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山穷水尽时
灯火通明, 外面热热闹闹,明府的气氛却冷到了冰点,府中各处挂着白布, 婢女们噤若寒蝉,走路时大气都不敢喘。
屋子里站着一群人, 沈十娘一袭白衣, 将明芙鱼紧紧护在身后, 眼中是摇摇欲坠的泪水,看着面前声势浩大的一群人却硬是没让眼中的泪落下。
明芙鱼紧紧握着沈十娘的手,她能感觉到沈十娘气得全身颤抖, 用力撑着才没有倒下,她眼中含泪,愤怒的瞪着眼前这些所谓的明家族人。
半月前,明伯庸出去进货的时候遇到贼匪,不但财货被掳劫一空,还把命也搭了进去。
沈十娘悲痛欲绝,几次晕厥过去,她身子本就娇弱,自此一蹶不振, 到现在还未大好。
这半月来,明从里屡次找各种借口想要掌管明家的商铺, 都被沈十娘拒绝了。
如今明伯庸尸骨未寒,这些人就闯了过来, 以明从里和孙氏为首, 他们用各种理由要挟沈十娘将库房的钥匙交出去,几乎是软硬兼施。
沈十娘不肯,他们就围堵过来, 欺负她们孤女寡母,一直争执不休,气氛剑拔弩张。
孙氏目光里阴险必露,她看着柔弱的沈十娘,悠悠笑道:“嫂子,你自己没有那个能力管理店铺,店铺放到你手里早晚要折腾没了,你就把钥匙交给我们吧,你早点交出来我们也可以早点回去,咱们还是别浪费时间了。”
沈十娘含泪看向屋子里的其他人,他们有的人是明伯庸的堂兄堂弟,有的人是明伯庸的叔伯姐妹,她忍不住怒道:“伯庸活着的时候待你们不薄,你们就如此放纵二叔争夺我家家产吗?”
在场的人早已被明从里收买了,只想继续享受荣华富贵,闻言目光闪躲,不敢回视沈十娘的目光。
明从里一改往日卑躬屈膝的模样,趾高气扬道:“嫂子,什么叫做你家的财产?这是明家的财产!大哥是明家长子,他的一切都是属于明家的,现在他不在了,自然由我这个弟弟接管。”
沈十娘身体瘦弱,语气却格外坚定,“当年明家本是书香世家,后家道中落,你们觉得商人身份卑微,为了顾及身份都不肯从商,是伯庸一个人借钱开始做买卖,挑南走北,不怕辛苦,这才一点点有了起色,这些商铺都是伯庸一手一脚建立的,从头到尾跟你们没有半点干系,这些年来你们吃我们的、用我们的,我们念在大家是一家人的份上,从来不曾亏待过你们,更不曾计较过多少,如今伯庸尸骨未寒,你们就如此来欺辱他的妻女,可还有一点良心!”
众人露出99Z.L几分羞愧之色,微微低下头,不敢直视沈十娘含泪的眼睛。
“呦!嫂子,话可不能这么。”孙氏扭着身子上前,刁横道:“你也了是妻女,你生的是个女儿,女儿凭什么继承家业?阿鱼以后嫁出去那就是泼出去的水,要怪就怪你肚子不争气!家中无子,由弟弟继承是天经地义!再了,谁让我的肚子争气呢?我家两个儿子才是明家的血脉,就算大哥在天有灵,也一定想把家产都给明家儿子!”
沈十娘气得全身颤抖,红着双目道:“你胡……伯庸向来最疼爱阿鱼,他曾过,我身子弱,我们有阿鱼就够了,不必再生,他还过,就算阿鱼出嫁也永远是他的掌上明珠,这里永远是她的家,他要给阿鱼攒下万贯家财,让阿鱼以后去了婆家也不至于被欺负。”
孙氏嗤笑一声,蛮不讲理道:“你有证据吗?”
明伯庸不但能挣钱,还疼爱妻女,她心里早就对沈十娘妒忌不已,如今终于有机会能将沈十娘狠狠踩在脚下,她当然要抓紧机会。
明从里在旁边叉着腰,跟孙氏一唱一和,抬着下巴道:“嫂子,大哥是给你立过书据,还是给你按过手指印?如果你都没有就是口无凭。”
明芙鱼看着厚颜无耻的明从里和孙氏,气得火冒三丈,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她虽然早就知道他们贪婪成性,却没想到他们还胆敢抢夺家财,如今明伯庸没了,他们才露出比贪婪还要丑陋的真面目。
沈十娘柔弱的身躯晃了晃,怒拍了一下桌子,“我家所有财产都只是我家的,而不是明家族人的,我需要什么证据?这就是我家的东西!这世上还有王法!俗话长嫂如母,就算你们不能拿我像母亲一般敬重,我也还是明家长房的当家主母,只要有我在一日,就容不得你们放肆!”、
明从里和孙氏脸色难看,其他人脸上亦有不甘之色,他们都担心家财落到沈十娘手里,以后沈十娘再嫁他人,会把家财一并带走,那么他们以后就无所依靠了,就连明芙鱼也是外嫁女,总有一天要嫁人的,到时候这些财产就不再姓明了。
只是沈十娘平日看着柔弱,他们没料到她却这么不好糊弄,软硬兼施,能用的方法都用了,她还是不肯妥协。
明从里抿了抿唇,威胁道:“嫂子,你这是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了!”
沈十娘背过身去,声音难掩怒火,“你们都给我出去!从今天起明府不再欢迎你们!别逼我派人将你们赶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终究是骂骂咧咧的离去了,明从里和孙氏狠狠看了沈十娘一眼,仍是一副不会善罢甘休的模样。
他们离去之后,沈十娘跌坐在椅子上,哭道:“阿鱼,人心怎么能这么坏呢……你爹爹如果看到今日的情形该多伤心呀。”
明芙鱼轻叹,走过去轻轻抱住沈99Z.L十娘。
沈十娘不知人心险恶,她现在又才年仅十二岁,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沈十娘握着明芙鱼的手,颤声道:“阿鱼放心,娘亲一定不会让你爹爹的东西被人抢走,明从里心术不正,绝不能让他来管理你爹爹的店铺,否则你爹爹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名声恐怕都要毁了。”
明芙鱼轻轻点头,心中却知此事艰难,低声劝慰道:“娘,您才是爹爹最在乎的人,那些店铺都没有您重要,您好好将身体养好,剩下的事以后从长计议。”
沈十娘心中一痛,忍不住捂着唇大哭起来。
……
明从里等人虽然暂时离开了,但明芙鱼总觉得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他们离开之后,沈十娘又病倒了,明芙鱼直接让人关了大门,无论谁来都闭而不见,终日守在沈十娘床边。
明芙鱼握着沈十娘的手,看着沈十娘苍白的面色,心中总是忐忑不安,上一世她穿书的时候,沈十娘已经过世了,这一世沈十娘身子虽然弱了点,但一直保养的很好,她本来以为母亲不会有事,可如今突生变故,明伯庸竟然先走了,沈十娘又日日痛不欲生,身子一天比一天差。
明芙鱼很害怕,怕沈十娘会像明伯庸一样突然离去,她心中害怕又不安,可她知道现在群狼环伺,她必须起十二分精神来才行。
她有些体会到谢岿然当初的心情了,心里即使有再多的难过和不安,在这个时候,她也只能硬撑下去。
明芙鱼日日守在沈十娘的床前,衣不解带,人很快就瘦了下去,沈十娘看得心疼,也努力起精神来,明芙鱼喂她喝粥的时候,她多少都会喝点。
明芙鱼心中稍宽,可沈十娘还没好两日,夜里忽然做起了噩梦,她夜夜梦到明伯庸,寝食难安,人瘦成了皮包骨,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沈十娘想起明伯庸,整日以泪洗面,心中不安,让明芙鱼替她去庙里上一炷香,再让高僧给明伯庸做一场法事。
明芙鱼看着母亲苍白的面色,只得答应下来。
明芙鱼匆匆而去,清就出发了,离开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家丁不许放闲杂人等进门,然后才乘着马车离去。
凌的天雾蒙蒙的,山间带着雾,马车的滚轮轧在石头上,吱嘎吱嘎的响,搅得明芙鱼心绪不宁。
做法式毕竟需要时间,明芙鱼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天,从庙中回来已是夜幕初下。
她掀开马车帘,看着外面的茫茫夜色,心中的不安和忐忑越来越大,她不断催促马夫,一路疾驰回家。
马车停下之后,明芙鱼没用丫鬟搀扶,迫不及待的跳下了马车,抬头望去却是猛然一惊,明府灯火通明,府门大开,丫鬟仆从跪了一地,隔得远远的,她就能听见沈十娘凄厉的哭声。
明芙鱼全身一抖,差点从台阶上跌下去,还好旁边的丫鬟及时扶住了她,她定了定神,快步走了进去。99Z.L
院子里乌泱泱站满了人,师们举着火把,明家族人都来了,这次连德高望重的叔伯们都来了。
明芙鱼沉着脸色,一路没有开口,直奔人群的正中央,沈十娘被他们围在中间,明芙鱼只能看到一片衣角,周围的人一个个在气愤的着什么。
明芙鱼推开人群,沈十娘跌坐在地上,面上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身上只穿了单薄的衣衫,被人推攘着,身上沾了不少灰尘,本就没恢复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明芙鱼瞳孔紧缩,一下子变了脸色,她快步走过去,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来盖在沈十娘的身上。
沈十娘看到她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双手颤抖的握住了明芙鱼的手,“阿鱼,你信娘……娘什么也没做过。”
“我知道。”明芙鱼声音哽咽,抱紧沈十娘,抬头看向旁边跪着的婢仆们,厉声道:“我不是过谁来也不许开门吗?”
沈十娘的贴身婢女颤颤巍巍上前一步,解释道:“大姐,二爷……带了官差来,护院们不敢不开。”
明芙鱼面色一沉,看来明从里这次是有备而来,竟然还带了官差,看来是非要把事情闹大不可了。
明从里狗仗人势地走上前来,脸上带着令人厌恶的得意神色,“阿鱼,你让人大门紧闭是为何?难不成是你早就知情,所以在故意包庇你娘和她的奸夫?”
“你在胡言什么!”明芙鱼面色巨变,将母亲抱紧了一些,“什么奸夫!哪来的奸夫?我娘对我爹情深义重,你休要空口污蔑!”
“我们一大群人都亲眼看到了,可不是空口污蔑,而是证据确凿!”
明芙鱼这才发现旁边倒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她垂目望去,错愕道:“……汪大夫?”
倒在地上的男人正是她家这两年一直雇佣的大夫汪文浊,也是这段日子以来替沈十娘诊病的大夫,汪文浊四十余岁,长得文质彬彬,平时寡言少语,是老实本分的性子,此时正一脸羞愧地低垂着头,不敢直视明芙鱼的眼睛。
沈十娘气得全身颤抖,哭道:“我跟汪大夫清清白白,根本没有什么不堪的关系,今日我喝了药后格外的困,很快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我也不知道他……他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床上!我醒来的时候,你们已经推门闯了进来,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明从里嘴角挂着得意的弧度,看向汪文浊道:“既然大嫂不肯承认,那么你来。”
汪文浊身体抖了抖,他心虚地看了一眼沈十娘,又看了一眼眼神威逼的明从里,讷讷着没有开口。
明从里咬牙,又凶狠地道了一声:“!”
汪文浊全身一抖,颤颤巍巍地开口:“我……我与明夫人暗中生情已久,只是碍于明老板在,不敢有什么逾矩的地方,后来,实在情难自禁,偶尔……偶尔私下会见几面,有、有了私情,最近明老板亡故,99Z.L明夫人忧虑过重,身体娇弱,我心中疼惜,时常过来为明夫人诊病,每日朝夕相对,心中怜爱,难以抑制汹涌的感情,所以……所以才酿就了今日之错!”
“你信口雌黄!”沈十娘难以置信的瞪着眼睛,神色近乎崩溃,道:“他的没有一句是真的,我跟他清清白白,绝没有一丝苟且!这些日子以来他除了每日隔着纱帘给我请脉,我们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曾过,我心中只有伯庸一个人,你怎能如此冤枉我!”
明芙鱼一直注视着汪文浊,汪文浊虽然慌张却的有条有理,明显早就已经背好了台词,只是明芙鱼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明从里竟然收买了汪文浊。
汪文浊这个人身上带着一股文人的清高,看起来不像是一个能轻易被收买的人,更不像是一个贪财人,没想到他竟然会卖主求荣,他看向明从里的神色里带着一丝惧怕和怯懦,明芙鱼猜想,他可能是有什么把柄在明从里手里,被明从里威胁了。
明从里神色阴沉,眼中带着算计之色,“嫂子,话要讲证据,今日我们将你们这对狗男女捉奸在床,是我们亲眼目睹,有各位官差大人作证,容不得你狡辩!更何况现在汪文浊已经认罪,你最好快点承认,免得遭受皮肉之苦!你不但跟奸夫早有苟且,如今我大哥尸骨未寒,你还在府里做出如此有违伦常之事,明家绝不能交到你这样的人的手上,你还是认了罪则,赶紧去地下向我大哥请罪吧!”
沈十娘气得直接一口血吐了出来,抖着唇不出话。
明芙鱼连忙掏出帕子给沈十娘擦了擦嘴角,轻轻抚着她的背,让她不要动怒。
孙氏目光鄙夷,扭着身子用手帕掩唇,语气不善道:“嫂子,你出身书香之家,平日端的高雅,瞧不上我这屠夫的女儿,没想到私底下尽做些污秽事,真真是人不可貌相,连我这屠夫的女儿都比不上,我至少还知道对相公忠贞不二,你真是将我们女人的脸面丢尽了!。”
“你们……”沈十娘从未受过如此侮辱,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闭,气得晕了过去。
“娘!”明芙鱼一下子急了起来,用力推了推沈十娘。
孙氏得意一笑,讨功地看了明从里一眼,明从里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惹得她一声娇嗔。
“明日一早由各位叔伯主持祠堂上香,陈述沈妇之淫乱罪行,按照族规,将沈妇浸猪笼!”明从里大手一挥,看向明芙鱼,眉眼柔和下来,虚情假意道:“来人,将阿鱼扯开,阿鱼年幼,被沈氏蒙骗了,阿鱼别害怕,以后二叔会好好照顾你的。”
两个老嬷嬷走过来一左一右架住明芙鱼,明芙鱼用力挣扎着,想要挣脱两个老嬷嬷的束缚,“你们别碰我!我要跟我娘在一起!”
可她力气太,还是被两个老嬷嬷扯到了一旁,只能眼睁睁看着99Z.L他们将沈十娘带走了。
明芙鱼红着眼睛,第一次恨自己的弱,她连老嬷嬷都挣脱不了。
沈十娘被带走之后,她甩开攥着他的老嬷嬷们,鱼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恨意,目光在周围一张张丑陋的面孔上扫过,将他们的样子全都记在心底,“我爹照拂你们多年,你们现在这么昧着良心,不怕有报应么!”
众人躲避着她的视线,最年长的叔伯觉得面上无光,强撑着道了一句,“孩子家家懂什么,这都是大人的事,你少掺合。”
明芙鱼咬牙道:“我的确什么也不懂,但我至少知道礼仪廉耻,知道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该要!更不能为了钱财谋害他人性命!爹爹活着的时候曾经告诉过我,天理昭昭,不能做恶事,否则会有报应!”
孙氏面色不悦,睨了明芙鱼一眼,声音尖锐道:“要有报应也是偷男人的沈十娘有报应!阿鱼,你年纪不懂事,我们现在可以迁就你,但你以后可不能这么胡来,你现在没了父母,我和你二叔就要好好管教你,你再如此没大没,我和你二叔可就要代你父亲好好教育你了。”
孙氏语气里隐隐带着威胁,等沈十娘没了,明芙鱼就彻底落到他们手里,还不是任由他们搓磨,明芙鱼现在不好好讨好他们,到时候她定要让明芙鱼好看!
明芙鱼怒道:“我娘还好好的活着!”
“哦。”孙氏轻飘飘道:“先活过明天再吧。”
明芙鱼深吸一口凉气,轻轻闭了闭眼,借此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一切显然都是明从里和孙氏设计好的圈套,他们这样做,目的非常明确,是为了谋夺她家的财产。
明从里之所以挑中汪文浊,应该是因为这段日子她一直命令家仆紧闭大门,除了大夫之外,其他闲杂男人根本没办法进来,只有汪文浊能自由出入这里,而且汪文浊是大夫,能够趁机在给沈十娘的汤药里加蒙汗药,沈十娘之所以喝完药便觉得困倦,应该就是因为汤药里加的东西。
但也因此,明从里没办法冤枉明芙鱼的身世,汪文浊是两年前才来长安的,沈十娘之前跟他根本就不认识,若非如此,明从里恐怕要连明芙鱼也一起冤枉,她不是明伯庸的亲生女儿了。
若是那样,明芙鱼现在恐怕要跟沈十娘一起被关起来,就什么都做不了,现在明从里还找不到理由禁锢明芙鱼,她只要还是自由身,就还来得及搬救兵,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惹怒他们,必须得想办法赶紧逃脱才行。
明芙鱼心里默默思量着,明家那些叔伯长辈是指望不上了,他们以前就是依靠明伯庸而活,跟明从里没什么两样,只想不劳而获,现在明从里给他们予以好处,他们早就已经偏帮明从里,只会对沈十娘的冤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会帮她们。
这里没有能帮助她们的人,明芙鱼理清思绪99Z.L之后,便有了决定,她必须快些离开,等他们反应过来将她关起来就晚了。
明芙鱼脑袋飞快运转着,考虑清楚之后,很快就有了计策。
她抬手捂着眼睛,大声哭了起来,看着众人一副无法接受的模样,踉跄着后退,大声喊道:“我不相信!娘怎么会骗我!我不相信!我娘很好的,她那么爱我爹爹,根本不可能跟汪文浊有什么关系,娘一定不是那样的人,呜呜呜……我不信!”
孙氏轻笑,语气仿若施恩一般,“事实摆在眼前,你不相信也得相信,还是早点接受这一切,老老实实听话吧,以后别再为你娘所骗了。”
明芙鱼使劲的摇着头,一脸崩溃又难以置信的神色,“爹爹……我要去找爹爹,爹爹对我最好了,我要去他坟前问一问,他一定能给我答案!”
明芙鱼一边大喊一边不动声色的后退,转身跑了出去。
“阿鱼!天黑了,你一个姑娘跑出去多不安全!”明从里喊了两声,却站在原地没有丝毫要追的意思。
孙氏轻轻一笑,看了一眼昏暗的天色,靠在明从里身侧微笑道:“若是阿鱼一时想不开发生什么意外,也是沈十娘自己做的孽,怨不得我们。”
明从里与她对视一眼,阴测测的笑了笑,明芙鱼才十二岁,夜深人静,街上什么人都有,她自己跑出去发生什么意外也不足为奇,若是回不来了才好呢,那样他们就可以少个累赘,以后都不用再装模作样养着她了,能省不少钱。
正当他们洋洋得意的时候,一名厮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对明从里道:“主子,全府上下都翻遍了,没找到仓库的钥匙,也没找到田产和地契,只在库房里找到几箱银锭子。”
明从里和孙氏的面色一下子变了,没有钥匙、没有田产和地契,他们要那几箱子银锭子有什么用?
他们对视一眼,不禁咬紧了牙关,他们本来以为只要将沈十娘抓起来,就可以掌控明家的财产,没想到她们竟然早有准备,这段日子以来沈十娘一直病的昏昏沉沉,根本顾及不了这么多,一定是明芙鱼那个臭丫头做的!
明从里面色沉了起来,终于意识到明芙鱼年纪虽,心思却缜密,不容窥。
他想起刚才逃脱的明芙鱼,立即扬声道:“快去把阿鱼追回来!大哥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我不能让她有事!她年纪不懂事,如果不愿意回来,你们就是绑也要将她绑回来!”
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
孙氏道:“没事,只要她娘在我们手里,她就还得回来。”
明从里神色恼怒,“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一旦拿着东西跑了,根本不管沈十娘呢?”
他能为了家财想要害死嫂子,怎知明芙鱼就不会为了家财不顾母亲的生死?
孙氏心里不由忐忑起来,咬着后槽牙,低声道:“等抓到这个贱蹄子,99Z.L我们就把她关起来,对外宣称她身子不好需要静养,养她一年,等她十三岁就将她嫁给高官做妾,她那张脸一看就是狐媚像,正好可以给我们拉拢官员。”
明从里点头,眉眼覆着阴霾,阴险的轻眯了一下眼睛道:“就这么办!能嫁给官员是阿鱼的福气,大哥在天有灵想必也会开心的。”
……
夜幕不知不觉落下,天上纷纷扬扬落起了细雪, 冷冰冰的雪花浸湿了明芙鱼露出的后颈,明芙鱼刚才把斗篷给了沈十娘,自己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单衣不但不遮风还早就已经被雪浸湿,一片湿冷,她双手抱在一起,不断揉搓着,用力咬紧牙关,顶着风雪一步步往前走,冷得牙齿颤。
明芙鱼走过这条熟悉的街道,看着同样的雪景,无法抑制地想起了谢岿然,眼前渐渐模糊。
以前,她和谢岿然曾经无数次从这条路上走过,每次下雪的时候都有谢岿然背着她或者牵着她的手,就连刮风的时候也会挡在她身前,替她遮挡住那些肆意的雪花和狂风,她从没觉得这条路如此难行。
她以前虽然知道沈十娘和谢岿然的结局,但她一直以为命运的轨迹已经更改,现在才知道,也许命运一直在推着他们往既定的路线前行。
就像女主叶轻若,叶轻若在原著中是自住在宫中与萧子笙日久生情的,如今叶自绾追随谢岿然而去,因为儿子年幼,便带去了边关亲自照顾,叶轻若要大一些,还是姑娘,带去边关多有不便,叶自绾便把她留在了长安,靖帝念在叶家之功的份上,将叶轻若接进宫中照顾,这一切已然符合了原著的剧情。
那么沈十娘和谢岿然的结局,难道真的只能如书中一样么?
上一世她穿到书里的时候,虽然不知道自己具体多少岁,但看样子应该不到二十岁,当时沈十娘已经不在了,现在她十二岁,也就是沈十娘很有可能是在她十二岁到二十岁之间过世的,甚至很有可能是这一次,她必须想办法救下沈十娘,只有这样也许才能改变沈十娘的命运。
雪花簌簌地落着,明芙鱼呼出一口凉气,迈着冻僵的腿用力往前走着,明伯庸已经过世了,她无力更改什么,但她既然提前知道谢岿然和沈十娘的命运,无论如何她都会拼尽全力,不让沈十娘和谢岿然再出事。
就算真的无法改变命运,她也要倾尽全力,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鼓起勇气,拼命的往前走着,一路来到谢府。
她求助无门,只能来这里,想请求楚氏出面,至少让官差公平处置这件事,而不是直接定罪,她相信沈十娘一定是无辜的,只要有人愿意调查真相,就一定可以给沈十娘洗脱冤屈。
她所识贵人不多,也是别无它法,才求到谢府门前。
谢府大门紧闭,她握着门闩上的铁环叩响了院门,迟迟才有一位护院出来99Z.L开门,铁环冰冷刺手,她收回手时手指已经冻得僵硬了。
夜深露重,又逢大雪漫天,护院骂骂咧咧开了门,看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站在门口,不由愣了一下,询问道:“姑娘深夜至此,不知所为何事?”
明芙鱼敛襟一礼,低声道:“我想求见夫人。”
她的声音不自觉着颤,巴掌大的脸雪白雪白的。
“姑娘来的不巧,夫人现在并未在府中。”护院不知明芙鱼的身份,所以没有楚氏去了哪里。
明芙鱼眉心蹙起,急道:“那二公子和三公子呢?可有谁在?”
护院见她年纪不像坏人,神色又极为急切和慌张,便破例道:“不瞒姑娘,过几日是老爷的忌日,老爷葬在乡下老家,夫人带着两位少爷去乡下祭奠,估计过几日才会回来。”
再过几日,沈十娘恐怕已经被浸猪笼了。
明芙鱼身影一晃,六神无主的攥紧了手心,她在长安本就不认识几位贵人,除了谢家人外,谁又愿意帮她这样一个姑娘?
护院见她冻得可怜,好心肠道:“姑娘,你等我一会儿,我进去给你拿把伞,这灯笼也给你,夜已经深了,你一个姑娘还是快快归家吧。”
“……不用了,多谢。”明芙鱼声音虚弱,听起来有些飘渺。
护院回房迅速拿出一把伞来,跑到门口,抬头望去,却早已不见了明芙鱼的身影,皓白的雪地上只留下两行清浅的脚印。
护院了一个冷颤,左右张望都不见人影,疑惑的摇了摇头,赶紧把门关上了。
明芙鱼不能伞,也不能着灯笼,明从里发现府里没有钥匙和地契田册之后,必定会派人四处寻找她,她不能草惊蛇,让人发现她的踪迹。
黑夜归于阒寂,明芙鱼看着茫茫夜色,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冒着风雪去了楚家,她希望楚云深还能记得她,哪怕有一丝希望也好,只要能保住沈十娘的命,她日后一定全力报答今日的恩情。
寒风凛冽,落雪声阻碍了敲门声,她敲了许久门才有人开门。
楚家护院不像谢府的护院脾气那样好,被吵醒之后颇为不耐烦,明芙鱼问了半天,才得知楚云深不在府中,他带着幼弟去别庄看望祖母了,因为忽而下了大雪,被风雪阻隔,至今还未回来,今夜应该是留宿在别庄了,这场雪不知会下多久,护院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楚府大门重新阖上。
明芙鱼看着这紧闭的大门,就像看到了彻底消失的希望。
她轻轻闭上眼睛,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明芙鱼浑浑噩噩地离开了楚府,身上的白衣已经被雪染透,仿佛要跟漫天的风雪融为一体。
冰天雪地,寒冷彻骨。
可明芙鱼却害怕天亮的到来,天亮后沈十娘就要被浸猪笼了,可她还是求助无门,全无对策。
明芙鱼在漫天大雪的夜色当中不知走了多久,她身体冻得僵硬,四肢99Z.L都很疲惫,越来越没有力气,她踩在冰上脚底滑,扑通一声摔在了泥浆里,衣裙黏湿,绣花鞋脏污,大雪弥漫。
她的面颊浸湿在雪雾里,眼下的水珠分不清是泪还是融化的雪,她低垂着头,仿佛累极一般,半天都没有动一下,只有泪珠簌簌而落,落在雪上转瞬成了晶莹剔透的冰。
卢青玉举着一把油纸伞站在不远处的石桥上,他擦掉手上的血迹,眼神中闪过一抹厌恶,将沾了血的帕子扔到桥下的冰面上。
他厌恶的看了一眼带着血色的帕子,转过身去,垂目一眼就看到了摔在雪堆里的明芙鱼,几年不见,当年的那个姑娘已经长大了。
卢青玉轻挑眉梢,静静地看了明芙鱼一会儿,晦暗的情绪沉在眼底,玩味一笑,一步步走下石桥,他举着手里的纸伞,踏着地上的皑皑白雪走至明芙鱼的面前,衣摆丝毫没有弄湿,就连鞋子也一尘不染。
卢青玉垂眸看着明芙鱼狼狈的模样,伸手道:“姑娘此情此景,看着倒像是行至山穷水尽了。”
明芙鱼早已没有一丝力气,搭着他的手才勉强站了起来,她垂着眼眸,连转动眼珠都觉得累极,艰难找回声音,气息微弱问:“若是山穷水尽时,公子觉得该当如何?”
卢青玉手里的油纸伞撑过明芙鱼的头顶,垂目看着她。
明芙鱼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裙摆粘了泥浆,凌乱的发丝垂在耳后,低垂的眸子里盈盈漾着泪水,疲惫却依旧乌黑柔亮,浓长的睫毛上落着几片晶莹的雪花,眼尾的位置泛着薄红,配着皎洁的脸,看起来倔强又楚楚可怜。
卢青玉蓦然想起刚才看到的一株白梅,娇嫩的花瓣在风雪中孑然而立,雪花纷飞,白梅羸弱,他一剑刺过去,鲜红的血溅在白梅上,纯净的白配着娇艳的红,尤其好看。
卢青玉弯唇,悠悠开口道:“山穷水尽时,看似无路可走,其实是因为还不够强大,不足以发现能走的路,只要足够强大,这天下就无不可去之处。”
明芙鱼微微怔然,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抬头看去,一眼望进了卢青玉平静无波的眸子里,她一瞬间睁大眼睛,这才看清面前的人竟是卢青玉。
她身体瞬间僵直,凉意顺着毛孔无孔不入地爬进身体里。
卢青玉将油纸伞塞进明芙鱼的手里,微微一笑,转身离去,白衣无瑕。
明芙鱼屏息看着他走远,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才猛的呼出一口气来。
几年未见,卢青玉长高了不少,身体似乎比几年前好了些,至少不再是那个东倒西歪的病秧子,只是走路的时候还是微微咳嗽着,看起来一般的少年要瘦弱,他的面色不像以前那样深沉,但明芙鱼忘不掉刚才看见的那双眸子,像以前一样看似平静,其实冷血无情,甚至比以前还多了一丝疯狂。
无论他掩藏的多好,他骨子里都99Z.L是一条阴冷的毒蛇。
他们都是在这长安努力挣扎生存的渺,不靠自己就难以求得活路。
明芙鱼眼睫颤了颤,收回视线,握紧手里的油纸伞。
雪渐渐停歇,天色将明。
她抬头望了一眼阴云后的月亮,心中定主意,毅然转身,抬脚一步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不能求人,她便求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