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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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用零点零零一秒,野就原谅了臭屁哥哥。

    包文篮通过了空军指挥学院的体检,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在一开始,大家都知道他这人有点“飘忽”,一会儿想当厨师,一会儿想当兵,一会儿又想当警察,可无论是哪一种,大家都觉着是好职业。

    只要是好职业,有光明的未来,那大家就都支持他,希望他好好干。

    可他这一会儿想干这个一会儿又想干那个的,就连老宋和安然都就着他不靠谱,准备他考不上好学校就要给他兜底的时候,他包文篮,居然不声不响的,单凭自己,就拿到了空军指挥学院的入场券。

    “好子,你这段时间神龙见首不见尾就是悄悄准备体检吧?”石万磊拍着他肩膀问。

    跟下头的弟弟妹妹们拽,他拽得毫无心理负担,但跟石伯伯,他可不敢造次,忙坐直了身子,“是的伯伯。”

    这时候的空军招飞,不仅检验基本的身高体重视力和基础疾病家族史那些,还要检验考生的体能和反应能力,以及对飞行的兴趣。

    估计这段时间就是躲着自己训练呢,想要憋个大的,闪瞎所有人的眼。

    其实他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大人们帮他安排的“出路”,妈妈想让妹妹带飞他,给他换一个报送名额,姨父想要求人给他送去部队,师父(黄厂长)想把他送去体校或者学散打,以后当个武术教练他的想法很简单,当年第一次坐飞的时候,他就爱上了那种蓝天翱翔的感觉,他立志想要做一名飞行员。

    当然,不是货车司公共汽车司那样性质的飞行员,他要开的可是能上战场,能守边护疆的轻型战,姨父研究了半辈子那种,他想要亲自开上。

    所以,他一直憋着呢。当然,这事他没有跟任何人过,只悄悄练习。

    床上那些胡子,就是他为了锻炼夜视能力,自己拔下来,自己找,必须在规定时间内一根不少找回来的。只不过他也有点懒,找找不要了也不打扫干净,让妈妈误会了挺长时间。

    “那你文化课呢?这种学校的文化课要求肯定很高。”

    “放心吧,重点本科应该能上,反正体检过了的就三人,招生名额有俩呢,我稳了。”

    他一高兴,就得意忘形,“妹,给你哥买包烟去,要黄鹤楼哦。”

    野觉着自己哥哥真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别买黄鹤楼,就是一包华子也没问题,屁颠屁颠就去了。

    李忘忧和石榴历来是包文篮的忠实拥护者,一口一个“我文篮哥真牛”,哪怕是看着文篮潇洒的夹着“烟”离去的背影,也觉着帅气到没边了。

    野受不了她们那样子,晃了晃里的磁带,“还听吗?”

    “听!”

    她房间里放着一台老式收录,磁带放进去,一段舒缓的前奏响起,随后是一把男声:“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的向我召唤,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

    一群少男少女眼睛一亮,跟着摇头晃脑哼唱,“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

    所有人都沉醉在这把醇厚的男声里,简单的歌词,却能把人眼泪都唱出来。现在唱的本还不是费翔唱的,而是一个马来籍歌,无论男女,学校里就没人不喜欢的。

    “野你哪儿搞来的磁带,外头都卖断货了。”

    野“嘘”一声,接下来居然还有蔡琴的读你,这也是位跟邓丽君一样受欢迎的女歌,大家听得投入极了,用“如痴如醉”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不过,更震撼的是,接下来居然有一首国外摇滚乐:“brndwnndedn\'twkkitkwwenittegrnd2”

    “调调还怪好听,他唱的啥哟?”李忘忧皱着鼻子,压根就是太(一)他(句)妈(也)好(没)听了(懂)。

    “这是brninteusa,一首很流行的m国摇滚乐。”严斐接茬。

    “唱的啥?”

    严斐又耐心的一句一句的翻译,基本上收录里放一句他就翻译一句,悠悠和石榴咋舌,“你都听懂啦?反应咋这么快呢?”

    “我弟可是要当外交官的,对吧弟弟?”

    严斐懒得理占便宜的野,留个后脑勺,才不承认他是她的弟弟呢。

    不过吧,包文篮并没有如愿抽上华子,因为没一会儿,整个大院的孩子们都知道他就要去当飞行员,开上石兰人自己研发的,603自己生产的轻型战了,这不就是他们的偶像吗?大家簇拥着,用几十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他,把他看得都不好意思当着孩子面抽烟了。

    总觉着那会做一个坏榜样。

    结果等啊等,好容易等到晚上,屁孩们散了,他终于能妥妥的脚跷二郎腿,指挥妹妹给他泡好茶,切好水果的时候姨父回来了,一听就把他的华子没收了,是家里不能闻见烟味儿。

    他包文篮,十八岁的包文篮,就想抽一根传中的华子,有那么难吗?

    虽然只是过了体检和政审,高考成绩还没下来,可这事搞得跟拿到录取通知书一样,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安然也听了,狠狠地表扬了一把,承诺等她回去就给买汽车。

    趁着假期,文篮就去把汽车驾驶给学了。

    男孩子天生对械的东西敏感,以前又经常看着妈妈开车,别人学半年几个月学不会的东西,他三天就全摸熟了,还敢趁着姨父不注意把吉普车开出去潇洒,真是狂得都快上天了。

    安然其实已经想到了,儿子肯定会偷开他们的车,但看在他自己偷偷努力准备考试的份上,懒得他,电话里叮嘱几声,猜到没用也就不了。成年人了,对自己的行为能负责了,她念叨太多还招人烦呢。

    最重要的是,他狂,可他有底线,对自己养的孩子还是有这点信心的。

    这一个半月在特区,她也交上几个同龄朋友了,关于家里的孩子很是有话聊,她发现多听听优秀的人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很受启发。譬如对男孩子吧,就不能太唠叨,他们会烦,一烦吧,就容易叛逆,所以她决定以后尽量少干涉文篮的私人生活,包括交友。

    她让母亲观察过了,这孩子就是个傻大个,一点儿也没成熟的傻大个,根本不可能交女朋友,所以野的那个女孩应该是误会。

    她现在刚从深市来到珠市,也没时间管儿子的私事,自己学习任务非常重的,好吗?

    因为交到了朋友,也倒不觉得时间难熬,周末难得休息的时候,可以一群人相约着上海边吃吹风,吃顿特色吃啥的,再给野捡点贝壳海螺,当初答应好的,回去要给她穿成风铃呢。

    但这几天因为副热带高压的影响,即将有一场大台风来袭,她也不去海边了,就尽量待在工厂或者酒店。活了两辈子第一次经历台风的内陆人,刚开始是无知无畏的,看当地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其实心里有点不怎么当回事,心想不就一场大一点的风吗?以前阳城可是有名的“风城”,对大风天气他们还真是习惯的。

    谁知到了当天晚上,台风还没正式登录的时候,住的酒店就差点被风掀翻,安然住在八楼,仅仅是八楼,就感觉整个楼都在晃,不敢想象后世住高层建筑的沿海人民是怎么过来的,反正此时的她真是分外想念书城市的家。

    听最近书城市也没晴天,每天都是阴雨连绵,刚才看天气预报从明天开始将有大暴雨,而河流水库将有短时间内水量暴涨,水库决堤的风险。决堤的危害有多大,安然是知道的,因为石兰省地势特殊,又是高原,两山夹河,一旦上游水库决堤,下游沿水边建造的村庄农田就要遭殃。

    上辈子,高美兰就是因为抗洪的时候被水冲走对!

    好像就是某一年的八月,她记得,那个八月她刚把挂名在学校办企业下的作坊独立出来,准备申请营业执照,建成一个正规合法的服装厂,那一年,就是94年!

    安然再也躺不住,一个翻身爬起来,不管时间有多晚给严家打个电话。

    但这个电话一直响了很久,响到结束,也没人接。

    安然心里十分不安,因为平时给他们打电话都是五声之内必接的,哪怕主人家不在,保姆也会在的,更何况是这个点儿,已经快十点钟了,怎么可能一家子都不在呢?

    等了一个时左右,安然忍不住又打了一个,这一次刚响两声就被接起来了,是胡文静疲惫的声音。

    “文静怎么了?”

    “哦,是安啊。”胡文静忍了忍,“我家斐他奶奶,又病了。”

    “怎么回事?”安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老太太这两年身体不好她一直知道,也去看过几次,但幸好没啥大问题,听就是心脏上有点不好,但好好保养也没生命危险,只不过经常感觉心慌胸闷而已。

    “刚才吃晚饭的时候,接到省里南部水灾的事儿,她一着急就昏过去我也是刚从医院回来,斐和他爸还在医院等着抢救。”石兰省今年的雨季来得早,虽然已经联合气象部门下发通知,强调要做好汛期防汛工作,可省南部因为紧挨着河流,还是有好几个村庄被淹了。

    这是老太太任期的最后一年了,一着急,直接晕倒了。

    “医生怎么?”

    “是脑出血,要让咱们家属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如果吸收不了的话需要做开颅术”

    安然叹口气,可能这就是命吧。高美兰为石兰人奉献了自己的一生,原以为她申请病退后能安度晚年,避开水灾,谁知却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文静,想了想,“家里的事能稳住吗?要不要找人去帮忙?”

    “谢谢安,我娘家哥嫂会来帮忙,到时候医院探病的人估计不少,我们要早做准备。”

    安然松口气,挂掉电话,心里难过得睡不着。老太太对她真的很好,如果没有老太太,她现在估计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虽然凭借自己的能力也能有所进步,但好几次难得的会都是通过老太太才得到的。

    不仅是她,就是老宋和野,也没少受她照拂。

    可老太太这人,也不会像别人那样,给了人情要让人知道,她都是默默无声地在最需要的时候帮扶他们,那年老宋飞失事,她也是花了很大力气帮忙打听的。

    可自己也不是医生,着急也没用,只能看天意了。

    接下来几天,她白天学习也有点心不在焉,晚上给严家打电话,十打九不通,基本是占线,能想象有多少人在关切着老太太。

    她已经让老宋带着俩孩子去医院看过,但因为出血没吸收,做了开颅术,至今还没醒过来,他们去了也看不见人,只是跟严厉安和斐几句话。

    总体来,只要能醒来,就是好事儿。

    她出来快两个月,电话费就花出去一两百了,不是孩子就是老太太,不是工作就是家庭,真的没法想象,如果没有这部电话,她每天要去前台排多久的队。

    八月下旬的一天,安然结束工厂学习后回到房间,刚准备洗漱一下再下楼吃饭,忽然电话又响了。

    这部电话只有她打过去找人的,很少有人打过来找她,除了刘宝英。

    安然有点头大,这个宝英难道是还不死心吗,她都已经把话到那份上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她没有回旋余地,她还时不时要打来,一来啥也不就是哭,安然都害怕接电话了,你哭啥呢你儿子只是失去几年自由,人家儿子差点失去的可是生命!

    想到这种可能,她还真不想接。

    可那电话真是锲而不舍啊,响了一轮她没接,刚准备进卫生间洗漱,这又响了。

    “妈!咋这么久才接电话啊?”包文篮有点不爽地问。

    不过,下一秒,他就很关心地:“妈你是不是很累,不行咱们请几天假你回来家里休息下,咋样?到时候我保证不气你,好吃好喝供着你,还要告诉你一好消息。”

    安然心头一喜,“通知书来了?”

    “妈你咋知道?”文篮本来想卖关子来着,没劲。

    臭子,你但凡撅起屁股我就知道你想干啥。不过,高兴是真高兴啊,“通知书啥样的,给我描述一下。”

    文篮嘚吧嘚吧,恨不得用鼻孔话了好吗?他等了这么多天,这段日子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心里也挺着急的,每天得往邮政所跑两次吧,搞得工作人员都知道他在等空军指挥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他一到门口人就打趣他“飞行员又来了”,其实他还连飞屁股都没摸过呢。

    你就吧,这牛批得吹多大?反正野是受不了这个臭屁哥哥了,每天看见他那张嘚瑟的脸就来气,现在正式收到通知书,那不得了,走路都能飘起来了。

    安然哈哈大笑,“好样的啊包文篮,放心吧,车子给你买,但得等我这儿培训结束,你先开着家里那辆,行不?”

    不行也只得行啊,因为财政大权在妈妈里,妈妈不回来他就是想屁吃。不过,文篮现在学会一招以退为进,“嘛,车子买不了的话,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安然脑海里其实已经知道了。

    果然,伙子哼哼吃吃,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能抽烟吗”,安然想也不想,“不能。”

    “可我都成年了妈,我这些朋友谁还不会抽烟啊,堂堂一名准飞行员居然不会抽烟多丢份啊”

    安然不许他抽烟,当然是为他健康着想,“你以后要是不想开战斗,那就抽吧。”

    “为啥?”

    安然具体的不太清楚,只:“肺活量。”

    留下三个字给他自己琢磨去吧,现在距离开学报道也没多久了,等他把这个道理弄明白的时候,已经进学校了,到时候有老师管着,安然也懒得操心。

    从现在开始,做一个少操心的妈妈,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一旦有了个开头,好消息总是接二连三的,先是文篮收到通知书,第二天严斐奶奶也脱离危险醒过来了,接下来几天复查都术效果不错,等恢复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了。

    借着这个会,她提前退休了,回家养病不能太劳累,虽然大家都很舍不得这位开明的干劲十足的老领导,但爱戴她则更希望她能养好身体,健康长寿,以后好好看看这大好河山。

    第三个好消息,就是东风纺织厂,已经完成了新一轮的招工,新招进来二百名工人,现在成为整个纺织系统里工人第二多的厂子了,但要是算效益的话,那是排第一的。

    能用第二多的工人,创造出第一高的效益明啥?明安然的产研结合的路子走对了呗!

    当然,她在特区也学到了更多实用的管理技巧,以后回去不定还能事半功倍呢。

    有了这份动力,安然感觉整个人充满了干劲,恨不得现在就能立马回厂大干一场只不过,这种幼稚冲动的热血也就是一瞬间,冷静下来她也觉着不可能,要把沿海地区的经验照搬过去是能少走弯路,可两地情况不一样啊,搞不好会变成更多的弯路,她明白任何成功的经验都讲究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必须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所以,回去以后到底应该怎么干,这还是个问题。

    接下来的日子,安然电话遥控指挥着家里人,买铺盖新衣服新鞋子新袜子,以及各种生活用品,给包文篮配了一套,几乎是他喜欢啥买啥,就当奖励他了。

    九月初,包文篮被他师父在胸前硬绑了一朵大红花,坐上火车,成为一名光荣的大学生了老宋和岳母野都准备送他来着,他硬不让,自己已经成年了,要独自闯荡去了。

    全家人:“”

    他们现在对他的大学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能治一治他那臭屁脾气,这才考上就狂成这样,以后要真开上战斗,那怕不是要上天?

    不过,这个狂拽酷炫的哥哥走了,家里一下就冷清下来,虽然姥姥还在家帮忙做饭,可野居然有点点伤感。

    “姥姥你明年我也考走的话,你们得多孤单呐?”

    包淑英摸摸她脑袋,“不孤单,知道你们挂着我们,我们就不孤单。”

    不知道想到什么,野眼圈一红,“姥姥你们搬来书城把,我可想你们了,你一个人想我们的时候怎么办呀?”她都能想象出那画面了,姥姥一个人孤苦伶仃,想到曾经欢声笑语的房子里只剩自己一个人,仿佛每一个角落都还回荡着他们的笑声,可现实是人去楼空。

    这两个多月妈妈不在家,野就是这么过来的,家里到处都是妈妈的气息和痕迹,可妈妈就是不在身边,这是能预知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的,要是那些孩子或父母去世的怎么办呢?那就是明知道不可能回来了,却还是能感觉到他们存在过的痕迹,那才是真的痛苦。

    十二岁的安文野第一次意识到,父母和子女之间的牵绊是深入骨髓血脉呼吸的,也第一次开始思考,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

    包淑英笑得舒心极了,“姥姥虽然不在你们身边,但姥姥知道你们都惦记着呢,心里很满足,在阳城给你们看着家,给你们陈爷爷帮帮忙,两个人也有话聊。”这种陪伴,是不同于子女的陪伴,她还,还不懂。

    子女重要,配偶也重要。

    可野理解的却是——因为跟陈爷爷结婚了,姥姥有了自己的家庭,都不来陪伴他们了,她以后可不结婚,要一辈子陪着爸爸妈妈姥姥才行,对,就这样!

    不过,因为思考这两个巨大的宏观的哲学问题,野情绪有点低迷,高二作为整个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年,课业忽然繁重起来,学校也准备组织大家上晚自习,她很想参加来着,但老宋不同意。

    以前有文篮跟她作伴,现在光她一个姑娘,十点钟还骑自行车在路上,别老宋不同意,就是安然听见也要强烈反对。

    大人接送倒是可以,但他俩都忙,也没时间天天保证按时按点接送,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不上晚自习,反正这都是自愿的。

    为此,野和老宋据理力争,争到后面老宋直接板着脸就两个字“不行”,无论野啥都不接茬。

    野呢,也是第一次知道父亲居然是这种油盐不进不讲道理的老古董,俩人谈崩了,直接进入冷战模式。

    过完国庆节,安然终于是回来了,包淑英昨天回书城了,是医馆那边负责收银的姑娘家里有急事,临时又请不到人,她得回去照看一下。

    母女俩分居两地,好容易回来居然连面也没见上,安然有点失落。

    更失落的是,丈夫和闺女的样子,怎么也不是很开心?她没回来,这俩一天一个电话催她回来,就像这家里不能缺她一样,十万火急,回来了吧,他俩又没个好脸。

    “喂,老宋这是咋了?”

    老宋以眼神示意坐后排的闺女:你闺女跟我冷战。

    安然憋笑,回头问:“野这是咋了?”

    野以眼神示意前面的司:你老公跟我冷战。

    不愧是亲父女啊,这斜着眼睛看人的样子可真是如出一辙,连角度都是一模一样,安然于是也就不话了,主要是太累了,住酒店再高档,那也没自家的床舒服,她回家第一件事先从头到脚洗一遍,倒头就睡。

    倒是野,今天是周末,主动把妈妈拉回来的几个大行李箱收拾出来,衣服该规整的规整,该洗的洗,还有妈妈带回来的很多纪念品东西,她一件件拿出来擦拭干净,干完吧,一看老宋冷着脸回来了,她就躲回房间里了。

    有家人在的地方才是家啊,安然闭着眼睛在大床上打两个滚,闻着熟悉的气味,真是不出的舒服。

    “醒了?”宋致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直接就坐她床边。

    “嗯。”

    老宋看着妻子绯红的双颊,散开带点凌乱的黝黑的头发,以及迷离的眼神,自然不会错过她翻滚间滑下肩带的睡裙那雪白的骨肉均匀的肩颈,让人想要看看肩颈以下的美景,虽然他已经看过无数次,但此时还是控制不住。

    毕竟是分开三个多月的夫妻了,安然听见他喑哑的声音就知道,一脚踹开:“少来,大白天呢。”

    “白天又不是没来过”宋致远去把卧室门反锁上,这就准备脱衣服了。

    安然笑,“这都多少年了你咋还这么猴急呢,边儿去,我问你,你跟野怎么回事?”

    宋致远本来兴致高昂,一提这个瞬间就清醒了,“你闺女现在脾气可大,像你。”

    “好好话你干嘛人身攻击啊,我还觉着像你呢,倔驴一头,你是没看见那嘴都能挂油壶了。”

    两口子相视,不禁哑然失笑。

    可不是嘛,他们的骨肉不像他们像谁?遗传了他们的美貌和智商还不允许人遗传一点毛病啊?

    宋致远一笑,厚厚镜片后的眼睛也带出笑意,那是真笑,颇有种云开见月的明朗之感,仿佛连眉心的皱纹也少了一点。他仰躺在床上,“唉,是啊,谁让咱们就是这种歪瓜裂枣呢?”

    “我可不是歪瓜裂枣,我是人中龙凤。”安然故意唱反调,这定睛一看,忽然发现他头上有好几道银光,以前只是一个区域里有一根白发,怎么现在看着更多了?

    安然不确定是不是光线导致视觉差异,忙急道:“老宋赶紧,赶紧开灯。”

    “怎么?”

    “哎呀别废话,让你开灯就开灯。”

    白天睡觉,窗帘拉得严实,屋里只透进一点点光,等白炽灯一开,他头上的银光更明显了,“你过来我看看。”

    宋致远不明所以,还有点激动,莫非是要来极致快乐?结果头就被妻子一把抱住,然后毫不留情按到被子上,“不许动。”

    安然仔细看,发现不是眼花,也不是光线的原因,是真的白发又多了,以前就是零零星星一共十来根,分散出去一点也不明显,可现在已经能一眼看见了,光她几下子数的就有二三十根,这还没算扒开头发藏在里头的哪怕按照虚岁来算,这也才四十岁的人啊。

    “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她温声问。

    宋致远当然是知道她为啥这么问的,“还行。”

    多年的夫妻默契,安然知道他“还行”就是确实有点烦心事,但还在忍耐范围内的意思,“来听听。”

    宋致远就着软和的被窝,翻滚到她膝旁,“邢林出事了。”

    “邢林,不是搬出去住了吗,咋了?”安然还记得,那是因为当时两口求到她,请她帮忙在研究所给他们分一间宿舍,她当时没能帮上忙,就一直记着。

    一直帮忙留意着,研究所的房子正好够用,也没多余的,倒是后来杨宝生那间腾出来了,她想让两口写个申请试试,毕竟这不是东纺,不是她了算,嘴上肯定只能“试试”,不能把话太死。

    结果袁晓莉让兰花嫂转告她,他们已经在外头买了房子,不需要了。

    她当时还为他们高兴来着,心这两口可终于在这城里有归属感了,就是不知道在哪儿,他们怎么也不一声,搬家的时候她应该去一下,给他们送点乔迁礼物的。

    怎么没几年时间,再听消息的时候就是犯法了呢?

    还不是一般违法犯罪,而是出卖国家密,虽然尚未造成严重损失,但因为接头人找不到,所以现在也不知道对方到底还有没有从别人里买密,有没有更大的泄密漏洞存在,所以一直没给个准话,到底是怎么判刑。

    安然心里是很能理解他们的辛苦,宋致远也一样,他们也年轻过,也都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当年一家老五口人挤在筒子楼里,一岁的孩子冻得起冻疮,铁蛋指和耳朵上的冻疮层层叠叠化脓流血他们知道底层工人有多辛苦,有多艰难。

    可是,他们无能为力,因为从大局来看,有更多比他们更需要房子的人,只能先来后到,多熬几年。

    谁知道,就是这多熬的几年,把两个年轻力壮,本该拥有美好未来的青年给毁了。

    “心里话,我其实,不怪他们,我只是”宋致远把脸埋进被窝里,只是什么,他不,安然也懂。

    去年,安然提出希望提高科研人员待遇的建议,高美兰那边是通过了,可财政吃紧,到处都在大刀阔斧搞建设,能同意厂矿自己拿出盈利的一部分改善职工生活已经是能力范围内最大的改革了。

    只可惜研究所和603都是军工企业,挣不了大钱,只能保证温饱而已,也没多余的钱啊。后来还是宋致远想办法,又写了一封信送到京市部委里去,才要来几万块。

    几万块放一个家庭里是巨款,可在一个科研型单位,还不一定够买一台设备,发到每个人里也就几百块钱,解决不了根本性问题。

    更何况,上头的钱不是发就能发的,又被陈家从中作梗,不卡这儿卡那儿,各种程序跑不下来,宋致远都烦了,事情一拖再拖就成了这样。

    可以,通过审讯能看出来,邢林和袁晓莉不是天生的十恶不赦,可没有房子,母亲重病,舅子染上赌瘾,任何一个因素单独放在普通人身上都是足以致贫的困难因素,一旦同时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那无疑是灭顶之灾。

    安然叹口气,“别想了,当务之急是找到跟他们接头的人,顺藤摸瓜。”

    俩人都不话,躺着闭目养神,先是隔着一条被窝,各躺各的,后来变成钻进同一个被窝,再然后自然就是别胜新婚,宋致远这倔驴还一直问“是不是嫌我老”,安然真是个哭笑不得。

    行行行,你不老,一点也不老,你的能力最最棒,就跟二十岁伙子似的棒,行了吧?

    晚饭,安然想吃烙饼,三个月没吃过像样的面食了,可真是馋死了,饼子就着紫菜蛋花汤和咸菜,她一个人能吃三张。

    “妈你的胃口跟我哥一样大。”野秀秀气气的,喝了一口躺。

    三口这才反应过来这顿饭咋这么安静,原来是文篮不在家了啊。

    安然还挺惆怅,好几个月没看见儿子了,现在京市上学,周末几乎都不能出校门,军事化管理,想要再见只能等放寒假了。

    可就是家里只有这么猫三两只的时候还不团结,安然就气,“你俩咋回事呢,多大点子事,闹几天了吧?”

    安然看向野,很不满。

    野扁扁嘴,“是,不是多大的事,那妈你们就让我上晚自习吧,我想跟同学一起学习。”

    老宋眉头一挑,想要阻拦,安然眼神示意他先别话,而是问野:“那要是我跟你爸都没时间接你怎么办?冬天外头又黑又冷,那雪地里骑车自行车你忘啦?万一不心摔你个狗啃泥,不嫌丢人啊?到时候啊,我估计满大院都会传‘那个安文野摔了狗啃泥,出了个大糗’,你喜欢听?”

    野刚还振振有词呢,现在一听,可不是嘛,尤其要是让李忘忧和石榴看见,这俩广播一定会传得人尽皆知。

    十二三岁的姑娘,也跟伙子一样,甚至比伙子还爱面子。

    安然拿准了这点,继续:“你以为光冬天摔啊,夏天摔更惨,因为那是雨季,地上全是淤泥,一摔一个黄色的泥屁股,好好个姑娘带个泥屁股上学,你有面子”

    姑娘脸色果然有点苦,安然和老宋对视一眼,看吧我就,只要告诉她可能会有困难,保准能让她打退堂鼓,我没错吧?

    当然,安然深谙端水术,“老宋,你的处理方式也不对,有话不好好,动不动就黑脸,下去好好反省一下,咱们野是大姑娘,有自尊心的,你要把她当作跟你一样平等的成年人来对话,知道吗?”

    老宋“嗯”一声,表示知道了,至于愿不愿改,能不能改,安然也不想深究,一家人过日子非要弄个清清楚楚那是不行的,这问题就啥也解决不了了。

    以前老宋还笑话她怎么要跟野计较,多大点事也值得闹矛盾,现在他也终于尝到孩子长大忤逆他的滋味了吧?不是“多大点事”吗?那你也受着呗。

    随着孩子长大,不再用为她的吃喝拉撒操心了,可新的操心事又来了。

    但能把闺女的念头打消,安然还是很满意的,自觉自个儿在这家里还是长袖善舞,有两把刷子的谁知第二天一早,野理直气壮自己从今天开始要上晚自习了,爸妈要是不放心的话,让他们商量出个排班表负责接她下晚自习。

    安然:“啥?”

    老宋:“不是好了吗?”

    “我安文野从来不打退堂鼓。”留下一个潇洒的毫不留恋的背影,甩着马尾走了。

    两口子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好像,大概是被野给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