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以后你不要再这么宠着我了
旻儿能回家,杨宥临很是高兴。
他的神色虽仍是浅的,微翘的嘴角却暴露了他此刻真实的心情。
他吩咐厨房做了一大桌的好菜,还要了一壶果酒,给旻儿也稍微倒了点,两人一边询问对方这些时日都做了什么,一边对酌,时光静好,岁月无忧。
旻儿见杨宥临兴致颇好,好几次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若他知晓自己要与韩蕤结冥婚,必然是不会同意的,不定还要进宫,恳请皇上收回旨意。所以,她不能。
闷声又喝了一杯果酒,杨宥临按住了她的。
“酒虽好喝,但你这样贪杯也是会醉的。”
他低头看向旻儿,见她嘴唇红润翻着水光,微微嘟起,左脸颊因为掌支撑挤成柔软的一团,心口不由得塌下去一块。仿佛被雨淋湿过的潮湿土地,在不经意间被什么东西踩了一脚,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旻儿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不敢再饮,但接着发散的酒劲,她朝杨宥临肩膀歪倒过去,刚好不轻不重地砸在他的肩头。
她低声嘟囔:“哥,要是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杨宥临指尖不自控地颤抖着,刚要开口“好”,耳边响起一道声音:“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眉梢与眼角同时垮塌下去,饱满的眉心被沟壑所取代。
旻儿微微张着嘴,果酒的香气顺着她的唇角缭绕,飘浮在杨宥临的鼻尖上,久久没有散去。
她突然勾起嘴角,哑声道:“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希望你可以不要过得这么辛苦。如果有一天,我们都能选择自己喜欢的事,喜欢的人,那该多好。”
杨宥临脸色泛黑,“你有喜欢的人了?”
“他是谁?”
旻儿沉默半晌,涩声道:“没有。”
她反问:“那你呢?”
杨宥临顿了顿,摇头道:“我也没有。”
旻儿扬起一抹苦笑,“那灵玉公主呢,你也不喜欢?”刘鋆过,只要他们两情相悦,他便给他们赐婚,成全他们。
杨宥临瞬间愣住,随即陷入长久的默然。
他既然答应了灵玉,就必须信守承诺,等过段时日这件事告一段落,他自然会对旻儿解释清楚。
旻儿偏过头,慢慢直起身子,不再看他,“我累了,这就回房睡了。”
一颗心不断地往下坠,仿佛没有尽头。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责怪他,却仍然忍不住代入了白桦,自虐般要问个究竟,结果
杨宥临起身要送她,却被她拦在门口。
旻儿动作随意的挽了下松散下来的发髻,清浅道:“哥,以后你不要再这么宠着我了。”
我怕等到你娶了灵玉,我结了冥婚,就再也享受不到这样的宠爱了。与其那时煎熬,不如现在就戒断了的好。
杨宥临站在原地,愣神良久,才放下抬起的臂。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旻儿看起来少了些往日的瑟缩与娇弱,多了几分俏丽与成熟。
杨宥临落寞地想,不知不觉旻儿间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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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一处草垛燃着熊熊火焰,艳丽的火舌把天空映照得绚烂嫣红。
神光城内,无数百姓跪倒在地,面色哀切,将中点燃的三根香高高举过头顶,朝着那火焰燃烧的方向缓缓叩拜。
幽王韩徵已然成为了东晟的一个传奇,永远地篆刻在了东晟百姓的心上。
旻儿遥望着那个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她摸了摸头上插着的紫檀簪子,微微叹息。幽冥十二军损伤惨重,至今只有数百人归队,还伤的伤残的残,不知道能存活下来多少。她思索着去伤兵营瞧瞧,却不知道用什么理由。
倒是棠七的到来,给了她一个灵感。
“让我替你去伤兵营走一趟?”棠七略有不解,“可是需要打探什么消息?”
旻儿摇头:“并非打探消息,我希望你此去能够看看,那里可有我们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先与我,一般都会由哪些人来照看伤兵?”
“哪些人?自然是大夫及他们的药童。不过这次幽王败了,天福城失守,大量难民涌入神光城,别伤兵无暇照看,就那些在路上生了病、受了伤的老弱妇孺,也无人照料。”
旻儿眯起眼睛,“皇上不是下旨修建了木棚安置他们吗?”
棠七叹气,“但神光城里现在已经无法安置这么多人,四个城门附近都住满了难民,连守城的将士都没有地方歇息。伤兵营设置在远一些的地方,吃水很不方便,药童每日要给他们换药、煎药,哪里忙得过来。”
旻儿面色凝重,按照神光城这种局面,如果不想想办法,后续只怕会爆发更多的问题,比如难民暴动、鼠疫等等。
“你现在就去伤兵营,顺便也去木棚区那边瞧瞧,他们这几日是如何度日的,看清楚了,回来告诉我。”
棠七当即领命离去。
大约三炷香之后,他匆匆赶回,脸上残留着一丝恼怒。
“发生什么事了?”旻儿伸给他倒了杯茶。
棠七眉宇间藏着些许戾气,“没想到今日伤病营无人照看,我去时那瘸腿的老兵正要把同伴的尸体往护城河里扔!我一时冲动呵斥了他几句,不想他竟要投河!而且不止是他,大部分还有口气在的伤病都不想活了。”
“是因为缺药,无人照料吗?”旻儿一颗心顿时被揪起,“那就从得月茶社拨几个人过去,先撑过这段日子再!”
棠七面露苦楚,道:“不只是因为这个,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好不了了。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就无法再上战场,如若不死,那就只会成为累赘。与其到时候被燮分食,他们宁可现在就自行了断。”
旻儿半晌没有话。
“你带两个寄生者过去,别的话不用多,就幽王虽死,但未来的幽王妃不会放弃他们。”
棠七惊愕地看着她。
“主子你还真打算把幽王府的担子扛起来?”
旻儿点头:“对,幽王十二军要重新整编,这些伤兵如果能治好,正好能补充进来。你把这件事告诉黄大夫,他会愿意帮忙的。”
棠七头皮微微有些发麻,他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一种什么感觉,又为什么感动,但却有股强烈的热流从五脏六腑汩汩流淌出来,熨烫了四肢百骸。
“好。”
旻儿要他带寄生者过去的原因他是明白的,以往被寄生的人只有等死,但如今朝廷已经开始接纳成熟的寄生者。寄生者尚且寻到了出路,那些伤兵又有什么理由要自暴自弃?再加上有黄大夫劈头盖脸的痛骂,这些一心求死的伤兵终于冷静了下来。
棠七是在皇帝那儿挂了名,如今也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了,堂而皇之催熟了一株路边的野菜,这点鲜翠欲滴的绿意多多少少也安抚到了他们绝望的内心。
邬三也来了,她从得月茶社带了不少馒头与炊饼,让还能动的伤兵用热水泡着吃了,至于那些不能起身的伤兵就只能靠人喂食。她虽然嘴巴上骂骂咧咧他们没骨气,不像个男人,却耐心十足地把他们都给喂饱了。
伤兵营一改往日的萧索与阴沉,变得生勃勃起来,甚至引来了周边的难民,好奇地探头探脑,似乎是垂涎他们带来的食物。
邬三看着那些衣不蔽体、骨瘦如柴的孩子们于心不忍,便赶回得月茶社一趟,又拿了几大框的干粮过来。
“别挤,大家都别挤!”棠七站在高处,高声呼喊,维持着这里的秩序。
好在是这些食不果腹的难民也知道好歹,自发地站成两队,并且把老弱妇孺都放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咬下一口炊饼,瘦弱的孩子热泪盈眶,一边哭一边吃,狼吞虎咽下一半,还留下一半给了生病的娘亲。
棠七鼻腔酸胀,一时间也红了眼眶。
就在这时,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突然从队伍后面跑了出来,他面容蜡黄,脸颊凹陷、双眼暴突,嘴巴还歪斜着,淌下一滩口水。
棠七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此人,本以为他是生了什么病,但待人群像见到老鼠那般自动往两侧散开时,他瞥见了他中的尖刀。
“吃的,给我吃的!”
“听这儿有吃的,统统都给我!”
他声音沙哑,粗粝得好像石头滚过河滩,眼神无神却溢满了癫狂,的确不太正常。
棠七挑起眉梢,随后噗通一声,此人跪倒在地,因为落地姿势太狼狈,他脸着地,痛得龇牙咧嘴,中的尖刀呲溜一下脱,滑到了别人脚下。随后他好似发了羊癫疯那般剧烈地抽搐,一不心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便晕了过去。
这人很快就被抓了起来,带他走的恰好是廷尉府的府兵。
棠七并不怎么想和杨宥临碰上,留下得月茶社的伙计继续分发干粮,先一步隐匿了行踪。
杨宥临来此处可以是一个意外。
他神色沉郁,犹如刚被激怒过的猎豹,身体紧绷着,如同一张雷霆万钧的弓。
“把人带走!”
半个时辰后,廷尉府大牢。
杨宥临沉着脸一路往前,边走边听府兵:“一炷香之前,李二狗已经醒了。”他拿出铁棍不断敲打左右两边的狱室,并凶狠地呵斥了几句,才继续道:“李二狗清醒后神智异常,整个人跟筛子似的乱斗,还胡乱撕扯着衣服,口中喊着要逍遥散”
“逍遥散?”
杨宥临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