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分离
日子逐渐恢复到了往日的状态, 谢岿然住在隔壁,偶尔过来溜达两趟,有时偷偷往明芙鱼衣领里放块冰, 引得明芙鱼跺脚,有的时候拽着明芙鱼的发髻不肯松99Z.L手, 非要让明芙鱼生气才能罢休, 有时跟明芙鱼比比身高, 看看谁长得快。
谢岿然正是长个的年纪,像抽条的柳枝,长得飞快, 明芙鱼就比他慢多了,长个长得慢吞吞,她每每看着怎么也追不上的身高差都颇为不甘心。
两人身高比得次数多了,沈十娘看得好笑,便找来滑石粉,让两人站到一处白壁墙边,给他们的身高做下标记,记录下来他们每次长高了多少。
每次比了身高之后,谢岿然都一脸心满意足地摇着折扇飘飘然离开, 留下不甘心的明芙鱼对着门框上留下的标记咬牙切齿。
这日谢岿然晃悠悠来隔壁蹭饭的时候,看到明芙鱼正在跟沈十娘学跳舞, 沈十娘姿态优美,舞步轻盈, 反观明芙鱼……
明芙鱼笨拙的举着胳膊、伸着腿, 全身像僵硬了一般,站在木凳上摇摇晃晃,眼睛瞪得圆圆的, 一副怕随时会摔下去的模样,沈十娘换一个姿势,她就僵硬地跟着换一个姿势,但那姿势千差万别,一个是九天玄女,一个是仙女身后笨笨的白鹤。
谢岿然抱胸在一旁看了会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明芙鱼面颊涨红,跳下凳子就追着谢岿然。
他们两个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明伯庸和沈十娘忍不住相视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明芙鱼转眼到了启蒙的年纪,明伯庸是个只知道做生意的铜臭人,沈十娘是个只读过《女戒》的深闺女子,都不擅长诗书,他们夫妻一合计,将这个难题推给了谢岿然。
谢岿然答应之后,明伯庸像模像样的给他们准备了一间书房,又亲自去请来谢岿然,还将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这些书籍都是他去询问过当地的先生,然后买回来的。
沈十娘在书房内摆上了精致的花瓶,买了几幅古画挂上,看起来文人气息十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想要培养出一位才女文豪。
书房内,谢岿然看着屋内的摆设轻轻笑了笑,坐在桌前,握着明芙鱼的手,亲自写下了一个‘鱼’字,一笔一划、一撇一捺,都极为用心,这是谢岿然教明芙鱼写下的第一个字。
“阿鱼,读书一事,非一日之功,特别是这字,只有潜心学习才能有所成就,切忌焦躁,也不可半途而废,定要有始有终。”
一字毕,谢岿然将笔放回砚上。
明芙鱼将纸拿起来,盯着刚才写的字满意地笑了笑,谢岿然的字,字如其人,坦荡大方,撇捺舒展,落笔不羁,钢如铁笔描绘,柔若银笔勾画,从容风流。
谢岿然垂眸看着摊在书桌上的书,微不可察蹙了蹙眉,抬眸道:“阿鱼,古言道‘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这一生,深居闺房,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读个《三字经》,背个《女戒》,若是喜欢,再看个《内训》也就罢了,你也想如此吗?”
明芙鱼听99Z.L得血气上涌,立即毫不犹豫的摇头,她这辈子上敬父母和尊长,下顾幼儿和弱者,却绝不会‘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这辈子只从心而活。
谢岿然弯唇,将桌子上的书推开,“好,那我们便不学这个。”
明芙鱼眼睛一亮。
片刻后,谢岿然拿着一本《兵法》,对着明芙鱼讲解起来。
明芙鱼眼角忽然微不可察地抽动一下:“……”
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要学这个?”
谢岿然莫不是觉得她是神童,六岁就能看得懂《兵法》?再了,她学会兵法后跟谁,跟他么?
谢岿然伸出一根手指将自己额边的一缕碎发撩开,看着明芙鱼皱在一起的眉眼,悠悠一笑,“因为我今日正好想看这本书,阿鱼且忍忍。”
明芙鱼:“……”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她站起来就走,谢岿然连忙把她拉回来,忍着笑道:“不逗你了。”
“阿鱼要记住,‘夫唱妇随’‘出嫁从夫’‘以夫为纲’这些话都是狗屁!你这辈子先为自己,再为妇为母,这些身份都不应该成为你的枷锁,我既为你的启蒙之师,那么这就是我要教你的东西。”
明芙鱼眼睛微微亮了亮,轻轻点了点头。
谢岿然莞尔,拿出四书五经,认真教了起来。
“阿鱼就如男子一般,从四书五经学起吧。”
谢岿然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连日深锁的眉心松开,眼尾微微上扬,仿若晴朗的阳光穿透了阴霾的浓雾。
明芙鱼忍不住看直了眼。
谢岿然手里拿着书,低声讲解起来,声音清润,条理清晰。
窗棂上的风铃随风作响,在檐下摇摇曳曳,带着清脆的响声。
明芙鱼跟着露出一个笑来,笑着笑着,一颗血的牙落了下来,血也顺势从嘴角淌了下来。
轰——
明芙鱼捂住鲜红的嘴唇,差点吓哭,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是她到了换牙的年纪。
谢岿然手忙脚乱的帮她止住血,带着她漱了口,还好他有两个弟弟,见过他们换牙的模样,所以没有太惊慌,将一切收拾妥当,最后把明芙鱼掉落的那颗白牙包到手帕里。
谢岿然低头看着明芙鱼湿漉漉的眼睛,浅浅笑了笑,抬手摸着她的头顶柔声道:“别怕,是阿鱼在长大。”
明芙鱼刚才突然看到血确实吓到了,这会儿一颗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谢岿然牵着她往外面走,手里还握着包着牙齿的手帕。
“做什么去?”明芙鱼捂着嘴,声音软糯。
“我听掉的第一颗牙要扔到房顶上,这样牙齿才能茁壮成长。”
“……所以?”明芙鱼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谢岿然垂眸一笑,“所以我们现在就去爬房顶。”
明芙鱼:“……”并不想爬。
一刻钟后,谢岿然连拉带拽的带着明芙鱼爬到了房顶上,明芙鱼累得气喘吁吁,垂眸看着身上脏了的衣裙,一屁股坐到了房顶的琉璃瓦片上。
谢99Z.L岿然将手帕里的白牙挑了个隐蔽的位置放好,然后坐到明芙鱼旁边。
他总喜欢翻墙过来,次数多了,爬房顶一点都不累,他看着明芙鱼累的不出话的模样,心情很好的笑了笑。
明芙鱼总觉得谢岿然今日特别喜欢笑,可眼底却很静,像风雨欲来前的平静,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水雾之下,明芙鱼不知道掩藏着什么。
谢岿然转眸看到明芙鱼探究的眼神,倏尔露出阴恻恻的神色,故意压低声音道:“阿鱼,这里可没别人,只有我们两个,你怕不怕?”
“……”明芙鱼淡定的摇了摇头。
谢岿然蹙眉,叮嘱道:“防人之心不可无,阿鱼以后除了父母之外,可不能这样全然信任谁,心被拐走了。”
“我相信你。”
明芙鱼依旧是一副不怕的模样,好像只要有谢岿然在,她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
谢岿然敲了敲手指,忽然伸出双手,五指曲起,做猛兽状扑向明芙鱼。
明芙鱼不但没逃,反而表情凶狠地呲了呲牙,却忘记自己现在掉了颗牙,呲起牙来模样滑稽,还漏风。
谢岿然绷不住凶狠的神情,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明芙鱼看着他笑,脸颊气得红了起来,像红扑扑的苹果一样。
谢岿然笑得直不起腰,仰躺到房顶。
他看着天上飞过的鸿雁,笑眼散漫,倏尔轻声道:“阿鱼,我要走了。”
……
明芙鱼当时不知道谢岿然的是什么意思,后来,她很快就懂了。
那日明芙鱼起床后就有些心烦意乱,在屋里待了一会儿,依旧心浮气躁,忍不住去隔壁找谢岿然。
她去了谢府旧宅才知道,那日是楚氏的生辰,谢岿然早早就去了谢府,如今谢国公没了,谢府上下都需要他来照应,这样的日子他更是要回去主持大局。
明芙鱼想起谢岿然那句‘我要走了’,莫名坐立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明芙鱼在谢府旧宅等了许久,谢岿然一直没有回来,她只好回了家中。
明天就是谢岿然正式被赐封为异姓王的日子,沈十娘为他高兴,正在为他缝制新衣,想用来做庆贺之礼。
明芙鱼却丝毫没有喜色,她忍不住在屋子里焦急的走来走去,只想快点见到谢岿然。
她一直没有谢岿然的消息,直至夜里,明伯庸才急匆匆走回来,终于带来了有关谢岿然的消息,那时整个京城都已经传得纷纷扬扬了。
叶自绾自从回到长安之后,就一直想要跟李锦睿和离,李锦睿得知她不但顺利生下儿子,叶家还被靖帝大肆嘉奖后,一改之前的态度,屡次上门求和,什么也不肯和离,甚至带着家人去叶府胡闹。
叶自绾通过这次的事早就已经看透了李锦睿,所以和离之心坚决,态度也异常强硬,无论如何也不肯原谅李锦睿。
她向来果断,敢爱敢恨,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会更改。
李锦睿见求和无望,99Z.L便再次露出了真面目,他提出要求,他要儿子,如果叶自绾不将儿子给他,他就绝对不签和离书。
此事一直争执不下,本来叶氏只剩下叶自绾和叶轻若,孤苦无依,靖帝应该给叶自绾做主,可惜叶家是满门英烈,李家也是祖上有功,此事又是家事,靖帝没办法轻易插手,便一直耽搁着,李家几次上门想要抢儿子,都被叶自绾了出去,谁也不肯让步。
叶自绾每日被李锦睿纠缠的苦不堪言,平日连大门也不敢出。
变故就发生在楚氏生辰这日,按照往年规矩,谢家大摆宴席,李家人到谢府给楚氏庆生。
谢岿然和李锦睿可能是冤家路窄,不知道怎么遇到了一起,也不知道怎么了起来,反正最后李锦睿被谢岿然逼着签了和离书。
这本来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可偏偏出了变故,李锦睿签完和离书后还不甘心,想要伸手去抢谢岿然手里的和离书,结果脚底一滑,正好摔到了旁边尖锐的石头,当场就疼晕了过去,经大夫检查,李锦睿伤了□□,从此不能人道了。
李家就这么一个独子,得知李锦睿再不能传宗接代之后,当场闹得不可开交,大有谢家不把谢岿然交出去,就一头撞死在谢家门前的架势。
楚氏不肯交出谢岿然,谢岿然这次也不知为何生了反骨,无论如何也不肯低头。
李家闹了半晌无果,不肯善罢甘休,甚至闹到了靖帝面前,扬言定要让谢家给他们一个交代。
明芙鱼听后沉默许久,长睫垂下,眸底映起泪光。
她想她知道谢岿然为何要这么做,又为何要离开了。
他根本不想要王爷之位,也不想要世子之位。
谢岿然自从得知身世之后,一直表现的从容淡定,明芙鱼以为他坦然接受了一切,如今才明白他其实早就做好了算。
不属于他的东西他不要。
对于靖帝为何不能承认他的身份,他不曾问过,对于他的娘亲是谁,他也不曾问过,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一位君王不会无法承认自己的儿子。
靖帝既然不肯认他,那么一定有理由,这个理由很有可能是无法触碰的禁忌。
他也许本就不该存在,在哪里都是多余。
所以他要远离这一切。
他故意在靖帝正式下旨封王之前惹出这桩事,是因为他要借此离开长安。
明伯庸和沈十娘为了谢岿然的事担忧,一回头发现明芙鱼已经低声啜泣起来,只是明芙鱼一直忍着,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阿鱼,你怎么了?”明伯庸和沈十娘不由急了起来,连忙围到明芙鱼身旁,“你放心,义父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
不,他会离开。
这是他给自己选择的路。
明芙鱼想,她如果没有知道那么多就好了,那她就不会为谢岿然这样难过了。
……
果然如明芙鱼所想那般,翌日清,谢岿然独自进宫跪在靖帝门前,只99Z.L为两件事而来。
一他自认伤李锦睿不配继承做异姓王,请靖帝收回成命。
二他自请去边关,愿戍守边关以赎己罪,给李家一个交代。
李家对这个结果自然满意,甚至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想,谢岿然没了爵位就等于失去了高高在上的身份,从此以后与庶人无异,谢岿然远离京城更能让他们眼不见为净,如此才能一解他们心头之恨。
可靖帝久久没有答复,他一直大门紧闭,谁也不见。
谢岿然态度坚决,在靖帝门前长跪不起。
靖帝站在屋内的窗前,隔着窗纱,痛心疾首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谢岿然,一手扶在桌子上,红着双目长叹道:“他不是觉得自己不配做异姓王!他是觉得朕不配做他的父亲!是朕有愧于他!朕给他的他不要!他不要!”
锦荣公公跪在地上,劝道:“陛下,谢公子这样做也是为了您啊!”
靖帝封异姓王的举动本来就容易招人非议,如果有人怀疑,借此搜查谢岿然的身世,很有可能会将当年的事挖掘出来,其实靖帝不该这样做,但他刚失去太子,正是爱子心切的时候,为了补偿谢岿然,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朕知道。”靖帝抬手抹了一把脸,声音苍老沙哑,“他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越是懂事越显得朕这个父亲无能,朕这一生,唯独歉了他,以后可能还会歉更多……”
锦荣公公低垂着头,不敢再出声。
当年那笔糊涂账究竟是谁欠了谁,他一个奴才哪敢半个字。
谢岿然一直跪到了晌午,直到艳阳高照,烈日灼人,靖帝才降下圣旨,答应了他的请求,恩准他离开长安。
谢岿然俯身叩首,对着靖帝的方向深深一拜。
……
谢岿然离开的那日,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
谢岿然拎着包袱踏出国公府,身后是谢兰川声嘶力竭的哭声,可他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了国公府,直到走出大门才倏然停住脚步。
谢临安快步追出来,一把拽住了谢岿然的胳膊,他向来冷静的眸子里燃烧着从未有过的怒火,大声吼道:“谢岿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你不愿做王爷便罢了,为何连国公之位也不肯继承!我不用你把国公爷的位置让给我!你这是在瞧不起我!”
“我没有让,这本就是你的东西。”谢岿然神色从容,看着谢临安的眼睛道。
谢临安闪躲着他的视线,“我听不懂你在什么。”
“你懂的……”谢岿然声音低沉,轻轻闭了闭眼。
谢临安从就冷静聪慧,他能察觉到的蛛丝马迹,谢临安自然也能察觉到。
他们不曾谈及过关于他的身世,却彼此心知肚明,他们心里都有怀疑的种子,谢临安即使不知道谢岿然的生父是谁,也能猜到他非谢家亲生。
谢临安目光刺痛了一下,眼神中有片刻慌乱,怒火却更盛,“什么叫本就是我的东西?你是谢99Z.L家嫡子,做了十二年谢家的世子爷!你……”
谢岿然苦笑,出声断他,“所以我更不该继续抢走你的国公之位,毕竟……我已经抢走了你十二年的世子之位。”
“谢岿然!我最讨厌你这幅样子!你觉得自己不该住在国公府,便让那个玄冥和尚神神叨叨的来家里演一出戏,什么八字不合,找理由搬出去,哪怕京城风言风语你也不在乎,现在你又觉得自己不该占着国公爷的位置,便使自己污名加身,远离京城,所有污名秽语都由你来背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可你有没有问过我们究竟想不想要!”
谢临安不自觉红了眼眶,仿佛憋了许久,才终于有机会将这一腔话出来。
谢岿然垂眸,低声道:“临安,你的没错,人之事确实是我故意为之,王爷之位非同可,我若非犯了大错就没有正当的理由可以辞掉王爷之位,我本想跟李锦睿一架,逼迫他签下和离书,帮自绾脱离苦海,顺便可以借此离开长安,可没想到却真的害得李锦睿受了重伤,如今是不得不走,我不道歉是因为李锦瑞是个混账,却不代表我一点错也没有。”
谢临安怒道:“明明是他李锦睿自己摔的!就算到了陛下面前我们也能争执个清楚明白!李家根本就故意将过错都推到你的身上!如果不是你出来承担罪责,怎知我们就争辩不出一个理来?更何况你之所以会揍他,是因为李家心术不正,欺负叶家忠烈孤女,他分明是罪有应得!”
谢岿然轻轻摇头,“无论谁有理,总归是因为我才惹出了今日的祸患,如今父亲刚走,谢家势单力薄,陛下下了圣旨之后,谢家更是树大招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这个时候我们没必要跟李家硬碰硬,我只有离开才能消减李家的怒火,谢家也能暂避风头。”
谢岿然浅笑,轻轻拍了拍谢临安的肩膀,“你不必为我担忧,既然结果是我所愿,过程和骂名便都无关紧要。”
谢临安偏过头去,低嗤道:“你总是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谢岿然沉声道:“临安,你处事稳妥,把谢家交给你我很放心,但你还不够成熟,不足以面对老奸巨猾的朝臣们,你就像还未磨过的珠玉一样,总有一天会大放光芒,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这几年你和兰川静心学习,如非必要,切记不可参与到朝堂的纷争里。”
谢临安转过头来,面色凝重起来,眼神一瞬间变得郑重,他听出谢岿然话里的意思,忍不住问:“你觉得朝堂会有变故?”
谢岿然沉吟分析道:“自绾得了和离书,终得自由身,会与我一同前往边关,去管理叶家军,我与自绾都不在长安,叶家只剩下幼女的叶轻若,陛下怜爱叶家,会将叶轻若带进宫中教养,谢家只剩下尚且年幼的你和兰川,至99Z.L于楚家,自从从围场回来之后舅舅身体就一直不大好,已经退出了朝堂,云深年纪尚轻,还担不起楚家整个家族的重任,现在三大世家现了颓势,新世家必然想要上位,特别是卢家,必定会趁机搅弄风雨,长安这几年都不会安宁,你要好好照顾谢家满门。”
谢临安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却忍不住迟疑,“我行吗?”
谢岿然抬头看着谢临安,浅笑道:“我相信你。”
“你真的信我?”谢临安眼睛微微亮了亮。
“嗯,你自聪慧又性子稳重,必然能担当大任。”谢岿然轻轻笑了笑,上前一步抱了一下谢临安,“临安,你必须快速成长起来,男儿平日可以豪横,但家和国需要的时候,必须要能担得起担子,我知道你一直在为父亲的死耿耿于怀,可现在谢家上上下下都需要你,你保护好他们,父亲在天有灵也会安慰的,父亲救你是为了你好,你好好生活才是对他的报答。”
他知道只有他离开,谢临安才能起精神,承担家族的重任,只有这种方法才能让谢临安从伤痛里走出来,这也是他选择离开长安的原因之一。
谢临安眼睫沾湿,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闷闷的。
谢岿然放开他,拍了下他的肩膀,“记住,必要的时候可隐蔽锋芒,切不可锋芒太过,无论长安发生什么乱子,只要坐观虎斗,休养生息即可。”
谢临安红着眼睛看他,语气有些焦急,“你就一定要走么?你知不知道你今日离去,大家只会在背后你是担着罪责狼狈离去的,甚至会你是被李家赶走的。”
谢岿然站在台阶上负手而立,看着远处湛蓝晴空上翱翔的雄鹰,轻笑道:“你道我今日是狼狈出京,又怎知我不是大鹏展翅,终于可以逃脱束缚,去寻自己的一方天地呢?”
谢临安愣住,怔然看着他。
谢岿然勾唇一笑,吹了声口哨,雄鹰落在他的肩膀上。
谢岿然对谢临安摆了摆手,翻身上马,潇洒而去。
谢临安站在门口,张大眼睛看着他渐渐走远。
……
谢岿然走的那一日没有跟明芙鱼道别。
明芙鱼醒来的时候,楹窗半开,窗檐上飘落着几片花瓣,她坐起身,在桌上看到了一把剥好的菱角米,垫在干净的白帕子上,每一颗都光滑白嫩,剥得干干净净。
明芙鱼怔然看了许久,慢吞吞走过去在桌边坐下,拿起一颗菱角米放入口中。
菱角米清香甜软,一如谢岿然曾经过的那般好吃。
明芙鱼吃着菱角米,却恍然落下一滴泪来。
再见了,谢岿然。
愿你这一次真的能寻找到属于你的净土。
岿然坦荡,自在如风。
……
时间匆匆而过,不知不觉又是一年冬,雪花簌簌而落,冷风拍着楹窗,放眼望去,池塘的水面上结了薄薄的冰,院子里一片银光素裹。
明芙鱼趴在窗台上,眨着长长的睫毛盯着窗外99Z.L的落雪看,声音带着两分奶气道:“阿娘,快要过年了。”
“嗯。”沈十娘唇边带着温柔的笑,正低头绣着明芙鱼过年要穿的新衣,眉目恬静温柔。
明芙鱼安静了一会儿,微微推开楹窗,伸手接了几片纯白的雪花,若有所思道:“不知道边关冷不冷。”
沈十娘动作微滞了一下,抬头看着明芙鱼的背影,温柔问:“阿鱼是想念义父了么?”
“不是义父。”明芙鱼蹙眉,那个只比她大六岁的谢岿然凭什么做她的义父。
“那是什么?”沈十娘弯唇问。
“是……哥哥。”明芙鱼手指窘迫的抠着窗沿,脸颊微微红了起来。
沈十娘想了想,笑道:“也对,谢公子的年纪做你的哥哥还差不多,哪能做义父啊,不过阿鱼也别怪你爹爹,谢公子是国公府的嫡公子,身份尊贵,我们只是商贾之家,你爹爹能跟谢公子称兄道弟已是高攀,总不能让谢公子做我们的晚辈,所以当时才让谢公子做你的义父。”
明芙鱼轻轻点头,她心里明白,自古以来重农抑商,商人的地位哪里能跟国公府的嫡公子比,明家即使再富裕也不敢高攀,明伯庸虽然看着糊涂,但心里清楚地位尊卑,做事很有分寸。
“娘……你过年的时候,大家都一家团圆,边关的将领怎么办?哥哥……会不会想家啊?”
新春佳节,正是一家团圆的日子,谢岿然第一次一个人过春节,不知道他会不会思念故里,会不会记得长安还有她这条鱼。
沈十娘看着每次见到谢岿然都嘴硬,背后却偷偷叫哥哥的明芙鱼,轻轻笑了笑,柔声道:“新春的时候,陛下应该会赏赐边关的将领,兵将们也会聚在一起过节,应该挺热闹的,不过,谢公子当然会想家,就像我们也会想念他一样。”
明芙鱼轻轻点头,神色有些低落。
沈十娘放下手里的针线,摸了摸明芙鱼的头顶,“可惜我们身份低微,听不到边关的情况,不过谢公子那么聪慧,想来是不会受伤的,阿鱼不要担心。”
“嗯。”明芙鱼弯唇,将伸到窗外的手缩了回来。
她低下头,看着雪花一点点融化在了自己温暖的手心里,微微笑了笑。
……
春节前夕,谢岿然派人从边关送来了礼物,还给明芙鱼带来一封信。
明芙鱼掩不住兴奋之情,迫不及待地将信纸展开。
谢岿然可能是担心她还不识字,所以没有写字,只在信纸上面画了一幅画,是边关的风光,漫天的黄沙和战旗,让人一眼就能感受到边关的风土人情,旁边写着‘新年喜乐,快快长大’八个字,落款的位置画了一支骨笛和一只胖胖的鲤鱼。
明芙鱼盯着画上的风景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边疆有黄沙,也有雄鹰,有战旗,也有歌酒,是跟繁华的长安完全不同的景象,那里辽阔又充满野性,如果有机会,明芙鱼99Z.L也想去看一看。
明芙鱼盯着信纸看了许久,沈十娘忍不住浅浅笑了笑。
她走过来将一张白纸放在桌上,摸着明芙鱼的头,柔声道:“阿鱼要不要给哥哥回信?正好可以让送信的人带回去,一来一回能节省不少时间。”
明芙鱼眼睛一亮,立即点了点头。
她爬到书桌旁的椅子上,蘸笔润墨,兴冲冲的将沈十娘给她的信纸放到桌上,她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白纸,却有些无从下手。
她虽然有很多话想要对谢岿然,但按理她才刚习字不久,现在应该还不会写那么多字,她如果一个错字也没有的写信给谢岿然,那就露馅了,可她如果故意写错字,谢岿然看到错字必然要嘲笑她。
她想起谢岿然久违的讽笑,坚决不想让谢岿然有笑话她的机会。
明芙鱼握笔想了想,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十娘看着趴在书桌上对着纸笔发愁的明芙鱼,忍不住掩唇笑了笑,还以为她在思考要写什么给谢岿然。
窗外的树叶晃动,在白纸上落下斑斓的痕迹,只见明芙鱼纠结半晌,两条眉毛皱得紧紧的,忽然灵光一闪,舒展眉心,伸出手掌,用掌心蘸墨,在纸上印了一个的黑手印。
沈十娘吃惊地看着她,却见明芙鱼满意地弯起了眸子,拿起白纸看着上面的手掌印,开心的笑了笑。
转眼到了新年,长安这一天依旧热闹,四处张灯结彩,街上行人络绎不绝,处处弥漫着喜悦的气氛。
明芙鱼又长了一岁,沈十娘亲手给她做了一件红彤彤的百福裙,明伯庸看了直夸好看,明芙鱼看着审美已经被爹爹带跑偏的娘亲,也只能无奈接受。
府里挂起了红灯笼,轩窗上贴着福字,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屋里一片祥和,大家坐在一起吃着瓜果梨枣,气氛热闹。
只是隔壁少了一个人,再也不会有人来蹭饭了。
明芙鱼偷偷去隔壁,在大门上贴上了福字,让冷清的旧宅显得热闹一些,如果谢岿然回来了,至少觉得这里还像个家。
谢岿然派人送来的东西里有不少边关的玩意,是给明芙鱼的新年礼物。
那些玩意对一个年幼的女童来是充满了吸引力,但明芙鱼自然兴致缺缺,偏偏明伯庸觉得她会喜欢,闲着无事就爱用这些玩意逗明芙鱼笑,明芙鱼只能配合,笑得脸都快僵了。
趁着明伯庸不注意,明芙鱼偷偷揉了揉僵硬的脸蛋,在心里哼了一声,这个谢岿然,在的时候烦她,不再的时候还能给她惹麻烦。
不过……她真的有些想他了。
同一天空下的边关,谢岿然接过将士手里的信纸,将信开,看到上面的手掌印,微微一愣,想起那个古灵精怪的阿鱼,不由轻笑了一下。
他走到阳光底下,抬起信纸仔细地看了看,半晌,勾唇畅快一笑,“长大了不少。”
外面马蹄声纷飞,帐篷内的将士们99Z.L面面相觑,因为这封突然而至的长安来信,刚才帐篷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消散不少。
众人忍不住好奇来信之人是何方神圣。
副将上前一步,笑问:“岿然,谁的信啊?难道您在京城里已经定了婚约,是您的未婚妻写给你的?”
谢岿然把信收起来,走回舆图前,勾唇道:“是我女儿的来信。”
众人瞪圆眼睛,看着面前年仅十三岁的谢岿然,磕磕绊绊道:“您女儿?多、多大了?”
谢岿然低头看着舆图,淡淡道:“丫头过完年就七岁了。”
众人错愕地张大嘴巴,一个个惊得嘴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
副将磕磕绊绊道:“呃……不愧是英雄出少年,天资卓、卓绝,非、常人可比。”
叶自绾一身骑装站在谢岿然身侧,看到他们错愕的模样,爽朗的笑了一声,在他们后脑勺一个个拍过去,“别听他逗你们,那是他义女,邻居家的女孩,别废话了,赶紧讨论正事。。”
“……是!”
谢岿然唇边勾着笑意,看了一眼放在手边的手掌印,偷偷伸手比了一下,比完之后满意一笑。
烦人精虽然长大了不少,但看样子他的手还是能把她的手整个握进手心里。
……
第二年春节的时候,谢岿然收到了明芙鱼学会绣的第一个香囊,香囊上歪歪扭扭的绣着一只鸿雁。
谢岿然看了半天才看出来鸿雁在展翅翱翔,香囊里放着明芙鱼亲自采来的花草,据可以有助睡眠,她在信中叮嘱,让谢岿然睡觉的时候放在枕边。
明芙鱼信上的字迹清秀干净,跟谢岿然的字有一点点像,不清楚哪里像,好像撇捺之间揉杂了一股谢岿然的风骨,风过留痕,带着一点谢岿然留下的痕迹。
谢岿然将香囊贴身放着,逢人便要跟大家伙儿展示。
大家都知道他有一个只比他六岁的‘义女’,配合的对着那团看不出绣着什么东西的香囊夸了又夸。
第三年,谢岿然收到了明芙鱼亲手编的剑穗,这是她新学的,剑穗秀美可爱,挂在谢岿然的剑上正好。
明芙鱼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三张纸的信,事无巨细的跟谢岿然诉着长安的情况,例如她又长高了、明伯庸又长胖了,沈十娘新学会做了一道菜,等谢岿然回长安的时候做给他吃。
最后,她道:“哥哥,长安有人记挂着你,飞够了记得回来看看。”
谢岿然盯着最后那行字看了很久,弯唇笑了笑,将信放进怀里贴身放好。
……
第六年,长安传来了三皇子病逝的消息。
朝堂大乱,太子和三皇子接连亡故,靖帝再无儿子可以继承大昭,只剩下一个年幼的皇孙,朝臣们议论不休,靖帝支撑不住,本就没有病愈的身体,再次病倒了。
谢岿然一个人在山坡上站了很久,看着长安的方向,用骨笛吹了一曲哀调。
这一年的春节,谢岿然整整等了半月都没收到阿鱼的99Z.L回信。
除夕那日,谢岿然一个人像望夫石一样在兵营门口坐了一整天,最后闷闷不乐地喃喃了一声,“丫头人忘性大,看来已经把我这个老父亲忘了。”
众人连忙安慰,空巢老人谢岿然只能去找兵营的兄弟们喝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