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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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琛皱着眉,李渡也就微笑的看着他, 半分相让的意思都没有。

    片刻后, 另一边车上的沈昌民微微皱眉,声音带了些严厉的语气:“沈琛。”

    连名带姓的喊着他, 声音带着一丝阴沉, 李渡于是头疼的移动两分, 挡住父子俩的眼神交锋,叹道:“ 少爷,还是回去吧。”

    那样淡淡无奈的语气,不知道的还要当真以为这是什么不知事四处跑的少爷被家里人逮住了——当真是令人不喜的语气。

    行李多半都是陶恂的,沈琛虽然手上拿的不少属于他的其实并不多, 顺手交给郭的时候便看见施施然走过来的陶夫人, 冲他笑了笑, 顺手就敲了一下陶恂的头。

    “臭子还知道回来呀?家里这段时间忙的不可开交, 你倒好,跑半个月就没听见过回音了。”

    语气轻松, 大概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机场大庭广众之下他不好和沈昌民对着干, 于是怔了一瞬后马上恢复温和得体的微笑喊了一声伯母, 这才回头朝沈昌民的车走过去。

    陶恂有点念念不舍的意思,眼神一直追着沈琛跑,然后突兀被另一双眼睛盯住。

    ——沈昌民文人出身, 周身气质温文尔雅, 仿佛围绕了一圈书卷气, 哪怕眉眼深邃狭长嘴唇薄削,一副薄情寡幸的模样,有这样的气质修饰也并不显得令人不适。

    如果沈琛的气质锋利如出鞘的刀,却因为刻意的收敛而只让人觉得青年锐气,沈丛修炼的不到家,几乎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不是个好胚子,那么沈昌民的段位则高得多。

    好歹是身居高位多年的人,平时看着温和,对辈也是向来和蔼,但此刻看着他的目光却是不能形容的锐利,像是一根根钢针从身上扎过去,目光扫过的每一寸地方都像是被什么烫过了一般 。

    ——是明显带着审视和冷意的目光,再没有半分的和蔼亲切。

    沈琛不由得皱眉,不着痕迹的往前两步,挡住了沈昌民的视线。

    眼前骤然压下一片阴影,挡住了冬日少见的阳光,沈昌民微微挑眉,不得不以从下而上的角度去仰视他的儿子。

    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青年削瘦的下颌线条,皮相覆骨勾勒出突兀与锋利的骨骼脉络,如若刀削的一样的轮廓,一双深邃冷寂的眼睛,像极了他年轻时候的样子。

    他的几个儿子里面,最像他的其实还是这个孩子——几乎继承了他所有的优点,一如性格一如长相。

    不,其实还有不像他的地方,比如高挺的鼻梁和耳骨的形状,就像极了他的母亲。

    这好像还是四年多来第一次这样仔细的量这个孩子,他的五官已经完全长开,属于父母的优秀基因开始能明显看的出来。

    有着属于他母亲秀丽和他的英气,五官深邃明朗,事业学有所成,如今也算得上是京城里的青年才俊。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才能被人惦记。

    如果是个女孩子,凭着陶家的家世 ,他兴许还有考虑的余地,而若是陶家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他对陶恂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略有耳闻,这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怎么配站在他儿子身边,更何况,还是个男人。

    他忍不住再次抬头,人面由心生,沈琛与他生了一张肖似的脸,薄唇削骨,按旁人的话来就是一副薄情之相,这句话放在他身上其实是不错的。

    他以往也觉得放在沈琛哪怕是沈丛身上大抵也不会出错,薄情寡义,沈琛自孤僻冷漠对所有事都冷眼旁观,甚至是不屑一顾,旁人的死活向来撼动不了他分毫。

    他对任何人都是冷漠的,能利用的就算是榨干也在所不惜,他的阅历不会出错,在成人以前,哪怕是对那个陶少爷怕也只是利用依附居多。

    而自从此次留学回来,便当真是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很难想象他的儿子,那样冷情的人会平白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成这样。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将人带回了兴义。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地方对于沈琛的意义。

    ——当了二十多年不称职的父亲,他却是第一次感受到危机。

    他的思绪越想越远,然后终结在一声冷漠的声音下。

    沈琛并不喜欢他那样量的目光,像是欣慰而自豪,又带着感叹和无言的复杂,这一声冷漠而疏离 ,突兀就让沈昌民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悲凉。

    面前的儿子早已长大成人,哪怕对待他也只不过是公事公办的疏离冷淡。

    他想起无意间从旁人手里看见的那张照片,青年站在纷纷大雪之中,眼里却是难得的没有什么冷漠,眼眸深处甚至是一抹纵容。

    那样的情绪让他觉得罕见又不真实。

    他不自觉虚握双手,面上却是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微微抬头,往后示意了一下:“走吧,家中来了贵客,想见见你。”

    沈琛微微皱眉,上车的间隙往后看了一眼,陶恂已经不在原地,郭还在整理他随手放下的行李,看见他回头有些局促的招了招手,似乎是喊了一声老板。

    手里还提着从兴义带回来的橘子,是陶恂亲手选的,拎了两个袋子,黄橙橙的颜色,他下机的时候拎了一段,掌心都勒出了一道红痕。

    他于是微微颔首,关上车窗 ,郭果然马上就放松了,哼哧哼哧的去摆弄行李。

    沈琛沉默了一瞬,想,郭果然是怕他的,公司里怕他的好像也确实不少。

    车里一直很安静,李渡任劳任怨的担任着司机的任务,沈昌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闭目养神,他一个人坐在后座,完全没有交流的欲望。

    他对这件事是没有映象的,上辈子这个时间段他正在接触些脏手的东西,沈昌民只是略略提醒过他不能连累家里,对他完全就是不闻不问的态度。

    也就是,上辈子他并没有见过所谓的贵客。

    沈昌民在官场中的位置已经到了一定高度,仕途虽然陷入瓶颈但能被他称作贵客的人,地位也绝计不是他能随意忽视的。

    新年刚刚过去,喜庆的气氛还没消耗完,哪怕是沈家那样冷清的宅子都还有两分人气,不至于看着太过于阴沉。

    首都的天气比兴义要冷的多,回来的路上就开始下雪,沈琛朝沈昌民过招呼后就去了自己的房间。

    ——他在沈家还是有自己单独的房间的,虽然不和沈丛沈昌民一样住在二楼,但是好歹还是给了他一片栖身之处。

    推开房门的时候发现里面是特意扫过的,干干净净的屋子,干冷的空气里漂浮着些微的浮尘,因为没有提前开空调,扑面而来一股萧冷。

    还是四年前他出国的样式,未曾变动半分,书桌和床紧紧挨在一起,柜子里放着高中统一的校服,好像时间定格在多年之前。

    沈琛虚眯起眼来,抬手将窗帘拉开,院子里种了几株半开的腊梅,身为秘书的李渡正在修剪花枝,走廊上有阿姨在仔细扫,看得出来确实是有客人要来的样子。

    ——而且恐怕身份比沈昌民还要高一些,不然不会如此重视。

    他自从回来就一直是住在外面的,并没有在沈家住过,自然也没有留下任何衣裳,所以等了不过片刻便有阿姨上来送了一整套衣裳。

    高领的毛衣和一件崭新风衣,搭配着黑色衣裤,样式简单大方,但料子入手就知道不是便宜东西,因为是在家里没有准备正装,但也可以看得出来用心。

    他上辈子算不上有出息,自己在外面虽然也有拼,但到底上不得台面,沈家就算是有什么事也轮不到他知道的。

    有些事,果然还是在无声无息的发生了变化。

    站在门口的沈昌民似有所觉的抬起头,然而目光却只接触到紧闭的窗户,似乎有人影一闪而逝,又似乎只是错觉。

    一路风雪严寒,沈琛洗了个热水澡,身上终于有了两分暖意,换衣服的时候才有时间拿手机过来看一眼,果然有消息。

    琛哥,丫头满月酒你过来吗?我最近几天可能都得待在家里,到时候我过来接你——陶恂。

    陶家的满月酒,就是为了表面功夫,该去的一个都少不了,他不管是跟着沈家还是代表自己公司,都是少不了应付一下。

    手机在手里转了两圈,敲下了一个字:“好。”

    敲完就听见匆匆忙忙的脚步声,阿姨脚步在门边刚欲敲门的瞬间他推开门,看向了楼下。

    沈昌民微微露出一个笑来,眼底微光温和:“琛,还不快下来?”

    冬日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三楼的青年身上,像是给他了一层蜡,从毛衣里探出的手落在栏杆上,骨节分明而修长,由下往上看时能看见他被阳光修饰的柔和许多的五官轮廓,锋利的眼底有一瞬惊色。

    客厅坐着另外两位,其实都算不上陌生面孔。

    上辈子他一败涂地,陶恂为了他险些锒铛入狱,甚至到最后穷途末路被堵死在码头,这两位都算得上居功至伟。

    他大概终于清楚这一次相见是为了什么了,原来变故发生的这样早,在前世他还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暗地里就已经开始了暗涛汹涌。

    ——可笑他那时候竟还什么都不知道。

    青年惊诧片刻后转身下楼,脚步沉稳不慌不忙,背衬着阳光一步一步拾阶而下,像是一步一步把从前那些噩梦踩的粉碎。

    青年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露出疏离而温雅的微笑,礼数周全而得体:“伯父好。”

    ——无人知道他藏在袖里的左手松开又紧握,指甲陷入血肉,一个人独自沉入深海的恐惧几乎将他淹没,对掌心传来的疼痛恍若未觉。

    当真是,好久不见。

    这一场应付长久,他演技上好,哪怕心里尽是阴霾,面上依然能装出温良谦和 ,若是不知道的人来看,倒确实是和沈昌民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假笑的弧度都相差无几。

    当真是好一副父慈子孝的闹剧。

    离开时是他和李渡出去送别,脸上始终保持着弧度完美的微笑,直到所有人都走干净,才终于无视沈昌民的苛责的目光稳步上楼关门,脸上的面具在瞬间分崩离析。

    时至今日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沈昌民是怎样走上仕途的了,唯有他还记得清清楚楚,沈昌民文人出身,做学术研究起始,后来跟着他的老师走上仕途,在官场沉浮多年,才终于到了如今的高位。

    那一所大学正是在淮河流域,后来几位学生先后走上仕途,官运亨通,哪怕是在权利的中心也握有一分权力,他一直清晰记得,外人戏称他们为——淮系。

    刚刚过来的两个人是沈昌民的大学同学,一人经商一人从政,若比较起地位来其实略逊于沈昌民。

    ——沈昌民是那一位最得意的关门弟子,哪怕是婚姻大事都是完全是依从那一位的主张,因为听话,所以这些年来一直都是风光人物。

    沈琛几乎是有些烦躁的扯开了领口,伸手握住冰冷茶杯的时候才骤然发现掌心已经血肉模糊。

    像是什么深入骨髓的,不能改变的东西,刻骨而生,一辈子无法消弭。

    沈琛不出意外的失眠了,甚至连心平气静都无法做到,凌四点的时候好不容易浅眠片刻,却做了噩梦。

    梦见陶恂独身在深夜的码头奔跑,身后陡然有人开枪,有什么穿透心脏击中血肉,模糊的血溅了他一脸,青年倒在地上,还在拼命蠕动着往前跑,大片大片的鲜血浸透了半边衣裳,依稀能听见他还在含混的喊着一声什么。

    眼里有什么光在不甘心的闪烁 ,最后终于要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他顺着将死之人痛苦的目光抬起眼。

    远方是无尽的波涛汹涌的海面,一艘轮船已经缓缓驶出港口,然后他看着身边的人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似的,眼里彻底失去了光彩,也终于听见他在鲜血里含混的那个一声。

    “......琛哥 。”

    ——

    睁开眼的瞬间他背后都汗湿干净,他的手几乎是下意识颤抖的拨通了电话。

    然而另一边,无论如何都随时接听他电话的人这一次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接电话。

    耳旁只有漫长的,好像没有尽头 ,不能抚平伤痛的忙音。

    就好像是那一次他生命尽头的最后一通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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