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宥临对逍遥散早有耳闻。

    少年时有一次他去司徒俊彦家中做客，就曾见到过被装在蜡丸里的逍遥散。当时这东西是被当做世家贵族之间的“贺礼”广而流传的，听吸食过后，人会容光焕发，犹如入仙境一般，亢奋之能一夜驭八女，因而极受欢迎。

    然而他却觉得此物不详，那般飘飘欲仙之态似乎偏离寻常人应有的状态，并不怎么正常。他自己拒绝了这份礼物，而且私下里劝司徒俊彦也不要收。没过几年，果然有人出了事。河间段家一子因长期服用逍遥散，变得疯癫可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药石无用，死状凄惨。从那时起，逍遥散遭受到大范围的销毁，却没想到，这玩意儿至今仍未在神光城断绝。

    “他家里人找到了吗？”他问。

    府兵道：“没呢，他好像是独自来到木棚区的，刚开始身上还有些银钱，打发人给自己买吃的、喝的、穿的，但他吸食逍遥散已然上了瘾，一旦吃不上这人就会变得疯疯癫癫的。没熬到半月，人就这样了。”

    着他打开一扇牢门，让杨宥临往里瞧。

    只见李二狗面目狰狞，像一条蠕动的肉虫般在地上来回扭动，两眼无光，涎水横流，不停地扣着，嚷嚷着要逍遥散。

    看到杨宥临，李二狗不知哪来的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扑到他脚下，乞求道：“公子，公子，给我一点逍遥散吧！我有银子，统统都给”

    着他去掏自己的衣裳，却无论如何也掏不出银子，顿时痛哭流涕，以头抢地：“求求你给把逍遥散给我吧！我，我家中还有一个美貌的婆娘，我把她抵给你好不好？”

    杨宥临瞬间脸色阴沉。

    “你家住何处，婆娘叫什么？”

    李二狗浑浑噩噩的，支吾了半天又开始浑身哆嗦，没办法出一句完整的话。

    “去寻些逍遥散来。”他道。

    府兵为难地拧起眉头，“这要去哪里寻，属下不知道啊。听这东西，只有有钱的公子哥才吃的起呢。如此来，这家伙原来也该是个富户。”

    杨宥临冷声道：“去找周堪，他应该知道哪里会有逍遥散。”

    府兵愣了愣，当即反应过来，立即转身赶往周家。

    等他把逍遥散找来，扔到李二狗的面前。李二狗激动得涕泪横流，颤抖着趴在地上打开纸包，如同一只狗那般趴跪在地，舔了好几口，脸上露出迷醉的表情，伴着一股黄色液体流出，竟在众人面前失禁了。

    杨宥临面无表情地退出房间，一想到世家大族里还有不少公子仍在吸食逍遥散，心头顿时笼罩起庞大的阴云。

    不久，那李二狗终于冷静下来，看起来可以正常话了。

    看到他官服上的纹样，不消他逼问，李二狗自己便胆战心惊地招认了：“廷尉大人饶命！的原本是金吾卫，名叫李承，因为兄长办事不利遭受牵累所以被除了名，家道中落又恰逢儿子夭折，的一时难过就就吃了好友送来的逍遥散，然后慢慢的吃上了瘾，怎么也戒不断。为了每日能吃上逍遥散，我败光了家中财物，岳丈看不惯我这般堕落，就把我媳妇接回了娘家，要与我合离，我心中愤怒一个没忍住就又”

    “你的逍遥散是哪里得来的？”杨宥临打断道。

    李承哆哆嗦嗦答道：“是，是一个掮客卖给我的。”

    “除了你，他还卖给别人吗？”

    “当然，他私下里有许多客人，而且都是熟客！”

    杨宥临命人叫来画师，要他详细描述此人样貌，画师听完后，当即拟了张画像出来。

    此人并不年轻，但却看着有几分眼熟。

    然而李承并不知道他的来历，只晓得他每月初五会在枣儿胡同那儿与熟客碰头。

    杨宥临立即把此事上报给九龙廷尉知晓，并亲自去拜访周堪，从他口中得知，自从燮族之祸危及神光城后，世族子弟里吃逍遥散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周堪这些日子似乎也过得不太顺遂，满脸的阴郁，听完他义正言辞的质问，嗤笑道：“重光君，不是所有的世家子都能像您这样，为国为民出生入死，忠肝义胆的。我们呐，怕死，更怕吃力不讨好到头来被人唾骂。如今那些平民百姓为了活命什么事干不出来，昨儿个，还有个乞丐为了一口饭，咬死了我家的狗。被打死时他憎恨的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杨宥临眸色一沉，“你们把那乞儿打死了？”

    周堪翻了个白眼，“不打死难道留着他四处乱窜，再来我家偷吃吗？天晓得他身上染了什么病没有，万一传给家里仆役，岂不是要害到我们头上？再了，他私闯民宅，还咬死了我家的狗，本就该死。”

    杨宥临无法反驳，只能沉默。

    别一条狗了，就算这乞儿什么也没偷，但只要他出现在周家，也是个死。因为东晟律法允许世家贵族行使如此权利，贱民如草芥，更何况是在这样的乱世。

    他改变不了周堪，更无法改变世家大族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但以东晟目前局势而言，继续轻贱平民，必然会埋下极大的祸患。

    “逍遥散究竟是从何而来？”杨宥临只能先顾眼前，把逍遥散的问题先解决了。

    周堪默不作声。

    杨宥临又问了一遍，这次声色俱厉，不留半分情面。

    “你不，那我就请周大人亲自来问！”

    周堪额头上渗出冷汗，他心知爷爷护短却更在意家族名声，纠结半天，命人从自己房里把剩下的逍遥散都拿了出来。

    “真的只剩这么多了。这还是我前年从一个北边的商贩里买了的，他行踪诡秘，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但他做的逍遥散效果最好，若是受伤，还能止疼，因而我买了着许多，足足花了我二两金子呢！”

    周堪颇为肉疼，但他倒也知晓厉害，买来这些逍遥散用来送人的时候居多，自己倒不怎么吸食的。

    杨宥临让他再想想这人还有什么特征，得知此人脖子上有块红斑后，便拎着这些逍遥散回到了廷尉府。

    这时候，他们已经查出现任金吾卫里，也有不少人正在吸食逍遥散。

    因事关重大，杨宥临与九龙廷尉一同进宫，对刘鋆阐明事情的原委，请求皇上彻查金吾卫，肃清身边吸食逍遥散之人。此物危害太大，若不扼制，将来金吾卫被阐释殆尽，皇上的安危也无法保证！

    “逍遥散？”刘鋆似乎听过此物，也知晓它的厉害，即刻下旨在东晟境内取缔逍遥散，如遇抵抗者格杀勿论。

    杨宥临对刘鋆的雷厉风行感到惊讶，刘鋆应当知道自己这样做会得罪一大批世家大族，然他这次如此果决，莫非是已经下定决心要整治这些世家大族？

    其实刘鋆只是单纯的害怕毒品罢了。

    他虽然治国方面天赋不行，但打从心里忌惮毒品。逍遥散这玩意他一听描述就知道与五石散无异，那当然不能姑息！一想到自己的金吾卫都染上了此等恶习，他就如坐针毡。毕竟他怕死，一切会威胁他生命安全的东西，都必须彻底扼杀！

    结果首当其冲要被问责的就是周家，周大人担任九龙廷尉已久，早已有卸任之心，他干脆借此会，向刘鋆辞官。

    刘鋆愣住。

    “爱卿这是怨孤？”

    “不敢，老臣只是深感无能，不敢再担此重任。”周大人摘下面具，脱下兜帽，露出雪白的头发与枯槁的面庞，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刘鋆愣了会儿神，“爱卿因何如此”

    周大人叹息了一声，哑声道：“这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