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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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怡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安然来不及想,她使劲揉揉眼,在人群里搜寻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姑娘正忙着脱下自己的衣服,紧紧压在张怡头上,“阿姨别怕,医生马上就来了,我们送你去医院。”

    “阿姨不用怕哦,流血不多,到时候只会给你缝两针就好啦,打了麻药一点也不痛,你别怕。”像一个有主见的大人,着大人安慰孩子的话。

    安然眼热,此刻的她,对张怡只有感激,她救了自己的孩子。

    她忽然就有点理解上午她的,她只想对野亲自一声谢谢,当年在阳城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告诉这个姑娘,谢谢她救了军,谢谢她那么勇敢。

    救命之恩,当一辈子铭记。

    想到罪魁祸首,安然咬牙咬得腮帮子都酸了,这压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有什么仇什么怨那是跟她安然的事,为什么总要把矛头指向野?

    安然杀了刘雨花的心都有,她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跟她扯上关系,这辈子还狗皮膏药似的粘着她,而这个疯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前一刻对你笑颜如花乖巧可爱,下一刻就能对你爱的人痛下杀。

    这样的疯批,一点不值得同情,不值得安然把她跟野相提并论。她深呼吸几口,才把恶心压下去,医生来得很快,把张怡放担架上抬走了,严厉安把肇事司逮住,带回公安局了,安然就紧紧牵着野的,母女俩谁也没话,慢慢的顺着马路,一路走到最近的区医院。

    安然给张怡交了钱,就一直坐在凳子上,现场流了很多血,不知道会不会有问题。

    想一想,如果她没有打听到野今天高考,没有来考场外等她跟她亲口谢谢,没有及时推开野,用自己的肉身挡住拖拉那现在在里头抢救的就是野,甚至连抢救的会也没有。

    “妈,我看着这个阿姨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野感觉妈妈的冰凉冰凉的,出了很多冷汗,还自己掏出帕帮她擦了擦。

    “嗯,这位阿姨名叫张怡,以前在阳城的时候去过咱们家,她儿子叫吕军,你们还一起玩过。”

    “原来如此,我难怪呢,那军哥呢,在哪儿上学?”

    安然顿了顿,“听是在阳城,但张阿姨很不想提起军,待会儿她要是醒了你别主动提这茬。”

    该怎么让姑娘知道,她曾经冒着生命危险救下的男孩,早已不在人世很多年了呢?

    幸好,野很是善解人意,以为是她跟军闹矛盾了,点点头,还道:“再大的矛盾也该放一边,先来看看张阿姨吧。”

    安然随便敷衍过去,一会儿医生出来,是检查过了,头皮挫裂伤所以出血有点多,所幸没啥内伤,就是腿骨骨折,做完术要修养两个月。

    安然松口气,“没事,大夫你们就只管医治,该术术,该用好药用好药,钱不够我去交。”

    一会儿,胡文静和严斐也来了,他们听严厉安野出车祸的事,第一时间赶来,“野没事吧?没被吓到吧?”

    “没,阿姨我好着呢。”野动动胳膊踢踢腿,就差原地跳一套广播体操了。

    严斐这才跟她声聊起天来,当然,除了关心她有没有受惊吓,还得问问高考考得怎么样,都考了些什么,虽然他今年才上初二,但并不妨碍他能听懂。

    而野呢,跟同班同学还没这么有话聊,不喜欢大家总把她当妹妹呵护,可对着比自己的严斐,她就莫名有种“大人”的优越感,两个人嘀嘀咕咕聊到一块儿去了。

    胡文静这两年受港台明星和流行趋势的影响,已经开始“下狠心”减肥了,每天只吃一点点米饭和半碗菜,饭后还要跳绳跑步,不过终究是好日子过惯了的,经常一曝十寒,到现在一点没瘦。

    她现在就羡慕安然的身材,“安你快告诉我,你都是怎么保持的?我这喝口水都会胖,咋整啊?”

    “喝蜂蜜水和加糖咖啡,能不胖嘛,咱们年纪在这儿,新陈代谢慢,吃进去消耗不掉就成了肥肉”

    “得得得,你咋跟老严一个调调,都怪我的嘴呗?可要让我不吃我宁愿胖死。”她气呼呼的嘟着嘴。

    快四十的人了,莫名还有点可爱。

    安然笑不出来,这就是生活幸福无忧无虑的人才能保持住啊,严厉安事业越来越成功,对她的爱也与日俱增,虽然直男嘛,也不会啥花言巧语,但爱是藏不住的。

    看看严斐的进退有度,自信大方就知道,这是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

    张怡术结束推回病房,安然真心诚意跟她了“谢谢”,她也是爱答不理的,只是甩出一个冷脸:“欠你女儿的,我还清了,我身上没有罪孽了。”

    着着又是因果轮回这一套,安然也懒得听,把钱给她交够,又联系她家里人来照顾,给了误工费营养费,就先回家了,以后抽空来看看就是。

    难听的,非要计算的话,当年野在医院缝针张怡可没露面,更没给过一分钱,出点营养品啥的。

    把野送回家,安然是出去一趟,结果来的却是看守所。严厉安接到她电话很奇怪,“你怎么又来了?”

    “我能再见她一面吗?”

    严厉安正愁刘雨花啥也不愿交代,她要吃啥喝啥见谁都给安排了,啥都满足了,结果到现在还是不愿交代。“你当心,我觉着这个女孩已经到崩溃的边缘了。”

    她崩溃?她有什么脸崩溃?安然咬咬牙,“你放心,我几句话就走。”

    还是跟白天一样,严厉安给她们安排在白天那间屋子里见面。不过,跟白天的气定神闲不一样,刘雨花看见安然的一瞬间有点错愕。

    “你怎么来了?”

    安然坐她对面,“按照你的计划,我现在应该已经死了,或者疯了,你找的车子不仅要撞死野,还要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对吗?”

    刘雨花有一瞬间的慌乱,因为她知道,安然能心平气和跟她这么话意味着什么她的计划落空了。

    “告诉你吧,野好好的,此刻正在家里吃着涮羊肉哼着歌,和她的伙伴们计划着假期该怎么度过。”安然着自己都忍不住笑,无忧无虑的等着录取通知书,这就是一个人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候了吧?

    “你呢,正在蹲坐牢底,不知道判下来没,死刑不一定,但无期跑不了了吧?”安然笑眯眯看着她,以最温和的态度出最冷酷无情的话。

    明明她在笑,可刘雨花却无端端打了个冷颤。她从来不否认自己疯批,可有时候安然比她更疯批,上辈子她曾亲眼看见她把一个妄图占便宜的老色批打到住进icu,就用啤酒瓶子狠狠地敲他脑袋,敲到血糊住他的眼睛,有白色的液体流出来后来听,把人敲到颅骨骨折了。

    当然,安然不会打她,她只是低声:“刘雨花,你知道你接下来的命运吗?你一定在提心吊胆等着宣判吧?你也想死个痛快吧?直接一枪毙了死得还挺有尊严,挺体面的,对不对?”

    刘雨花心头一松,对她来,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她在意的人或事,要么还她自由继续跟安文野死磕到底,要么一枪毙掉,于她所差不多,而唯有尊严和体面,是她还在意的东西。

    “你还记得吗,上辈子在医院里透析那么多次,看着自己鲜红的血液流进透明管子里,在冰冷的器和你身体里流动交换的时候,你怎么求我的吗?你求我帮你安乐死。”

    “医生把你推进抢救室的时候,你求医生给你安乐死,你的妈妈有钱,只要能让你安乐死,她给多少钱都愿意。”

    “晓晓,你可真是个自尊心强的孩啊,你你不愿自己游走在死亡线上,看着曾经的朋友在操场上奔跑打闹,不愿让她们知道你控制不住自己大便,挂着尿袋便袋,偶尔忘记换的时候糊满整个裤子因为那毫无尊严。”

    “你宁愿死在最漂亮的时候,你你的灵堂照片一定要挑最漂亮那张,要洗成彩色的,你一定要火化,火化时候要穿最漂亮的裙子,化最精致的妆容,还让我把你的骨灰撒到大海里你还记得吗?”

    刘雨花泪如雨下,怎么可能不记得呢?每当痛到极致,痛得生不如死的时候,她要求安乐死,给她有尊严的,体面的死去,这也是她现在最想要的死法。

    “可是晓晓啊,你我怎么会同意你这么体面的死去呢?”安然脸色淡淡的,甚至还有点笑意,就像以前每一次坐在病床边握着安慰她一样,“你想要被枪毙,可是我会让你死不了的。”

    “偷盗罪、间谍罪、爆炸罪、反革命破坏罪、故意杀人罪,虽然都是重罪,可我会想办法证明你精神有问题,还是未成年,一定会争取让你判个无期,一辈子在里面劳动改造和思想学习,在野上大学的时候,结婚的时候,生孩子的时候,当数学家的时候,我都会给你写信,寄照片,让你看看她有多幸福。”

    刘雨花“啊”一声抱头,“你闭嘴!我不允许!她上辈子已经弄死我了,她凭什么还能幸福?该幸福的应该是我!”

    安然心头一动,循循善诱:“她怎么杀了你的?”

    被刺激得快发疯的刘雨花,已经忘记了昨天的到死也不会告诉安然真相,她像忽然丢了魂似的,喃喃自语。

    “她,她找玄法师,她磕头,磕烂了头,她疯了,她求玄法师让你投胎,别让你做孤魂野鬼,她甚至还用自己的命为你换来一个重生的会可是,她为什么最后还要带我一起跳崖呢?她的贱命为什么要拉上我呢,我明明已经找到合适的肾源,马上就能重获新生为什么她一定要来找你呢?啊啊!”

    安然心头大痛,玄法师就是当年刘美芬和宋虹晓找的“高人”,让她做了二十多年孤魂野鬼的妖道!

    原来野一直知道她投不了胎,知道她怨气重,一个没上过几年学的孩子,所知道的唯一能求人的方式就是磕头,磕烂了额头,豁出命也要让她投胎安然心痛得无法呼吸。

    这样的孩子,面对有权有势有肾源,马上就能获得新生的宋虹晓,要怎么才能为她报仇呢?当然是带着她一起死,为了推她下悬崖,她自己也坠入悬崖。

    野这是什么样的爱?刘雨花就是什么样的恨。

    所有想不通的节点忽然就全串上了,安然“呼——”地出了一口气。

    痛到极致,反倒麻木了,安然居然笑起来,笑得让人如沐春风。“别急,还有哦,等你在里面病发,痛不欲生的时候,没有尿袋便袋,没有二十四时陪护,没有止疼针,你会痛到大便失禁,囚服会变成臭烘烘的黄色,没有人愿意靠近你五米之内。”

    “我让你闭嘴,不许再了!”刘雨花吼叫起来,像一只疯狗。

    “我为什么不,我还没完呢,到时候监狱肯定会尽全力抢救你的生命死不了,只能周而复始的循环这种没有尊严的日子,活得不如一,条,狗。”

    刘雨花痛苦地咬住嘴唇,咬得冒出血珠子,却丝毫不知,这种毫无尊严的日子她体会过,如果重来一次,她宁愿死。

    “你以为死了就行了吗?”安然弹了弹指甲,“我会联系你亲生父亲和奶奶,花钱让他们把你干枯丑陋的遗体带回家,你,他们会花钱把你火化撒进大海里呢,还是再配一次阴婚呢?”

    最后几个字,她得非常声,有种坟地里冒出来的阴冷潮湿,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刘雨花,彻底破防了。

    重生回来,她一次又一次逃跑,一次又一次失败,做噩梦都是被刘家人配阴婚,配了一家又一家。一想到自己尸体换来的钱会变成智障哥哥的老婆本,变成餐桌上的大鱼大肉,变成全家老的新衣服

    刘雨花疯了。

    黄色的液体顺着裤腿流下,室内顿时散发一股尿骚气。安然起身,弹了弹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敲敲门。

    她出去,严厉安关上门,想问什么,又无从开口。

    安然的神色很平淡,就跟每一天上下班一样,无悲无喜。是她刘雨花逼的,她一次又一次想要弄死她全家,一次又一次脚踏她的底线,野是她最后的底线。

    但凡张怡没去学校门口,但凡她反应慢了一秒,但凡司没有大惊之下踩住刹车,现在躺在太平间的就是野,就是她的命。

    野曾经为了换她投胎的会,为了给她报仇,付出了生命,她有什么理由同情这个恶魔呢?

    “放心吧,不用管她,顶多三天之内,不为别的,就为了求个死刑,她一定会招供招得无比清楚。”安然对严厉安,然后开着车回家了。

    这一夜,谁也不知道安然去了哪里,接下来两天,她也按时上下班,脸色如常,家里谁也没发觉她哪里不对劲。

    因为出了车祸,本来应该放飞自我的野,也没能好好玩儿,当天回家先睡一觉,睡到姥姥把饭做好送到床头才不情不愿爬起来,吃完继续睡。

    一连睡了两天,安然张了张嘴,想两句,老太太给她使眼色,“算了,你没看孩子多累嘛?就让她睡几天也没事儿。”

    好吧,安然忍住,走进去给她量了两次体温,都正常,也就不管了,从今儿开始她安然就是不用管孩子的女人了,她的野完全有能力保护好自己。

    老宋这几天忙着规划研究院选址的事,这次只要他们要多大的地,要哪儿的地,也不需要603出面协调,省里会给办下来的。为了以后几十年的发展,老宋是绞尽脑汁,列出好几个备选项,正跟底下的人琢磨到底该选哪儿呢。

    当天去医院看过闺女没事以后,他连晚饭也没回来吃,是安然给送去研究所的,自然也没发现妻子的不对劲。

    骤然知道真相,安然整个人竖起了防御制,像被一层坚硬的看不见的外壳包裹住一般,表面风轻云淡风和日丽,可内心却仿佛追问自己:上一世种善因积善德才能获得重进轮回道的会,可她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想想,自己上辈子就是一个普通的商人,没有任何特别造福于民的行为,也没有救过谁的命,相反她不信佛不吃斋还嗜肉如命,这种洗牌重来的会,理应不会轮到她。

    为什么刘雨花对野深深的怨恨,已经超越了对她安然的恨?

    这些疑点她以前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想想呢?如果没有那个傻孩子,站在山顶背着光朝她挥会来找她的傻孩子,没有哭求,没有磕烂额头,没有豁出性命,她安然配重来一次吗?

    一想到那个画面,她就想哭,安然心里像被一团棉花糖包裹住一样,又暖又软,还觉着不真实,受过那么多磨难的孩子,从来没有享受过人类善意的孩子,她的爱,怎么能这么深沉呢?

    安然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想要赶紧回到家看看她的棉袄,她的恩人。

    结果,人棉袄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呢。的脸蛋红扑扑的露在被子外,长长的骨肉均匀的四肢抱着被子团成一团,开着空调倒是不怕热了无忧无虑,健康快乐,这是姑娘该得的人生。

    养了十三年,事实证明,这压根不是她安然救赎了野,而是野在对他们进行救赎他们该是多大多好的福气,才能遇到这么好的孩子?

    安然眼泪哗哗的,她都不知道怎么爱这个闺女了,因为怎么爱,都比不上她对他们的爱。

    “妈你咋啦?”野不知啥时候醒了,看着她的眼睛,“我爸又气你啦?”

    她摇头晃脑,一副很懂的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就是根木头,犯不着跟他生气,他心里老爱你啦,可爱你哟,比我还爱你。”

    安然心更软了,再爱,也没你爱我那么多啊宝贝。

    野爬起来,抱抱她,拍拍她,“行啦安姐姐,你最美最厉害,我最爱你。”

    “油腔滑调。”哽咽,喉咙发酸。

    野很无辜地:“我没胡,我肯定是上辈子就很爱你,不然怎么能在天上的时候就能把你从这么多人里挑出来当我的妈妈呢?”

    这句话,彻底把安然整破防了,是啊,她是怎样爱她,才能换她重生,给她一个健康幸福的人生。

    安然像个孩子一样,抱着闺女嚎啕大哭,“宝贝”

    “我的宝贝”

    她现在是既遗憾野不记得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有多爱她,又庆幸,还好她不记得,不然背负着那么多痛苦和不幸,她怎么能幸福的生活这么多年呢?

    野被她吓到了,抱着她又哄又拍,越发笃定就是老宋惹她世界第一好的妈妈伤心了,“妈你不许哭,我帮你报仇。”

    于是,几天不怎么回家的老宋就发现,闺女对他怎么横眉冷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当然,野现在也是真的忙,没空跟老宋扯皮,她得忙着补觉,忙着补偿自己的胃,忙着去看张怡,还得忙着跟严斐明朝石榴李忘忧等一群好朋友到处疯跑,下过雨后上山捡蘑菇,天晴就去野炊,天热就去水边钓鱼钓虾,天阴就在家里给花棚里的红玫瑰分盆短短半个月,人就晒黑了一圈。

    当然,快乐的妞如何快乐那是后话。就安然大哭过一场后,故作平静变成真的平静,上下班,送送饭,回来路上,遇到大家伙都在院里乘凉,也跟着过去坐了会儿。

    她这几年工作忙,随时进出都是风风火火的,难得跟家属们坐一起聊会儿天,大家知道她跟黄厂长是一个类型的人,所以也不怵她,一个个七嘴八舌都问她野考得怎么样,最近工作忙啥,有没有听老宋研究院选址会定在哪儿之类的。

    安然能回答的就一五一十,不能的就敷衍打哈哈,反正知道大家没啥坏心,也就是好奇一下而已。

    不过,家属院历来一片祥和,也没啥大事,来去就那些鸡毛蒜皮,谁家的儿女怎么着了,谁家两口子打架了,谁家老太太和儿媳妇干仗了,谁家又疑似多发点奖金了反正,这些都是野爱听的,安然却不怎么爱,她只在年轻那几年想要搞好基层工作的时候关注过。

    安然正听得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包淑英在楼上喊:“野她妈,电话找。”

    “严公安打来的。”老太太声。

    安然大概能想到他打电话来要什么。

    果然,电话里严厉安:“开拖拉撞人是刘雨花指使的,司已经交代,刘雨花也承认了,她还把自己这几年来的罪行也交代得清清楚楚,还有好几桩是我们没想到的,也不敢想的,原来她帮黎文同发展的线人已经遍布各行各业,如果她不主动交代,我们就是查十年二十年也不一定能查到嗯还有”

    严厉安犹豫一下,“但有个事情要跟你一声。”

    “什么事?”

    “刘雨花交代这么多,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想让我们对她执行死刑。”

    安然一点也不意外,她现在追求的就是有尊严的体面的死去。可惜,法律怎么会允许呢?法律是准绳,不会以某个人的意志为转移,该怎么判还是会怎么判。

    可能是心里撑着的气忽然没了,像一只忽然被放掉空气的气球,安然整个人懒洋洋的,先是睡不着,后来好容易睡着了又做梦。

    梦里没有出现任何一个现实生活中的人,隐约觉得自己是在一垄光秃秃的田埂上赤脚行走,头顶的太阳红通通,火辣辣,脚下能感觉到田埂被太阳晒烫的灼热感走着走着,整个人倒过来,犹如镜面一样,她能看见自己的脚在上方,头朝下。

    就这么迷迷糊糊一会儿烫,一会儿热,一会儿又上下颠倒的难受,她明白自己是在做梦,想要醒来可就是醒不过来,像被封印住一般,一直熬到天亮,宋致远起床,她才挣破那层桎梏。

    “老宋!”

    宋致远正在扣皮带,“怎么了?”

    “老宋!”

    宋致远赶紧不扣了,把眼镜戴上,走到床边摸了摸她脑门,“发烧了?”

    “嗯。”

    于是,宋致远也不去单位了,先给东纺挂个电话,告诉厂办一声,给妻子请个假,他就留家里给找药,倒开水,量体温前几天怎么伺候闺女的,现在也怎么伺候妻子。

    包淑英一早跟人身上挖野菜捡蘑菇去了,等她十点半到家,发现家人都没去上班,还觉着奇怪呢。

    “怎么今儿你们都休息呐?”

    “安发烧了。”

    包淑英已经习惯这个女婿的态度,话很少很没人情味儿,但每个月总会问她买菜钱还有吗,自己想吃啥就买不用管他们三口吃不吃,天阴下雨有事没事总拉全家去下馆子。老太太看女婿,这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满意。

    安然坐在床上,像个坐月子女人似的,穿着冬天的棉衣,头上戴着帽子,总感觉还是有风吹进骨头缝里。

    不过,等一碗姜汤下肚,她就觉着热了,想起床走动走动,老宋和野、姥姥都都不让。“我又不是三岁孩,我对自己身体有把握。”

    “把握个啥哟,妈你就好好休息两天吧,每天那么累,要我你们就该出去走走,看看大好河山。”

    安然轻笑,“就你知道,你爸你妈不知道啊,这家里这厂里能离人吗?”

    野嘟着嘴,“妈你就是劳碌命,我以后可不像你。”

    得了吧,哪个女孩时候会想成为自己母亲那样的女人,哪个又想嫁给自己父亲那样的男人呢?可是,大多数最后还是复刻她们的路而已。

    安然不以为然,“你嘴硬,我倒要看看以后你像不像我。”

    野像个孩子似的吐吐舌头,“妈我可以回阳城去玩了吗?或者去旅游,可以吗?”

    安然看向丈夫,“你想去哪儿旅游?”

    “我都跟严斐和枣儿姐姐约好了我们要去庐山,看看周筠和耿桦谈恋爱的地方。”这是庐山之恋的主角。

    老宋一听,居然有严斐,当即摇头,“不行,跟谁去不好要跟严斐去。”他们一家子都想打你主意。

    看吧,虽然闺女才十三岁,对方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半大伙子,可老宋已经“居安思危”防范于未然了,“你想去,过几天我跟你妈带你去。”

    野不愿啊,跟谁去都行,就是不想跟老古板的爸爸妈妈去,她现在急于享受自己成年独立的乐趣,要是走哪儿父母还跟着,那她跟真正的十三岁孩还有啥区别呢?

    安然自然理解她这种算盘,这几年姑娘表现得确实像个成熟稳重有勇气的大人,“我想想。”

    “别想了妈,你不放心我,还不放心严奶奶吗?”

    “你严奶奶也要去?”

    “对哒。”老太太做饭已经成为她挑战自我的乐趣了,可儿子忙啊,一天也不一定能在家吃一顿饭,她辛辛苦苦做一桌,反倒是胖乎乎的儿媳妇大快朵颐,吃干抹净还“嫌弃”老太太把她养胖了,闹着要减肥。

    她那个无语,干脆就想出去旅旅游,正好斐也要去,她就当个大家长,看着几个孩子点。

    至此,安然就没啥不放心的了,曾经的高省长亲自带他们出门旅游,安然就是不信自家闺女,也不可能不信高省长不是?

    倒是老宋还在那儿磨磨蹭蹭不痛快,安然直接把他叫到房间里,“你想啥呢,你闺女才几岁,别因为大人之间这点心思破坏了孩子之间纯洁的友谊,他们本来坦坦荡荡没啥的,你愣是在这儿七想八想,不定没有的都被你想出来了。”

    大人坦坦荡荡的,不反对他们交朋友,要是十年后还能真成,那就是缘分,要是一直没跨越朋友的界限,那也不错,明俩人确实不合适。

    当然,安然从来不给闺女设限,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可文可野,可静可动,随她去吧,做父母的只需要在她身后远远地看着,在她摔倒的时候第一时间扶起她就行。

    这话已经是老生常谈了,安然也不想再跟老宋重复,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让他自己想。

    宋致远一想也是,闺女他还信不过吗?会被那子花言巧语哄骗吗?从到大什么样的弹衣炮弹没见过呢?

    于是,填报完志愿,几个孩子就跟着老太太下江西去了,包淑英也终于能抽出时间去老伴儿医馆看看,帮点忙,家里一时只剩老宋和安然,真正的清净,在屋里话都快听见回声那种。

    幸好,用野的话,俩人都是“工作狂魔”,平时基本不着家,倒不觉着家里冷清。

    到了月号,野生日这一天,他们早早的守在电话旁,收到了来自京市和江西的电话,往年这时候都是一家子其乐融融坐一起吃蛋糕的,这一年寿星不在,蛋糕也免了,两个“孤寡老人”简单的吃一碗面条,问问俩孩子在外面的情况,就算过生日了。

    宋致远的失落肉眼可见,安然笑着打趣:“老宋你得适应这种生活,以后他们都出去了,这就是常态。”

    宋致远叹口气,摘下眼镜,“真希望时间慢点。”

    安然又何尝不是呢?

    正感慨着,忽然电话又响了,老宋一听严厉安的声音,心里就不痛快,一张脸臭得不行。

    “严斐他爸。”都不叫老严了,可见怨念有多深。

    安然憋着笑,把电话接过去。心想莫非是野他们在江西遇到什么困难了?那孩子擅长报喜不报忧,刚在电话里开心得嘎嘎笑,把她哥羡慕得嗷嗷叫,实际真有那么开心吗?

    两辈子没旅过游的安然,其实挺好奇的。

    “严哥,是不是野他们怎么了?”

    严厉安一愣,“没事,不是野,是”欲言又止。

    他轻咳一声,“是这样的,安,有个事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一声,书城劳改农场今天去参与炸山开坝工程,然后白天参加劳动改造时候,刘雨花她,趁着管教不注意,谁也拉不住她,自己跑到引燃的炸药旁,被”炸得尸骨无存。

    也算良心发现,她转交给管教一封遗书,白纸黑字亲笔写下是她想自杀,不是管教不力,也不是其他人员操作不当误伤,她是自己想死的,而且必须是一种不能留下尸体的死法。

    “如果你想看一眼的话,我可以”其实也没留下什么东西,看也看不了。

    但作为好朋友,严厉安敏锐的知道,安和刘雨花之间一定不像明面上的毫无关系,她们之间应该有种不同寻常的关系。出于对好友的保护,两次她们单独谈话的时候他都只留自己一人在门外,两次出来以后,他都避而不问。

    有些事情,安不一定想要人知道,哪怕是再好的朋友。

    安然叹口气,“不需要了。”

    从此以后,尘归尘土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