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回过头异常认真地对徒弟：“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话的。”

    龙骁野笑着迎上去：“师尊是来找我的吗？”

    他仰着头,  眼睛里蓄满了对沈沐的眷恋，还有许多沈沐看不懂的情愫。

    沈沐拉起他的手，善意撒谎：“嗯。”

    龙骁野脸上立刻绽放灿烂的笑容,  即便树林里幽暗，沈沐也被他亮到发光的眼神所吸引。

    这一双金瞳异常好看，淡淡的浅金色,  像琉璃一样清澈剔透,  倒映着沈沐的身影。

    沈沐微微晃神，记忆中那人的眼睛浮现脑海,  与眼前的合二为一。

    他，也有一双好看的金瞳。

    沈沐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摸徒弟的眼睛，抬到半空又猝然顿住。

    这是你徒弟！一个五岁的孩子！你想什么呢沈沐？

    你是禽兽吗？沈沐很想狠狠煽自己一巴掌。

    “禽兽”沈沐觉得这昏暗的树林实在不适合多待，拉着徒弟快步离开。

    龙骁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细细品味掌心那一点温暖，唇角扬起一个大大的弧度。

    沈沐冷静了一下,  总算没忘记师尊的责任：“白，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龙骁野：“当然知道。”

    “那你不喜欢女孩子指的是不喜欢上官玉吗？”沈沐循循善诱,  “现在谈恋爱的确早了点。等你长大了，一定会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子。”

    龙骁野目光灼灼：“我有喜欢的人了——师尊。”

    沈沐一抬眸正好撞上他滚烫的眼神,  下意识地愣了一秒，又强自转过目光，漫无目的地瞥向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

    他的心脏不知怎么了，砰砰直跳。

    “师尊怎么不问问我,  我喜欢谁？”龙骁野声音里带了一丝委屈。

    沈沐心里正有个声音大骂自己禽兽，没注意听。

    这时，远处传来裘胖虎的声音：“三师叔，我师尊给您送礼来啦。”

    沈沐忙不迭松开徒弟的手,  道：“卢师弟来了，我去迎一迎。”罢，便仓皇走了。

    龙骁野站在原地，握了握掌心。那里似乎还留着沈沐的温度。

    他垂下眸子，自嘲地笑了笑：“师尊，我喜欢的是你。你不敢听吗？”

    沈沐一溜烟跑，几息工夫就来到了卢不言面前。

    卢不言递给他一个巧玲珑的盒子：“师兄，猜猜这是什么？”

    沈沐没猜，直接开。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叮叮咚咚地响起，上面还有一个人翩翩起舞，十分可爱。

    沈沐欣喜：“音乐盒？”

    上次与卢不言一道去归墟秘境，沈沐显摆了许多现代精巧的设计，其中就到了音乐盒。没想到卢不言真的研究出来送给他当生日礼物。

    卢不言一脸求表扬：“师兄喜欢吗？”

    沈沐连连点头：“喜欢，喜欢，谢谢卢师弟。”

    两人喜笑颜开，紧随而来的龙骁野停在不远处，眸子里燃起熊熊妒火。

    祁百水和林十三正好也来了。两人送了一对铜鼎，据是千年前的大巫师留下来的，正适合炼药。

    沈沐欣然接受，将几人请进正堂。

    进了屋里，祁百水又掏出一幅字。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寿”字。

    这字一看就不是祁百水写的，水平十分有限。

    祁百水干笑道：“掌教师兄托我送给三师弟的。他礼轻情意重。”

    沈沐哈哈一笑，这礼很符合楼望海悭吝的本性。

    他倒不介意，反而奇怪楼望海为什么没来。

    祁百水解释道：“掌教师兄本来也要来的，可突然出了件紧急的事，他便下山去了，让我替他一句生辰快乐。”

    沈沐：“正事要紧。等掌教师兄回来，我再请他喝一杯不迟。”

    几人有有笑地落座。沈沐占正席，祁百水与林十三坐右手边，对面则是卢不言。

    其他弟子都坐在外面，高谈阔论，不亦乐乎。

    龙骁野从人群中穿过来。他眼中只有沈沐，仿佛这纷扰的场面，鼎沸的人声全都不存在一般。

    他悄悄招手，顿时鼓乐奏响，礼炮齐鸣。

    辟邪谷漫山遍野的红绸全都随风起舞，朝正殿的位置飘扬过来。

    沈沐举目望去，只见那些红绸在半空中徐徐连接成字，竟是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寿”字。

    这些字行书、草书都有，每一个都自成一家，比历史上所有名家写的字还好看。

    沈沐估摸了一下，少也有万字。

    卢不言被震撼得张大了嘴，不出话来。

    祁百水抚掌赞叹：“有生之年能见识如此浩大的万寿图真是荣幸之至。”

    众弟子早就看呆了，鸦雀无声地看着那万寿图铺天盖地地罩住整片天空。

    所有色彩全都不见了，只剩下耀眼的鲜红。

    龙骁野就站在那耀眼的鲜红下面，望着沈沐道：“师尊，生辰快乐。”

    沈沐感动得不行。他不知道这场面是如何做到的，却知道光写一万个寿字得花多少时间，更别还要用红绸写。

    沈沐走下去抱起徒弟，心疼道：“傻孩子，过个生日而已，不值得你这样。”

    龙骁野：“师尊值得。”

    沈沐看着徒弟笃定的眼神，差一点老泪纵横。

    龙骁野对着他笑：“师尊，收了礼物再哭。”

    “谁哭了？”沈沐仰头望天，维持最后的倔强。

    龙骁野不紧不慢地从纳物袋里掏出半根木棍。

    这木棍包了浆，黑漆漆的，似乎还染着些许火烤的印记和一丝熟悉的味道。

    沈沐闻着那味道，内心剧颤：不会吧？！

    龙骁野也不再卖关子，把剩下的半根掏出来。

    只见一尺多长的木棍上连了一个暗金色的铲子。不是锅铲还能是什么？

    沈沐：……

    若徒弟刚才结的万寿图让沈沐感动，那这一次足以用震撼来形容。

    这世上居然真有一个人能真正了解他的内心，清楚他的喜好。否则绝不可能会送一根锅铲。

    眼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潮湿，沈沐听见徒弟奶声奶气地问他：“师尊，你喜欢吗？”

    沈沐撇过头去不让人瞧见，笑着道：“喜欢，很喜欢。”

    龙骁野在沈沐耳畔轻笑：“师尊喜欢就好。”

    林十三却不安起来，用传音术对龙骁野道：“太子，这不会是灶王爷的神铲吧？”

    龙骁野大大方方承认：“是。”

    林十三：……

    龙骁野：“灶王收了我这么多好处，拿他一个锅铲算什么？”

    沈沐不知道这礼物是偷来的，万分高兴地藏进了怀里，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这是他这辈子，不，两辈子收到的最合心意的礼物。

    沈沐拉着徒弟坐到身边。这一会儿工夫，酒菜居然都悄无声息地上齐了。

    龙骁野端起酒杯：“祝师尊寿与天齐。”

    众人都站起来：“祝神君寿与天齐。”

    声音整齐划一，响彻云霄。什么“三师叔”、“三师伯”之类的称呼都没有出现，显然一早就排练过。

    那个会偷偷组织排练的人，沈沐想不到第二个。

    沈沐再一次感动到想哭，强撑着举起酒杯高声道：“多谢诸位。祝凌云渡万年长青，人人渡劫飞升。”

    众弟子都笑了起来。三千人都飞升，恐怕天庭不够住。

    沈沐又用酒杯碰了碰徒弟的，柔声道：“愿你我师徒白首同归。”

    沈沐的本意是友谊长存，始终不渝，可听在龙骁野耳中却成了另一番意思。

    他浅浅抿了一口酒，低低重复：“好。白首同归……”

    沈沐豪迈地仰头喝下杯中酒，只感觉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冲喉咙。

    却爽得很。

    众人一见，纷纷前来祝酒。

    沈沐一杯接一杯，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一起喝多的还有滴酒不沾的卢不言。他被祁百水哄着喝了两杯，就晕晕乎乎地找不着北，一屁股坐到了沈沐身边。

    卢不言一只手搭上沈沐的肩膀，一只手给自己斟酒，口齿不清道：“师，师兄，我好久，没，没这么开心了。来，干一杯，祝，祝你生辰快乐。”

    龙骁野两道眼刀狠狠落在卢不言那只不知死活的手上。可卢不言喝醉了，全然没有察觉，反倒傻兮兮地笑起来。

    沈沐也对着笑，还拍了拍卢不言的手背：“来，好兄弟，干一个。”

    若是眼神能化成实质，卢不言此刻恐怕早已千疮百孔了。

    祁百水看一眼林十三，悄声道：“山雨欲来，咱们先撤。”

    林十三点头。两人毫无义气地抛下卢不言跑了。

    就在龙骁野算将卢不言千刀万剐的时候，麒麟突然回来了。

    他表情有些凝重，站在外面没进门，只用眼神示意龙骁野出去一下。

    龙骁野撇了眼醉得不省人事的卢不言和正拉他起来继续喝的沈沐，黑着脸出去了。

    麒麟看他这副模样，也不想找晦气，长话短：“这事果然不简单。归墟秘境的法阵被人暗中破坏过，放了那海蟾蜍出来后又原样封上。”

    龙骁野：“为何单单放了海蟾蜍出来？以它的修为就算我不出手，也不可能奈何我师尊。”

    麒麟：“你猜的没错。我估计那人放它出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它杀沈沐，而是世间只有海蟾蜍的毒能够破坏那玉箫的封印。可怜那蠢货到死都以为自己能报仇。”

    龙骁野眸色微暗：“那玉箫是何来历？”

    “这个我倒不知道。不过我有个更奇妙的事告诉你。据那只海蟾蜍，去找他爹的人手里拿了个锤子。我让它画下来了。”麒麟递过来一张纸片。

    龙骁野冷哼：“雷神？去作恶还带上自己成名的兵器，是怕别人认不出来吗？”

    麒麟：“所以我才奇妙嘛。”

    龙骁野：“不过雷神的确可疑，我已经让龙影去查了。”

    “好吧，那我功成身退了。你要去架就叫我。”麒麟着顺了两坛酒走了。

    龙骁野回头去找沈沐。沈沐正步履不稳地扶着另一只醉猫往门外走，嘴里还嘟囔着：“卢师弟，你好重。”

    龙骁野踹一脚裘胖虎：“还不赶紧去扶你师尊？”

    裘胖虎吃得满嘴油，很不高兴地转头，一看见踢他的人是谁立刻咧了嘴笑：“遵命。”

    龙骁野顾自扶沈沐走出去。来到松林边，龙骁野刻意放缓脚步。

    夜风很柔和，吹散些许酒意。

    沈沐将外袍脱了铺在地上，示意徒弟一起坐。

    龙骁野自然求之不得。

    沈沐抬头看天。星光点点，仿佛无穷无尽。

    沈沐忽然问：“白，你相信这些星星上存在别的世界吗？和这里不一样的世界。”

    龙骁野：“相信。无论师尊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心仿佛被夜风吹开了。

    沈沐偏过头望着徒弟：“白，谢谢你！”

    龙骁野攥紧沈沐的手，刚想召唤藏在林子里的东西，天空突然亮起一道闪电。

    楼望海的传讯十分不合时宜地出现：

    ——沈沐，带上官玉速回沁云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