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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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太阳透过眼皮晒进来,映出一片柔软丰厚的肉红色。

    蝉鸣聒噪,昨夜没有下雨。

    好热。

    苏知云将整个脸颊都贴在地板上,濡湿的发丝挡住了他的视线。

    背对着他的少年看起来肩膀宽阔,露出后颈是蒸了热气的微粉草莓色。

    或许是太热,他的思绪也叫高温融化了,于是不知不觉伸出了手。

    看起来好近,好近。

    眼见着指尖要碰到了——对方却翻了个身。

    苏知云猝不及防对上了他的眼睛,伸出的手指颤了颤。

    “你不睡觉?”

    对方问。

    半晌,苏知云才微微别过脸去,从鼻腔里挤出低低的一声“嗯。”

    “睡不着。”

    听到回答的顾泽欢没话,苏知云也不敢看他,眼睫微微发颤,显得不安与彷徨。

    于是顾泽欢凑近过来。

    苏知云叫长长的发丝挡住了眼睛,看不真切。

    只觉得指尖一暖,像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含住了。

    大概是嘴唇。

    苏知云耳朵一颤,然后就渐渐红了,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凑近过去亲吻了顾泽欢的耳朵。

    ……

    混沌的黑暗被光亮撕扯开。

    苏知云睁开了眼睛,缓了好一会儿,他没有睡着,只是闭上了眼,以前的事情就像走马灯从他眼前一幕幕放映。

    疾驰而过的时光,色彩斑斓。

    他被王秦的声音叫醒,才从沉溺之中苏醒过来,想起这并不是十七岁,或者十六岁的时光。

    外头没有蝉鸣,今日气温微寒。

    于是他又若无其事地笑起来,然后轻声道歉:“我最近一直睡眠不太好,不好意思。”

    王秦讲:“那也不能总睡觉,我问问你,这剧本十三幕讲的什么?”

    现在的场景与回忆里大相径庭,苏知云头疼起来,耳鸣加剧,他被王秦提问,一边回答,一边将手背到身后,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掌。

    可能是因为想起了太多之前的东西,十七岁的苏知云又开始故态复萌,他原本以为那个自己已经死干净了,应该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叫无数的欺骗或者背离揉碎了。

    现下看着竟然好像又隐约要从烧成灰烬的骨骸里生长出来了。

    扑通。

    扑通。

    苏知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因为回忆里灼热的暑气逐渐回暖,他可怜巴巴的,眼泪汪汪的,乞求着不管是谁都好,来给予一点儿爱,给予一点儿喜欢。

    好像要到这一点喜欢就能让活着有意义似的。

    苏知云不流露出任何一点对此的厌烦与疲倦。

    旁人只看见他言笑晏晏,眼睫浓秀,恰如其分,回答问题挑不出错。

    而实际上苏知云望着窗外,满心都想着该如何折断扼死许愿池旁那只在拍着翅膀正欲飞翔的白鸽。

    如果一切都不存在。

    那么就不需要再被评判,也无需再挣扎反复。

    什么都没有。

    也就什么都不存在。

    ……

    顾泽欢身旁就像往常一样熙熙攘攘围了许多人,苏知云在了下课铃之后,主动走了过去:“顾学长。”

    他笑起来眼睛会微微弯起,穿的衬衫质地柔软,凑近了能嗅到一点袖口叫雨水湿的水汽,同他讲话的语气一样温和无害,因此在社团里也算颇具人气。

    “表演方式上我还有些不懂的地方,学长你今天晚上能辅导我一下吗?”

    顾泽欢放在桌子上的手被他轻轻拢住,苏知云凑过来的脖颈上能隐隐看见几个颜色深重的吻痕。

    “就我们两个。”

    他轻声讲。

    在旁人眼里苏知云只是捻起了顾泽欢衣领上的一片碎纸屑,然后就直起了身子。

    “晚上见。”

    苏知云在校外租了一套房子,他提前跟家里了电话,告诉保姆今天晚上的排练会到晚一点才结束,可能暂时不能回家住。

    而恰巧今天苏天鹤不在家,唯一得到消息的保姆也没有多问。

    苏知云准备了红酒和牛排,玫瑰花瓣洒在长桌与木板上,顾泽欢一进门就看见他坐在餐桌旁,穿了件雪白上衣。

    “你不是叫我来教你表演吗?”

    苏知云叫烛光映得眼睛很暖,流光溢彩,他慢条斯理切好牛排,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你来的比我想象的要稍微晚一点。”

    顾泽欢渐渐走了过去,他目光一一扫过熠熠生辉的餐具,新鲜馥郁的花朵,以及旁边正在端坐着的,注视自己的苏知云。

    顾泽欢捻起一旁用于摆盘的圣女果,放进了嘴里。

    有点酸。

    “看起来像一场鸿门宴。”

    苏知云毫无征兆地扯住了顾泽欢的领口,将人拉了下来。

    顾泽欢身子被迫下压,下一刻便有人覆了上去。

    顾泽欢尝到了苦涩的红酒味。

    被暖得微热的液体顺着喉咙口往下咽。

    那被称为爱情象征的殷红花朵四处散落了,砸在地上,苏知云摁着他的肩胛,伸过来的手指上有粉身碎骨的浓郁香气。

    “就算是鸿门宴,你不也来了吗?”

    他看着苏知云,在炫目绮丽的灯光之中,对方的面容几乎犹如幻影,如同潮水一般盛大而朦胧。

    顾泽欢只沉寂了一秒,就道:“你在红酒里下了药。”

    那口吻听起来当真是毫无迟疑与犹豫。

    他也确实一直是如此,而苏知云就居高临下地注视顾泽欢,像注视自己的心爱之物,连抚摸的动作都异常温柔,指尖热得很,也烫得很,带着火星子。

    或许是因为知晓剩下的时间还很多,苏知云并不显得仓皇,也不慌乱,甚至饶有趣味地继续微笑,继续装成温良恭俭的模样。

    即便二人都心知肚明他在装模作样。

    顾泽欢看不真切苏知云的脸,只听见他覆在自己耳旁讲话,声音很低,要很努力才能分辨清楚那是在讲什么:“你身上好热,像在发烧一样。”

    对方抓着顾泽欢的手,摸进自己的衣服里。

    “不过我很冷,是不是。”

    微凉的肌肤,在过分灼热的体温对比之下,简直像是是一块被体温融得半化不化的雪糕,顾泽欢能嗅到苏知云身上有揉碎的玫瑰香。

    在混沌古怪的世界里,像一味能治病清醒的良药。

    苏知云抱着他,轻轻吻了吻他的耳朵。

    那之前拙劣的、因与本身相差太大而显得过于分裂的伪装,仿佛是铁门上斑驳生锈的蓝漆,开始一片一片往下掉落。

    露出灰败疯狂的本体。

    顾泽欢没有讲话。

    苏知云仿佛早就料到了他的沉默,只是细细地亲吻他滚烫柔软脸颊,对方的皮肤滑腻,也温热,嘴唇落上去让心脏都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一点一点地抓起桌边的餐刀。

    “我不要成为你爱的人。”

    苏知云的手臂一寸一寸地压下去,在他刺下来那一瞬间,顾泽欢有所察觉,握紧了下压的刀尖。

    苏知云语调还是会很温和的,一点儿也不极端。

    “你不会爱任何人。”

    顾泽欢的指尖开始淅淅沥沥往下滴血,苏知云轻声讲:“我要成为你的唯一,要你的眼睛只看着我,要你的耳朵只听见我。”

    仿佛那些声音终于传入了顾泽欢的耳朵里,他微微仰起头来,有了反应,露出叫鲜血染红的脸颊,嘴唇殷红。

    在昏黄与明亮之间,顾泽欢仰起来的面容竟然依旧有一些如同般天真可爱的意味。

    “那你还爱我吗?”

    他问。

    “当然,当然。”

    “我爱你。”

    苏知云自言自语,流经心脏的血液开始逐渐冷起来,冻住了五脏六腑,寒气四溢。这话触及不到他的柔软,他的力气并不减少,锋利的刀尖开始逐渐没入顾泽欢的胸膛。

    语气平静。

    “不过也恨你。”

    刀子插进胸口里应该是很疼的,顾泽欢看起来却依旧显得漂亮,因为疼痛与失血而苍白的面容,嘴唇叫鲜血染得通红馥郁。

    他忽然伸出手来揪住了苏知云的衣领。

    苏知云也未曾料到对方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忡愣放松的刹那叫顾泽欢压倒在了地上。

    顾泽欢的身躯遮蔽了所有光亮,鲜血滴答滴答落在苏知云的脸颊上,他嗅到附骨之疽一般的浓郁铁锈味在鼻尖萦绕不散,令人反胃。

    顾泽欢很平静,他侧头吻了吻苏知云握刀的手指。

    “那就继续尽你所能来爱我、来恨我。”

    苏知云忽然意识到了顾泽欢之前的那些未尽之语——他不要被世人所崇尚赞美的单纯爱意,他要将一切毁灭撕碎,再次重组成执拗与病态,成为唯一。

    因此这唯一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啪嗒。”

    “啪嗒。”

    从顾泽欢胸口滴下的鲜血盈满苏知云的眼睫,他轻轻眨了两下,就顺着脸颊流下一滴,没入衣领。

    “你真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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