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
您的正文内容已出走,如需找回,请在晋江文学城订阅本文更多章节 炕旁就放着暖水瓶,安然正搅吧奶粉呢,丫头就舞足蹈来抢了。喝得饱饱的,天也亮了,外头传来一串哨声,把孩子兜胸前,安然到大队部来上工。
快过年了,交完任务猪,上完公粮,最近忙着结算工分,要分钱分粮票了。上次搜查四姥爷家立了功,且是队上唯一一个拥有高中文凭的“高材生”,安然被姜书记叫来帮忙。
大队部的出纳叫姜德良,前几天雪地里摔了一跤,把锁骨给摔骨折了,右抬不起来,只能坐一旁,教着安然打开记分员交来的记分本,挨家挨户核对,核算总工分数,再算人头数,以及余粮数。更不巧的是,会计还突发阑尾炎,住院去了,安然一个人干俩人的活,简直忙到飞起。
财务室原本是一间知青屋,有个大土炕,火一烧,整个屋子暖得不得了。猫蛋就躺在热乎乎的炕上,时而吃,时而听着妈妈下悦耳的“音符”,不知道想些啥。
安然一开始搞作坊的时候就是自个儿财务销售一把抓,现在一把乌漆黑亮的算盘被她拔得噼里啪啦,往往出纳还没念完呢,她已经算出来了。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高中生就是不一样,安同志一来,可是解了咱们燃眉之急。”
安然一看,果然是人未到,语录先到的语录书记,“书记过誉了,我也是跟着姜出纳学的,姜出纳经验丰富,我这是遇到了好师傅。”
姜德良被她奉承得哟,整个人飘飘然,“哪里哪里。”
不过,安然话锋一转:“只是有个问题想请教书记,您看这儿,二季度结余储备粮五千五百二十五斤,怎么到年底就只剩三千九百三十斤了?”要知道,除非有特大自然灾害或者战争爆发,储备粮是基本不能动的,三季度四季度都没有支出记录,就是再大的耗损也不至于少这么多。
而同样的问题,安然已经看出来十几个了,要么是农药少了,要么是粮种无端报废了,就连交公粮的路上也得折损一百来斤,这完全不合常理。
无论纺织品还是粮食,哪怕是农药,在保管途中存在耗损这是正常的,可过了那个度,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
可不,姜书记一看,又让她把查出不对的地方全拿出来,他好好看了一遍,也就半时的工夫,脸色不对劲。似乎是犹豫很久,他:“天寒地冻的,你先带孩子回去吧,下午也不用来了,我们商量一下。”
姜德良是新出纳,没啥经验,再加本来人也挺老实,还真不知道有这么多纰漏,整个人都慌了。“二爸这可咋整啊,我接的时候也没细看,我是真没贪啊二爸。”
他是姜书记的亲侄子,因着人老实,才当上出纳,才没半年呢忽然闹出这事,不止他的工作要丢,就是二爸也要受牵连。姜家之所以能在海燕村跟人多势众的何家抗衡,就因为他二爸当着书记,要是下马了,这可是整个家族的大事。
不过,安然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裹紧孩子就出了财务室。零零总总一千八百多斤粮食呢,在一半以上社员饿得吃土啃树的年代,可不是数目,更何况大头还是战备储备粮,这是一个国家,一个集体最后的底牌,就是再饿,公社领导也不许拿出来吃的。
家里,包淑英正对着半个血糊糊的猪头一筹莫展。安然去大队部帮忙,正好赶上杀猪分肉,猪头和下水都是作为奖励分给队领导,她也见者有份,得了半个猪头。
“妈你烤火去,我来给你们做个好吃的。”安然把孩子放炕上,让铁蛋看着,火钳插进猪眼睛猪鼻子里,这不就能架在蜂窝煤炉子上烧了吗?
“刺溜刺溜”的,猪毛烧干净,皮子也给烧黑了,安然又用刚化冻的雪水清洗,刮掉黑漆漆的焦皮,露出金黄色的肉皮来,闻着就香。不过,这离能吃还早着呢,洗干净,破成五六块,剃掉骨头和牙齿,再洗出去几道血水,铁蛋已经要被馋死了。
等安然再给锅里热油,爆香葱姜蒜八角茴香,再扔两块红糖炒出糖色,他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口水都够洗个脸的啦!“姨是要做席面吗?”
在他心里,只有队长家儿子结婚的席面才这么隆重,这么美味。
“卤猪头肉,去,看着猫蛋,当心她滚下炕。”丫头已经会翻身了,而且翻得很好,一个人能从炕头滚到炕尾,得有人不错眼的盯着。
等猪头肉炒上糖色,加两大瓢水,盖上竹篾编的锅盖,安然就给灶膛里烧上火,慢慢炖着,锅边贴了一圈白面饼子,一会儿也烘得又香又软。
猪头肉卤出来,还得切成薄片儿,肉皮金黄而脆,肉质粉白还特嫩,有股包淑英从没吃过的鲜味儿,“然然你这做菜艺跟谁学的,可真厉害。”
“一开始是在白楼学的,后来插队的地方有个海城大饭店的厨师,我给他帮点忙他就教我。”是有这么回事,那人还住她和宋知青的隔壁,看不惯他们每顿敷衍了事,总会指点几句。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后来几十年独自生活,她都是自个儿做饭,慢慢地熟能生巧,也就色香味俱全了。所以,这世上没有不会做饭的女人,只有不需要做饭的女人。
吃得满嘴流油,包淑英难免又想起四姥爷家那档子烂事,“诶我一直奇怪,他们家哪来那么多粮食?”毕竟,他们酿酒只是卖钱,没有票,光用钱买粮食的话会贵很多,以她跟他们妯娌多年的经验,不是舍得花这份冤枉钱的人。
不仅她奇怪,就是大队部和公社也奇怪,儿子儿媳和老婆子都粮食是瘸子爹背回来的,他们不知道,而四姥爷呢,那就是河蚌一样的嘴巴,怎么撬也撬不开。
吃得肚饱肥圆,躺热烘烘的炕上,俩孩子很快就给热得满头大汗,尤其猫蛋,热得嘴巴红嘟嘟的,胖腿总想把厚厚的棉被踹开,还滚来滚去烦躁得嗷嗷直叫。
“乖乖,瞧把我孙女热得。”包淑英抱起猫蛋,用干净柔软的毛巾给她擦了擦额头和脖子,但就是舍不得脱衣服。
这就跟很多后世的老人一样,无论穿多少,总觉着孩子冷,还总嫌弃安然给孩子穿太少了。看见当妈的把人家线衣脱了,只剩一个褂褂,两条白嫩的胖藕臂露着,可把她心疼的,直咂吧嘴。
因为总是给猫蛋穿得少,安然早已被队里全年龄段妇女嫌弃死了,也懒得见一个解释一次,她现在琢磨着,过完年猫蛋彻底断奶,她就该出去工作了。
正想着,忽然门口传来喧哗声,还越来越近,领头的是刚在知青屋查账的姜书记,“这儿,她家就在这儿。”
“对,她跟她妈住这儿,还带着孩子。”这是民兵队长的声音。
天寒地冻的,什么紧急情况民兵队长会上门?想到上辈子被白眼狼伙同刘美芬做局的事,安然心头一紧,莫非账目的问题让她来背锅?在这年代两千斤粮食可是能坐牢甚至枪毙的。安然紧了紧棉衣,掏出存折塞铁蛋里:“收好,这是猫蛋的钱,任何人找你要都不能给。”
据她观察,铁蛋的嘴是真对得起他名字,而且又固执,谁也别想从他嘴里套出他不想的事儿。某些时候,比包淑英靠谱。
把孩子抱给老太太,安然整了整仪态,大大方方把门打开:“哟,姜书记赵队长,有什么事吗?”这一群七八人,天黑梭梭的她只认得出书记和民兵队长。
“有事有事,天大的好事儿!”姜书记嘴皮颤动得厉害,不知是激动还是给冻的。
安然一头雾水,她这几个月全忙乎带孩子去了,可没干啥能让领导称赞的“好事”。
“还愣着干啥,你家猫蛋他爸回来了,就要接你们进城过好日子啦!”这年头跑了的知青还能回来的本就少,回来还能接妻女回城过好日子的,那就比大熊猫还罕见。
姜书记啊,那是真一把老父亲的心情。安同志做事认真负责,看账看得十分细致,几天时间就把多年没人发现的问题查出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另外他老伴跟包淑英常在一处摘棉花,对她们孤儿寡母的日子也知道些,艰难着呢。
现在,宋知青回来了,猫蛋也是个有爸爸的丫头了,他老怀甚慰。
这秋风打得,他们都不好意思找她做思想工作了。现在她主动招呼,就得趁道道,年轻人哪能逃避劳动呢?
“一个外国人,毫无利己的动,把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安同志啊,你这思想是不是得捋一捋,年轻力壮的怎么能”话未完,何宝蛋就接嘴道:“可不是,咱们安同志是思想有问题,大大的问题。”
姜书记有个外号,叫“语录书记”,顾名思义他背语录的水平很高,跟人吵架都是语录一出谁与争锋,现在倒好,被个子抢了话头,“这是国际主义的精神,这是共产主义的精神,每一个党员都要学习这种精神。何宝蛋你啥呢,领导的最高指示你会背了吗?”
何宝蛋一噎,也想用语录回击可暂时想不到比这更威风的,哑了。
队长是老何家族人,历来跟书记不太对付,“我建议啊,咱们大队部应该给她来一场思想教育,让她体会无产阶级专政的力量。”
“语录书记”虽然爱背语录,可为人十分宽厚,“她一女同志,咱们还是别搞这风气了吧。”又不是六几年,现在都七二年了。
谁知安然却大声道:“就该来场思想教育,尤其是那些没读过书不懂文化知识的老人,最好是能给开个扫盲班,我何四叔可是老早就念着要提高思想认识,咱们喊他去。”
她一带头,走的又是书记队长回家的顺路,没几分钟就跑到四姥爷家门口。何宝蛋吹了声口哨,家里人早已做好应对准备,安然进门,也不进屋。
“何四叔不是要提高思想认识吗,快出来吧,姜书记来给您上课来了。”
四姥爷瘸着腿从灶房出来,一身补丁衣服还挺干净,确实比一般社员看着要体面,“刚喂猪呢你们就来了。”
可他的体面都是包淑英给的,安然在猪圈找了一圈,“那咋不见猪食桶呢?哎哟何四叔你这猪养得可真大,真肥,咱队上的任务猪两头也没您一头大。”
果然,队长书记都去看传中的大肥猪,差点给吓死。要知道这时候每个生产队都得交任务猪,人尚且吃不饱自然没粮食喂猪,只能是村里七八岁孩去山上放养,光吃点野草,一年到头也就百来斤,两年才能出栏。
“这么大,少也得二百八九吧?”就连本家的队长也忍不住咋舌。
“我记得你们家猪崽是跟队上买的同一窝吧,咋长这么快?平时都喂些啥?”猪槽里干干净净。
何家父子俩赶紧:“我亲家公不是在国营食堂当经理嘛,这不,食堂泔水猪都爱吃,吃了特长肉。”
何宝蛋有个妹妹,叫宝花,嫁到了红星县城。她公公原本是县第二国营食堂一打扫卫生的,前几年带头当起了造反派,把正经经理搞到附近劳改农场,自个儿上台这不就成经理了嘛。
“这两头猪,是地主老财投胎的吧?”这几个饱饭都没吃过几顿的老农民怎么也想不到,世界上还有人把吃不完的白面馒头,油汪汪的菜汤肉汤倒了喂猪,那简直就是地主家才过的好日子!
“是吗?那这堆又是什么?”大家这才发现,一直没话的安然,不知从哪儿提来个猪食桶。
几个男人吸了吸鼻子,“酒糟?”
宝花公公的食堂安然去吃过饺子,一方面味道很好,份量很少,几乎没有剩菜剩饭,另一面大部分人都处于物质的极度匮乏,哪来的泔水。
这不笑话嘛,也亏他们编得出来,把社员们当猴耍不是。
猪能长这么快,只有两个原因:要么饲料,要么酒糟。
人工合成的猪饲料这个年代可不多见,安然稍一联想就知道应该是酒糟。
高粱分糯高粱和粳高粱,安然刚才看见糯高粱忽然想起来,上辈子她曾去有名的矛台酒厂参观过,跟国内很多高档优质白酒一样,他们酿酒的主料就是高粱。因为它富含淀粉,而淀粉含量越高,出酒率就越高,况且高粱含有的单宁能产生一种特殊的香气,这是其他白酒所没有的。
何家一反常态种这么多高粱,不是吃,当然就是酿酒。
你不是要我拿出证据割你资本主义的尾巴吗?安然就喜欢让他们求锤得锤。
何队长和姜书记今儿上公社开的就是场批斗大会,专批海燕村卖棉花这事,革委会主任坚信这样投倒把的行为在海燕村肯定不是特例,让他们必须好好的查,彻底的查,不查出几个社会主义的蛀虫决不罢休。
俩人正愁得啥似的,居然就有现成的投倒把分子送到眼前,这不是瞌睡遇枕头吗?
队长还犹豫了一下,想包庇本家来着,可书记是铁面无私的,当场就叫来队里的民兵们,给何老四家来一个彻底搜查。几间屋子里里外外确实没啥东西,可怪就怪在,他们家的地窖是两层的。
上面一层是木架子搭出来的,放点农家常见的土豆萝卜和白菜,一道门一开,下头居然还有一层!
里头藏着两坛上好的高粱酒,全用半人高的大瓦缸藏着,少也是上百斤。
要知道,外头的酒没票可是买不到的,一斤卖到一块半,这样的存量至少也值二百多块,社员们红了眼。
为啥?
高粱还没成熟就有这么多存货,那每年高粱刚下来的时候,岂不是得更多?难怪大家都饿肚子的时候他们居然吃肉喝酒养肥猪,原来是偷着搞资本主义呢!
最可恨的是,他们吃香喝辣却不管别人死活,邻居姜德宝家傻闺女,叫杜鹃的,一把嗓子真跟脆生生的杜鹃鸟一样,半年前实在是病得狠了,打算跟何家借几块看病钱,他们一个劲哭穷不,还赖杜鹃妈妈偷了他们家鸡蛋,狠狠掐了一架傻杜鹃就这么又饿又怕的病死了。
那还是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啊,她病得都快死了,隔壁她常甜甜地喊“叔叔婶子”的人,却吃得肚饱肥圆,袖旁观,火上浇油。姜德宝一想到这茬,眼睛都红了,哀嚎着冲过去,对着何宝蛋就是拳打脚踢。
当时傻杜鹃死得实在是太可怜了,好好个年轻人只剩一把骨头,也没个棺材,就一床破席片儿一裹其他人也是恨得不行,臭鸡屎烂菜叶子抓起啥全往何家人身上砸。
安然不知道,自己让他们求锤得锤居然无意间让村里很有良知的人想起了可怜的傻杜鹃,甚至想起了更多。她只是马不停蹄的往家赶,胸口胀得难受,猫蛋都饿坏了吧。自从出生,她还没跟女儿分开如此长时间过,家伙喝奶没啥规律,都是饿了就喂。
紧赶慢赶进家门,倒是没听见哭声,甚至隐隐还有“咯咯”的笑声——铁蛋踩在板凳上,踮着脚,用指头在大铁锅里抹了一把,偷偷把指头给猫蛋咂吧呢。
大铁锅里是炖好的红饭豆,和着两根腊排骨一起炖的,汤色奶白。
两只,铁蛋自个儿咂吧一只,另一只就给猫蛋吃。
难兄难妹,安然哭笑不得,农村孩子可不讲究几个月添加辅食,只要母亲没奶了,孩子就得吃大人吃的东西。所以她倒不介意猫蛋吃点好消化的东西,但腊肉盐重,对孩子肾脏不好,“猫蛋崽崽饿坏了吧,妈妈回来啦。”
铁蛋“嗖”跳下板凳,足无措。
他知道,这个人随时把猫蛋兜在胸前,上厕所也不愿让她离开视线,仿佛猫蛋是她最心爱的大宝贝。
他给她的大宝贝喂了脏,她肯定会生气,给他涂666。
“行了,孩子给我,吃饭吧。”
包淑英现在还觉着像做梦呢,怎么好端端的老何家就给人抄了?关键还真抄出东西来,社员们饿得啃树皮吃观音土,他们却储着几百斤让虫子蛀空的大米白面,造孽哟。
尤其是想起傻杜鹃,老太太还抹眼泪。
“以前她总来找铁蛋,把铁蛋当成她那淹死的儿子,路上遇见总会甜甜的叫我‘五婶婶’,别,跟咱猫蛋还有点像。”
铁蛋把筷子扒拉得贼响,嚼得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才憋出一句:“她不是饿死,是让人欺负死的。”
曾经的傻子杜鹃呀,全村没有一个孩子跟他这个天煞孤星玩,只有傻杜鹃不嫌弃他,经常带他上山挖野菜,下河淘鱼青蛙,有时还偷偷拿苞谷粑粑给他,那都是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安然去黑市上扯来几尺条绒布、棉布和纱布,花俩时功夫就做出两大一三条条绒裤子,棉布特意打磨得软乎乎光滑滑的,给猫蛋做成两件背心。
孩子怕热,十月份的天儿,安然还得盖个薄被才行,可猫蛋每次都要被热醒,醒来就拿脑袋拱她胸口,哼哼唧唧,娇气得不得了。安然用一摸,就是热乎乎的汗,只得赶紧起来用毛巾给她降温,脱得光溜溜的,她才能睡着。
老太太还打趣,她生的哪是孩子,分明是火炉。
穿上褂褂,露出两根白嫩嫩藕节一样的臂,再把尿布垫在裤裤上,猫蛋浑身舒服得不得了。最热的时候吧,给她垫尿布她都不乐意,扭来扭去。
有裤子,还得再每人做一件衣服,这个时节是石兰省气候最舒服的时候,不冷不热,穿线衣最合适,可铁蛋穿着新裤子嘚瑟已经被队长和书记明里暗里问过几次,再穿新衣服太打眼。安然只能忍住做衣服的,给扯了两块背面,过几天向队里申请买上几斤新棉花,就不愁过冬了。
过完百天,猫蛋的脖子硬朗不少,能竖起来趴在妈妈肩膀上看东看西,不过,她现在只对妈妈的声音和奶香味有兴趣,铁蛋每次做鬼脸又蹦又跳逗得她“咯咯”笑,其实并不是真的笑。
有了花重金买来的肥皂,铁蛋洗倒是挺勤快,可深秋的水特别寒,他的被洗得发白皲裂,跟乌龟壳似的。猫蛋吃,他也跟着把指头放嘴里,用牙齿撕上头的倒刺,把几个指头撕得血糊通红的。
“去,把我梳妆台抽屉里的雪花膏拿来。”
铁蛋哒哒哒抱着一团报纸包裹的东西出来,眼巴巴的。
本来也是过期护肤品,安然拿回来就打算擦脚,后来忘记了,现在擦也行。先用淡盐水帮他把伤口洗干净,“我可警告你啊铁蛋朋友,不许再啃了。”
啃得到处是伤口,看着瘆人,也增加了感染的几率不是?要知道这年代,领导人都能死于肺部感染。
况且,他每天吃那么多细菌进去,铁打的肠胃也受不了。上辈子宋虹晓就是三天两头拉肚子,稍微吃片常温西瓜就上吐下泻安然甩了甩脑袋,曾经捧在心的宝贝,即使她再怎么白眼狼,这些记忆也无法抹除。
这不,铁蛋眼巴巴看向肥圆圆的猫蛋,意思是她能吃为啥他就不能。
“猫蛋刚进入口欲期,你就是给她块大石头她也能放嘴里啃,你会啃大石头吗?”
铁蛋梗着个脑袋,不话,显然是不服气呢,倔驴子!“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啃,我就给你爪爪全涂666。”
铁蛋这才吓得咽了口唾沫,“好,我不啃了。”
开玩笑,666可是生产队最毒的农药,打草草死,打鸟鸟亡的玩意儿,他要吃了它可就见不到亲爱的姥姥咯。
不过,安然打开报纸,忽然就眼睛一亮。这是一份国庆节前半个月的石兰晚报,虽然规格比不上人日和红旗,可石兰省作为全国最大的人口大省,煤炭大省,棉花大省,报纸发行量不低。
她高兴的是什么呢?
报纸右下角专门有一块黑边框圈出来的“征稿启事”,为迎接一年一度的国庆节,石兰晚报面向社会公开征寻反应社会主义人民生活富足、民族团结、国家安定的稿件,一经录用将刊登在晚报上关键是有不菲的稿费!
不能搞投倒把,不能养猪养鸡私人种植,稿费却是一项可以名正言顺,既得名又得利的兼职途径啊。安然从到大就是尖子生,尤其文科强,作文总是被选中当范文的,上辈子功成名就后,她还以“雨人”的笔名在某杂志上发表过多篇文章。
可以,虽然从了商,可她却有一颗从文的心。
而且,就现在的征稿要求,跟初中生话题作文似的,难度不高。安然摸出梳妆台里的钢笔,趁着里头最后半管墨水,从不同的角度洋洋洒洒一个时就写出三四篇几千字的文章来。而且吧,越看越觉着不错,再稍微润色一下,她自信跟报纸上特邀作家写的也不差。
唯一遗憾的是,征稿启事是国庆节前发的,现在都快十一月了,寄过去也不知道报社还收不收。
“铁蛋——”
金黄色的山谷里回荡着长长的“蛋蛋蛋——”,男孩黑黑的脸上,是快溢出来的得意。两条长腿噔噔噔甩着往家跑,快到门口忽然又慢下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叫我啥事呢?”
安然也不拆穿他的把戏,“走,跟姨上街去。”
“你我吗?”铁蛋眼睛贼亮,在得到安然确切点头后,立马撅着蹄子蹦跶,跟头野驴似的。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上街哩!
“前提是先把脸和洗干净,内裤不能外穿。”
没一会儿,一个黑黝黝但干干净净的男孩就出来了。今儿是晴天,怕热的猫蛋只穿了个褂褂,外头套一件软软的薄薄的圆领线衣,早晚给她防寒,白天给她防蚊虫,一路走走停停主要是铁蛋得等她们。
“你可别嫌我慢,我这是还不习惯,都几十年没走过山路了我。”想她安然女士,在阳城市纺织行业可是叫得上名的人物,什么事办不到?偏偏没走过这么坑坑洼洼蚊虫黑压压一片的林中路。
出了大海燕村,就是一条宽阔的大公路,走路的,赶马车的,开拖拉的,陆续能看见点人气。铁蛋瞬间成了傻狗,他一直听队上孩的新奇玩意儿,原来真的存在呀!
“别看了,拖拉有啥好坐的,姨带你坐大汽车。”
铁蛋咽了口口水:“我们,还是走路吧,我姥没钱。”
“你姥没钱,那你总有吧,你请姨坐一次大汽车好不好?”每次卖天麻,大头包淑英帮他存着,安然还会分他一块钱,也不多,就给他当零花。虽然老太太觉着村里没花钱的地儿,可安然觉着铁蛋这孩子不一样,得让他有参与感,谁要是撇下他,他能跟谁急。
臭子立马紧紧捂住胸口,撅着蹄子就蹦,倔驴子哟。
“守财奴。”正着,一辆运煤的农用车驶过来,安然赶紧招,开车的是个中年男人,听他们要搭车本来不愿意,可他身边的妇女却探出头来,“拖儿带女的也不容易,上来挤挤吧。”
男人倒也没啥,女人还顺拽了安然一把,驾驶舱本来就很窄,一次性坐这么多人,安然直接给挤得腿都快变形了,铁蛋由那女人抱在腿上。
“大妹子可真看不出来,年纪轻轻就有俩孩子了。”女人身形高大,尽管已经尽量缩着身子,依然把位子占了大半。
安然倒是非常感谢她,要是没有车搭,走路得好几个时呢,挤着也比走路舒服。“嗯,大姐也挺年轻的,一看就身子骨特好。”
女人大笑两声,“那是,俺可是俺们队的拖拉!”
这下,安然也不得不对她另眼相待了。同样是驾驶,这年代的拖拉可不像后世考驾照那么简单,只要有钱有时间就能考,他们得有师傅交,学成后得有生产队聘请,所以这职业特吃香,就摇着个把,扶着个方向盘,一坐几时,比干劳动轻松多不,拿的是满工分,一个月还有好几块补贴哩!
另外,农村盖房子娶媳妇儿,要能有个扶拖拉运砖瓦和陪嫁,那风光,能被人津津乐道到娃打酱油。所以拖拉们到了哪家,那都是坐上席吃果碟的待遇。
“俺叫沈秋霞,俺男人才真厉害,他开大汽车。”
安然总觉着,沈秋霞这名字莫名的熟悉,像在哪儿听过。
没等她想出来,沈秋霞又:“俺男人也姓沈,每年农业学大寨他都是货车队跑最快的司。”
对了,俩人都姓沈,开货车,跑运输的,不就是二十五年后有名的阳城市货运公司老板和老板娘吗?作为成功的乡镇女企业家榜样,她们曾一起受邀出席过一次电视台举办的扶贫节目。
自从吓过这么一次,再喂她的时候,她都特别忐忑,开吃之前会犹豫地看向妈妈,仿佛在征求妈妈的同意,把安然的心都给软成了一滩水,即使再被咬也只能忍着。
但不管怎样,奶粉也必须给加上了。
安然第二天掐着时间,到路口等着,没一会儿还真遇到沈秋霞两口子的农用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