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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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芙鱼呼吸微微一滞, 她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朝堂上已经变了光景,卢平远的权势竟然已经威赫到如此地步。

    “难道就没有人能够制衡卢平远吗?”明芙鱼忍不住担心,如果朝堂落入卢平远这样心术不正的人手里, 受苦的只有百姓。

    卢青玉微微抬眸,“有一个。99Z.L”

    “谁?”明芙鱼急迫地看着她。

    “少将军。”

    明芙鱼一怔, “谢岿然?”

    “卢平远手里有权却无兵, 他牢牢占据了长安, 却对边关束手无策,连个细作都安插不进去。”

    “谢岿然手里有兵?”明芙鱼对谢岿然如今的权势并不了解,谢岿然没了谢家依靠, 又远离边关,虽然立下战功做了将军,但他毕竟年轻,明芙鱼想不出他为什么能抗衡老狐狸卢平远。

    “有,还很多。”卢青玉轻笑了一下,“少将军当年自请去边关,从一个兵做起,这些年一次次立下大功,靠自己争得了军功, 陛下顺势将兵权逐渐都给了他,一切都顺理成章, 不管有意无意,他都已经成了陛下最重要的一步棋。”

    明芙鱼微微沉默, 谢岿然当年去边关, 她本以为他自此以后天高海阔,终于能够自由自在,如今看来, 却是卷入了朝廷纷争的漩涡当中,不知不觉成为了核心的那个人。

    “不过……”卢青玉意味深长的抬眸看向明芙鱼,话锋一转道:“我倒是有些好奇,陛下为何那么信任一个年龄尚不满二十的少年,如今谢岿然手里握着十万大军,几乎是大昭举国之兵力,他远在边关,跟陛下快七年没见,陛下却如此放心,一步一步不声不响的将兵权都移到了他手里,朝臣们一开始都没有注意到他,等恍然回神时才发现在一次次封赏中,谢岿然已经真正成为了大昭的大将军,在军中极具威严,牢牢掌握了兵权,就连叶家军现在都为他马首是瞻,等卢平远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明芙鱼神色间闪过一丝慌乱,背过身去,嗫嚅道:“我怎么知道?不定陛下是欣赏他年少有为呢。”

    卢青玉嘴角弯着玩味的弧度,“是么……”

    明芙鱼回头看他,清了清嗓子问:“卢平远让你杀孙玉章大人,你就真的杀了?”

    孙玉章是对卢青玉有恩情的老师,她想不通卢青玉怎么能做到痛下杀手。

    “不然我能怎么样?”卢青玉眸色晦暗,眸中水光一敛,“卢平远通知我的时候,已经派人将孙家上上下下都围在了府里,固若金汤,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明芙鱼哑口无言,对啊,还能怎么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都只是任人宰割的鱼,想要逃脱命运,就只能举起刀枪。

    卢青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既然救不了,倒不如我亲自动手。”

    “至刚易折,就当是恩师教会我的最后一个道理吧。”

    他将手负到身后,拳头握紧,手背青筋凸起。

    明芙鱼沉默须臾,“卢平远为何一定要你亲自动手?”

    “他不狠不足以做他的儿子。”

    “那你获得他的信任了么?”

    “也许吧……”卢青玉哂然一笑。

    明芙鱼犹豫着问:“你不肯去见你娘,也是为了让卢平远能够信任你?”

    “我娘对卢平远来是耻辱,是扎在他99Z.L心头的一根刺,大家就觉得魏氏想要除掉我娘,其实卢平远更想除掉我娘,因为只要我娘在一天,所有人都会在他背后指着他的脊梁骨骂他是负心汉,他早就希望我娘死了,所以这些年才不闻不问,放任他们欺辱我娘。”卢青玉沉着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恨意,凄然一笑,“如果他知道我在乎娘,跟他的想法背道而驰,不定他对我那微薄的‘重视’也会一起消失不见,我只能装作跟他一样不在乎、甚至厌恶我娘,这样他才能安心。”

    “你不愿意冒险失去他的信任,所以就一直对吕姨避之不见?”

    “我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要做我就要万无一失。”卢青玉揉碎手里的竹叶,眉眼冷峻阴沉,“我一定会得到卢平远全部的信任。”

    明芙鱼垂目看着他,她很想问什么时候他才算得到了卢平远全部的信任,吕氏又要等到何时才能跟他好好上一句话。

    可她没有再问,因为她在卢青玉的眼中看到了一缕悲伤。

    “今夜听到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出去。”明芙鱼转身回了竹屋。

    天光大亮,明芙鱼睡在竹屋,一夜好眠,她睁开眼睛,能闻到淡淡的竹香,窗外鸟儿悦耳的鸣叫着,她伸了一个懒腰坐起来,看着屋外的春光,忍不住心情大好。

    她洗漱后,在竹屋磨蹭了一会儿才往浮图寺走,路过竹林时,看到卢青玉昨夜揉碎的竹叶,微微停住脚步。

    她看着地上揉碎的竹叶,神思忍不住飘远,卢青玉讨好卢平远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为了得到卢平远的信任么,如果卢家的结局注定是抄家,卢青玉现在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又或者……卢家以后被抄家是否跟卢青玉有关?

    明芙鱼晃了晃头,把这些事都从脑海里扫出去,她现在能力有限,能保住自己和娘的安危就不错了,卢家的事还轮不到她来操心。

    她大步走回浮图寺,来到寮房,刚一踏进门就感觉到屋内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寮房内,一室幽静,婢女和仆从们低眉垂首的站着,卢老夫人坐在屋子中央,眉眼肃穆暗沉,旁边坐着浮图寺的住持,手里拿着念珠,嘴唇阖动,正低声念着经文,其他人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明芙鱼早料到卢冰婵和卢浮儿咽不下昨天那口气,今日必定要找她的麻烦,所以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没有太惊讶。

    她脚步轻盈地走过去,敛襟一礼,不卑不亢道:“老夫人安。”

    卢冰婵和卢浮儿站在旁边,闻言都抬起头来。

    卢浮儿上上下下的量着明芙鱼,偷偷跟卢冰婵咬耳朵,“姐,她看起来好像一点事也没有,好像睡得还不错,她不会真的找哪个野男人睡了一夜吧?”

    卢冰婵眼神轻蔑地看了一眼明芙鱼,压低声音道:“她这样卑贱的人就算做出什么也不足为奇,你声点,心真传出99Z.L去,坏的是我们卢家的名声,到时候会连累我们。”

    明芙鱼现在既然是卢家人,身上就背负着卢家的家声,所以她们不敢在这方面做文章,否则卢家女儿的名声毁了,她们也会受到连累。

    “我就随便嘛。”卢浮儿撇嘴,“算了,准备看好戏。”

    卢青玉神色平静的站在她们旁边,就像没听到她们的对话一样。

    卢老夫人怒目看着明芙鱼,眉眼间带着戾色,声音低沉问:“你可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明芙鱼垂目想了想,昨夜她虽然泼了卢冰婵和卢浮儿一盆水,但这件事细查起来是卢浮儿先开始的,卢冰婵和卢浮儿应该不会将这件事闹到卢老夫人那里去。

    她昨夜夜宿在寺外的事,卢冰婵和卢浮儿应该更不会出去,毕竟此事传出去,对她们三个人都没有好处。

    明芙鱼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放弃,对卢老夫人摇了摇头,“不知道。”

    卢老夫人一拍桌子,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糕点,“还敢装糊涂!这些东西是你带进寺庙的?”

    明芙鱼一怔,转眸望去,卢浮儿昨天那些糕点不但没扔,还正摆在桌子上。

    原来是想把这些糕点污蔑给她。

    明芙鱼转头看向屋里的其他人,卢冰婵和卢浮儿嘴边挂着讽刺的笑,丫鬟们则个个低着头,显然是已经收到卢冰婵和卢浮儿的警告,不会出实情了。

    卢冰婵和卢浮儿这是想让她有口难辩。

    明芙鱼垂眸浅笑,看来这就是卢冰婵和卢浮儿想了一夜,用来对付她的招数了。

    她抬眸看了一眼卢青玉,卢青玉事不关己的站在一旁,看到她望过去,还对她笑了笑,神色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和玩味,显然不但不算帮忙,还已经准备好了要看戏。

    明芙鱼:“……”昨夜她竟然还会觉得他可怜,果然是月色太亮太柔,让她有了错觉。

    卢老夫人睨着明芙鱼,声音冰冷,语气不自觉严厉了几分,“为什么不话?你这是承认了!”

    明芙鱼看着她,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低头道:“老夫人,你的没错,这些糕点都是我的。”

    “???”卢冰婵和卢浮儿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她们本来已经设计好了要怎么诬陷明芙鱼,提前想好了明芙鱼可能做出的反应,卢浮儿甚至绞尽脑汁背好了台词,只要明芙鱼敢一个‘不’字,她就有无数个理由反驳明芙鱼,用种种人证物证证明这些糕点是明芙鱼的。

    可明芙鱼竟然就这么简简单单、没有丝毫辩解的承认了?

    她莫不是昨夜跑出去后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傻掉了!

    卢冰婵和卢浮儿不由茫然对视一眼,明芙鱼这样的反应乱了她们的计划,反而让她们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们都摸不透明芙鱼想要做什么,就连卢青玉神色中也透着一丝疑惑。

    卢老夫人火气却更盛,又拍了一下桌子,99Z.L怒道:“我们此次来上香是为传韫而来,你与传韫虽然父女缘薄,但他对你们母女两个一片真心,你连为他吃几顿斋菜都做不到么!”

    卢浮儿赶紧煽风点火,迫不及待开口道:“祖母!明芙鱼这个人就是又坏又不懂事!还很没良心,昨夜如果不是我和姐姐发现她身上带着这些糕点,她也不会恼羞成怒,故意将水泼在我们身上。”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明芙鱼不禁给卢浮儿送去了一个佩服的眼神,给卢浮儿看得一愣,差点把自己想什么都忘了,她嗫嚅了一下,才继续道:“祖母,求神拜佛就是要诚心才会灵验,她偷偷带了糕点来,既不诚心,又是对佛祖的不敬,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二叔投胎转世到好人家,您必须得好好罚她,给二叔出口气!”

    卢老夫人向来迷信,她抓准了这一点,故意让卢老夫人火气上涨。

    卢老夫人面色瞬间沉了下来,她冷凝着明芙鱼,沉声道:“你可以有话。”

    明芙鱼低眉垂首,面上却不见惧意,“老夫人,不瞒你,正因为此事事关二爷,我才带这些糕点来的。”

    卢冰婵和卢浮儿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明芙鱼,明芙鱼这简直是在火上浇油啊!她这是在闲着没事找抽吗?

    卢冰婵摸不清明芙鱼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不由皱了皱眉。

    卢浮儿没想那么多,立即指着明芙鱼道:“祖母您看!她都承认了,快点惩罚她,不然她下次还敢犯!”

    卢老夫人一听果然更怒,“明芙鱼!我以为你是不懂才会这样做,没想到你竟然还是有意为之!传韫哪里对你不好?你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这么做!”

    明芙鱼面色不变,声音不疾不徐道:“老夫人,阿鱼带着这些糕点来,不是自己想吃,而是为了喂庙里的乌龟。”

    “喂乌龟?”卢浮儿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卢老夫人将信将疑,“你千里迢迢带这些糕点来喂乌龟做什么?”

    “古有佛祖割肉喂鹰,今有阿鱼带糕喂龟!”明芙鱼笑了笑,“阿鱼之前看到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甚是感动,也是想效仿佛祖,带些糕点来喂庙里的乌龟,给二爷积福,希望佛祖能保佑二爷来世不愁吃穿,而且龟有长寿之意,也望二爷来世能福寿绵长。”

    卢老夫人绷着唇角,质疑地看着她。

    住持双手合十,缓缓开口道:“阿弥陀佛,施主心善,想必佛祖定能感知到施主的善意。”

    明芙鱼微笑颔首。

    “这么她不但没错,还成了在做好事?”卢浮儿忍不住急了起来,看向卢老夫人,气急败坏道:“祖母,您别听她一派胡言!她分明是在找借口!她如果真的是诚心为二叔祈福,直接给寺庙捐些银子就可以了,何必带糕点这么麻烦?”

    住持开口道:“心意不在贵贱,无论是捐银子还是带糕点都是一片心意,在佛99Z.L祖心里,众生平等,贵在心诚。”

    卢浮儿依旧不服,“可是这是寺庙!不能见荤腥,她那些糕点里面放了荤油,哪里能替二叔祈福,不给二叔折福就不错了!”

    卢浮儿赶紧把明芙鱼昨天用来怼她的话了一遍,完得意洋洋地瞪了明芙鱼一眼。

    明芙鱼却丝毫不见慌张,反而看着她微微一笑,“你怎知糕点里面就有荤油?”

    卢浮儿一愣,她虽然不敢断定那些糕点里面是否有荤油,但明芙鱼为什么这么淡定?明芙鱼难道就知道?她想起明芙鱼昨天噎她的那些话,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被明芙鱼耍了。

    明芙鱼转头看向住持,恭敬道:“大师乃是出家高人,想必能闻出糕点里是否放了荤油,还请大师帮忙看一看,好还阿鱼清白。”

    住持轻轻点头,拿起一块糕点仔细嗅了嗅,然后掰下一块放心嘴里,细细品尝。

    卢老夫人看着他问:“如何?”

    住持将糕点放回去,开口道:“这些糕点里并无荤油,应该只有些面粉和桂花,还有一点点葵籽油。”

    明芙鱼眼看着卢浮儿听到住持的话后,脸上的得意之色一点点碎裂,逐渐涨红,最后变成恼羞成怒。

    卢浮儿瞪着明芙鱼,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大声道:“你昨天吃饭的时候骗我!什么糕点里面可能有荤油,不让我吃!其实你早就知道里面什么也没有,就是故意找借口不让我吃!”

    她辛辛苦苦带来的糕点,不但自己没吃到,还给他人做嫁衣,让明芙鱼在这里邀功!

    明芙鱼嘴角微扬,眼神一片冰凉地望着她,不紧不慢道:“你刚才不是你和卢冰婵是昨天晚上发现我带了糕点,还被我泼了一盆水么?既然你昨天吃饭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带了糕点,还想吃糕点,又怎么会在夜里才跟我因为糕点的事发生矛盾呢。”

    卢浮儿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捂住了嘴。

    卢冰婵连忙推了卢浮儿一下,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卢浮儿短短一句话,将她们刚才的谎言都戳破了。

    住持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卢老夫人责怪地看了一眼卢浮儿,卢浮儿心里一惊,赶紧心虚的低下头,卢老夫人顾及着住持在场,怕丢了卢家的见面,明知道这是一场闹剧,也只能压着火气。

    明芙鱼看着卢浮儿,轻笑道:“不过,我昨日确实是故意不让你吃这些糕点的,毕竟把这些糕点喂了乌龟,乌龟也许会感恩,给二爷积福,若是喂了你,恐怕是无用的。”

    卢浮儿一下子放下捂着嘴的手臂,怒不可遏道:“你是我还不如一只王八?!”

    明芙鱼弯唇,“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看你就是那个意思!你就是在骂我!我怎么不如王八了?你我怎么不如王八了!”

    “好了!少两句!”卢老夫人忍不住怒声道。

    卢浮儿一看卢老夫人真的生气了,连忙收99Z.L了声,噤若寒蝉的低下头。

    明芙鱼看向住持,面露感激之色,“多谢大师还我清白。”

    她的确早就知道这些糕点里面没有荤油,她自鼻子灵敏,昨日拿起糕点嗅过之后,心中便已经知道答案了。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客气。”

    卢老夫人看了明芙鱼一眼,不悦道:“好了,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这里是佛门清净地,你们都给我老实一些,不许再惹事。”

    “是。”众人一齐答道。

    卢老夫人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清第一炷香最灵了,都随我去上香,谁再敢给我惹事就滚回家去。”

    众人连忙跟在卢老夫人身后往外走,不敢再生事,就连卢浮儿都老实了下来。

    明芙鱼站起身,轻轻拂了拂裙摆上的灰尘,神色平静。

    卢浮儿狠狠瞪了她一眼,扭着身子走了出去。

    卢青玉从明芙鱼身前路过,微微驻足,浅笑道:“以前倒是我瞧了你,看来你已经适应了在卢家的生活。”

    “没什么适应不适应的,阿鱼平日不做亏心事,佛祖庇佑罢了。”明芙鱼抬脚往外走,“至于卢家,我这辈子也适应不了。”

    卢青玉笑了笑,跟上她的脚步。

    卢老夫人走在最前面,刚走出门就遇到了隔壁走出来的王夫人,王夫人是楚家大夫人,身份尊贵,看到卢老夫人露出轻微笑容。

    卢老夫人却是面色一僵,现在是清时分,王夫人从隔壁走出来,明显昨夜是宿在了隔壁的寮房里,寮房简陋,隔音一点也不好,刚才发生的事,王夫人恐怕是一字不落的听了去,甚至就连昨夜的事也听得一清二楚。

    孙女们怎么胡闹她不想管,明芙鱼受了什么委屈她也不想管,可如果让外人看了笑话,传出去丢的就是卢家的脸面。

    卢冰婵和卢浮儿也面露惊慌,王夫人如果在隔壁听到一切,岂不也听到她们昨夜连声骂人的事了?她们在外面向来是一副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做派,还从未发过火,她们想到王夫人将一切看来眼睛,不由双颊窘迫,觉得有些难堪,此事如果传出去,她们多年经营的形象可就要毁了。

    王夫人目光在她们神色各异的脸上掠过,等卢老夫人走近的时候,才微微笑道:“原来老夫人也在这里拜佛。”

    辈们纷纷行礼,明芙鱼微微抬眸看了看王夫人,王夫人是楚云深和楚渡君的母亲,面部轮廓跟他们长得有些相像,只是更为柔和一些,眉目间透着一股端庄大气,她这些年来执掌着楚家,将楚家门风管理的极严,是长安出名的有德之家。

    卢老夫人露出几缕笑容,撑直身体道:“我们昨日便到了,王夫人是何时来的?”

    卢平远考中状元以前,卢老夫人只是一个乡野村妇,大字不识一个,这些年来虽然身在金银窝里,但到底气度和底蕴差了一些。

    她每次看到这些官家夫人,即使对方是晚辈99Z.L,也不自觉觉得紧张,只能虚张声势的维持着体面,骨子里到底是怯懦的,生怕做出什么有违体面的事会被人笑话,特别是在王夫人这种极为看重规矩的人面前,更是处处心。

    王夫人神色从容,跟着卢老夫人一起往前走,“我也是昨日到的,在庙中耽搁太晚了,夜里便留了下来。”

    卢老夫人轻轻点头,斟酌着道:“昨日我家孙女正巧住在王夫人隔壁,孩子们闹了些脾气,吵吵闹闹的,有没有吵到你?”

    “昨日我早早就睡了,倒是没听到什么。”王夫人面上笑容体面,仿佛真的什么也没听到一样,她看了看卢冰婵和卢浮儿,最后目光落在明芙鱼的身上,微笑道:“卢家三位姑娘模样出众,倒都是些机灵爽利的孩子。”

    卢冰婵和卢浮儿明白,王夫人这样就代表不管她昨夜听没听到,都不会出去乱,她们悬着的心不由落了下来。

    卢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学着官家夫人的口气道:“你家孩子也个个都是好样的,聪明伶俐,是出众的少年郎,他们这次没陪你过来?”

    卢冰婵和卢浮儿神色微微动了动,她们都到了婚配的年纪,皆想找一位好夫君,楚家门第高深,两位公子模样清俊,是长安数一数二的贵门公子,她们不自觉都有些心动。

    “孩子们长大了,哪有那么多时间陪我。”王夫人笑了笑,温和道:“我来此是一时兴致所至,没告诉他们,过几日是我婆母的生辰,我顺路来给她老人家求一道平安符,没想到昨日有事耽搁了,今日礼佛后,便直接下山了。”

    卢老夫人道:“我听你家大公子入了户部?”

    “是啊。”提起楚云深,王夫人微微笑了笑,“他父亲让他去户部多多磨练,他最近忙的不可开交。”

    “好孩子啊……”卢老夫人轻轻点头,神色有些伤感道:“我是来给我那个死去的二儿子做法事的,明天才能结束,今夜还要在这里住一夜。”

    王夫人安慰道:“我听了二爷的事,您要保重身体,多节哀。”

    “这些日子大家一直开解我,我已经想开了,只是可怜我那儿子被丧门星害死了,我这次来上香,带了丧门星的八字,正好让大师帮忙去去晦气,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事。”卢老夫人提起沈十娘,语气不自觉带着几分厌恶。

    明芙鱼一下变了面色,抬头看向卢老夫人,不用想也知道,卢老夫人嘴里的‘丧门星’一定是沈十娘,之前沈十娘和卢传韫成婚的时候,的确给过卢老夫人八字好合婚。

    卢浮儿和卢冰婵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卢浮儿扬声道:“对!祖母,可得好好做场法事,她命那么不好,我在府里看到她都要绕道走,可别让她再害到咱们府里其他人。”

    王夫人皱起眉心,“不知道老夫人所指的是谁?”

    卢老夫人声音里夹杂着怒火,99Z.L语气不自觉尖锐了几分,“还能是谁?就是我二儿子娶的那个继室,她才嫁进来没几天我儿子就死了,都怨她那个可恶的丧门星!一定是她八字克了我儿子!”

    王夫人蹙着眉心,不认同的开口道:“老夫人,话不能这么,要我你家二夫人才是命苦的那个人,她刚嫁进门,还没等适应,你家二爷就离开家去替陛下办事了,她没抱怨,也不曾有怨言,可见是一个温良的人,二爷被贼人害死是一件令人哀伤的事,对你来是晴天霹雳,对二夫人来也是一个噩耗,你与她既然都是伤心之人,为何不互相安慰,却要去埋怨呢。”

    卢老夫人不服,语气生硬道:“王夫人,我家传韫可没对不起她,她一个寡妇,我儿子八抬大轿,三书六聘,正正当当把她娶进门,你不知道我儿子对她有多好,她……”

    “正是因为您家二爷对夫人疼爱有加,您现在更该帮他照顾好他的夫人才对,他若在天有灵,看到你们能够相互扶持,一定也会高兴的。”

    卢老夫人瘪了下嘴,显然不认同王夫人的话,只是不好驳王夫人的面子,才勉强收敛了脾气,没有继续跟王夫人辩驳什么。

    王夫人顿了顿,劝道:“老夫人,我看你还是别拿二夫人的八字做什么文章了,免得传到二夫人耳朵里,让二夫人心里难受,还以为你这婆母尖酸刻薄,把儿子的死都赖在她的身上,更何况此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凭白惹人笑话。”

    她前面的话,卢老夫人都没当回事,听到会惹人笑话,心里才渐渐忐忑起来,迟疑着问:“传出去会有人笑话吗?”

    她最怕的就是给卢平远丢人,每次她在外面丢了脸面,回家后卢平远都要给她脸色看,她虽然是做娘的,但一大家子人都要依靠卢平远照顾,她也多少得看卢平远的脸色行事,不敢给他惹是生非。

    “当然。”王夫人点头,有理有据道:“大家族都以和善为主,看的就是谁家一团和气,你作为家里最年长的长辈,大家自然会看你是否是心胸宽广之人,你如果心胸宽广,你家的儿孙想必也像你一样心胸宽广,大家自然愿意结交,你如果心胸狭窄,同理大家也会觉得你家的儿孙心胸狭窄,自然不愿意结交,日积月累形成的风气,就叫做家风,老夫人,家风之重要就不用我多提了吧。”

    卢老夫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楚家在王夫人的治理下名声远扬,是出名的门风贵重之家,卢老夫人自然是信她的话。

    卢冰婵和卢浮儿听了王夫人的话,都不敢再在这件事上再多言,生怕王夫人觉得她们心胸狭窄。

    卢老夫人拿着手里的八字,微微犹豫,六神无主起来,“可沈十娘的八字如果真的犯克怎么办?我这不是担心她会连累全家么……”

    她一想到沈十娘就觉得心里犯膈应,让她99Z.L放下成见,她可做不到,现在沈十娘是诰命夫人,她也不能将沈十娘赶出去,只能想到这个方法。

    王夫人笑了笑,问:“二爷和二夫人成婚的时候,你一定请人合过八字吧?当时可有不妥?”

    卢老夫人摇了摇头,“那倒没有……”

    当然没有,她巴不得卢传韫不要娶沈十娘,如果他们八字不合,她早就有正当理由阻止这桩婚事了,根本就不会让沈十娘嫁进门。

    “你如果还是不放心,不如请大师帮忙。”王夫人见卢老夫人神色仍然迟疑,对旁边的住持道:“大师,劳烦您帮忙看看二夫人这八字究竟如何,也好让卢老夫人心里有个数。”

    住持轻轻点头,卢老夫人心中一喜,连忙把沈十娘的八字递给了住持,“大师您帮忙好好看看,是不是这个女人害了我儿子!”

    住持看过之后,平心静气道:“此女子心地和善,品性纯良,乃佳妇之人选,可惜传韫施主已经过世,不然应该能成就一段好姻缘。”

    卢老夫人瞪着眼睛,赶紧问:“她八字不犯克吗?”

    住持摇了摇头,“和善之人怎会克他人,老夫人,跟心善之人待久了,心境也会变得平和,此女不但不犯刑克,还于身心有益,您可与之多多相处,这位女施主的八字唯有身子会弱一些,不过没有什么大碍,日后需好好调养,切莫烦心。”

    卢老夫人神色有些失望,她本来可以将卢传韫的死怪罪到沈十娘的身上,如今却怪无可怪,她可不想承认是她儿子命不好。

    明芙鱼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感激的看向王夫人和住持,她心里清楚,以卢老夫人的性子,他们一句胜得过旁人数句。

    王夫人看卢老夫人半晌没话,怕她仍然在此事上纠缠,想了想道:“对了,三日后是我婆母的生辰,婆母平日喜欢热闹,届时会邀请辈们到家中做客,不如卢家三位姐也去凑个热闹。”

    卢冰婵和卢浮儿眼眸霎时一亮,眼中蔓延开喜色。

    这些年来卢平远虽然身处高位,但这些门第高深、家韵厚重的世家们并没有真心接纳他们,世家们同气连枝,向来眼高于顶,与她们平日并无什么往来。

    卢浮儿平时总喜欢明芙鱼是商户之女,以此来贬低明芙鱼,其实是因为她自己心虚,她们时候都只是在田野里乱跑的乡间丫头,是卢平远在长安得势之后,才将她们一家接进了长安,这些年她们虽然端着姐的架子,但跟卢老夫人一样,心里发虚,总觉得自己没融入贵女们的圈子里。

    卢老夫人顿时忘了刚才的事,对王夫人笑了起来,连声喜道:“好!好!届时我一定让她们去给你家老夫人祝寿。”

    “嗯。”王夫人随口道:“到时候三个都来,人多热闹。”

    卢冰婵和卢浮儿看了明芙鱼一眼,轻轻‘切’了一声。

    明芙鱼没有像她们那99Z.L样流露出喜色,她想起卢青玉昨晚的那些话,看来卢平远现在的实力确实不容觑,连楚家也得给几分薄面了。

    王夫人走后,卢浮儿看着卢冰婵,压低声音道:“姐姐,我听王夫人这次给婆母做寿,其实是为了给家里的两个儿子挑未来媳妇!”

    卢冰婵眸色一动,不动声色道:“楚家嫡长子和二公子?”

    卢浮儿轻轻点了点头,意有所指道:“届时我们可得好好扮。”

    卢冰婵嘴角上扬,微微露出一丝笑容。

    她们心里都清楚,此次王夫人相邀,正是一个好机会,她们如果能嫁进世家,以后才算是真正的贵女了。

    卢冰婵向来眼高于顶,自然想嫁入高门,眼神闪烁,透着跃跃欲试的光。

    卢浮儿知道她的心思,勾唇道:“你放心,我不跟你抢,哥哥给你,我要弟弟就行。”

    卢冰婵弯了弯唇,笑意却未到达眼底,卢浮儿就算抢了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抢得过她么,卢冰婵从来就没把卢浮儿看在眼里,她知道她真正的敌人是那些高门女子。

    浮图寺外,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门口,王夫人被婢女搀扶着上了马车。

    明芙鱼提着裙摆跑出寺庙,张望一圈,看到王夫人后赶紧跑下台阶,眼看着马车就要向前行去,她连忙喊了一声,“王夫人!”

    王夫人让马车停下,掀开轿帘望了过来,明芙鱼站在车前,面容姣好,在风中孑然而立。

    明芙鱼对着她恭敬的行了一礼,感激道:“夫人,多谢您刚才为家母话。”

    刚才卢老夫人如果真的拿着沈十娘的八字去做法事,那么此事传出去后,沈十娘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以后在卢家的地位只会更加尴尬。

    王夫人含笑看着她,“你是阿鱼吧?倒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你不必谢我,我刚才的都是我想的话,我这个人只帮理不帮亲,你母亲占着理,我自然帮她话,再了,我儿子曾经跟我提过你和你的母亲的事,还叮嘱我,如果哪天见到你,千万要多多照顾你,我知道你和你母亲过得艰难,不过是顺便多几句话而已,不算什么事。”

    明芙鱼微微怔然了一瞬,疑惑道:“是云深大哥让您照顾我吗?”

    王夫人笑了笑,“云深粗心大意,这几年他父亲身体不好,府里内外的事都要他操心,连我都见不到他几面,哪有时间跟他聊这些,是我那个儿子,楚渡君。”

    明芙鱼一瞬间想起了那个稚嫩温和的少年。

    “渡君你很喜欢吃桂花糖,等你后日来我家,我让人给你备上桂花糖。”

    王夫人的马车滚滚离去,明芙鱼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直到马车走远才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