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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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月几乎要倒吸一口凉气,脸又青又白,却不敢去看顾泽欢的眼睛,只颇为怨憎地盯着苏知云,狠狠瞪着。

    周围的人有意想要解围,轻轻咳了几声:“想来是学弟误会了吧。”

    苏知云露出些许疑惑,往常看起来机敏得很的人,此时却傻愣愣地讲:“可这不是先前学姐告诉我的吗?”

    他此话一出,柏月更加护不住面子,眼眶霎时通红,见着豆大泪水就掉了,扑簌簌地惊起众人,她咬碎了一口牙,讲话都有了哭腔。

    “你胡八道,我什么时候讲过这样的话?”

    美人落泪,即便是有天大的错也会叫人消气三分,更何况柏月又是个女生,这样的事叫人翻出来晒在众人眼皮底下,只怕脸皮薄一点的人要再也待不住。

    苏知云果真也慌了手脚,连忙从怀里拿了手帕要给柏月,反叫她啐了声,将手帕往地上狠狠一扔,立即便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了。

    苏知云捡起那掉在地上的手帕,在其他人呼喊之下才回过神来。

    “我是不是讲错人话了。”

    “难道学姐跟学长不是一对吗。”

    王秦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柏月那点心思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一直没有被人挑明,你现在这样,让她多难堪。”

    苏知云这才恍然大悟了,立时露出懊恼神情。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找学姐。”

    王秦拦住了他。

    “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去了也只是火上浇油,让我去吧。”

    柏月虽然走了,但是排练还是要继续,王秦就让林禾先管着,他去找柏月。

    林禾是个长相不太起眼的男生,看起来很腼腆,讲话音量都不大,很,总有些中气不足的意味,非常拘谨地站在众人面前,他仿佛想讲什么,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句期期艾艾,结结巴巴的话——“你……你们自行排练吧。”

    那些人对此倒也没什么意见,仿佛早习惯了,于是都各自散开练习起来。

    没有一个主导人,大伙排了几个时,大部分只是在背台词,渐渐有些乏累,林禾是个非常会察言观色的人:“累了可以休息一会儿的,柜子里有零食和饮料。”

    有人就过去拿了两瓶蜜桃汁,正算递一瓶给在椅子上休息的顾泽欢。

    林禾刚想话,就见一只手从阴影里伸了出来,细长冷白,指节分明。

    主人的脸也露了出来,眼珠子乌黑的,睫毛长,嘴唇是红色。

    没有笑。

    林禾过好了一会儿,才想起那个人的名字。

    那拿了饮料的学长就趣苏知云:“这么想喝自己拿去,抢你学长的做什么。”

    苏知云就微微笑了,嘴唇弯起来,衣袖干净雪白的,像冬季下的一场新雪:“顾学长不喝这个,我把我的可乐给他就行了。”

    “你不喝蜜桃汁的吗?我都不知道。”

    那人显得很惊讶。

    林禾抿紧了唇,顾泽欢并不是一个很挑食的人,至少看起来如此,他似乎对任何食物都没有展现出特别的偏好。

    旁人给他拿什么他从不拒绝或者反对。

    但只有真正亲近过他的人,才能发觉顾泽欢绝不像表面上那样和善不挑剔,他是一个很挑食的人,只不过大部分时候并不会表露出自己的喜好。

    比如顾泽欢在所有饮料当中只会对可乐表现出偏爱这一点,也是林禾在细心观察力许久之后才发现的。

    他隐隐察觉到,顾泽欢和苏知云的关系或许看起来并不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描淡写。

    林禾注意到这一点之后,不免开始下意识观察起苏知云来,他不是脸盲,也有正常人的审美观,苏知云的外貌绝对在众人当中算是很出色的。

    他似乎偏好于色彩冷淡的衣服,一清水的冷色系,要不是因为他时常是笑着的,眼看去是有些凉的,就如同他不笑的时候,显得鬼气森森。

    虽然这话讲起来有些冒昧,但林禾觉得苏知云身上有一种几欲破土而出的撕裂与挣扎感。

    不笑和笑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

    苏知云捧着剧本的手微微抓紧了,他左手点桌子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林禾原本还不明觉厉,就见对方放下了手里的剧本,与他对视了。

    林禾这么蓦地与一双眼睛对上,心头就是咯噔一跳,苏知云望了他一会儿,眼睛渐渐弯起来,露出一点笑的模样。

    那两丸黑曜石似的眼珠子瞧着却还是冷的,仿佛飘起漫天飞雪,大雾弥散。

    什么也看不清。

    苏知云似乎对他兴趣不大,只把注意力往这稍稍放了一会儿,很快就将目光收回去了。

    林禾的心跳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平息,艰难地从那心悸之中回过神来。

    这人的笑,好怪。

    今天又是下雨。

    A城里雾气弥散,排练结束之后的苏知云站在屋檐底下,低头注视着自己叫雨水浸湿的鞋子。

    袜子好像也湿了,黏糊糊地站在肌肤上,偏生冷气又顺着毛孔一点一点往血肉里钻。

    他站在花岗岩垒砌而成的石阶上,像是在等什么人。

    他等了很久,久到最后扫完卫生的林禾都走到了这里,还是一动不动的。

    林禾看见了苏知云,心里就是咯噔一跳,下意识停住了脚步,不敢往前。

    而苏知云却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慢慢回过头。

    那双狭长眼睛映着馆里一点灯光,本应该显得流光溢彩,只是他眼睫毛儿长,那光也就疏疏浅浅的:“只剩你一个了?”

    林禾不知道他为什么主动找自己讲话,这问话内容也让他越发心惊胆战,汗毛倒立。

    “啊……是是啊。”

    于是对方就没讲话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禾忽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阿顾之前跟其他人一起走了。”

    气氛寂静了一瞬间。

    “这样。”

    苏知云讲,语气也依旧是听起来温温柔柔的,没有太多起伏。

    “谢谢你,林禾学长,还特地告诉我。”

    林禾没想到他居然记得自己的名字,颇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意味。

    “你……你知道我名字啊。”

    “大家的名字我都记得。”

    苏知云虽然讲得很轻巧,但还是让林禾瞠目结舌。

    这次舞台剧,大大至少有三十几个人吧。这还是第一次排练,苏知云就全都记下了?

    他这么想着,眼前黑了一瞬间,直到透过来几道稀疏的光,林禾才意识到这是一把破烂的伞——像一朵稀烂的花,伞骨和伞面都可悲地骨肉分离了,东吊一绺,西掉一绺,半死不活的样子。

    被锋利锐器划得破破烂烂的伞。

    苏知云好像没看见,一点儿也不意外,也没有生气的意思,他很平静,将那把黑伞丢进了垃圾桶里。

    “你的伞……”

    林禾结结巴巴。

    他还没见过这架势。

    人为剪坏的雨伞。

    一刀一刀。

    扑面而来的恶意。

    苏知云闻言微微一笑,语调还是很柔和的:“可能是有人拿错了我的伞。”

    没人会在拿错了别人的伞之后这么做。

    但林禾也不敢多问,他有些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包里的伞沉甸甸的,但是他并不想拿出来。

    苏知云站在屋檐下拿出了手机。

    那架势,多半是在等雨停。

    林禾很想告诉他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的,但是想起对方在活动室的模样,莫名生出了几分心悸,那点儿勇气和善心也就烟消云散了。

    他有点儿怕苏知云。

    没由来的。

    好像在发消息。

    应该是在喊别人送伞吧。

    林禾暗自祈祷那个送伞的人能够赶快过来,毕竟苏知云站在门口的情况下,自己实在没有那个勇气先离开。

    眼见着天色都渐渐黑了,雨也没有要停的架势。

    苏知云也像是等累了,他终于收了手机,转身问林禾:“学长你还不走吗?”

    林禾眼皮一跳,下意识讲:“我等雨停再走。”

    苏知云也没有多问,他只轻轻地笑了:“那学长路上心,我先走了。”

    想象之中给苏知云送伞的人并没有来。

    林禾心想。

    ……

    浑身湿透的苏知云让保姆大惊怪了好一会儿。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到哪里野去了?”

    苏天鹤眉头紧蹙,他穿了家居服,目光略微带着审视。

    并不和善。

    苏知云接过保姆递过来的毛巾,道了声谢,一边擦头发的水渍,一边轻言细语回答苏天鹤的问话:“我忘记带伞了,本来想等雨停的,但是没想到雨越下越大。”

    “为什么不给司机电话?”

    苏知云便很乖地回答:“他去接大哥了。”

    “你都没有一个能借伞的朋友?”

    “没有,我刚入学没多久,所以……”

    “你是不是又去找他了?”

    “我……”

    “算了。”苏天鹤断了他,显然并不想听到答案:“无所谓。”

    “我只希望你和其他人一样,普通,正常就好。”

    他略微咬重了最后几个字,迟疑了一会儿,望着面色苍白,浑身湿透的苏知云,才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濡湿的额发。

    那手掌遮蔽了苏知云的脸颊,只露出他的嘴唇,半晌,他才笑了。

    “您的话,我都会照做的。”

    “我会成为一个普通的,正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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