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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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卓醒来心中没来由地一慌,惴惴不安,心烦意乱,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推门就瞧见盛景端了把椅子坐在二楼走马廊前,定定望着院子。

    他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株柿子树,树枝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结着些橘红色的柿子,像是挂满了灯笼,为寒冷的冬季增添了不少暖色。

    他还未开口,就听盛景慢慢地道:“这棵柿子树还是我入画虚楼做少主那年,师父亲手种下的。”

    那年她约莫三、四岁,刚刚开始记事,春雨刚过,师父不知从哪里寻来棵树苗,手把手带着盛景握住铲子挖了个坑,种了进去,师父指着柿子树对她愿今后岁月事事如意。

    她不懂,师父为什么用一副忧愁痛苦的神色了这句充满祝福的吉祥话。

    盛景今日才懂,因为她们注定难以如意,就算前途坎坷,也求一丝光亮。

    “我师父凤鸣就是活恶鬼承月公主,你早就知道这事对不对?”盛景仍是盯着院中被白雪覆盖的柿子树,并未转头看身后的温卓。

    温卓身子一震,身侧的双手紧紧握住,半晌才松开,轻轻地“嗯”了一声。

    “阿逸呢?他也知道?”盛景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语气波澜不惊,又问道。

    温卓摇了摇头,见她并不回头,又开口:“阿逸不知,真的不知。”

    盛景右手扣在栏杆上,轻轻敲了几下问:“那你知道她在何处?”

    “八寒地狱。”此时已经没有继续骗她的必要,温卓未犹豫,如实回答。

    “呵呵,千年苦寒之刑。”其实她问他,只是想再确认一次,她比谁都希冀卫长风消息出了差错,昨日所言是假,最好是场误会,她的师父还好端端地生活在某地,二人终有场春日里的相逢。

    盛景突然轻笑出声,随后笑声越来越大,几乎难以抑制。

    连如意和花月都寻声而来,抬头却看到盛景口中笑声不止,身子前俯后仰,可满脸泪水。

    见如意要张口询问,怕其失言,温卓忙一把拽过盛景,将她拉回屋内,重重关上了房门。

    院中如意和花月二人面面相觑,片刻后花月先回过神来道许是两口闹别扭,温大人哄哄就好了。

    二人这才散去,各忙各的去了。

    *

    在盛景的记忆中凤鸣几乎不与冥界中人往来,浮生灯不亮的时候,就在楼中读书、写字、绘画……她尤其喜欢画牡丹,每画完一幅,都要写下同样的诗句“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可这些画每月初十都会被凤鸣烧掉,年幼的盛景不解,问她画画得如此传神,为何不挂在前厅或房中,烧掉岂不可惜。

    火光映在凤鸣脸上,她一边细细看画作后再放进火盆中,一边梦中之事不作真,随风消散才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每日临睡前,凤鸣便在书架中随意取本书,读给她听,多是些史书传记,要她明事理懂是非。

    那些大道理和典故听得她昏昏欲睡,表面上装作虚心学习的模样,其实早已神游太虚。

    再大些,凤鸣也知她不愿读这些,便不再拘束她,盛景书房的书架上渐渐被凡间的话本子塞满,行为举止愈发不羁,骨子里的善恶分明也愈发明显。

    除了读书习字由凤鸣手把手教导,盛景喜欢穿月白色的裙衫多多少少也受凤鸣影响,她自看着一袭白衣的凤鸣入凡间降冥惩,行为举止甚是潇洒,颇有些话本子中江湖侠女的身影。

    她是凤鸣唯一的亲传弟子也应该继承师父不染尘世的情韵。

    师徒二人相像之处甚多,也有区别,最大的区别是——凤鸣从不吃肉,她三餐不沾肉腥,连带着盛景也一直吃素。

    她直到十岁才第一次偷偷摸摸吃到肉馄饨,馄饨一入口,味蕾就被震惊,内心感叹天下美味顶天也不过如此吧。

    回到画虚楼,她与凤鸣闹了半日,直言荤菜可口,她也要长身体,以后用膳需顿顿有肉才对。

    不想却被凤鸣狠狠揍了一顿,哇哇大哭,那是师父第一次对她动真格的,往日就算她在鬼市如何闯祸,凤鸣也只是不知疲倦地讲道理。

    盛景从未见过师父动这么大的气,便不敢再提吃肉的事情。

    没想到第二日,凤鸣将她叫到厨房,教她生火做饭,临了告诉盛景以后若是想吃肉,便取了银钱上街买,回来自己做自己吃,只要不端到她面前就行。

    原先她一直以为师父是为了身材或某种信仰,从未想过竟是因为师父活着的时候吃了三十六年人肉,凤麟是个怪物,也将凤鸣变成怪物,盛景想到这儿不禁潸然泪下。

    接过温卓递来的帕子,拭去泪水,盛景的眼睛早已变得红肿,可话语气仍是淡淡的:“阿卓,你是不是以为就算告诉我师父的下落,我也无能为力?”

    温卓现下心疼得几乎窒息,他上前两步想要把盛景拥入怀中,不想她退得比他快,双手落了空。

    “我连幽冥楼都入不了,不怪你做此想。”盛景转过身,不待温卓解释又:“我一日未睡,现下有些困乏,你先出去吧。”

    温卓张了张嘴,无话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解释,待她冷静再也不迟。

    退出来关上房门后,温卓不太放心,去寻如意,请她传话给判官,约在鬼市一处酒馆处相见。

    *

    包间桌上的菜端上来,放凉了又让店二端下去热,如此三番,才见判官的身影入内。

    “今夜公务繁忙,还请神君见谅。”判官抱拳作揖客气道。

    温卓起身回了一礼,他并未提起凤鸣之事,找他来先是询问上水庄事情已了结,盛景何时会再次冬眠。

    判官也不在意什么形象礼节,边吃边道镇妖塔内的遮挡和碳炉前日就已撤下,温度完全降下去还需两日,估摸着她再次入睡也是近两日了。

    判官不觉得温卓关心此事有何不妥,眼下已进腊月,就算她再睡也顶多二十来天,耽误不了二人相处。

    可若只是因为这事儿让如意传个话特意见上一面,未免题大做,判官又问:“不知神君有何要事?”

    “画虚楼的事情地府算什么时候告诉她?”席间,温卓一直在喝酒,未吃一口菜。

    听闻此话,判官愣了片刻,便也将手中筷子放在桌上,正色道:“按照约定,还有九十年。”

    “那地府是算下任楼主届时直接接替?”温卓问。

    “天界什么时候也能插手冥界的事情了?”判官语气略显不满。

    “谈不上插手,不过盛景是我的妻子,在意她的事情无可厚非。”语气未变,可温卓捏着酒杯的手指因过于用力有些发白。

    “哦,我怎么记得神君法力无边,连斩八尾,后又亲自从天界将盛景送来。”判官话刚出口,就已后悔,实在犯不着这些戳人肺管子的话,忙找补道:“神君知晓,盛景与画虚楼前十任楼主皆是不同。”

    别就算那十个人联手也未必是她的对手,放眼天界、冥界又有几人能与她一战?

    三十年前,原身被生死符镇在镇妖塔内,只有一半法力的盛景尚且能以一敌百,杀退一众追捕之人,如今更有上古神器涂山加持,若是让她早早知晓一切前尘往事,难保不再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选择下任楼主直接接替实属逼不得已,这已是多番思量后的上上策。

    直到判官走了许久,天色渐亮,酒馆烊,二几次三番暗示,温卓才起身往外走。

    鬼市尽头即将升起的太阳露出红色光晕,似乎下一秒就要跃上树梢。

    守在门口的花月一脸焦急,楼主一夜未出房门,温卓也不见身影,眼看要落锁都没回来,急得团团转。

    远远瞧见温卓脚步踉跄地走向画虚楼,花月忙上前问道:“大人,眼看就要关门了,您怎么才回来?”

    待走近,才闻到浓重的酒气,花月转身冲院内喊道:“如意姐姐,温大人回来了。”

    温卓与判官晚间所谈内容,如意已经全部知晓,温卓酒醉尚在意料之中,她低声问:“神君,您自己能走吗?”

    温卓点点头,进了门后,抬眼瞧了瞧二楼盛景的房间,不待他开口询问,如意心领神会,道:“神君宽心,楼主还在睡。”

    宽心?温卓找不到头绪,只觉得头沉得厉害,可他不想睡也无法睡,欲推开盛景房门的手始终没有落下去。

    不知何时天上降下雪来,温卓也端了把椅子坐在院中,正正对着那棵柿子树,眼见雪越来越大,连他的睫毛上结了冰。

    腿部有些麻,温卓起身,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抬起手臂摘了颗离他最近的柿子。

    擦去上面的雪,看样子柿子已经熟透,轻轻剥开,橘红色的果肉令人垂涎欲滴,温卓张开嘴一口咬下。

    外表光鲜,内里又涩又苦。

    如凤鸣的一生,也如他与盛景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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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诗句取自刘禹锡《赏牡丹》

    需要赶一些进度,今日开始每晚九点更新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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