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时间渐渐推移,大厅从喧哗恢复了冷清,路采坐在不起眼的沙发上,手上捧着瓶可乐。
萧远叙一下来就看到了路采,少年仰起精致的下巴,正口口地喝着汽水,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喝水的样子像是猫崽被喂奶。
路采放下可乐,眼神飘忽着在神游,胡思乱想之际,猛地发现了不远处的萧远叙。
“萧总。”他踉跄地站直了身子。
萧远叙走过去,问:“吃饭了吗?为什么坐在这里?”
话语调平缓,如往常温和,路采刚才还能控制住低落,被这么关心了下,反而心里酸涩泛滥。
路采垂着脑袋,轻声道:“我吃不下。”
他注意到萧远叙穿得很考究,西装外套比平时更加惹眼些,装点着华丽的宝石胸针。
因为萧远叙很低调,居家时扮休闲,过年时偶尔有几次视频会议,穿的也是商务西装,一点也不花里胡哨,所以路采乍一看有些不习惯。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路采被问得一愣,心,萧远叙一定有读心的超能力。
他扭开脸,道:“为什么你之前从没起过,我走路的样子很好笑啊?”
萧远叙道:“好笑?”
“对啊,他们讲我是企鹅!”路采道,“我调整了下,有人我这样更别扭了,和被人睡过了一样。”
咬牙切齿地到这里,他愈发愤愤不平:“什么叫做被睡过?床上多躺个人,走路还能变得不一样?”
萧远叙神色复杂,无奈地笑道:“你声音一点。”
“喔。”路采很乖地哑火了。
“我没笑过你,也真的不觉得好笑。”萧远叙。
路采的眼神亮了亮:“是吗?”
萧远叙一本正经:“对啊,企鹅不是挺可爱的?我之前计划过去南极rua它们。”
美人鱼觉得人类都是坏胚,不想和萧远叙玩了,垮着脸转身就走。
“等等。”萧远叙挡住他的去路,“我也没吃过饭,要一起么?”
路采比萧远叙矮了半个头,纤细得如一株含苞的花草,自知不是对手,被堵了也不反抗。
“我们企鹅不吃人类的饭。”他让自己有点骨气。
萧远叙淡淡地瞧着他,忽地笑了,道:“走啊,人类请企鹅吃鱼。”
晚饭是在附近一条老胡同里吃的,饭馆曾是某部电影的取景地,装修颇有复古风情。
唱片机配黑胶碟片,中式家具搭彩色玻璃窗,老板在得知萧远叙要来之后,便陆续清场不再接客,整个二楼空了出来招待他们两人。
店里做的是苏帮菜,招牌叫做松鼠鳜鱼。在老师傅娴熟的刀工下,油炸了再热气腾腾地浇上卤汁,入口酥脆鲜嫩。
路采一口气吃了半条,原先他还在纠结自己属于人还是属于鱼,这下好了,他想当鱼估计鱼都不敢认。
中途他夹筷子的手不太稳,掉了一块鱼肉在衣服上,浅色外套沾了点酱汁痕迹,索性脱下来挂在椅背上。
直到吃得六分饱,他喊服务员来一碗白米饭,等了两分钟,居然是年过七十的老板亲自端了上来。
路采急忙跑到楼梯口,接过碗后馋了一把老板。
老板和蔼地问他:“还是个要长身体的孩子,怎么就吃一碗饭?”
萧远叙道:“爷爷,他和我闹矛盾呢,肚子里全是气,估计撑不下了。”
提起这个矛盾的来由,路采心里咯噔了下,又在意起自己的脚步是否凌乱可笑。
另外两个人寒暄了一会,老板走了以后,萧远叙见路采依旧心事重重,起身走到了他座位旁边。
“你只是不够放松,身体越绷紧,看上去越奇怪。”萧远叙道,“会跳舞么?”
路采茫然地摇了摇头,再被萧远叙牵着站了起来,脱下了设计考究的外套示意自己穿上。
“穿上礼服就要当个绅士。”萧远叙道,“不该垂头丧气的,风度一点。”
路采闻言,不自禁挺直了腰板。
萧远叙搭上他细长的手指,退让般道:“你先出左脚。”
路采试探着踏出半步,萧远叙是个很好的舞伴,就算对方的水平蹩脚,也能默契地配合,与他同步调地跳了慢三拍。
“那你是淑女吗?”路采记得华尔兹分为男女步。
萧远叙不肯被一味占便宜:“轮流当啊。”
完,他引导着路采转了个圈。
路采分化好双腿之后,除了走路就在坐着,跑都几乎没有,更没做过旋转的动作。忽然来了这么一下,他却觉得轻盈无比。
萧远叙道:“别想着你的脚,闭上眼睛,听音乐就够了。”
唱片机播着悠闲的曲调,节奏平缓而松弛。路采觉得萧远叙好像有魔力,自己应该手忙脚乱,但此刻全然将负担抛在了脑后。
自己闭上眼睛,双腿在音乐里没了沉重感,唯有本能地贴合韵律。
“膝盖别紧张,你只管跳,不用担心会踩到我。”萧远叙道,“出步不需要犹豫。”
这并非命令的语气,路采却觉得被掌控了。
他又被萧远叙带着转了几个圈,最后一个短暂地腾空了下。
温热有力的双手把他平稳地放回地面,路采在加快的心跳中睁开了眼睛,但没有因此畏手畏脚,反而更加轻快了些。
萧远叙道:“企鹅改造成人类的手术完成了,交医药费吧。”
路采顺着问:“萧医生这台手术多少钱?”
“你看着给?”萧远叙接茬。
路采耍赖道:“那我给你笑一个!”
他循着跳舞的感觉朝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冲萧远叙灿烂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和梨涡。
“晚上我要补课,该回去了。”路采活蹦乱跳,“萧总拜拜。”
巷口有告别的情侣彼此飞吻,他不明所以,但酷爱见样学样,指尖抵在柔软的唇角,给萧远叙也飞了一个吻。
一时三心二意,路采还忘了还掉西装,留下自己脏了的外套挂在店里。
萧远叙靠在店门口抽烟,望着路采的身影从胡同里消失,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却没有提醒。
口袋里的电话响了响,萧远叙拿出来一看,是参加舞会的某位名媛。
“您不来吗?我扫了一圈周围,没看到您。”
名媛细声细语地完,遗憾道:“为了今晚的聚会,我吃了两个月的草,就是为了套上这件裙子,还以为能邀请您跳第一支舞呢。”
萧远叙本来算赴会的,现在略感乏味,态度却没流露丁点不耐烦。
“不好意思,我突然有事。”萧远叙道,“应该不来了。”
名媛追问:“是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正好我父亲也在这边。”
萧远叙礼貌道:“事情,外套被人换走了而已。”
路采本就长相惊艳,穿上稍显高调的衣服,看上去更加惹眼出众,这一路走回去不知道回头率能有多高。
漂亮的事物总是令人心生爱护,一次枯燥的舞会换一个亮眼的画面,萧远叙觉得挺值得。
晚上十点,路采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拿走了人家的外套,怂巴巴地来电话道歉。
要是知道胸针价值多少钱,他可能会连夜送回萧远叙家里,可惜萧远叙没有提及这些细节。
路采道:“明天下午六点半,在八楼消防通道的门后面,我趁着没人的时候把衣服给你。”
萧远叙无语:“我们是在进行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吗?地点需要这么隐蔽?”
路采道:“大家可八卦了,发现我们认识的话,指不定怎么编排你,我可是为了你的清白着想。”
萧远叙第一次被人顾着清白,被惊到了,半天憋出一句“谢谢”。
经过那场舞,路采更近一步地混进了人类中,只要速度不是太快,走路的模样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早上,他把萧远叙的衣服装进了书包里,一起带去教室。
上礼仪课的时候,坐在他后面的练习生在开差,发现他的书包比往常要鼓,听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这位就是最开始喊路采“文盲”的人,路采不太想搭理,敷衍地了句衣服。
“什么衣服啊,干嘛要带过来?”练习生刨根问底。
路采没有恶意,单纯地困惑道:“关你什么事呀?”
练习生无言以对,而路采很快转移注意力,字体歪歪扭扭地写着笔记。
他头发长得可以扎个辫子了,垂落下来时削弱了五官的英气,某些角度有几分男女莫辨的美感。
此刻他低着头上课,发丝松散着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灯光在上面,细腻得泛着荧荧光泽。
练习生看得心痒,没事找事地踢了一脚路采的书包。
还剩下五分钟能下课,路采不想惹是生非,忍了以后没想到又被踢了一脚书包。
动作不重,但是教人无法忽视。
“文盲,这课上得那么认真干嘛?老师都不管纪律的。”
练习生嬉皮笑脸,前倾着身体搭话,顺手撩了下他的发梢。
路采把椅子往前一挪,与他隔出了一段距离,接着练习生把课桌推过去,两个人的桌椅又并上了。
这么重复了几次,下课铃声响了,他们还在幼稚地折腾,谁也不乐意率先收手。
旁边的女生道:“你们在搞什么?是学生吗?”
“文盲藏了件衣服。”练习生酸溜溜道,“不会是女装吧?哪个女孩子昨晚忘在你房间里的?”
路采道:“你别开玩笑!”
他越是反应大,练习生越要一探究竟,连激将法都用上了。
“别不好意思嘛,男人要敢作敢当啊!有什么不能直接的?人家把衣服丢你这儿,清白就已经没了!你这样子像个渣男!”
练习生想去抢书包,但是没得逞。路采用力地抱住书包,把桌子往前挪了一大截,几乎坐到了教室门口。
他破罐子破摔:“我就是渣男怎么了?”
桌角磕到了细开一条缝的门板,发出“砰”的碰撞声。
路采下意识道了歉,抬头就见到了顶头上司,惊得鱼尾巴都要露出来了。
约定的六点半早过了,萧远叙被放了一刻钟的鸽子,放心不下所以来这里看看。
路采猜到了这点,再记起刚才与练习生闹闹,心虚得仿佛干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他怕萧远叙生气了,扑闪了几下睫毛,不敢随意吱声。
而萧远叙觉得有趣,用着彼此才能听清楚的音量,跟着:“还我清白,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