,安会计不是省油灯,作为村里泼妇界的冠军她是一直想要会会的,可没想到,首战就被人打得丢盔弃甲,除了把母鸡换回去,再补上这一个礼拜的粮食钱,又被抢了满满一筐韭菜,她还能怎么着?

    等人一走,她心里实在不得劲。

    “老头子你看见没,她们开出好几块地哩。”给自个儿干就是不一样,压根没人偷懒,也没人滥竽充数,大家全都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要是在队上,那就不一样了,谁都想捡最轻松的干,光分工也能吵场大架,不是谁的轻松了就是谁干的地方有树荫。

    何队长闷了口酒,不耐烦地:“我又不瞎,开就开呗。”

    “不就几块荒地嘛,我就不信,她们能翻出花儿来。”要是好地,要能种粮食,还等着她们开呢?

    “可我瞅着应该不差,翻过来的土是红的,不是盐碱地啊。”

    “红就红呗,你忘了老二的,反正咱们这儿就不适合种药材。”

    老太婆这才想起来,听药材公司会私底下搞收购,去年他们自留地也想种点药材来着,可二儿子回来看了,不适合。老二是谁啊,那可是供销社吃供应粮的,啥都懂,安会计一破高中生就自以为了不起,想创收,别血本无归把自个儿创出去!

    “对了,老二啥时候回来?”

    何队长把酒瓶子竖起来,倒出最后一滴高粱酒:“快了,就这几天吧,我的酒正好也喝完了要高粱酒啊,还是他四爸酿得好。”

    老婆子撇撇嘴,“再好,也就每年给你几斤,黄汤一灌你就找不着北了吗?”

    何队长叹口气,懒得跟她一般见识,老娘们哪里知道喝酒的美,一双新布鞋还带着泥土,也没脱就躺倒在炕上,“他们家宝花,还没回娘家?”

    何宝花就是四姥爷何瘸子的闺女。

    石兰省正月里有出嫁闺女走娘家的风俗,尤其是那些嫁得好的,夫家日子好过的,一家子回来不算,还得放炮仗。宝花每年回来放的炮仗都是响数最多的,村里多少人羡慕哩,今年居然没听见响。

    “回了,今儿早上刚到,她爸坐了牢,哪还有心思放炮仗。”老婆子想起每年这时候,何四瘸子就颠颠的给他们送好东西来,今年却再不可能了。

    一下就给判了五年啊,所有何家人脸上都蒙羞。

    正着,门口传来一把拗口的,南腔北调的红星话,“二爸二妈你们在家吗?”

    真是如闻天籁啊!“在呢,宝花快进来,我跟你二爸还你咋没回来呢,可想死我们啦。”

    何宝花穿着一身崭新的的确良衣服,解放鞋还散发出迷人的胶臭味,齐耳短发,鹅蛋脸挺秀气,“哎,也就您跟二爸疼我。”

    老太婆一看,是一兜花生和两个橘子罐头,顿时喜欢得啥似的,“来就来吧还拿啥东西。”

    话未完,何家几个孙子孙女已经嗷嗷叫着,抢过花生就吃,抢到的幸灾乐祸,没抢到的嗷嗷哭,把老太太气得,几个巴掌下去才清静。“让宝花见笑了,我家这几个饿死鬼投胎的,不像你们在城里,啥好东西都不缺。”

    “哪有哟,这花生瓜子儿的我也吃不着,倒是白馍猪头肉都快吃吐了。”

    老太婆被凡了一脸,一个劲的咽口水:“那是,你公爹那可是国营食堂的经理,想吃啥没有啊,只是可怜了你爸妈,以前在村里没口好的吃,现在还让人诬陷进牢里,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出来。”

    何队长抽了口旱烟,嘴里直冒烟呢:“可不是,五年啊,要是身子骨不好的,还不一定熬得住哩。”

    何宝花的眼圈立马红了,她从就招何瘸子疼爱,何瘸子坐牢,家里其他人只担心会不会影响自个儿,只有她是真心难过的。“二爸二妈,这儿也没外人,你们跟我句实话,我爸真是被人陷害的吗?”

    她嫁到红星县城里头吧,也没工作,整天就在家里做做饭带带孩子,东家常西家短的过着,只听她爸是犯了投倒把罪给抓的,婆家人也不许她去看,回来后老娘只会哭,哥哥嫂子只会跟她要东西,还真不清楚状况。

    “那是,你爸一颗心都是又红又专的五角星形状,怎么可能犯罪!”

    “宝花侄女儿,我跟你吧,这都是你五妈后头生那闺女搞的鬼,她啊,眼红你们家呢”吧啦吧啦,一个添油加醋,一个火上浇油,何宝花给气得咬牙切齿。

    “好啊,好你个安然,住着我何家的房子,还弄了我爸,我要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当我老何家都是死人呢。”

    何队长脸色讪讪,摸了摸鼻子:“也不是二爸没帮你家,实在是安然她太泼辣,她一女同志我也不能怎么着不是?”

    “对了二爸,她在咱村里是当会计是吧?”

    “对,为了当会计,她还把你九堂哥,就牛蛋他爸,也给”

    枪毙强奸犯这么大的事儿,何宝花自然听了,“不就一个傻子嘛,睡了她又能怎么着,流产自个儿流死的关我九堂哥啥事,又不是我哥逼着她流的!”

    何家老两口连连附和,可不是咋地,傻子嘛,谁睡不是睡,错就错在不该让她怀孕,要是不怀孕谁都能神不知鬼不觉。

    “会计是吧,那还不简单,我让我公爹来查她的账,保准让她死得很难看。”

    何队长吓坏了,“哎哟我的傻侄女儿哟,这人鬼着呐,就像长了七八个心眼子,内里贪了多少咱们不知道,可账面上历来都是平平整整,我查了这么久愣是一个错处也没查出来。”

    这,才是他拿安然也没办法的根本原因。

    何宝花笑了:“二爸你们也忒老实,我公爹的‘斗天会’想要斗谁就能斗谁,天都不怕,还怕她?你们担心吧,不需要错处。”

    斗天会,可是现在整个红星县甚至阳城市都有名的红w兵组织,八九十号年轻人全都是具有丰富实战经验的得力干将,她公爹司旺八可是里头的副会长,有很大实权。

    同时,也因为大多数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总是被司旺八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看谁不爽就指使他们斗谁,原红星饭店经理就是他指使着弄下去的,不然凭他这一个大字不识的扫厕所的半老头子,就是全饭店人死光了也轮不到他当经理。

    老两口对视一眼,哟,有戏!只要这位司亲家一出,安然还蹦跶个啥,等着下锅吧。

    于是,全村人发现,何队长的心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起来,再也不背着人抽旱烟了,再也不打鸡骂狗了,要是路上遇见打孩子的,他还能教两句,对着安然尤甚。

    安然可不是吃素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谁下油锅还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